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殺掉了那兩個暗衛(wèi)。
甘黎臨走前問他,要不要抽幾個人秘密保護(hù)他。
云清辭拒絕了。
他認(rèn)為,兩個暗衛(wèi)死后,李瀛很快就會來見他,但他不知道,第二日,李瀛要去皇陵,他根本來不及知道暗衛(wèi)被殺。
而太后和其他的人,也是等到李瀛去皇陵之后,才敢對他下手。
種種陰差陽錯,各種巧合疊加在一起,造成了他后來那幾日,在冷宮的慘劇。
云清辭很難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覺。
他想也許他的死是報應(yīng),他生平第一次,對無辜之人起了殺心,而后很快,他失去了一切。
挨餓受凍,近身之人慘死,到頭來被逼的不得不擇地自戕。
這一定是報應(yīng)。
那么李瀛的報應(yīng)在哪里呢?他難道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酌�?難道他的死,便是對李瀛的報應(yīng)了么?
這可真是太可笑了。
“金歡是誰殺的?”云清辭開口,道:“他被塞在箱子里,酷刑而死,你查清楚了么?”
“是寧柔,但背后,是教唆的那些宮妃�!�
“你怎么處置了她們?”
“殺了�!�
云清辭愣了一下。
云清辭死后,所有人都覺得他好像瘋了,所有碎嘴的宮奴皆被杖斃,宮妃皆處以絞刑,就連養(yǎng)育了他那么多年的張?zhí)�,也被活活剝皮而死�?br />
他登基那么多年以來,給眾人留下的寬厚仁德的印象,徹底被顛覆。
他成了說一不二,無人膽敢置喙的暴云清辭活著的很多年里,他好像一直在妥協(xié),一直在退讓,但他的退讓,卻壓榨了云清辭的生活空間,最終將他逼入死路。
直到云清辭死去。
什么江山,什么百姓,什么群臣,什么世家……江山傾覆又如何,帝位丟失又如何,金銀珠寶,云清辭再也看不到,綾羅綢緞,云清辭再也穿不了,山河盛世……再也沒有云清辭相陪。
云清辭總說,李瀛對他來說很重要。
但李瀛很少告訴他,他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剛登基的時候,是云清辭陪著他,安慰他,告訴他你一定沒問題。
山洞里的時候,是云清辭陪著他,從暴雨等到雨停,然后兩個人一起回了江山殿。
夜里批折子的時候,也是云清辭在他身邊呼呼大睡,他才能徹底靜下心,去完成自己身為天子的職責(zé)。
云清辭說,李瀛是母親走后唯一對他好的人。
可其實,他也是父皇走后,唯一一個對李瀛好的人。
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事,讓他們都變了模樣。
云清辭覺得他變得虛偽,他覺得云清辭變得極端。
“張石雪呢?”云清辭道:“你把她怎么樣了?”
“剝皮,抽筋,豈能輕饒�!�
“你母親的事情,你搞明白了么?為什么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個人懷疑她的死因?”
“……”李瀛呼吸沉了沉,道:“明白了�!�
云清辭:“?”
張石雪究竟做了什么,才能瞞天過海,把李瀛偷偷換走。
“這件事做的十分隱蔽,張石雪孕后流產(chǎn),之后一直保留假腹,她利用一個死胎,將我換走……當(dāng)年,父皇趕到的時候,母后已經(jīng)死去,那死胎的臍帶未剪,躺在她的腿間,因為那根臍帶,所以父皇相信了,母后之死,確屬難產(chǎn)�!�
“臍帶?”云清辭道:“然后呢?”
“事實上,真正的臍帶已經(jīng)剪了,有人從她腹中,掏出余下的臍帶,與死胎重新系在了一處,再把結(jié)藏了回去,當(dāng)時所有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沒有人會去想,還連著臍帶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是假的�!�
云清辭倏地轉(zhuǎn)了過來。
他瞪著李瀛,一臉不敢置信。
還能這樣?!
