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沉鷺跟著蘇棠去跟皇后請安回來,附在蘇棠耳邊低聲問。
“她看起來少說也得二十好幾了,哪有這個年歲才嫁人的官家小姐?她端茶盞時奴婢晃眼瞧見她的手,也是少有的粗糙。”
蘇棠心中暗道,本來就該二十好幾嫁人才正常。
不過確實挺奇怪。
年齡是一回事,關鍵她的眼神和氣勢就不像一般閨中女兒家。
壓迫中又帶著些許審視,還有種形容不出來的微妙。
“你倒觀察得仔細,咱們是該小心提防些�!�
時鳶雖未聽到沉鷺的話,卻通過蘇棠的回答猜了個大概,“奴婢打探過了,那位瑛美人是因為身子不好,自幼去了京郊的恒元道觀修行,果真什么病都痊愈了。
今年秋收,各處蝗災鬧得厲害,太史局夜觀星象,算出她身帶祥瑞,按民間的說法就是旺夫,因而皇上才把她接進宮。”
蘇棠聽到最后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
蕭景榕還信這個?
離譜。
平日里祭天求神還能說得過去,總歸是求一份心安。但鬼神之事具體到某個人身上,難免顯得刻意。
像是故意編的借口。
不過蘇棠想起自已遇到的那個道土,又覺得什么事都有可能。
沉鷺癟嘴,“奴婢還不信靠她就能解決蝗災了?”
蘇棠半嗔半笑地看著沉鷺,“不可胡言,這是皇上的決定,咱們豈能妄議?不過后宮沒少進新人,她也不算頂出眾的,你這丫頭怎么偏偏對她有這么大敵意?”
“奴婢就是覺得瞧著她心里怪不舒服�!�
蘇棠垂眸,她自然也有同感。
時鳶觀察著蘇棠的神情,沉吟片刻后道:“依奴婢看不若再仔細查查這位瑛美人。她進宮之事由內侍省操持,表哥興許能摸出點什么�!�
蘇棠蹙眉,“不可。你表哥才從掖庭放出來,再貿然插手這等事,難免招惹是非�!�
時鳶抿唇,“其實這是表哥的意思�!�
蘇棠抬頭看向時鳶,既有不解,亦有憂慮。
“表哥說娘娘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他,他愿祝娘娘一臂之力�!�
蘇棠聞言眉頭皺得更深。
這話都不能叫暗示,妥妥的明示。
她本以為上回在地牢杜莫是因為被人算計所以沖動之下說了氣話。
沒想到他竟然玩真的。
簡直就是瘋子。
玩命的事他竟然旦夕之間便決定了。
蘇棠清楚杜莫不一定是真的想幫她,或許是想借她的手復仇,亦或是攀登更高的權力巔峰。
但杜莫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光憑他短短幾日便把自已從掖庭獄里面撈出來,還將搞他的人送進去這一點就足以看出來。
一把雙刃劍……用還是不用?
