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是他無法拒絕的提議。
賀橋愛看新聞,常�?锤鞣N工作相關(guān)的報告,理所當然地更熟悉這類文體。
池雪焰瞬間放棄了出門的念頭。
而且,突如其來地,他有了一絲關(guān)于生日的靈感。
他轉(zhuǎn)身問賀橋:“今天下午有空嗎?”
賀橋?qū)Υ鹑缌鳎骸巴盹埱皩懲��!?br />
午后的陽光灑滿這個色彩明麗的家。
賀橋坐在餐桌前,用電腦寫著一名兒童牙醫(yī)的年度工作總結(jié)。
池雪焰坐在他身邊,跟他解釋一些專有名詞。
按目前的進度來看,再過半個小時就能搞定。
賀橋果然比他更會寫這種東西。
家里很安靜,只有規(guī)律的打字聲,悄然流逝的時光里,池雪焰漸漸生出一種少有的,對青春的感懷。
因為這是他格外熟悉的一種風景。
只是工具從中學(xué)時代的圓珠筆,換成了如今的電腦。
身邊人也從早已記不清長相的同桌,變成了現(xiàn)在的協(xié)議愛人。
學(xué)生時代經(jīng)常有各種活動要參加,事后每個人都要交一份感想。
池雪焰當然知道這種文章里應(yīng)該寫什么內(nèi)容。
可他不愿意那樣寫。
他真正的想法總是不著邊際,有時還離經(jīng)叛道。
所以池雪焰跟當時的同桌達成交易,他給同桌解答一切不懂的難題,同桌幫他寫所有這類需要上交的活動感想。
寫刻板規(guī)矩的感想很無趣,但看別人寫刻板規(guī)矩的感想,還挺好玩的。
看賀橋用兒童牙醫(yī)的口吻寫工作報告,也比看同桌書寫沒有視角的觀展感想,要有趣得多。
賀橋的神情越專注,池雪焰就越想跟他聊些莫名其妙的天。
反正快寫完了。
“你記得上次我說的做測試嗎?”
“記得�!辟R橋一邊回答他,一邊繼續(xù)打字,“歌友會的門票�!�
在池雪焰提起后的第二天,賀橋就將那張段落歌友會的門票給他了,是場內(nèi)最好的位置之一。
“我覺得你應(yīng)該猜到我想送給誰了�!背匮┭嬲f,“其實結(jié)果也挺好猜的,他沒收下�!�
打字的聲音驀然放緩了一些。
賀橋似乎花了幾秒才從牙醫(yī)的世界中收回心神,問道:“你是用什么方式送給他的?”
“通過王紹京�!背匮┭嬲f,“我沒有陸斯翊的聯(lián)系方式,但失物招領(lǐng)那天,他加了老王�!�
說到這個,他像是想起了好玩的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主動將手機遞給賀橋。
“我讓老王用中獎的名義送他門票,剩下的,你自己看吧。”
屏幕中是池雪焰和王紹京的聊天界面,正停留在一張對方發(fā)來的截圖上。
賀橋點開截圖,里面是王紹京和陸斯翊的對話,后者有個很長的備注。
[對恐怖片沒興趣的研究生:這是什么時候的抽獎?我參加過嗎?]
[SCA酒吧-王:……白送你還不要,我從好友列表里抽的!]
[對恐怖片沒興趣的研究生:謝謝,不用了,實驗室很忙。]
[SCA酒吧-王:這個歌手最近很火啊,滿大街都是他的歌,一票難求的。]
[對恐怖片沒興趣的研究生:抱歉,沒聽過,實驗室很忙。還有其他事嗎?]
最下方是王紹京發(fā)的一串省略號,以及一個“打擾了”的磕頭表情包。
賀橋看完了截圖,聽見池雪焰笑著說:“他告訴我之后,我就跟他開玩笑,問他能不能再試著把人拽去歌友會現(xiàn)場�!�
“老王發(fā)了一大堆省略號,問我搞這些到底是為什么�!�
“我說,”他頓了頓,“我想看看算命師傅的預(yù)言靈不靈�!�
無辜的算命先生又背上一個鍋。
所以池雪焰樂不可支道:“然后老王特地發(fā)了條語音消息來,很大聲地讓我滾蛋�!�
“我覺得他以后每次聽見算命這兩個字,可能都會想罵人�!�
池雪焰講述時,笑得眸中落滿午后的陽光,賀橋便也笑起來。
寒風漫過莫蘭迪綠的窗框,冬日與春色在這里交織更替。
賀橋想起唯一懸而未決的細節(jié):“那張票呢?”
