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瀛低低附和:“你說的對�!�
他游走在朝堂,游走在后宮,游走在云清辭與張?zhí)笾g,國事很多,家事很多,可身邊的人,沒一個省心的。
少年的愛人變了模樣,昔日的母后露出了獠牙。
群臣更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每一個人都在向他施壓,每一個人都在試圖把他逼瘋,他只能全心全意投入一件事里,他想,既然要鬧,便由著他們?nèi)ヴ[,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緊抓了國事,去敷衍家事。
這件事,他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其實我想過很多次,與你分開……不再互相折……”他換了措辭:“不再讓我的無能連累你,我每次,想要敷衍你,遠離你,但只要你一主動靠近,我就開始留戀你,舍不得你……”
“你真的好癡情啊�!痹魄遛o說:“我咄咄逼人的時候你想我滾遠點,我一溫柔起來你就依依不舍,你喜歡究竟是我,還是喜歡我討好你的樣子��?”
李瀛嘴唇抖動。
他說不過云清辭,從來都說不過他。
哪怕他心里不是這樣想的,他也辯不過他。
以前云清辭牙尖嘴利,把他刺的一身傷還念著他,會來哄他。
現(xiàn)在的云清辭還是牙尖嘴利,把他刺的一身傷,可再也不會管他。
云清辭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凝望著面前看上去分外脆弱的男人,打破砂鍋問到底:“說說吧,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女人不行的?”
李瀛很久沒有說話。
云清辭繼續(xù)道:“你背著我,去試了幾個女人,才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李瀛語氣無力:“你非要把我想的這么齷齪不堪么?”
“我現(xiàn)在給你機會坦白,給你機會,把你那骯臟的一切,得以重見天日,避免腐爛�!�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錐子一樣釘在李瀛的心里。
李瀛一只手上抬至頭頂,五指揪住發(fā)根,用力扯了幾下,緩解著頭痛。
“不是婚后�!彼f:“是婚前�!�
他五指蒼白,骨節(jié)修長如竹,這似乎讓他想起了極為不好的回憶,呼吸又粗重了幾分。
“父皇,去的倉促,我被披上龍袍,按在帝位�!�
他慢慢地說:“那個女人說,國事第一件,便是傳宗接代,她尋了八名女官,來為我啟蒙……”
事情發(fā)生的很突然,那日他本來約好了和云清辭一起出門游湖,臨時被太后喊去。他想離開,但那女人告訴他,很快,不會耽誤他和云清辭出去玩。
那是突如其來的。除了女官,還有數(shù)十名男男女女,在他面前演習指導。紅燭搖曳,地面鋪著軟墊,整個室內(nèi)昏暗而低迷,充斥著讓人作嘔的味道與聲音。
十三歲的李瀛沒有經(jīng)歷過那樣的事情,他以為所有人的啟蒙都是那樣的。
直到她們殷勤地來到身邊,在他腳下水蛇一樣的蠕動,十幾只手一起將他按在了寬榻上,衣物尚還未褪,恐懼便如厲鬼般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瘋狂拿腳蹬開了所有人,狼狽至極地裹著龍袍沖了出去。
李瀛的表情還是看不清楚,云清辭只看到他手背青筋躍起,抓著頭發(fā)的手在無聲用力,幾根發(fā)絲崩斷開來。
他的發(fā)根處已經(jīng)完全被冷汗浸濕。
“那天,你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了我……”
就是在那一天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對云清辭有感覺。
云清辭記得那一天。
那時李瀛剛剛忙完登基大典,因為約好了一起出門游湖,所以云清辭早早就到了。
柳自如說天子被太后喊去,很快回來。
但他從早等到了晚,從晴等到了陰,天空下起了暴雨,還是沒有等到李瀛回來。
柳自如撐起傘,對他說:“我們?nèi)フ艺��!?br />
云清辭也撐了一把傘,他先去了太后宮里,那時的太后在他眼中慈眉善目,看到他來有些意外,溫柔地告訴他:“皇帝早就離開了,怎么,沒回江山殿么?”
云清辭搖了搖頭。
太后走過來,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離開太慈宮,柳自如的臉上浮上了凝重,他回頭看了一眼太慈宮,然后告訴云清辭:“小公子不若明日再來?”
云清辭很擔心:“柳先生,我們分頭找吧,趕快把人找到才是�!�
柳自如知道他和李瀛玩的好,答應(yīng)了一聲。云清辭便帶了兩個太監(jiān),找了大半個時辰,然后在假山狹隘的洞里找到了靠坐在里面發(fā)呆的李瀛。
小少年停在洞口,望著黑袍天子,四目相對,李瀛神色微愣。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狼狽,云清辭指示跟過來的兩個人去別處找,站在外面看著他,喊了一聲:“阿瀛?”