魏縣伯公子一事叫蘇棠知道隱在黑暗中的某些人已經成長到她想不到的高度了。
再失去杜莫這條線,她就會完全陷入被動之中。
蘇棠猶豫片刻,對時鳶道:“那就有勞你表哥了,替本宮謝謝他。該給的好處你心里有數(shù),你看著辦吧�!�
時鳶福身,“是�!�
……
“景榕哥哥。”
蕭景榕放下手中的書,看向湊到自已身邊之人。
二人畢竟非親非故。
十余年前的稱呼放到現(xiàn)在,且是此景此景之下,著實叫人略感膩煩。
蕭景榕沉聲戳破對方的意圖,“為了你的顏面,朕每月會過來一回。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其余時候你好生在宮中修養(yǎng)便是�!�
姜梨滿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忍著恥辱感翻起袖子。
蕭景榕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紅色印記。
大雍民俗并不強求女子點守宮砂,且他偶然看過的醫(yī)典中已對此法提出質疑。
只是在部分守舊貴族和文人土子中依舊盛行。
偏偏這幫人最是不檢點,不光是青樓楚館的常客,亂倫通奸更不在少數(shù)。
與其道他們是看中女子的清白,不如說是在乎自已的顏面。
本就是對女子的枷鎖,再由女子親自展示,何其悲哀。
蕭景榕知道曾經天真活潑、肆意勇敢的小女郎,恐怕早就不復存在了。
他暗自嘆氣,又多出幾分憐惜,她到底是為守護大雍疆土才被磋磨成如今的模樣。
蕭景榕心中雖不忍,但為了不給對方任何錯覺,仍是冷著臉,“那日朕便告訴過你,你若執(zhí)意留在宮中,也只是名存實亡。你既已答應,便不該如此�!�
他給過她選擇的機會,她偏借往日情份做由頭提出這般要求。
該有的代價……自然要承擔。
姜梨滿緩緩放下衣袖,袖子下面的手輕輕顫抖著。
她以為對方是介意她失去清白才提出那樣的條件,為何……
“我……妾身被俘之后在齊越的俘虜營做了三年粗活,擂稻、舂米、漚麻、拾秋。后來便被分配到兵馬副元帥的夫人身邊做灑掃丫鬟�!�
姜梨滿坐在蕭景榕身邊輕聲述說自已的經歷。
一則是為證明自已的清白,二則是想勾起對方的憐惜。
蕭景榕聽她刻意提起是在“兵馬副元帥的夫人”身邊做丫鬟,心中頓感不適。
他早就派探子調查了她在哪些人身邊待過。
她明明輾轉多處,卻有意掩去了部分她覺得不夠光彩的地方。
固然是人之常情……但他的確忍不住犯疑心。
蕭景榕垂眸壓下思緒,只隨意應付了幾句,時辰一到便擺駕離去。3939
姜梨滿注視著蕭景榕的背影,周身寒意從腳底直沖腦門,心里抽抽地疼,鼻間酸澀難忍,淚水卻像被流干似的滴落不下。
她想發(fā)泄,卻因為多年忍辱偷生,身體本能地壓抑著情緒。
喉間甚至隱隱泛起一種作嘔感。
過去的美好和今時的冷漠在腦中不斷交織。
姜梨滿隨意攥住身邊物什,手指不斷收緊,直到骨節(jié)凸起,青筋盡顯,肌肉因為過度發(fā)力而顫抖。
直坐到天明,她的神智被宮女的問詢聲喚回現(xiàn)實。
“美人,您醒了嗎?該是時候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進來吧�!苯鏉M恢復尋常的神情,坐到妝奩前。
“如今這宮里有多少嬪妃?”
宮女一愣,她之前曾主動提起過此事,不過她這位主子似乎興致缺缺的樣子,只讓她介紹了幾位位份比較高的嬪妃。
這會子怎么又主動問起來。
雖是疑惑,但宮女也不敢多言,一五一十將宮中的情況道來。
姜梨滿看著鏡中的自已,明明還未生皺紋,卻難掩疲態(tài)滄桑。
怪不得她心心念念的人會嫌棄。
她盼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重逢,夢了千萬遍的結合,到頭來好似一場笑話。
年少的情誼終究敵不過一朵又一朵嬌艷的花。
她為了追隨他的腳步,以女兒身踏上戰(zhàn)場,希望能得他另眼相待,甚至犧牲了自已的后半生,卻未得他半分憐憫。
男人……果然都一樣。
宮女注意到自家主子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娘娘,您可是不滿意奴婢梳的這發(fā)髻,奴婢立馬給您換�!�
姜梨滿收斂神色,語氣平靜無波,“不必�!�
第182章
蕭景榕的秘密
晚膳過后,蘇棠偷瞄著坐在自已身邊看書的蕭景榕,她還以為對方少說得寵幸他那祥瑞好幾日呢。
她忽然聯(lián)想到某只狐貍。
頓時被一口茶水嗆到咳嗽連連。
沉鷺連忙上前替她順氣。
蕭景榕哭笑不得,“這是怎么了?”