“老王送給一個酒吧常客了,她以前喜歡過段若的歌,后來畢業(yè)工作,沒時間再關(guān)注這些,剛剛知道他用新名字復(fù)出�!�
池雪焰說:“也算是老歌迷,符合這場歌友會的主題吧?”
“嗯�!辟R橋應(yīng)道,“這張票去了正確的人手里�!�
這像是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文檔里同時落下最后一個句號。
賀橋?qū)㈦娔X往后稍推了一些,提醒道:“寫完了�!�
片刻寂靜中,池雪焰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先放下了那份終于完工的年度總結(jié),問他:“你覺得,他們的相遇是不正確的?”
這明明是里的兩個主角。
在發(fā)現(xiàn)他們倆之間的軌跡越來越遠,甚至可能永遠不會再有交集之后,池雪焰一度還感慨過,他實在有一點反派天賦。
這次什么都沒做,也莫名其妙地拆散了一對本該相愛的主角。
賀橋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他:“也許書里的他們不這樣覺得,但在我看來,是的�!�
他跳過了陸斯翊的部分,只提起另一個主角:“段若最初喜歡的應(yīng)該是其他人,可后來,他自己放棄了這種喜歡。”
這是池雪焰此前不知道的細節(jié),他有些錯愕,很快便意識到了這個其他人指的是誰:“賀霄?”
賀橋輕輕頷首。
池雪焰也在轉(zhuǎn)瞬間,明白了這背后的原因。
人與人之間的截然不同,是一種磁鐵兩極般的吸引力。
而相似也是一種吸引力。
被曾經(jīng)信賴的合作伙伴背叛的天才歌手,沒有如今更早復(fù)出的幸運,他在書里蹉跎了太久,那是一段漫長難捱的黑暗,沒有切身體會的人,根本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同樣經(jīng)歷過漫長黑暗,并仍待在黑暗中的,還有從未走出過童年記憶的賀霄。
前者或許還會相信愛情,但失去了飛蛾撲火的天真和勇氣。
后者則失去了正確處理任何一種愛的能力。
池雪焰安靜地想了很久,又問賀橋:“他們真的互相喜歡嗎?”
他在問兩位主角。
賀橋用最客觀的方式回答他:“他們看上去都不是會勉強自己將就的個性。”
喜歡并不是一種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感。
他們的確喜歡著身邊的人。
也的確對已經(jīng)不在身邊的人,抱有或許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遺憾。
這是一種一生只有一次、錯過后就再難挽回的遺憾。
池雪焰聽懂了他的意思,輕聲感慨道:“人生中好像總是有很多遺憾�!�
“好悲傷的一本書�!彼f,“所有人都沒能擁有最純粹的幸福,哪怕看起來應(yīng)該幸福�!�
說完后,池雪焰盯著自己面前尚還亮著的電腦屏幕,輕笑起來,目光澄澈明亮。
“但是,我沒有遺憾了——至少在今年�!�
困擾了他一禮拜的年度報告徹底解決。
他可以繼續(xù)享受這個剛到來的冬天。
池雪焰放下了關(guān)于的心情,對身邊人問起更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你喜歡什么樣的生日?”
