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紅燭張開口,第三次準備動手。
“在下欲建一山海閣……”
一道鏘金鳴玉的聲音,從園外傳來,仿佛響在眾人妖耳邊,令廳堂中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請借山君洞府一用�!�
雖有個“請”字,卻隱含一股冰冷殺伐之意,有幾個修為不濟的小妖,光是聽完這句話,就控制不住地兩眼一翻,軟倒在地,仔細一看,竟是被聲音中的殺氣絞得形神俱滅,一命嗚呼了。
山君臉上浮現(xiàn)出黑金紋路,額頭上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王”字,獰笑起身:“好大的口氣,取我兵……”
“器”字還沒出口,它突然胸口一悶,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其他妖怪更是不濟,大口大口吐血,“噗通”“噗通”,下餃子似的栽下座。
有人下毒!
山君如電的目光猛地射向不遠處的齊英,腦中想起了剛才的丹香,那哪里是靈丹,分明是毒藥!
后者微微一笑,就要往后退去。
“找死�!�
山君余光瞥見,抱著小孫女的奶娘也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一股怒氣直沖天靈蓋,它張口發(fā)出一聲虎嘯,從主座一躍而起,轉(zhuǎn)眼就將齊英按在了虎爪之下。
齊英的毒,沒能讓它露出一點頹敗之色。
“本君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回報我?”
齊英胸口發(fā)出咔嚓幾聲,胸骨肋骨全都斷了,她吐出一口血沫,正中虎妖額頭,斑駁的臉上笑意更濃,口中說道:“我這輩子,最恨別人不拿我當(dāng)人。”
“你們?nèi)�,總是這樣自視甚高!”
“不錯�!饼R英大笑,“這就是人!”
山君緩緩抹掉額頭血沫,虎爪加大力道,眼看就要將齊英撕成粉碎。
那道園門外傳來的聲音,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廳堂門口。
“山君不說話,在下就自己進來了�!�
第41章
殺人者,死。食人者,滅族。
李晝站在廳堂門口,
朝里望去。
堂屋非常寬敞,左右各擺了三桌酒菜,兩側(cè)還有侍女撫琴吹簫,
柱子上貼了一對楹聯(lián):
中堂上掛了張匾額,
用書鳥篆寫了四個金字:
若是不去看地上流淌的血水,帶著肌腱的骨頭,被釘在桌上、被切斷雙腿、被五花大綁的男男女女,口吐黑血、倒伏在地的狼妖、兔妖、鹿妖……李晝都要以為,這園子的主人是個性情淡泊的隱士了。
跟在她身后的馬鏞、石一山等緝妖使,
沉默地拔.出了腰間法劍。
李晝的目光則落在了正中間,
一只吊睛白額猛虎,變出本相,壓在一名身著鶴氅道服的女子身上。
虎妖完全沒把闖入堂中的眾人當(dāng)回事,否則也不會選擇先處置齊英。
“不急�!彼淅涞夭[了瞇眼,“馬上就輪到你們�!�
被觸怒的虎妖懶得再陪這些人玩下去,虎掌用力,打算先隨手弄死齊英,再把剩下人喉嚨都撕碎,
用他們的血,安慰受到驚嚇的乖孫女。
然而,就在它利爪伸出肉墊之時,
虎爪卻忽然感受到一股涼意。
怎么回事?它莫名低頭。
一道清冷靈氣泛著微光,
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它的爪前,
嘩啦一下,
就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接著飆出一蓬滾燙的血。
李晝心中驚訝,
要知道,先前釋放靈氣,可是能直接秒掉犬夷人的。
這只虎妖果然有些道行。
她不知道,山君比她更驚訝,它在薜荔山占山為王,至今已有二百三十一年,何時受過這么重的傷。
除了山君以外,所有妖怪都被這道靈氣震懾,紛紛往后退去。
它們本來就中了毒,哪里還吃得消如此恐怖的威壓。
山君猛然抬頭,鐵鞭般的長尾豎起,全身毛發(fā)像火焰一樣張開,一雙眼睛如電光般射在李晝臉上,口中噴出腥臭吐息,森白尖牙掛著一滴粘稠涎液。
李晝看到它炸毛,又瞥見它身后,一男一女悄悄抱起地上一只小老虎,轉(zhuǎn)身就往堂后溜去。
糟糕。
忘記先把宅院圍住。
腦中瞬間出現(xiàn)了眾多電視劇中,主角或者反派從后門逃走的畫面,李晝心里的小人石化了一瞬。
以前老吐槽電視里的角色蠢,現(xiàn)在輪到自己,第一次抄家沒經(jīng)驗,也犯了這么低級的錯誤。
要真把幾只小虎妖放跑了,她的臉不都丟光了?
她這么聰明的人,怎么可以馬失前蹄?
