第15章
一對瓷白色的迷你小兔子。
他愣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賀橋:“筷托?”
賀橋神色如常地點點頭:“之前偶然看到,就順手買了�!�
圓滾滾的身體像團牛奶糯米糍,一雙長耳朵俏皮地揚起,眼睛是一點靈動的紅。
池雪焰對可愛的事物沒有特別的偏好,他更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但這兩只小兔子安靜地匍匐在熱鬧擁擠的餐廳里,著實有些過分可愛。
池雪焰試著想象了一下,賀橋伸手將它們從貨架上拿下來的那一刻。
他的性格里似乎不只有冷靜與理性。
所以池雪焰捏了捏這對不會動的陶瓷耳朵,笑道:“接下來是不是還得去買跟它配套的筷子?”
賀橋同樣笑著:“下午有事可做了�!�
這一回,換成他們忽略了隔壁桌女士悄悄投來的目光。
盛小月用托腮的動作掩飾自己偷窺的意圖,小聲道:“那是筷托嗎?真可愛。”
韓真真保持著同款托腮,也偷偷打開手機拍照,不知是在拍兒子還是在拍兔子:“一會兒我也去買幾對�!�
光潔如新的白色餐盤倒映出人們臉龐上隱約的笑意。
下午的購物更加隨性。
池雪焰到處閑逛,買了一只按下去會發(fā)出咩咩叫聲的玩偶豬,模仿布料紋理的抱枕形狀石雕,還有一起風就會不停搖擺身體的細長氣球人……
總而言之,一堆充滿怪誕和無用之美的小物件。
賀橋?qū)Υ苏宫F(xiàn)出極大的包容,任由自己手中的購物車變成一個最奇怪的迷你馬戲團。
馬戲團的角落里,趴著幾只白白胖胖的陶瓷兔子,還有許多雙不同顏色的筷子。
這是他的收獲。
等到臨近傍晚,離開家居城時,池雪焰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他本以為這會是漫長難耐的一天,要逛街,要聊天,要故作恩愛。
結(jié)果時間眨眼便溜走了。
滿載而歸的韓真真招呼盛小月上了自己的車,二話不說把池雪焰丟給賀橋,兩位媽媽戴上墨鏡揚長而去,背影如風。
徒留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佇立在原地。
手傷漸漸痊愈的賀橋主動道:“送你回家?”
池雪焰留意到一抹熟悉的街景,側(cè)眸道:“等我一下�!�
賀橋看著他快步走進人潮,片刻后,又提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紙袋回來。
池雪焰身上不知從何而來的玫瑰香氣已經(jīng)變得很淡,被一抹濃郁誘人的香味徹底取代。
出乎意料的,他買來了一袋糖炒栗子。
他朝賀橋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里面的一顆顆栗子隨之發(fā)出骨碌碌的聲響:“吃不吃?”
賀橋當然會說好。
他還沒有拒絕過眼前的人。
于是池雪焰垂下眼眸,動作輕巧地剝開一粒圓潤飽滿的栗子,然后笑著抬頭看他,像在等待什么。
停駐在風景流動的街道邊,賀橋下意識地向上攤開手掌。
他猜,這是回贈給陶瓷筷托的禮物。
或許也出于池雪焰覺得他暫時剝不了堅果的好意。
淡黃色的板栗肉窩在半個橢圓的殼子里,高溫烘烤后的香味綿密馥郁,像極了一只悄悄探出腦袋的小兔子。
又像一抹溫暖的雪,終于從濃綠枝頭倏然跌下。
下一秒,輕輕落進他的掌心。
第十六章
周六是洗滌萬物的雨水味,周日是輕盈如奶油的栗子香。
所以周一的池雪焰站在飲水機前,看著清澈水流注入透明玻璃杯,忍不住想,那的確是一個足夠愉快的周末。
令人永遠難忘的夏日周末。
新的一周到來,他一進診所,就找領(lǐng)導請了接下來幾天的假,用來籌備周六的婚禮。
一時間,診所上下到處都在討論池醫(yī)生請婚假的消息,池雪焰的診室仿佛成了公共休息廳,一到午休時間,就擠滿一雙雙八卦的眼睛,試圖打聽出他愛人的樣子。
想到賀橋的家庭背景與未來可能會有的名聲,為了避免更多追問,池雪焰聰明地選擇了糊弄過去。
“池醫(yī)生,怎么都沒聽你說過有男朋友!什么時候談的�。俊�
“談得比較快,是閃婚。”池雪焰說,“下周給你們帶喜糖來�!�
“閃婚啊,好浪漫!是不是相親認識的?聽說對方條件很好唉。”
聽到這個問題,池雪焰看著滿臉好奇的同事,想起最近沒再來煩自己的徐醫(yī)生,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笑容。
“不,他很普通,最大的優(yōu)點是脾氣好�!�
沒有必要正式介紹賀橋,反正他們只是協(xié)議結(jié)婚。
只是協(xié)議結(jié)婚。
總算送走了八卦的同事們,池雪焰望向桌面上反復亮起的手機,鎖屏里已經(jīng)滿是未讀消息。
百分之九十都來自同一個人。
幫他擬定了婚前協(xié)議的律師兼損友蘇譽。
[蘇譽:周四晚上八點,別忘了啊。]
[蘇譽:我已經(jīng)全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準時到場就行。]
[蘇譽:周四周四周四!就在你最喜歡的SCA!]