“意想不到的。”賀橋沒有多少猶豫,仿佛早就準備過答案,“還有,你自己喜歡的�!�
聞言,池雪焰語帶調(diào)侃:“這樣聽起來,難度似乎很低。”
賀橋說:“也更像你會做的安排�!�
所以坐在對面的紅發(fā)青年點點頭,坦然承認了這種對自己的判斷,干脆道:“我會安排好�!�
窗外安寧的午后,開始漸漸向美麗的黃昏過渡。
賀橋聽見心頭有什么東西輕輕落地的聲音。
他依然不動聲色,簡單地模仿對方的句式:“我會很期待�!�
池雪焰是個捉摸不定的人,常常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事。
但在某種意義上,他也是個很簡單的人。
他的一切情緒都寫在行動里,從不遮掩。
不再去窗口看風景,是因為有心事。
不問生日要怎么過,是因為不在意。
這段時間以來,賀橋其實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池雪焰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變化。
在這種變化下,兩人私下的相處變得愈發(fā)自然,像彼此欣賞與相熟的朋友,沒有刻意遠離和劃清界線。
但與舉行婚禮前相比,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池雪焰不會再主動去做什么。
比如主動要求參與臺風夜的冒險,主動問起他過去的經(jīng)歷。
只剩下朋友界限內(nèi)的尋常相處,還帶了一些協(xié)議結(jié)婚里天然包含的妥協(xié)。
池雪焰不會問起生日的安排和計劃,反正無論怎么樣都會配合。
更不會主動提議生日與平安夜該怎么慶祝,這顯然需要一種更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
他心里的那扇窗久久地關(guān)上了。
即使出現(xiàn)在窗邊,也隔著玻璃,觸不到風。
即使窗外開滿玫瑰,他也不會走進風里。
池雪焰默認那扇窗不會再開啟,也拋棄了對風本身的好奇心,不再問一些會改變彼此關(guān)系的重要問題。
因為他從關(guān)于未來的故事中得到了警示。
這本身就是風捎來的警示。
奇異的命運。
但至少,這是一種可以彌補的遺憾。
風不想用突兀的破壞去打開這扇玻璃窗。
他想用更柔和的方式,比如許愿。
賀橋知道池雪焰會認真完成某些愿望。
尤其是古怪的,又真摯的愿望。
就像為了一個在診所萍水相逢、相信動畫片設(shè)定的小男孩,一言不發(fā)地將黑發(fā)染成了深紅。
那樣耀眼的發(fā)色,更襯他的名字和性格,也更襯這個會有雪花綴滿發(fā)梢的季節(jié)。
冬日氣息漸漸濃郁。
年度報告這個難題解決了,池雪焰開始重新出現(xiàn)在辦公室的窗口。
他繼續(xù)神思游離地眺望,眺望著云和樹,馬路與窗,風跟氣球人。
對賀橋而言,這是新的風景。
因為他猜測,這些看似平常的眺望中,多了一縷新的思緒。
與平安夜有關(guān)。
也與他有關(guān)。
這是一種會讓正在單戀的人,覺得很幸福的想象。
十二月逐漸走到尾聲,楓葉路上的一家家商店,陸續(xù)在玻璃櫥窗上貼起了亮閃閃的雪花、笑容可掬的圣誕老人貼紙。
今晚就是平安夜。
清晨,賀橋走出房間,家里分外安靜,池雪焰已經(jīng)出門了。
昨天一直到互道,池雪焰也沒有向他提及明天的安排,一切如常。
所以此刻的賀橋并不覺得驚訝。
那是他許過的愿,要意想不到的生日。
玄關(guān)少了一雙鞋,客廳沙發(fā)上卻多了一些東西。
一套折得很隨便的衣服,里面夾著一張紙條。
賀橋拿起紙條,目光里很快閃過笑意。
這是他會認真珍藏的第二張紙條。
半小時后,賀橋出現(xiàn)在紙條上約定的地點。
一條忙碌的十字路口,四周都是寬闊的馬路,到處是汽車馬達和喇叭的聲音。
池雪焰好像也剛到。
他戴了一頂黑色帽子,站在馬路對面,手里提著一個袋子,看上去是早餐。
這是賀橋第一次看他戴帽子。
賀橋沒有穿自從接手公司后就萬年不變的白襯衫和黑大衣,而是穿了池雪焰提前挑好放在沙發(fā)上的衣服。
淺灰衛(wèi)衣、深咖外套,更模糊柔和的顏色。
跟他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風格差不多。
池雪焰見他準時到達,主動揚了揚手,似乎在示意他過來。
可賀橋正在走神,沒能及時回應(yīng),也忘記了要邁開腳步。
他只是看得很專心。
見他久久沒有動,戴著帽子的人懶得多過一個馬路,也懶得大聲說話,索性拿出手機。
日色濃烈,賀橋看不清池雪焰被帽檐遮住的表情,但他聽見外套口袋里輕輕響起的鈴聲。
天光云影下,流動的人潮成了不真切的幻夢,其中只有一道清晰的身影,被明亮光線勾勒出有些渺小的形狀,在這個熙攘又空曠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