不得不說,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來。
不想指揮馬鏞等人去后門攔住小虎妖,以免被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一開始竟然沒想到這個問題的李晝,心思急轉(zhuǎn),從《符法全解》里翻出一門名為一氣化三清的法術(shù),又用靈力點開了模擬器右下角的女劍客Q版頭像。
表面淡定,實則內(nèi)心手忙腳亂的李晝,迅速將靈力一分為二,再將第二道注入狀態(tài)為休息中的女劍客。
女劍客身形一閃,出現(xiàn)在了寅園后門,一身月白長袍,因為趕路隨風(fēng)搖擺,背后一柄古樸大劍,襯得她脊背筆直,猶如一株風(fēng)雪不侵的青松。
李晝眨了眨眼,適應(yīng)了半息,視野里同時出現(xiàn)劍客與宗主所看到的畫面。
耶,雙開。
總算在小虎妖逃走前,準備好后手的李晝,重新看向山君,心里浮現(xiàn)出淡淡的疑惑。
她是挺忙的,這虎妖在等什么?怎么沒抓緊機會搶先出招?
虎妖在用神識目送女兒女婿帶著孫女離開。
看到孩子們匆匆穿過花園,往后門跑去,它心里也松了口氣,隨即抬起爪子,舔了舔傷口,目光變得冰冷至極。
它盯著李晝,跨過還在吐血的齊英,漫不經(jīng)心地甩著尾巴,朝李晝走來。
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無所顧忌。人族,這是你自找的。
虎妖張開血盆大口,一聲咆哮,一股腥臭狂風(fēng)便席卷了整個廳堂,令所有凡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修為弱的妖怪也被震得翻了白眼。
即便是一眾見識過奪天宗主本事的緝妖使,也不由面露凝重之色。
馬鏞手握法劍,心中更是生起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宗主之前出手,何等迅猛,如今第一招未能致命,第二招遲遲不出,莫非這虎妖神識異常強悍,宗主已經(jīng)受了暗傷?
想想也是,鎮(zhèn)壓一山妖魔的妖王,哪里能是好相與的,宗主天賦再高,畢竟還是年輕,哪怕修為深厚,也缺了些對敵經(jīng)驗。
好在,他也在。
馬鏞向前跨出一步,心情悲壯之余,又有一絲奇異的滿足感。
輪到他出手了,他想,這一劍,他雖然沒有斬殺虎妖的自信,至少能掩護宗主逃走,回城叫來支援。
在他身死之前,他與他的劍,便是攔在宗主、緝妖使與這些凡人之前的最后一道血肉城池。
深吸了一口氣,在虎妖高高躍起的同時,馬鏞手腕一抬——
一道綢緞般華美、冰雪般冷冽、山川般浩大的靈氣,一瞬間越過他的頭頂,削掉他頭皮上方一層頭發(fā),令他束好的頭發(fā)全都散落下來,接著去勢不減,呼嘯劃過虎妖脖頸,然后繼續(xù)向前掠去。
所有人與妖的耳邊,聽到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先是寫著“觀山樂水”的匾額斜斜歪向一側(cè),接著是琉璃窗上多了一條細長裂縫,最后轟地一聲,半截磚墻連帶著整塊屋頂都被一股大力向上掀翻,裹著塵土砸在花園中的花花草草上。
塵埃落定時,一道猙獰傷口赫然橫亙虎妖脖頸,腥臭血水如暴雨潑灑而下。
虎妖猙獰的神色僵住,沉重的身體與只剩幾根筋連著的頭顱轟然摔在地上,虎臉上殘留著一瞬間涌上的恐懼,夾雜著一絲慶幸。幸好,孩子們都已經(jīng)送走了……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兩大一小三只老虎,從天而降,嘭一聲摔在它面前,胸口破開的血洞往外汩汩流血,瞪大的眼睛像是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不要……”鮮血從虎妖嘴里涌出,被割開的喉嚨嘶嘶透著涼氣,迅速地奪走了它的生命力。
它卻仍死死盯著孩子們的尸體,硬生生抬起眼眸,悲憤地發(fā)出最后一聲怒吼:“……殺!”
“噗嗤。”
一柄雪亮的劍,從它心口探出,帶走了它身上最后一絲熱氣。
虎妖的臨終暴起,被輕而易舉打斷。
“師姐�!本従弮A倒的虎妖尸體身后,女劍客抽出劍,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我來晚了�!�
馬鏞與石一山等緝妖使震撼地望著這一幕。
奪天宗主微笑搖頭:“不,剛剛好�!�
……
“一、二、三——”
“起——”
一眾緝妖使肌肉僨張,一個用力,把山君尸體搬上了大車,運出了正在打掃的廳堂。
擅長岐黃之術(shù)的緝妖使們已將奄奄一息的紅燭、刑參與齊英傷口穩(wěn)住,用齊英的丹爐,現(xiàn)取的妖血,當(dāng)場煉制起補氣回血、鎮(zhèn)驚療傷的丹藥。
緝妖使受傷太過頻繁,隨身帶的草藥總是不夠用,這些年一直在研制以妖魔為材料的丹方。
馬鏞木著臉站在旁邊,除了這三位,本場戰(zhàn)役受傷最重的人就是他。
每當(dāng)有風(fēng)刮過,他都能感覺到頭頂傳來一陣涼意。
披散的發(fā)絲搔過臉頰,絲絲癢意更令他心浮氣躁。
奪天宗主那一劍,奪走的不僅是虎妖的性命,也帶走了他的驕傲。
誰能想到,他堂堂三品大員,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削成個陰陽頭?