自從婚期臨近,池雪焰每天都要收到好幾遍蘇律師不厭其煩的消息轟炸,仿佛生怕他不來。
用腳后跟都能猜到蘇譽會干什么的池雪焰,確實不是很想去。
但就像賀橋要帶著他去見朋友公布戀情一樣,他也沒有理由拒絕一眾好友為他熱情準備的婚前單身派對。
不過區(qū)別在于,這個聚會不需要麻煩賀橋配合出席。
也幸好賀橋不用來。
周四晚上,距離婚禮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時。
黑色的加長豪車在霓虹燈牌已經(jīng)亮起的SCA酒吧門口停下。
后座上的池雪焰準備打開車門,旁邊的賀橋問他:“結(jié)束后要來接你嗎?”
“不用,可能要玩到半夜,他們會叫車送我回去�!背匮┭嫦铝塑嚕仨鴽_他招招手,“明天見。”
聽到半夜,賀橋本想說些什么,但還是溫和地應聲:“好,明天見。”
等池雪焰關(guān)上車門,司機踩下油門,黑色豪車緩緩駛離。
他們剛從婚禮場地回來,在專業(yè)設計師的指導下,那里被布置得很漂亮。
這幾天兩人都不再開自己的車,因為瑣事繁多,經(jīng)常不停地接各種電話,還得隨時討論忽然發(fā)生變化的婚禮細節(jié),索性讓司機來開車。
恰好,接觸家業(yè)后有了新身份的賀橋,理所當然地配了一個司機,和一輛氣質(zhì)更沉穩(wěn)的新車。
他總是很擅長借題發(fā)揮。
何況賀橋還運氣很好地在暴雨夜撿到一個商業(yè)奇才,讓起初以為他又在為了愛情而胡鬧的父親吃了一驚。
一切都像他預想的那樣進行。
他成了萬家傳媒的實控人,還有葉擎公司的投資人。
理應配一輛與此刻身份更相襯的車。
池雪焰目送車輛離開,轉(zhuǎn)頭走進酒吧,推開掛有暫停營業(yè)牌子的大門。
他一露面,就撞上漫天飛舞的彩帶。
還有周圍陡然響起的極不整齊的歡呼。
“新婚快樂��!”
“我要單身�。 �
“不談戀愛��!”
……亂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今天的酒吧里沒有氣味甜蜜的仿真血漿,幽暗迷離的燈光一如既往。
但正前方原本給歌手表演的小舞臺做了特殊的裝飾,背景墻上貼有一張過分眼熟的海報,臺上擺著整整齊齊的樂隊四大件,鍵盤、吉他、貝斯、鼓,像有樂隊即將上場演出。
眼前全是大學時的朋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洋溢著笑容,熱鬧的氣氛朝他涌來。
池雪焰笑著摘掉落在頭發(fā)上的彩帶,望向人群里表情最得意的蘇譽,然后再次朝他比了一個干脆的中指。
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出。
貼在舞臺旁的海報上,印著大學的標志與節(jié)目名稱,上面有四張青澀卻充滿活力的面孔。
這是池雪焰大學時玩過的樂隊。
海報上有笑容爽朗的主唱兼吉他,氣質(zhì)溫柔的鍵盤,妝容很酷的女鼓手。
今天他們都來了,面孔比過去成熟了許多,造型卻一比一復刻了當年。
占據(jù)著海報中央位置的是神情散漫不羈的貝斯手,頂著一頭稍顯凌亂的短發(fā),白皙的耳畔戴著一枚小小的黑色雪花。
那時的池雪焰還是黑發(fā)。
蘇譽完全不介意他的中指,笑瞇瞇地張開雙臂,隔空送上幸災樂禍的擁抱:“你知道的,我們期待這一天很久了。”
池雪焰毫不留情地送給他一個滾字,但還是笑著走向這些畢業(yè)后見面不多的朋友。
大學的時候,有個室友很愛玩樂器,幾乎什么都會,特別想找人組個樂隊玩。
池雪焰天天聽他在寢室開個人獨奏會,來了興趣,便決定學學看。
吉他手供應過剩,鍵盤總低著頭脖子酸,架子鼓又太消耗體力。
挑來挑去,他選中了最不起眼的貝斯。
在后來組成的樂隊里,通常很沒有存在感的貝斯手卻成了舞臺上最耀眼的那個人。
池雪焰覺得,這是因為貝斯是種性感的樂器。
其他人覺得,主要是因為貝斯手長得太帥。
在大二那年的迎新晚會上,終于從學弟變成了學長的池雪焰,和樂隊成員一起上場表演。
澄凈明亮的聲音回蕩在初秋的夜晚。
他還記得那首歌叫完美夏天。
這是最適合在夏日將盡時唱給心上人的歌,十個樂隊里有九個都排過這首。
一曲終了,臺下歡呼鼓掌的學生中,沖上來一個滿臉通紅的女生,一聲不吭地塞給他一大捧漂亮的鮮花,似乎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下面的學生們頓時像瘋了一樣開始起哄,青春的荷爾蒙肆意彌漫,有人替她大喊一聲:“貝斯手!談不談戀愛!”
