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方布滿了疤痕,有一道一道的刀傷,還有很明顯的大面積疤痕。那條素來抱著他的小臂,比以前細瘦了很多,就像是被削去皮肉的蘿卜,明顯少了好多塊。
李瀛在那條蛇面前,蹲下來,然后拿刀,割下了一塊皮肉。
他的神情很平靜,靜到讓云清辭毛骨悚然。
他渾身僵硬,看到他熟練地投喂了那條透明蛇,然后取過紗布纏好手臂,沉默地爬進了棺材內(nèi)。
云清辭看著那條蛇,眼神變得十分陰森可怖。
這是什么東西,李瀛在搞什么鬼。
他走向了那條蛇,后者終于吃飽喝足,慢條斯理地鉆進了平臺下,隱去了蹤影。
云清辭又一次走近了棺材,盯著里面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
“李瀛,你在干什么?”
“你不要再惺惺作態(tài)了,我都死了,一個死掉的人,是不會再給你任何回應(yīng)的了�!�
“你趕緊滾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帝,不要搞這些邪魔歪道�!�
他低頭看了一眼李瀛常提的那一盞燈,揮袖想要將其掃落,手臂卻毫不意外地穿了過去。
“我準備親自帶兵征伐北宸。”躺在里面的李瀛開了口:“不知道這盞燈,什么時候會變紅,但阿恒年紀小,經(jīng)驗不足,北宸虎視眈眈,如果那一天到來,我怕他扛不住。”
“什么年紀小�!痹魄遛o毫不猶豫地道:“你十三歲的時候都扛住了,他如今十七八也有了吧?”
“我走之前,會把棺蓋掩上,你好好休息,我會很快回來�!�
“你敢,不許你蓋,我要看夜明珠,你蓋了我就看不到了�!�
“……”
可惜李瀛聽不到,云清辭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推動了某個機關(guān),沉重的棺蓋緩緩上移,將自己的臉徹底擋住。
也許是因為要去很久,李瀛走之前,又從另一只手臂上割了肉,云清辭看到他撩袖子就立刻背了過去,他幾步跑到了柱子后面,沒有去看。
他不知道李瀛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李瀛為什么那么做,燈變紅了會發(fā)生什么?
他到底和那條透明蛇做了什么交易?
李瀛提走了那盞燈,云清辭在柱子后面蹲了下去,安靜地環(huán)住了膝蓋。
“有病啊�!彼f:“你就算做再多,我也不會喜歡你了�!�
他看向了那條進食的蛇,目光落在它面前鮮紅之物上,忽然感覺有些惡心。
云清辭睜開了眼睛,下一瞬,他便驀地從床上翻了下來,撲到痰盂邊,吐了個昏天暗地。
大半夜胃里頭折騰不休,云清辭吐的眼淚橫流,耳邊隱隱傳來動靜,一杯水遞到了他面前,他接過來漱了口,好不容易緩過來,陡然意識到什么,驀地扭臉——
光線昏暗,李瀛一襲黑衣,無聲無息地站在他面前,開口的嗓音微�。骸霸趺戳�?”
云清辭的眼睛紅著,不知道是做噩夢還是因為生理不適,容顏逐漸漫上一抹狠色,“你來干什么?”
“夜里,睡不著�!�
“你腦有疾否?”云清辭氣道:“前幾天來的也是你吧,是不是偷偷摸我手了?”
“沒有……”李瀛說:“你的手放在了外面,我只是幫你放進去�!�
“我熱不行啊,你干嘛給我放回去?”云清辭把杯子丟下,走到爐子前提壺倒水,這番動靜下來,隔壁的金歡很快提燈過來:“君后,陛下也……”
他看到李瀛,剛要行禮,就見他抬了抬手,這是免禮。
他披著衣服上前幫云清辭倒了水,道:“是溫的,君后可是沒睡好?安神香好像燃盡了,我去換一支。”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痹魄遛o一口氣喝了三杯水,手掌抵著胃部,垂下了睫毛。
他只能告訴自己,夢都是假的,哪怕他曾經(jīng)認為那是真的。
他也不想去跟李瀛求證,更不想知道李瀛在他死后有多么癡情不渝,他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李瀛早已失去了被原諒的機會。
李瀛站在他身邊,然后緩緩走來,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放輕聲音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夢到你了�!痹魄遛o看向他,說:“惡心醒了�!�
李瀛放在桌子上的手往后縮了一下,片刻,他站了起來,沉默地往外走去。
云清辭卻站了起來,道:“以后不許過來了,我要跟你和離,不許你再來找我�!�
“我不答應(yīng)。”
云清辭呼吸急促,一把將桌上的水壺端了起來,幾步繞到他面前,他瞪著李瀛,道:“你再說一遍�!�
“我不答應(yīng)�!�
云清辭拿掉壺蓋,將那一壺水狠狠潑在了他臉上。
水壺被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是溫水,可以入口的溫水,不燙。
一壺水潑上來,李瀛沒有閉眼,他的頭發(fā),眉毛,眼珠,臉頰,包括鼻子嘴唇與脖子,都變得濕漉漉。
云清辭表情兇狠:“以后不許再來找我�!�
“我說�!崩铄蛔忠痪涞氐溃骸拔也淮饝�(yīng)�!�
云清辭一腳踢了上來。
李瀛看著他。
云清辭又踢了他一腳。
李瀛還是看著他。
幾息之后,云清辭彎腰去撿地上的茶壺碎片,他的手腕被對方一把拉住。
云清辭心里一陣解氣,他惡意地道:“怎么,你怕我弄死你?”
