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同桌:“……”
同桌伸出手,把她手里的課本倒過來:“這個倒!”
李晝不知道她干嘛“到”來“到”去的,轉(zhuǎn)回頭,繼續(xù)認(rèn)真地讀書。
這一頁的標(biāo)題叫《知北游》,她搖頭晃腦地大聲朗誦:
“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飄浮著枯枝爛葉的積水里,沉睡的嬰兒似乎做了噩夢,觸手不安地拍打著,蠕動著,“嘰咕”個不停。
終于掙脫了塵師太與李生阻攔的月娘,跳進了齊腰深的污水里,趟著水,艱難地向她的孩子靠近。
李生想也不想,緊隨其后,也跳進了冰冷的水里。
李大郎也想跟上,被了塵師太眼疾手快地揪住后衣領(lǐng),用袈裟裹住,輕輕扔到了一旁。
這家人,都沒救了。
了塵師太搖了搖頭,口中快速誦念起咒語,背后出現(xiàn)了一團金色光暈。
就在她即將發(fā)起神通,殊死一搏時,正在往女兒身邊趕的月娘,忽然開口說道:“晝兒,你到娘這兒來,娘讓你爹,再去給你買西瓜吃�!�
李生哆哆嗦嗦地附和:“是是是,爹等會兒就去買西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月娘說完后,那纏繞在一起的,擠壓著彼此的觸手,竟然真的漸漸平靜下來。
令人不安的嘰咕聲,也變小了很多。
了塵師太驚訝地看著安睡的嬰兒面孔,重新掐算起來,她剛剛感覺到的毀滅征兆,難道是假的嗎?
何氏宅邸外,被推趕出門,滾落在地勢低洼處的少年們,從血水里爬起,打了個寒顫,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瘋了般向家中跑去。
“娘!”“祖父!”“祖母!”
少年們目眥欲裂地望著地上的尸體,脊背卻又開始彎折,手指再次延伸,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恍惚。
咔噠、咔噠……
有人的脊椎發(fā)出了拉扯到極限的聲音,卻露出了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滿足笑容:“太上……渾元……”
他們喃喃念誦道:“……太初……混沌……”
“……太一……神真……”
額頭已經(jīng)碰到地面的族老們,聽到這可怕的、從天外傳來的禁忌的尊號,耳竅流出了鮮血,鼻腔涌出了內(nèi)臟的碎屑,皮膚龜裂開,血管一根根斷裂。
“啊……啊啊啊……啊……”
族老們慘叫著,用最后的靈力,攥緊細細長長的手指,馭使地上的血水,以水為鞭,將佝僂著腰背的少年們再一次,推出了大門,推向了低洼處。
少年們在血水里翻滾,凸起的眼睛拼命望著天,最后一次喊道:“太上渾元……太初混沌……太一神真……太始……天尊!”
“走……”
咔嚓、咔嚓……
何氏宅邸中,漸漸失去了活人的氣息,響起的最后一句話是:
“離天……遠一點……”
“叮鈴鈴……叮鈴鈴……”
“開飯了開飯了!”
餓了一上午的高中生們,像一群出欄的小豬崽一樣,嗷嗷喊叫著沖向食堂。
李晝被兩個女生一左一右,不由分說地拖著往前狂奔:“快跑快跑,慢了就只剩狗都不吃的潲水了�!�
李晝被她們說得也急了,兩只腳跟踩了風(fēng)火輪似的拼命邁動,眼看周圍一個又一個大高個超過了她,她忍不住在腦子里抱怨:“薛靜真,你的腿太少了,換了我自己的腿,肯定不會跑不過他們的�!�
腦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她。
李晝一愣,然后想起來,薛靜真把身體借給她,現(xiàn)在她才是薛靜真。
那原來那個靜真去哪兒了?
還沒有學(xué)到“死亡”這個詞的李晝,把自己問懵了。
她正苦苦思索時,已經(jīng)被左右哼哈二將狠狠一拽,擠進了食堂,排在了打飯的隊伍里。
飯香味涌進鼻腔,李晝仰頭嗅了嗅,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她摸了摸肚子,神色深沉地說:“我餓了�!�
餓,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啊。
這滋味太不好受了,李晝頭暈眼花,站都站不動了。
“怎么今天呆呆的。”她左前方的女生晃悠著飯卡,飯卡上寫的名字叫“謝靈微”,謝靈微探頭,對她右前方的女生說,“早讀課她還被班主任抓包,我都提醒她快點回座位了。”
右前方的女生,飯卡掛在脖子上,隨著她轉(zhuǎn)頭輕輕晃動,她的名字只有兩個字,叫“談?wù)选薄?br />
談?wù)颜f:“我也看到了。靜真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學(xué)太晚了?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背地里偷偷卷!”