緊接著,無論男女都開始跟著一起喊。
在轟然襲來的聲浪里,舞臺上的貝斯手望著那束近在咫尺的花,似乎想了一會兒,然后很淡定地朝一旁的主唱伸出手。
正在看熱鬧的主唱靈光一現(xiàn),將面前的話筒連架子一起遞過去。
額前深黑碎發(fā)被汗浸濕的貝斯手,就這樣隨意地抓過傾斜的麥克風,垂下眼睛,語氣直接。
“抱歉,我更喜歡單身。”
清澈冷淡的嗓音透過話筒傳遍了禮堂每個角落。
學生們卻因此更加沸騰,尖叫聲差點掀翻房頂,過了很久才漸漸平息下來。
用蘇譽的話來說,池雪焰一戰(zhàn)成名。
全校都知道了有個長得很帥會彈貝斯的大二男生不想談戀愛,更喜歡單身。
他的本意是為了避免麻煩,索性一口氣全拒絕。
結(jié)果在那之后,追他的人更多了。
池雪焰一度很難理解這些人的腦回路。
現(xiàn)在想來,也許就像故事里的他單方面追求陸斯翊一樣。
人們總是喜歡追逐縹緲不可及的幻夢。
同樣地,他們也喜歡原本說著不會談戀愛的幻夢,忽然墜入人間的那一刻。
比如舞臺被特意復刻的今晚。
外面夜色漸深,酒吧里的氣氛卻愈發(fā)鬧騰。
飲料酒精與零食無限量供應,老板王紹京在吧臺后樂呵呵地調(diào)著酒,聽著池雪焰的朋友們聊起過去的八卦和趣事。
這是畢業(yè)后同學們難得能聚在一起的機會。
不少人對池雪焰的新婚伴侶很好奇,但又深知他的脾氣,沒怎么多問,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反正后天能在婚禮上親眼看見。
在場的人中,唯一見過賀橋的蘇譽是感慨最深的。
他差不多喝大了,挨著池雪焰長吁短嘆:“說真的,我那天特別驚訝,就算你有了對象,我以為對方應該是個更、更……”
蘇譽糾結(jié)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池雪焰便隨口接上:“更瘋的?”
“……這你說的,不是我說的��!”蘇譽傻笑著,一副欠揍的語氣,“而且你倆簽了這么冰冷冷的婚前協(xié)議,我有一瞬間還以為你是為了應付阿姨才要假結(jié)婚的�!�
“但是我想,你不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而且你還加了那么一條,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往協(xié)議里寫這個的——不準自己單方面提出離婚?”
平日里一本正經(jīng)的律師成了嘮嘮叨叨的醉鬼:“所以我猜你們肯定還是相愛的,反正愛有很多種方式嘛,搞不好你們就愛得比較離奇特別……”
池雪焰聽到相愛這一句的時候,正從吧臺上拿酒的指尖頓了頓。
下一秒,他還是把酒杯放到了胡言亂語的蘇譽面前,想著趕緊把人灌醉。
可惜蘇譽哪怕喝得舌頭都大了,也沒忘記今晚必須要完成的正事,時不時就催促一聲:“快、快上臺!節(jié)目!”
臨近午夜時,被酒精浸透的氣氛漸漸達到頂點,人人都在起哄。
池雪焰與早有預謀的樂隊成員對視一眼,只能無奈地走向那個落滿燈光的舞臺。
希望他還沒把指法忘干凈。
悠揚動人的旋律很快蔓延在整個空間。
酒吧外,黑色轎車停在光線昏黃的路燈下,后座里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
他走到掛著暫停營業(yè)牌子的店門處,聽見里面流瀉出隱隱的音樂聲。
賀橋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才伸手輕輕推開門。
池雪焰說過今晚不需要他來接,會叫車回家。
但此刻已是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