“我怕你弄傷手�!崩铄瓏@了口氣,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溫聲道:“用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你有病有病有病有病有病。
李皇:在吃藥了……
啊嗚一口把辭崽吃掉·jpg
第45章
云清辭不確定地看了看那把匕首,又看了一眼李瀛,腦子空白了片刻。
“你是不是故意來氣我的?”
都這個時候了,李瀛自然不會故意惹他生氣,他是認真的。云清辭性子偏激,方才若是任由他去撿碎片,勢必會割傷手,匕首是最安全的工具。
“你說讓我靜下來好好考慮一下彼此的關(guān)系,我考慮了�!崩铄f:“阿辭,我相信,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沒有人比我,更懂你想要什么了�!�
云清辭一把將他推開,扭身回了榻上。
李瀛站了一會兒,緩緩隨他而來,把匕首放在了他的手側(cè),道:“我可以給你時間,你放松一下,不必非要急著把這件事定下�!�
云清辭生著悶氣。
“你若是覺得我不好,也可以去試試別人……我會等你�!�
這話一出,云清辭猝然抬眼,他看著李瀛蒼白的臉,好一會兒才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重生的?”
李瀛不語。
“你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價,所以,你才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有什么區(qū)別么?”李瀛說:“重要的是你的態(tài)度,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我,便是我真付出了什么,你也會覺得我是因為有了成本,所以才要纏著你的�!�
“你不會信我愛你,不會信我心里有你,不會信我……”他的呼吸似乎在刺痛:“以后再也不會犯錯。”
云清辭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更加郁悶:“你都知道了,那我現(xiàn)在攆你走,就說明我不在乎你啊�!�
“可我還是想爭取一下�!崩铄f:“再給我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我們,好好考慮一下,好么?”
“可我應(yīng)該不喜歡你了,我不愛你了�!痹魄遛o對他說:“喜歡李瀛的云清辭已經(jīng)死了,李瀛,你不是很清楚這一點么?你做的再多,會體諒你的云清辭也已經(jīng)被你害死了�!�
李瀛忽然有些脫力。
身體正在逐漸適應(yīng)疼痛,可云清辭的話卻還是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變得更痛。他單手撐著床邊,費力地矮下了身體,呼吸帶著克制的沉重。
他的額頭抵在了床沿,五指無意識地收縮,將床單抓成凌亂的曲線。
云清辭抿了抿唇,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道:“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宮去看太醫(yī)。”
“我沒有……阿辭,別急著拒絕我,好么?”
他仰起臉,目光濕潤而深邃,隱隱飽含乞求:“別急著,丟下我�!�
云清辭把手收了回來。
他伸手取過床頭的夜明珠,在手里一下下地摸著,好一陣才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術(shù)法,才能過來的?”
“……有人給了我一盞燈。”李瀛眨了一下濕潤的睫毛,道:“他告訴我,只要燭火變紅,我就可以回到過去�!�
“怎么可以讓燭火變紅?“
“以血為蠟�!崩铄鬼�,道:“他說,只要誠心足夠,燈一定會變紅。”
是不是還有割肉飼蠱,云清辭捏住手指,沒有問出來,而是道:“你看到燈變紅了么?”
“我沒有看到。”
云清辭愣了,沒有看到,他是怎么來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李瀛,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會重生?”
“我不知道�!崩铄瓫]有對他撒謊:“我只記得,我希望回到曾經(jīng)改變過去,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也會……你的重生,應(yīng)該與我無關(guān),你不必因為這個,產(chǎn)生心理負擔(dān)�!�
云清辭神色復(fù)雜,目光逐漸又轉(zhuǎn)為兇狠,“你放心吧,就算你真的為我做了什么,我也不會感激你的,這本就是你應(yīng)該的,如果沒有你,我上輩子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好很好!”
他生氣地翻身躺下,用力閉上眼睛。
“對不起,阿辭�!�
“你走吧!”
那呼吸又重了幾息,蒼白手指按著床沿,男人平靜起身,道:“最近青司有沒有送來什么消息?”
“你都重活一世了,還需要青司么?”
“青司一直很重要�!�
“我知道了……”云清辭頓了頓,道:“有消息的話,我會派人給你送過去的�!�
身后沒有動靜,云清辭轉(zhuǎn)過來,道:“怎么,你還怕我隱瞞……不報啊�!�
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云清辭后面那幾個字變得細若蚊吶。
走這么快。
他有些睡不著了。
他相信李瀛說的都是真的,雖然他隱瞞掉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可夢里的事情,很顯然是他經(jīng)歷過的。云清辭只是很奇怪,如果李瀛從未想過他也會重生,那么自己又是怎么重生的呢?