云清辭到底在宮中過的跋扈,他沒有太多與其他人斗法的經(jīng)驗,寧柔太蠢,有時候云清辭看到她都覺得可笑。
他從未想過,宮中會有這等腌臜之事。
“她將你換走之后呢?”云清辭說:“我記得你怕她,她對你是不是很差?”
“她與我生母有仇,因為,我母親,處處都比她高了一頭,不管是父皇的寵愛,還是針法刺繡,知書達(dá)理……”李瀛看了他一會兒,道:“可以不說么?”
“不可以�!痹魄遛o毫不留情道:“你說什么都告訴我的,而且這不是你的好機會嘛,你盡量編,編的慘一些,若哄得我高興了,說不定我就不和離了。”
“干嘛這樣看我,我在你心中不是一直惡毒跋扈沒有同理心嘛,你不就喜歡這樣的我嘛?”
李瀛的手從被子里來拉他的,低聲道:“可以拉著手么?”
云清辭的手與他貼在一起,又驀然松開,他擰眉道:“你手上怎么也這么多汗?”
他看向李瀛的胸前,白色單衣領(lǐng)口已經(jīng)變得濕漉漉,他神色遲疑,道:“你的頭,還在疼么?要不要喊太醫(yī)來?”
“不疼�!崩铄f:“可能地龍?zhí)�,我去換件衣服。”
他拉開被子又重新掩蓋上,若無其事地下了床。
云清辭的手在他躺過的地方摸了摸,被子上也是一片濕潤的水汽。
奇怪,李瀛怎么出了這么多冷汗。
有這么熱么?
云清辭在床上翻了個身,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只能歸結(jié)于,他火力太旺。
習(xí)武之人嘛,總要比他身體暖的。
第43章
李瀛換好衣服回來的時候云清辭已經(jīng)睡著了。
于他來說,云清辭今日答應(yīng)留下已經(jīng)是莫大的驚喜,他沒有去打擾對方。
這天晚上,云清辭沒有做夢。
今日無朝,云清辭躺在床上,卻沒有聽到練劍的聲音,他坐起身,看到李瀛正在桌前練字,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拿筆的時候一直十分從容悠然。
但今日,卻顯得有些吃力。
云清辭走了過去,道:“屋里就這么熱?”
那支筆猝然擦過紙張,仿佛長刀擦過粗糲的石面,留下很長的痕跡。
李瀛脫力般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云清辭后知后覺,撲哧笑了:“干嘛,我嚇到你了?練個字而已,你前世沒練夠啊,這么專心?”
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好,說罷也不等對方回應(yīng),便直接命人準(zhǔn)備了水來洗漱。
坐在桌前用膳,也未等李瀛,瞧他走來,還道:“慢吞吞的干什么?小老頭��?”
李瀛加快腳步,在他面前坐下,道:“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今日我可以陪你�!�
“你陪我?”云清辭道:“壞我心情嗎?”
李瀛點點頭,沒有再答話。
“希望陛下明白,我答應(yīng)暫時不和離,并不代表一定不和離,我答應(yīng)留宿,也并不是原諒了你,我接受你的所有解釋,沒錯,都說的過去,但我還是希望你慎重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隨口問:“青司你還要么?”