他不知道,對于那時的李瀛來說,他干凈的嗓音,精致的面容,小謫仙般的身姿,還有手中精致的宮燈,都像濟世的小菩薩一樣打入了對方的心中。
暴雨滂沱,云清辭手里的傘不斷被雨水沖刷,他歪了歪頭,將燈籠往里面伸了伸。
那一點燈火靠近了李瀛,同時點亮了假山內(nèi)所有的黑暗。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還是我進去陪你坐坐?”
云清辭開口問他。
他比李瀛小一歲,那一年的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
李瀛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往里面挪了挪。
云清辭收起傘,捧著燈籠,與他一起走進了黑暗。
兩人一起抱膝坐在狹隘的山洞,
云清辭拿手指摸了摸他的鬢角,問他:“有什么不開心么?”
李瀛隱瞞了一切,告訴他:“因為做皇帝太難了�!�
那個時候的李瀛沒有想過,他因為自私而放任云清辭呆在自己身邊,最終會將他害死。
在云清辭身死的很多年里,李瀛都在想,如果那一天他拒絕了云清辭,讓他干干凈凈地離開,或者,他從山洞里走出去,把所有一切坦白,結(jié)局是不是會有些改變。
但云清辭已經(jīng)死了。
他的自私拖死了他的小菩薩。
小菩薩死后,變成了魔鬼。
魔鬼眼睜睜看著他按著頭疼到暈厥。
他命人把李瀛抬上了床榻,同時請了太醫(yī)來看診。李瀛從不告訴他這些事情,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今日會說出來,也是被他逼不得已了。
柳自如看上去有些擔憂:“君后,陛下的手……”
“不小心脫臼了,沒有大礙�!痹魄遛o凝望著窗外的夜色,道:“接上去就好了。”
他看上去冷淡得有些殘忍。
柳自如還想說什么,到底是忍下了。
太醫(yī)扎了針,接好了李瀛的腕骨。柳自如一路來到床前,望著躺在床榻上蒼白的天子,微微嘆了口氣。
何苦呢。
第二日初五,小年。
李瀛醒來的時候,云清辭正拿著帕子給他擦頭,他目光閃動,有一瞬間,仿佛從云清辭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影子。
“醒了?”云清辭把帕子放回水盆,道:“你頭風太嚴重,太醫(yī)說要靜養(yǎng)�!�
李瀛喉結(jié)攢動:“清辭……”
云清辭嘴角微揚,道:“我知道了,你是有苦衷的。”
云清辭,原諒他了么?
李瀛下意識撐起身子坐起,他嘴唇蒼白干裂,眼中亮起幾個度:“我……”
“你恨不恨她?”
李瀛一頓。
云清辭垂眸,握住了他的手,認真道:“哪有那樣的啟蒙,她就是故意的,阿瀛,你不恨她么?”
那一點亮度重歸沉寂。
李瀛道:“你想做什么?”
“她這樣折騰你我,若不還回去,豈能甘心?”
云清辭轉(zhuǎn)身,拿過了專門取出來的長劍,目光澄澈:“我知道她現(xiàn)在還不能死,那就讓她生不如死吧�!�
“你的母后,就由你來動手吧�!�
李瀛的目光移到那把長劍上,蒼白唇畔漫開一抹慘笑:“沒有實證判她有罪,這便是大逆不道�!�
云清辭緩緩拉開了長劍,低語道:“我委屈了那么多年,你便是不為了自己,也該為我出口氣�!�
“你不去,我去�!痹魄遛o的目光軟軟地望向他,溫聲道:“反正你早就習慣了。”
“若沒有我的惡毒,如何襯托你的良善呢?”
