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在與親朋好友私下相處的場合里，親昵是唯一的選擇。

    往日得心應(yīng)手不含感情的熟練表演，如今突然變得生澀起來，無法再做到那么自然。

    這是個曖昧而棘手的問題。

    “到時候再說�！背匮┭鏇Q定將答案交給時間，“反正老王會給我留票的�！�

    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思緒里，賀橋沒有反對：“好�！�

    池雪焰放下暖融融的小毯子，從沙發(fā)上起身，同時提醒道：“這段時間診所特別忙，我今天下班應(yīng)該會比你晚，可以不用等我一起回家。”

    很多人會在過年前一兩個月，騰出時間把自己和家人的牙齒問題處理好，安心迎接新一年的到來，也能更好享受一年里難得的團聚時光。

    他走向辦公室的門口，正要推門離開，聽見身后的人認(rèn)真地問：“那我可以等你一起回家嗎？”

    聽賀橋這樣問，池雪焰便笑了，輕輕按下門把手：“隨你�！�

    門鎖轉(zhuǎn)動，坐在外面的秘書禮貌地喊了一聲“池先生”，習(xí)慣性迎上去送他進電梯。

    熟悉的背影即刻消失在視野里，轉(zhuǎn)而出現(xiàn)在窗口。

    穿得很休閑的紅發(fā)青年離開寫字樓，腳步懶散地穿過馬路，走進對面的大樓。

    日色浮動流轉(zhuǎn)，馬路上光影變幻，人流如織，太陽漸漸西沉。

    直到黃昏將天空變得多彩，昏暗的美麗浸沒整座城市，淌過步履匆匆的行人與始終熱鬧的咖啡廳，將瓷白的咖啡杯邊緣也染上異彩。

    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離開寫字樓，手中提有一個禮品袋，腳步沉穩(wěn)地穿過馬路，走向?qū)γ妗?br />
    他第一次走進這棟大樓。

    按照樓層指引，電梯在牙科診所在的那一層停下。

    他走出電梯，前臺的員工聽見動靜，抬頭禮節(jié)性地問道：“您好，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現(xiàn)在是加班時間，只剩幾位醫(yī)生還在診室里忙碌，都是在處理牙齒狀況比較復(fù)雜的病人。

    都這個點了，照理來說，應(yīng)該不會有新的客人過來。

    而且這位先生沒帶小朋友，看著又不像是會害怕普通醫(yī)生的那類成年人，再加上手里還提著禮物。

    是走錯樓層了嗎？

    前臺一邊不動聲色地欣賞帥哥，一邊也在心里好奇。

    陌生的訪客語氣十分溫和：“我沒有預(yù)約，是過來找人的。”

    前臺了然地點點頭：“好的，您是要找哪位醫(yī)生或者病人呢？有幾位醫(yī)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班了哦�！�

    他回答道：“我找池醫(yī)生�！�

    這里只有一位姓池的醫(yī)生。

    所以她應(yīng)得很快：“池醫(yī)生在八號診室，沿這條走廊過去就可以看到指引的，他應(yīng)該快要下班了，您可以在診室外的休息區(qū)里稍等一下�！�

    陌生的男人溫文爾雅地向她道了謝，轉(zhuǎn)身走進長廊。

    這會兒沒什么事要做的前臺盯著這道背影，還有他手中包裝精致的禮品袋，忍不住想，池醫(yī)生不愧是她見過最帥的牙醫(yī)，連朋友的顏值都非同一般，跟他很搭。

    她這樣想著，忽然間瞪大了眼睛。

    被好多同事暗戀過的池醫(yī)生今年剛結(jié)了婚，而且毫無預(yù)兆，一度讓好幾個同事在背地里心碎。

    大家分到了味道甜蜜的喜糖，但沒有人見過他的另一半，只知道伴侶是男性，也從來沒聽他主動提起過自己的結(jié)婚對象。

    ……她是不是全診所第一個見到的人？！

    相較臨近下班時冷清的前臺，有幾間亮著燈的診室里依然有熱鬧的人聲。

    賀橋走到八號診室附近，門沒有完全關(guān)上，隱約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但那里面夾雜著一絲平日里很少聽到的柔軟。