李瀛昨日的話讓他覺得青司很多余,對他來說,青司仿佛只是一個明面上的齊人衛(wèi),不過是那群奇人的幌子。
“青司做的事,齊人衛(wèi)沒有做�!崩铄従彽卣f:“一開始,是我擔(dān)心你在宮中委屈,加之與父親不合,也該有信得過的手下,故而鼓勵你創(chuàng)建青司,而青司做情報收集,你會看到外面更多事情�!�
“知道了,哄我玩的。”云清辭笑吟吟的,李瀛只能道:“不,青司后來確實發(fā)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是嘛,不然你也不能從我手里把它騙走�!�
“……我沒有騙你�!�
解釋隨你解釋,反正云清辭一個字都不在乎,他舀了口山藥粥放進(jìn)嘴里,道:“我還是想回家住�!�
他懷疑那個奇怪的夢是不是只有回家才能繼續(xù),不然怎么在江山殿睡那么久,什么都沒夢到。
他有一種詭異的直覺,那個大盒子里可能裝著很重要的東西。
下次一定要爬上去看個清楚。
“只要不和離,我都依你�!�
“是么?那我可以在相府養(yǎng)面首么?”
“……”李瀛沒有說話,但他抿緊的唇瓣微微下拗,是一個很難過的弧線。
云清辭的心情頓時更好了。
“對了,你之前說,派去保護(hù)我的那兩個暗衛(wèi)……現(xiàn)在還在你手下么?”
“在�!崩铄瓎枺骸澳阋脑捊o你�!�
“不,不用�!痹魄遛o說:“你善待一下他們�!�
李瀛看他。
云清辭:“……我是說到底是給你執(zhí)行任務(wù)而犧牲的,你不該善待一下人家嗎?”
李瀛的眸中飛速擦過一抹什么,然后點了點頭:“我知道�!�
“嗯,那我吃完飯就回去了,年后打春,我想去母親別院住住。”
他每年都會去那邊,從桃枝抽芽住到桃花謝盡,雖說如今桃枝抽芽還要些日子,但他主要還是不想與李瀛呆在一處。
“好�!�
李瀛答應(yīng),云清辭又道:“還有我們之間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
“不。”
“你考慮完了再跟我說。”
“……”李瀛不再說話。
臨走之前,李瀛問他:“你要去看看阮憐么?”
“不了�!痹魄遛o道:“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那日他說從靈州過來,我才想起后來,是你走之后的事,我親自帶兵征伐北宸,從一個俘虜那里,確定了你大哥的身份泄露,是一個自稱來自靈州的探子,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這么早就混入了宮里。”
云清辭回憶了片刻,望著他道:“你會遵守承諾的吧?”
他指的是大哥會活著回來。
李瀛對他頜首,眼神深邃而堅定:“我會�!�
云清辭離開禁城,李瀛則去了地牢,審問剛剛結(jié)束一輪,阮憐渾身是血,長發(fā)散亂,昔日俊俏容顏也被血色覆蓋。
“君后,君后……”他意識不清地呢喃,立刻有人上前對他的臉潑了一盆水。
阮憐豁然驚醒,抬眼對上李瀛,神色溢出出了熟悉的譏諷:“陛下如此善妒,借用權(quán)勢污蔑阮某,又不惜自降身份親自逼供,您這般卑鄙無恥,君后若是知道……”
“你不必試圖激怒朕。”
李瀛在椅子上坐下來,神情看上去有些懶散:“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中清清楚楚,你欲要害他長兄,還妄想他會來救你,癡人說夢�!�
阮憐虛弱道:“我沒有……我只是隨口一問,我不知道……”
“裴月�!崩铄_口,道:“北宸三皇子,爹不疼娘不愛到這種地步,居然要親自深入敵營了么?”