蘇棠連連擺手,等好容易順過氣來才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臣妾沒事�!�
蕭景榕劍眉輕挑,“好端端喝口茶嗆成這樣?”
蘇棠捂嘴掩飾尷尬,順道壓下笑意。
蕭景榕倒也并未多說什么,垂眸繼續(xù)翻閱手中的書。
蘇棠本以為這件小插曲就這么過去了。
沒曾想直到熄燈拉帳,蕭景榕還記得,“你適才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
蘇棠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沒什么,一些有意思的話本�!�
蕭景榕知道蘇棠偶爾也會看一些雜書,無奈道:“喝水便專心些。”
蘇棠乖乖點頭。
蕭景榕忽而問,“你的記憶可完全恢復了?”
蘇棠摸不準蕭景榕的用意,緊張地咬著下唇,“是想起一些�!�
她還想著要不要趁此機會告訴蕭景榕算了。
經過這段時日的種種,她差不多能確認對方有在真心維護自已。
即便說不上愛,基本信任還是有的。
但他竟然不追問。
蘇棠張口打算主動告訴蕭景榕,卻被對方一個動作阻止了。
她懵懵地感受著唇上的溫軟。
沒明白這是什么套路。
上回在船上是打開他什么開關了不成?
“便是記憶全部復原,你也……”
“皇上說什……”
蘇棠沒聽清蕭景榕后面的話,只他的氣息在耳邊帶起一片酥癢。
她正要問卻被他再次打斷。
蘇棠皺眉。
這都什么跟什么呀,說話說一半最惹人厭了。
蕭景榕卻似乎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她似的,將自已的額頭貼上她,強行撫平她的眉頭。
一雙手所到之處更是勾人,溫熱的指尖直叫人心癢。
蘇棠被迫陷入迷離之中,腦子里卻仍保留著三分清醒。
這死男人肯定還知道一些自已不知道的事。
……
沒過幾日,蘇棠收到杜莫對姜梨滿的調查結果——說姜梨滿的身份有可能是假的。
如此所謂的祥瑞自然也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蘇棠小聲嘟囔。
能堂而皇之做這種事的人只有蕭景榕。
怪就怪在,你說他喜歡吧,也沒見經常寵幸她。
若是為蝗災一事安撫民心,大張旗鼓去宮外祭天總比整個女人進宮更容易讓人知曉和信服吧。
蘇棠思來想去沒整明白。
不過有件事她不得不承認,還真不能在背后議論人。
否則肯定會遇上。
比如她隔日就在轉角處和人單獨撞上了。
“給德妃娘娘請安�!�
蘇棠抬手,“瑛美人,免禮吧�!�
姜梨滿恭敬垂首,“多謝娘娘�!�
蘇棠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她記得前幾次見面對方似乎不是這感覺啊。
那壓迫感跟領導下來視察似的。
今日倒是大有不同。
不光是動作,就連臉上的神情都意外的內斂。
而且她老覺得這瑛美人有些許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像誰。
沒辦法,誰讓她本來就臉盲呢?
不過她問過時鳶和沉鷺,二人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應該不完全是她的問題。
蘇棠淺打過招呼之后便跟她一前一后走在道上。
氛圍出奇地平和。
分開時對方也規(guī)規(guī)矩矩辭別,“妾身告退�!�
她的年紀加上這兩分相象
……不過這也就能解釋為何那日齊越使臣覲見,貴妃和宋賢妃的神色都略顯不對勁。
“景榕哥哥。”姜梨滿照舊喊出這個熟悉的稱呼,卻又自然地改了口,“妾身參見皇上。”
蕭景榕頷首,“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