    透過房門的縫隙，他看見池雪焰穿了一身白大褂，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他似乎剛解決了一顆藏得很深的牙齒，在跟身邊松了口氣的家長講后續(xù)護理的注意事項，抽抽噎噎的小朋友被大人抱在懷里，不忘跟溫柔的牙醫(yī)揮手道別。

    小朋友一直在跟他招手，仿佛戀戀不舍，又實在很想離開這個有好多恐怖工具的地方，目光里充滿掙扎。

    池雪焰眸中的笑意便愈發(fā)濃郁，襯得窗外黃昏也黯淡下去。

    最后，他也向小朋友輕輕招手，語氣柔和地叮囑道：“以后要好好刷牙，拜拜�！�

    剛拔了牙的小朋友回頭看著他，含含糊糊地說：“我記住啦，拜拜哦�！�

    他目送家長帶著小孩離開，視線隨之移向門口，恰好看見那道等待的身影。

    同在診室里的助理正在收拾用過的器械，瞥見站在門口的陌生男人，面露詫異：“這位先生，您是來……”

    沒等他問完，身邊的池醫(yī)生笑著打斷：“這是我先生，來等我回家。”

    于是助理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定是全診所第一個看到池醫(yī)生丈夫的人！

    持續(xù)震驚中的助理，沒多久就被迫結(jié)束了自己今天的加班，失去了當(dāng)電燈泡圍觀的機會。

    因為池醫(yī)生說他來處理剩下的事。

    池雪焰獨自收拾診室的時候，賀橋在一旁安靜地等著。

    他看著他戴上新的橡膠手套，去清理器具和牙椅，流程漫長繁瑣，神情始終很認(rèn)真。

    賀橋每天都能看見他穿著白大褂出現(xiàn)在窗前，卻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這樣的他。

    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繪的特殊感受。

    他唯一能描述出來的心情，是這么穿很好看，仿佛天然就該這樣。

    耀眼的紅與潔凈的白，肆意的張揚與專注的溫柔。

    只是那份少見的溫柔有特定的對象，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極干脆地收回。

    更令人念念不忘地想要抓住那道殘留在空氣里的幻影。

    清理完畢后，池雪焰終于摘掉手套與口罩。

    緊繃的橡膠將皮膚勒出淡淡的痕跡，下一秒被丟進垃圾桶。

    他低頭洗手時，步驟也很細(xì)致，流水與泡沫漫過指尖，皮膚泛著輕微的紅，水池里蕩開淅淅瀝瀝的聲音。

    身后是恢復(fù)原位的寬大牙椅，光澤冰涼的金屬器械，消毒酒精的氣味。

    這里明明有最清潔的一切，可被黃昏時迷蒙的光線籠罩著，那些整潔的秩序似乎變得混沌不清，支配著一切的理智中滋長出一種本能的欲望。

    賀橋在嘗試著打斷那些如霧氣彌漫的思緒。

    他忽然開口問：“這里會接待成年客人嗎？”