李晝看了看謝靈微,又看了看談?wù)�,認(rèn)真地說:“卷是什么?能吃嗎?”
談?wù)眩骸啊?br />
謝靈微哈哈笑道:“就是,卷個屁,能吃嗎?”
兩人都以為李晝在開玩笑,還在想她怎么做到表情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殊不知,李晝是真的想知道。
隊伍移動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輪到了三人,李晝學(xué)著謝靈微和談?wù)眩檬种更c想吃的菜,一口氣點了五個菜。
阿姨把餐盤還給她時,神色狐疑地說:“同學(xué),不要浪費哦。”
李晝指著餐盤說:“只有五個洞,只能放五個菜�!�
要不是每個人只能拿一個餐盤,她也不會讓其他那么多菜都沒有進來的機會的。
阿姨:“……”
李晝端起餐盤就走,阿姨連忙說:“等下同學(xué),你忘刷卡了�!�
哦對,別人都拿著寫了名字的東西滴一下才走的。
李晝被叫回來,摸了半天,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有那個東西。
“忘帶飯卡了?”折回來的謝靈微掏出自己的飯卡,幫她滴了下,“快走快走,等會兒沒位置了�!�
李晝點了點頭,跟著謝靈微取了免費的湯和飯,向占好位子的談?wù)炎呷ァ?br />
談?wù)芽吹阶笫譂M滿當(dāng)當(dāng)餐盤,右手同時托著湯碗和飯碗的李晝,呆住了。
這是人的五根手指,可以做到的事嗎?
“怎么了?”謝靈微看到她的表情,也回頭看向李晝,此時李晝已經(jīng)放下手里的東西,準(zhǔn)備坐下了。
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李晝感覺到兩道目光盯著自己,伸出左手,把格外豐盛的餐盤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你們不夠吃,可以再去買。”她誠懇地建議,覺得這兩人沒有她聰明,不知道一次性把盤子裝滿,居然要浪費兩個洞,分別放湯碗和飯碗。
人有兩只手的呀。
談?wù)鸦剡^神,對上謝靈微疑問的目光,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沒什么�!�
雖然這是李晝第一次吃飯,但她筷子用得很熟練,要不是靜真的手只有五根手指,她還能更熟練。
她學(xué)著謝靈微和談?wù)�,一口飯一口紅燒肉,一口飯又一口大雞腿,沒一會兒就把一大碗冒尖的米飯和一大盤菜吃得干干凈凈。
兩人抬起頭時,便看到她面前的餐盤、飯碗、湯碗,都像洗過了一樣,光可鑒人。
謝靈微大呼小叫:“你怎么吃飯跟我家剛抱回來的小狗一樣,都不用洗碗的。”
談?wù)牙死滦洌骸靶÷朁c,人家都在看李晝了�!�
還在舔勺子的李晝咦了聲:“你叫我什么?”
談?wù)芽粗f:“你怎么連自己名字都忘了,你叫薛靜真啊。”
謝靈微點頭附和:“就是啊李晝,這都能忘�!�
李晝眨了眨眼,突然感覺頭頂有點癢,好像裂了條縫,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頭鉆出來。
一道道重疊在一起,仿佛從遙遠的未來傳來的聲音,鉆進她耳中:“太上……渾元……”
另一道清朗的聲音,她自己早上朗誦課文的聲音,迅速打斷了這一道道重疊在一起的念誦。
“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
李晝放下了撓癢的手,對謝靈微和談?wù)颜f:“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叫什么,我現(xiàn)在,叫薛靜真�!�
兩人點頭:“對啊,你是薛靜真,我們的好朋友�!�
“西瓜來了,西瓜來了!”
李府中,李生用頭頂著竹筐,涉水走到木梯下,跨坐在木梯上的月娘彎腰取了塊切好的西瓜,遞到觸手頂著的嬰兒腦袋嘴邊。
“晝兒,吃西瓜了�!�
了塵師太死死盯著安睡中的嬰兒,身后的金色光暈若隱若現(xiàn)。
嬰兒偏過頭,張開口,一口叼走了西瓜,呱唧呱唧沒一會兒就吃完了,紅艷艷的西瓜汁順著嘴角流下幾滴,像極了血。
她雖然還沒醒,但身下的觸手,已經(jīng)徹底安靜下來。
了塵師太心跳砰砰的,手心全是汗,這是一場豪賭,但如果要讓夫椒城,甚至整個池州百姓存活,她現(xiàn)在,也只能賭。
雨早就停了,水面卻忽然又泛起了漣漪,細細碎碎的絮語,再次靠了過來。
“沒用的……”
不知什么東西,藏在水底,嘀嘀咕咕地說:“祂快醒了……”
“真正地……醒了……”
第60章
不用謝我,這都是天尊的指引!