他譏諷一笑,重重合上短劍,立起旋身,兩步跨到屏風前。
一道身影攔在了他面前。
李瀛運了氣,臉色當即蒼白如紙。
他喘了口氣,兩頰漫上病態(tài)的潮紅。
他知道云清辭在誅心,在已知他們是母子的情況下,逼他對那個女人下手。
好惡毒啊。
李瀛漆黑的眸子里浮出幾分溫柔,還有幾分眷戀。
修長五指抓住了那把長劍,天子語氣輕的像是在呢喃。
“都依君后�!�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沖啊——
李皇:……下來吧你。
第35章
云清辭的眼睛亮了幾個色度。
他親自取來了大氅,給李瀛搭在身上,就像以前一樣,仔仔細細將系帶拉緊。
然后他仰起臉看著面前的天子:“走,我?guī)闳蟪稹!?br />
他拉住了李瀛的袖口,徒步行出了朝陽宮。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他不會知道太后還設(shè)計過李瀛。難怪以前他追著李瀛在宮中跑的時候,偶爾遇到太后之后,李瀛便會立刻停下來。
他以為那是因為李瀛敬重太后,卻原來是,怕她。
李瀛只是告訴他,不要與太后來往,他不斷地說,不要信她的話,但云清辭眼中的張?zhí)�,一直都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她鼓勵自己去找李瀛說理,鼓勵自己闖入別的宮妃那里,鼓勵自己懲罰宮人,甚至,她手把手教云清辭如何在宮中樹立威嚴。
云清辭沒有理由不信張?zhí)�,去信不斷納妃入宮的李瀛。
那只細白的手靜靜扯在他的袖口上,距離的他的手指只有一掌之遠,是他只要張開五指,就能握住的地步。
但他卻不敢去碰。
當一切和盤托出,那一片始終不愿觸及的記憶,恍惚間似乎隨著風一同散了開,變得微不足道。
他想,如果他能在意識到那一場啟蒙其實充滿惡意之后,愿意放下那一點所謂的自尊,把一切與云清辭坦白,也許他的愛人不會一步一步被引導著走向極端。
他們各懷心事,一路來到了太慈宮前。
守衛(wèi)對李瀛行了禮,然后便繼續(xù)站的筆直,任由帝后二人踏入了太慈宮。
柳自如與銀喜等人跟在后面,接到了李瀛看過來的眼神,于是一起留在了宮外。
宮門被合上,院子里,張?zhí)笳吭谫F妃榻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聽到了守衛(wèi)參見的聲音,眼睛都未睜一下:“關(guān)了哀家一個年,可算解了君后的氣了?”
云清辭站定,松開了牽著李瀛的手。
秦芫的目光落在李瀛左手中的長劍上,他的右手無聲地靠近劍柄,然后輕輕握住。
溫暖的陽光下,太后沒有聽到云清辭的聲音,也沒有聽到李瀛參見的聲音。
一聲細微的,利刃漸漸出鞘的聲音傳入耳中。
搖晃的軟榻緩緩停了下來。
太后張開眼睛,看向李瀛。
‘鏘’地一聲,利刃被驀地拔出,秦芫急忙道:“陛下!”
他上前去攔,李瀛一腳正中他的胸口,秦芫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落地之后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仰起臉,看到太后已經(jīng)從貴妃榻上狼狽翻下,她臉色煞白:“李瀛,你瘋了嗎,你敢弒母?!”
云清辭挑了個凳子,坐的筆直而優(yōu)雅,一動不動地望著面前的一切。
太后飛快看了他一眼,又來看李瀛:“阿瀛,云清辭是什么樣的人,他是什么樣的人你比母后清楚,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湯了嗎?!你為了他殺了舅舅,可以說是他欺占平民,那母后呢,你為了他來殺母后,母后又做錯了什么?!”
太后借著貴妃榻的遮擋,呼吸急促,她扣在榻上的手指幾乎發(fā)白,道:“李瀛,你想清楚,你這是大逆不道,你不孝!你要遭雷劈的!!”
面前寒光一閃,她扒在軟榻上的手忽地一痛,整只手都失去了力氣,軟軟垂下。
李瀛挑斷了她的手筋。
她痛呼一聲,抱著手腕踉蹌后退,李瀛穿著端莊,目光之中卻全無敬重,神色幾乎與長劍一樣無情。
“別弄死了。”云清辭意味深長地說:“我想看她活不下去的時候,會做出什么事來。”
“云清辭——”
張?zhí)蟠笈溃骸澳氵@妖孽!早知你如此會蠱惑人心,我必會殺了……”
一只腳狠狠踢在她的嘴上,太后的頭不受控制的偏開,然后飛出去幾米遠。
口鼻一片血腥,眼前一片暈眩,她重重咳了一聲,看著面前被自己養(yǎng)大的魔鬼。
他的烏眸猶如黑洞般深不見底,里頭究竟藏著的恨還是怨,幾乎看不清楚。
他是怎么能夠做到,對自己的母親下手而毫不留情的?
哪怕,哪怕他知道了什么……她對他依舊有養(yǎng)育之恩,不是么?
“阿瀛,阿瀛,你,你告訴母后。母后做錯了什么?”她含糊不清,淚水與血水一起弄花了整張臉。
做錯了什么,李瀛不會告訴她。
該說的,在前世都已經(jīng)說過了,云清辭希望親眼看到她死,那他再送她去死一次。
前世他太恨了,于是只是將她剝皮抽筋,死的太快,只能剁碎了喂狗。但今生,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折騰。
來一點點地,哄云清辭開心。
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拿捏的李瀛了。
“阿瀛,阿瀛,你為什么這樣對母后,你為什么……”
“阿瀛�!柄Q唳鳳鳴般的聲音傳來,云清辭說:“她好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