    兒童牙科診所的前臺員工，在看到他獨自前來時并不驚訝。

    “嗯，有些成年人會專門跑來看兒童牙醫(yī)，覺得我們態(tài)度會更好一些�！�

    “有幾個同事會接診這些病人，但我只對小朋友比較有耐心，所以從來不接成年人�！�

    說著，池雪焰想起了什么，調(diào)侃道：“而且，你剛好不需要看牙醫(yī)�！�

    “——你的牙齒護理得很好�！�

    相親那天他就說過這句話，是他發(fā)給賀橋的第一條消息。

    兩次都是純粹的玩笑。

    可四目相對，同樣的句子落進聽者的耳中，卻有別樣的意味。

    齒尖的弧度，淡色的唇瓣，交換的呼吸。

    轉(zhuǎn)瞬即逝的黃昏變得愈發(fā)脆弱柔軟，漸漸被夜色侵占，光線無法再照亮整個房間，無聲地跌入大衣純黑的邊角。

    池雪焰擦干手上的水漬，脫掉了白大褂，走近賀橋時，對那道目光里的暗色渾然不覺，而是看向那個精致的禮品袋。

    “我好像聞到了一種很淡的水果香氣�！�

    袋子里應(yīng)該是水果。

    池雪焰對帶有甜意的氣味很敏感，不僅是禮品袋，似乎在對方身上也聞到了。

    對方抬手將袋子遞給他，低聲道：“在石頭枕旁邊長大的。”

    是他中午評論過的那條動態(tài)，葉擎今天去過的田。

    短暫的錯愕里，伴著賀橋的動作，池雪焰敏銳地察覺到那股香味變濃了。

    他驀地笑起來：“運到之后，你是不是親手挑選了一盒？”

    身邊人聲線暗沉地應(yīng)了一聲。

    在同樣暗沉的暮色里，池雪焰沒有在意，他仍想著味道的邏輯，順手關(guān)掉了燈，準(zhǔn)備和等待自己的人一起下班回家。

    所以他聞見的香氣來自于賀橋的指間，那是一種洗不掉的殘留余味。

    他低頭凝視禮品袋，想著冬清甜的滋味，近在咫尺的人同樣垂眸凝視著他。

    賀橋看著深紅的發(fā)尾輕輕拂過白皙頸間，昏暗光線里最強烈的反差，如洶涌潮水傾覆而來。

    猶如柔軟的皮膚與冰涼的石頭。

    曖昧的距離與潔凈的房間。

    還有他想做的，與不可以做的。

    第四十二章

    過了下班時間的牙科診所里，

    不算明亮的燈光拉長一道道偶爾走動的身影。

    僅剩幾間亮著燈的診室，病人和醫(yī)生陸續(xù)離開。

    一臉恍惚的助理小俞走出八號診室，依依不舍地關(guān)上房門，

    將空間留給池醫(yī)生和他的愛人。

    他剛剛發(fā)現(xiàn)了重大秘密，滿心激動不知道跟誰說，一步三回頭地穿過長廊。

    走到前臺時，小俞總算看到比較熟的同事，連忙道：“安安，

    你知道我看到誰了嗎？我肯定是咱們診所第一個知道的——”

    前臺安安也憋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逮住一個下了班能閑聊的同事，

    而且恰好是從那間診室里出來的。

    她眼睛一亮，

    幾乎異口同聲道：“小俞，

    剛才那個人是不是池醫(yī)生的老公？你應(yīng)該看見了吧？天啊我絕對是我們診所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

    兩聲第一個撞在一起，

    兩人面面相覷，靜止片刻后，

    又同時笑出聲來。

    安安笑完了，

    小聲問：“所以那真的是池醫(yī)生的丈夫吧，他跟你介紹了嗎？”

    小俞老實地回答道：“池醫(yī)生說，

    那是他的先生，來等他回家�！�

    安安聽得捧住了臉：“先生誒！好浪漫的稱呼，

    突然想起那份喜糖了，我還記得味道很好呢�！�

    小俞點點頭：“包裝也特別精致，我舍不得丟，拿來當(dāng)鑰匙盒了�！�

    兩人閑聊時，

    又有醫(yī)生離開診室，

    沿著走廊去電梯。

    瞥見來人，

    前臺安安和助理小俞倒很默契地停下了正在聊的話，

    禮貌地跟對方道了聲問候。

    “徐醫(yī)生下班了啊�！�

    徐白鈞聽見他們剛才在說喜糖，應(yīng)聲之余，隨口問道：“又有人要結(jié)婚了嗎？”