難道是李瀛請的方士正巧心情好,所以買一送一?
但這有可能么?如果李瀛的訴求是回到曾經(jīng),修復(fù)關(guān)系,把自己也送過來,不就是擺明了跟他過不去?
是誰讓他也重生的呢?
云清辭百思不得其解。
他并沒有過于糾結(jié)這件事,短暫地想了之后,便日日跟著幾個兄長去呼朋喚友了。
以前云清辭身邊沒有一個朋友,總覺得每個人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不善,可如今心態(tài)平和之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世上還是好相處的人更多一些。
天氣依然很冷,冰湖化凍,附近有官兵來回巡邏,避免圖樂的百姓又去冰嬉,上演悲劇。
云清辭咬著糖霜山楂跟在哥哥們后面,每天混跡大街小巷,日日都被零嘴投喂的十分滿足。
這是他以前跟李瀛在一起時從未想過的快活日子。
早知如此,入什么宮啊,在相府做個紈绔,日子定是美滋滋。
“少吃點酸的。”有人給他遞來了一個竹制手盅,里頭是澆了糖水的紅豆雪圓,林懷瑾自打他回府之后便日日過來尋他,他跟二哥哥關(guān)系好,順手也會照顧一下云清辭。
云清辭直接把沒吃完的糖霜山楂丟給四哥,接過手盅喝了口糖水,道:“謝謝小侯爺�!�
“明日便是元宵了,有許多放河燈的,你們幾個要不要一起出來?”
云清辭當(dāng)然是毫不猶豫地點頭,二哥也道:“元宵休沐,在家也無事可做�!�
“你們都清閑的時候我應(yīng)該會比較忙�!痹魄瀚i道:“越是重大節(jié)日,軍中越不可疏于防范,我得去軍營�!�
“三哥哥辛苦了�!痹魄遛o說,被他揉了一下腦袋:“讓二哥哥和四哥哥陪你�!�
“嗯!”云清辭彎了一下眼睛。
在他身后,遠遠地,一襲黑色常服的男人頭戴玉冠,身姿挺拔如松,過分烏黑的發(fā)將他的臉襯的越發(fā)蒼白,他肩上披著灰狐大氅,手中握著一支短鞭,目光沉沉地凝望著云清辭。
一人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主上,該出發(fā)了�!�
李瀛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沒入了人群。
這廂,林懷瑾輕聲問云清辭:“明日元宵,陛下可要出來找你?”
“不吧�!痹魄遛o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最近應(yīng)該很忙�!�
云清辭都好多天沒見他了,他猜測大概是那天晚上的對話讓李瀛產(chǎn)生了退縮。
什么人啊。
云清辭想,這樣就退縮了,他當(dāng)年可是對著李瀛死纏爛打了好久,大有越挫越勇之勢。
不過李瀛不纏著他也是好事,等到雙方冷靜下來,云清辭就可以重新提出和離,那時他大概會答應(yīng)了吧。
第二日元宵。
云清辭并不是第一次過元宵,但身邊沒有李瀛陪伴還是頭一遭,以前不管多晚,只要是元宵,他都會穿著便服陪云清辭出來溜達一圈兒。他們每年都會一起放河燈,然后去猜燈謎,李瀛時常會提著幾個燈籠跟在他后面,看著他吃吃喝喝,偶爾接一口他的投喂,漆黑的眸子里會溢出溫柔的滿足。
每年都會。
哪怕他們前一天還在爭吵,但只要是元宵,李瀛都會主動提著燈來找他,告訴他:“過完節(jié)再氣吧�!�
這是他對云清辭的承諾。
早年母親剛剛?cè)ナ�,云清辭一個人在別院過年,李瀛在宮里過年,他們只能在不同的地方仰望同一片天空的煙花。
就在九歲那年的年初三,李瀛跑來找他,告訴他:“雖然不能陪你過年,但我可以陪你過元宵。”
“元宵?”
“元宵的時候民間熱鬧的緊,我答應(yīng)你,每年都陪你過元宵�!�
云清辭不是很信他:“真的?”
李瀛看了他很久,輕聲說:“真的�!�
后來的二十年里,這件事上,李瀛一次都沒有食言過。不管前一天晚上他們鬧的多兇,李瀛都會永遠在這一天提燈陪著他,走遍上陽的大街小巷,然后買許許多多的糕果點心,回宮里給他當(dāng)零嘴兒。
記得有一年,云清辭問他:“元宵這一天,對你來說,很重要么?”
那好像就是前世的這一日,云清辭不擇手段被他接回宮之后,他們站在河邊,云清辭望著他,李瀛則在望著河里的燈。
他沉默了很久,轉(zhuǎn)臉來告訴云清辭:“相信我,我能做的,一定會努力做到�!�
他滿腹心事,欲言又止。云清辭卻綻開笑容,驀地朝他撲了過去,他記得,自己很用力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知道,阿瀛有很多事要做,這樣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
李瀛丟了手里的花燈,緩慢而又克制地將他抱住。
云清辭對他說:“謝謝阿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