齊英只斷了些骨頭,受傷最輕,被緝妖使接上后,又吞了幾顆丹藥,已經(jīng)能爬起來。
要是馬鏞沒穿這身顯眼的紫袍,沒戴金光閃閃的紫金魚袋,她可能還能忍住,不去嘲笑救命恩人之一。
可馬道錄這通身上下的體面,不能不讓齊英想起在雜耍班子被貴人戲耍的過往,也就不能不讓她樂于見到這種大人物沒了體面。
她看了眼正在與師妹敘舊的奪天宗主,神情故作無知地問道:“大人,剛剛薛宗主出劍時,您為何要上前一步?”
石一山提著水桶和墩布路過,聞言也起了好奇心:“是啊,大人你準備干啥啊?”
馬鏞:“……”
馬鏞冷冷地掃了眼石一山,呵,辦不了齊英,還辦不了你嗎?
緝妖司的茅廁是時候安排人打掃一番了……看你骨骼清奇,就你吧。
石一山哪知道,自己一句話,就被安排了掃廁所的命運,還樂呵呵地等著自家大人解惑。
被緝妖使喂了幾顆丹藥,也支棱起來的紅燭搖了搖頭,剛想說什么,幾個行商手足無措地走了過來。
“緝妖使大人……”其中一人被推了推,硬著頭皮站出來,拱手深深一揖,“……先前都是我們的錯,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們只是普通人,被妖魔嚇破了膽,您一定能理解的吧?”
行商們忐忑地望著紅燭,余光注意著其余緝妖使,他們剛才親眼目睹了這些大人們是怎么對鹿妖、兔妖、狼妖等趕盡殺絕的,他們的脖子,可沒有妖魔的硬啊。
紅燭的事情,已經(jīng)在鹿妖臨死前告知了眾人。
鹿妖想以此證明,自己吃紅燭的腿是因為這幾個凡人,紅燭又沒死,它理應(yīng)能留下一條命。
緝妖使的劍卻沒有半點猶豫,在它講完后就落了下來。
眼見原本還其樂融融清掃戰(zhàn)場的緝妖使們,一瞬間都安靜了,幾個行商慌張極了,直起身子,咽著唾沫,小心翼翼后退。
“你們……你們是緝妖使……”
“你們是來保護我們的,不能殺人……你們只能殺妖,不能殺人……”
“其他凡人也都看著呢,你們敢動手,整個駟州都會知道你們做的好事,刺史大人饒不了你們……”
一個行商想拖其他凡人下水,伸手就指向旁邊正帶著孩子推走磚石的夫婦:“他們都在看著你們,孩子也在看……啊!”
推車旁的孩子抓起一塊磚頭,就丟向了他的腦袋,他連忙一躲,卻還是被擦中耳朵,刮出些血痕。
鏘地一聲,刀劍出鞘,猶如金石之音。
行商呼痛聲戛然而止。
被搬運到椅子上的紅燭收劍,低頭看了眼劍尖滴落的鮮血,這血,是紅的。
紅燭抬頭,看向剩余幾個行商:“我還以為,會是黑的呢�!�
幾個行商面色大變,看了眼同伴倒下去的尸體,扭頭就往外跑,嘴里還大聲嚷嚷:“緝妖使殺人啦,緝妖使殺人啦……”
他們忘了,自己正在緝妖使的包圍中,這一喊,把一眾緝妖使的法劍都喊了出來。
行商們被緝妖使的劍包圍,面色蒼白地停下了腳步。
“你們沒本事殺妖,卻對著我們這些凡人……”
噗嗤一聲,法劍刺入他胸口,又拔了出來。
被兩個緝妖使抬過來的紅燭抖了抖劍尖,看向下一個。
被盯上的行商一個哆嗦,扭頭四顧一番,沖到了馬鏞腳下,抱住他的腿嚎啕:“小人愿獻五千銀,求大人饒我一命,大人,我家中尚有老母啊……”
又是噗嗤一聲,他話還沒說完,心口便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涼意。
他抬起頭,怔怔地望著動也沒動的馬鏞,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最后兩個行商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磕頭磕得頭破血流,一會兒痛哭:“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會兒又乞求:“道錄大人,我們知道您是駟州的道錄,只要您放我們走,我們一定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馬鏞看了他們一眼,又低頭看了看紅燭,就在兩人面色一喜時,馬鏞問道:“手累了嗎?”
紅燭說:“只是再殺兩個人,倒還撐得住�!�
兩個行商面上露出絕望之色。
紅燭看著他們,喃喃自語:“我又沒讓你們親眼看著自己被吃,一劍就了結(jié)了因果,還不夠痛快嗎?”
擔(dān)著她的兩個緝妖使嘆了口氣:“你還是太心善了�!�
要不然也不會被這幾個行商纏住,丟了一條腿。換個老練些的緝妖使,當(dāng)時就一劍把他們?nèi)沉�,哪還能留到現(xiàn)在?
真當(dāng)緝妖使是什么好人?不見師娘罵緝妖司的時候,連馬道錄都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