    聽他這么問，安安的表情隱約有點猶豫。

    這位徐醫(yī)生來診所快五個月了，起初接觸不深，大家覺得他一表人才，看著素質(zhì)不錯，后來才慢慢覺出異樣。

    一開始，挺多人看出來他對池醫(yī)生有好感，一下班就跑去人家診室串門，結(jié)果某一天，突然開始跟別人說池醫(yī)生和有錢人相親的八卦。

    再后來，池醫(yī)生結(jié)了婚，辦完婚禮回來上班時給大家發(fā)喜糖，唯獨跳過了他。

    池醫(yī)生對小朋友特別有耐心，但平時對同事們的態(tài)度很正常，稱不上冷淡，也不算殷勤，維持著尋常的禮貌，有什么話會直說。

    他很明顯不喜歡這位亂講過他私人生活的徐醫(yī)生，在那之后，沒再跟對方說過一句話，平時在診所里遇見了，完全像是陌生人。

    日常相處中聊天聊多了，大家漸漸發(fā)現(xiàn)了徐醫(yī)生身上的毛病，虛榮又自信，仗著家境比一般人好，總是在有意無意地炫耀著什么，所以慢慢地，大部分人也不是很喜歡跟他往來了。

    安安和小俞對視一眼，想起幾個月前徐醫(yī)生暗示池醫(yī)生靠相親攀有錢人的話，心里不禁都生出幾分不忿。

    其實跟池醫(yī)生相處久了，大家都猜得出來他家條件一定不錯，只是他顯然沒把那當(dāng)做一件重要的事，壓根沒提過。

    以池醫(yī)生的性格和條件，怎么可能把婚姻當(dāng)做一種跨越階層的工具呢？

    于是安安搖搖頭：“沒有，我們是在聊池醫(yī)生的喜糖�！�

    聽到這個，徐白鈞的表情僵了僵，下意識道：“都過去那么久了，還記著啊……”

    小俞接著說：“對啊，喜糖很好吃，而且今天池醫(yī)生的丈夫過來接他回家，就在診室里等著呢�！�

    結(jié)婚四個月，池醫(yī)生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另一半，他本來就不喜歡聊自己的私生活，無論是感情還是家境，相處久了的同事基本不會多想。

    但平日聊天時，偶爾提到這個，只要徐醫(yī)生在場，他的話里總會透出一種有意無意的暗示，仿佛這樁婚姻只是一場蒼白的獨角戲，所以才來得那么倉促突然，且無法被正式提起。

    他好像始終對池醫(yī)生抱有偏見。

    安安和小俞都覺得很奇怪。

    盡管他們只見了池醫(yī)生的伴侶一面，也不知道他是誰，可他眼神里的溫柔卻很真切。

    他明明是來接池醫(yī)生回同一個家，都特意帶了禮物。

    是獨角戲才怪。

    所以等小俞說完了，安安又語氣羨慕地補充道：“池醫(yī)生的丈夫好帥哦，看起來修養(yǎng)也很好，而且過來的時候還特地給加班的池醫(yī)生帶了禮物，他們倆感情真好�！�

    徐白鈞的表情僵硬得更明顯了，甚至忘了掩飾語氣里的意外：“……你說，他現(xiàn)在在我們診所？”

    “是啊�！�

    走廊里再次響起開門的動靜，助理小俞回頭看了看：“喏，現(xiàn)在剛好出來了。”

    愈發(fā)安靜的走廊里，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從診室里出來，然后并肩走在燈光下。

    池醫(yī)生換下了白大褂，穿衣風(fēng)格總是簡單而休閑，再襯上一頭紅發(fā)，在夜色里也顯得肆意張揚。

    他身邊的男人則溫和沉穩(wěn)，一身低調(diào)的黑色大衣，手中的禮品袋隨著步伐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