上了一下午的課,
又吃了晚飯。
這一次,打飯阿姨、談?wù)讯紱]有對李晝一次性打五個菜、右手能同時拿兩個碗感到驚訝。
吃完晚飯,三人勾著胳膊,
繞著操場散步,她們習(xí)慣在晚自習(xí)前溜達一會兒,
放空大腦。
走了一會兒,謝靈微忽然開始加速,嘴里還“哇啦哇啦”怪叫。
談?wù)驯г沽司洌骸帮埡笈懿綍妹つc炎的!”
一邊說,一邊卻也跟著謝靈微一起跑了起來。
夾在中間的李晝便像中午一樣,被兩人拖著往前狂奔。
夜晚涼爽的風(fēng)吹拂在她臉上,
新鮮空氣在肺里循環(huán),
發(fā)絲向后揚起,仿佛帶著所有煩惱一起離開。
謝靈微說:“不開心的時候,跑步最有用了,心情有沒有變好?”
我沒有不開心啊,李晝剛想這么說,嘴巴忽然有了主見似的,笑著說了聲:“有。”
下了晚自習(xí),媽媽任應(yīng)月開著小電驢,
來接靜真回家。
任應(yīng)月說:“寶寶今天餓不餓?等會兒想吃點什么當(dāng)夜宵?”
李晝緊張地看了看左右,靜真的記憶里,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
怎么可以還被叫寶寶,
被同學(xué)聽到多沒面子�。骸皨寢屪鍪裁次叶紣鄢�。”
她嘴甜甜地說。
任應(yīng)月說:“我今天做了番茄牛尾湯,
煎餃和雞蛋餅哦。”
李晝光聽到菜名,
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抱住她的腰說:“媽媽我好愛你。”
握著車把手的任應(yīng)月側(cè)頭看了看腰間的手,
這手時而是五根,時而是六根、七根,時而修長、骨節(jié)清晰,時而柔軟、滑膩、長出吸盤與花紋。
“媽媽也愛你。”任應(yīng)月微微一笑,眼神中有悲傷,也有堅定。
一到家,任應(yīng)月就到廚房,取出溫在保溫飯盒里的夜宵。
李晝給自己倒了醋和辣醬,香噴噴地吃起來,眼睛跟著任應(yīng)月的走動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媽媽好忙。
先是從冰箱里取出一只大西瓜,切成片,在水晶盤里擺成蓮花狀。
然后把西瓜和葡萄、石榴、桂花等新鮮花果,以及一盤繪制了蟾兔形狀的圓餅,俱擺到一尊月亮方位的神像前。
這神像頭戴鳳冠,肩背間披一條飄逸帛巾,仿佛隨時都會乘風(fēng)而去。
手執(zhí)玉圭,腳踩萬頃波濤,站在蓮花之上,身側(cè)一只白兔,兩條后腿像人一樣直立,前爪持杵,低著頭搗藥。
神像頭頂還題了一行字:
這是在祭拜太陰星君!
李晝一下想起來了,擦了擦嘴邊的油,小跑到媽媽身邊。
供奉神主,是家里的大事。
媽媽點燃香燭,在祭壇前腳踏罡步,左手掐住無名指上節(jié),口中誦念:
“唵嚩口月啰口發(fā)啰娑婆薩訶�!�
李晝有樣學(xué)樣,跟著媽媽一起,虔誠地誦念這句真言。
隨著她們的誦念,神像后的清冷月輝呼吸般收縮起來,月光像氤氳的薄霧,籠罩了李晝?nèi)怼?br />
這霧氣般輕柔的月光,讓李晝昏昏欲睡了起來,嗯,吃飽喝足,又是大晚上的,確實該睡覺了。
就在這時,一縷月光忽然變成了一根長著眼睛的羽毛,蒼蠅腳般濃密的睫毛抬起,看著月亮眨了一眨。
李晝甩了甩頭,剛有些清醒。
月輝的呼吸便更漲大了,圓月中出現(xiàn)了一縷血紅,但很快就消失不見,月光如水傾瀉,溫柔得像一支安魂曲,不斷落在李晝身上。
李晝終于打了個哈欠:“媽媽,我困了。”
“那就去睡吧�!比螒�(yīng)月抓起那根長著眼睛的羽毛,輕輕一握,眼球噗嘰一聲,發(fā)出了爆汁的聲音,在她手心炸開。
李晝最后一絲清醒便也消散了,垂著頭,回了臥室。
“這水有問題�!笨缱谔葑由系脑履锒⒅晖:�,始終沒有降下的水位,輕輕拍著女兒的后背,低聲說道。
了塵師太望著積水中搖晃的倒影,聽著水底時不時響起的竊笑聲,忽然一笑:“這就是你們的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