“陛下,在說什么,阮某聽不懂�!�
李瀛翻看著手中的卷宗,道:“快馬送來的消息,朕已經(jīng)知道,去年六月,北宸前太子大喪,他一死,你父皇就要重新立儲,北宸皇室風(fēng)起云涌,你的兄弟們都想奪儲,而你,你的母妃不過是一個奴婢,早早身死,你無家族傍身,為了避風(fēng)頭,請愿直入險境,查探消息,但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避風(fēng)頭。”
“你很清楚,只要揪出靖國埋在北宸的暗線,你就會得到重用,這是你從賤婢之子頭銜下解脫的唯一方法。”李瀛說:“畢竟你父皇喜歡說,英雄不問出處�!�
阮憐緩緩抬起了頭。
他的眸子變得漆黑而陰鷙,襯著那張清風(fēng)明月的臉也變得可怕了起來。
李瀛與他對視,嘴角微揚,豁然起身,淡淡道:“不必再審,給他備些吃的喝的�!�
“你怎么會知道,怎么可能,你為什么……”
李瀛行出地牢,把手中卷宗丟給了柳自如,上方一個字都沒有。
他前世的確逮到了一個俘虜,那個時候北宸已經(jīng)重新立了太子,定的便是裴月。俘虜說的不是奸細(xì)深入上陽,而是北宸太子曾孤身潛入上陽。
李瀛當(dāng)時問的詳細(xì),但那俘虜最終也只是吐露出了他假扮時用的籍貫,并沒有說當(dāng)時他是直接深入了靖國皇宮。
前世的李瀛,在宮里沒有留意過這個樂師。此次重生也一直在順著張家排查靈州人員,竟未料到他有膽子進(jìn)宮。
如果不是云清辭一眼看中,李瀛大約都不會注意他。
此前他只聽說裴月生的清風(fēng)明月,迷的北宸女子暈頭轉(zhuǎn)向,卻從未與他打過照面。
這個男人很陰險,這是李瀛當(dāng)初與他作戰(zhàn)的感覺。
云清辭走了之后,他重新整理了前世的回憶,仔細(xì)反推,對裴月說話的時候慎之又慎,竟當(dāng)真詐出了他的身份。
裴月很在乎自己是婢女生的這一點,也正因如此,他總是端著最好的,高貴的儀態(tài),這讓他在北國人中鶴立雞群,于一干粗獷的兄弟之間更是顯眼至極。
此前云清辭夸他儀態(tài)上佳,李瀛便覺得詭異,一個樂師罷了,端出這副模樣給誰看呢。
真想讓云清辭看看他那張陰沉可怖的臉,瞧瞧他眼中冰清玉潔的人真正是什么樣子。
可惜云清辭不在乎他。
云清辭……不在乎他。
疼痛無時不在,李瀛的眸子卻倏地溫和了起來。
云清辭回相府的第一個晚上,便又夢到了地宮。
這一次他有備而來,當(dāng)下毫不猶豫地就爬上了高臺,手指扒住盒子邊緣,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
盒子里躺著一個人,一個,云清辭無比熟悉,但如果某一天兩個人打個照面,云清辭能起一身雞皮疙瘩的人。
這人一身銀色長袍,那袍子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在穹頂夜明珠的照耀下銀河一般泛著流光,他衣上綴著無數(shù)明珠,部分地方鑲著金線,這一身雍容而莊重,卻又亮麗奪人。
云清辭伸手去碰觸對方的臉,掌心從上方穿了過去。
這是他的臉。
他再次抬頭看向穹頂,恍惚明白了,這個地宮,可能是他的陵墓。
這是一個雙人石棺,很大,他只躺了一邊,棺蓋半掩。照理應(yīng)當(dāng)會落灰,但他周身很干凈,像是有人時常過來清理。
為什么,我沒有腐爛?
云清辭爬了進(jìn)去,從頭把自己觀察到腳,聞不到氣味,也不知道有沒有臭掉。很難分辨自己這個樣子究竟是死了多久,雖然看著像是剛死的。
他趴在自己身上一會兒,又鉆出去看這個地宮。規(guī)模不小,還有好幾個耳室,就是石門關(guān)著,他現(xiàn)在出不去,不然還可以再看看其他地方的布置。
忽有聲音傳來,云清辭立刻跑過去看,有人提著一盞昏黃的燈,走了進(jìn)來。
“李瀛�!痹魄遛o愣了一下。
是李瀛,又好像不是李瀛,他頭發(fā)灰白,若非臉還是那張臉,云清辭幾乎要以為他已經(jīng)年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