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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郎想了想:“能吃,是福。”

    李生揉了揉他的腦袋:“所以大郎也要多吃點,才能和你妹妹一樣,長得高高壯壯�!�

    大郎想了想妹妹吃飯和長個的速度,有點為難地看著他爹。

    李生琢磨了下,訕訕笑道:“也是,對你的要求太高了點,你能有你妹的一半……十分之一強,就不錯了。”

    大郎這才點頭:“爹,我盡量�!�

    醫(yī)女·李晝搖響床邊鈴鐺,府君沒過多久就匆匆趕了過來:“談神醫(yī)�!�

    李晝可不是那種吃飽了就躺,正事都忘了做的懶蟲。

    既然府君已經支棱起來,她要回陽間,繼續(xù)去做醫(yī)女的任務了。

    醫(yī)女·李晝向府君請辭,府君吃驚地說:“談神醫(yī)不用頓便飯再走嗎?”

    李晝心想府君把她當成什么人了,蹭吃蹭喝的嗎:“有什么可吃的?”

    府君松了口氣,微微一笑,撫了撫掌。

    一口口油鍋飄了進來,在油鍋里哭嚎的惡鬼們,看到李晝的一瞬間,都倏地閉上了嘴。

    饒是如此,仍有海量恐懼源源不斷涌入李晝體內。

    李晝:?

    府君示意她去看油鍋前的牌子,有“油炸蟲燎鬼”“油炸山鬼”“油炸水鬼”“油炸騙子鬼”……

    李晝:……

    府君頗為驕傲地說:“要論油炸手藝,某這地府可比陽間廚子強得多,不但能炸得外酥里嫩,咬一口還如活物般吱吱亂叫……”

    李晝幽幽地打斷他:“府嗯?”

    “做鬼還是要善良一點�!�

    竟然在自己這么慈悲心腸的人面前做這么可怕的事,李晝連忙遠離了府君,加快腳步離開此地。

    再說了,這些鬼又不香……

    聞起來臭臭的,也就地府的人不挑吧。

    府君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臉色變得極其尷尬,他揮了揮手,油鍋原路返回,鍋里的鬼對著李晝背影不停地磕頭。

    府君快步跟上李晝:“談神醫(yī)的同伴們也醒了,某寫張憑驗,這就讓你們一同離去�!�

    李晝淡淡地說:“多謝�!�

    府君心里嘆了口氣,看來,談神醫(yī)已經和他產生了隔閡,或許,以后都不愿意來地府做客了。

    咦?

    這不是好事嗎?

    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上錯菜,卻獲得了最好的結果,府君心里喜笑顏開,忙不迭地寫了份憑驗。

    被鬼侍從帶出來的呂神婆、墨者殷嬋、緝妖使魚妙蘿、書生梅棠與鏢師宋剛,便看到一點靈光飛來,落入眉心,下一刻,眼前一黑,身形控制不住地往上飄。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恢復光明,熹微日光穿過破廟屋頂?shù)耐呖p,落在大殿中,照出一道道飄著浮塵的光柱。

    眾人面面相覷,欣喜一點點涌上心頭,他們回到陽間了。

    醫(yī)女·李晝率先感覺到什么,走出破廟,望向面前的萋萋荒草。

    褚慎等方神教人士,連忙跟上,躬身侍立。

    龔道判帶著魚妙蘿等緝妖使上前,剛要行禮道謝,感謝談神醫(yī)下地府,收幽鬼的辛勞。

    忽然,眾人意識到什么,猛地扭頭,一起看向李晝所看的方向。

    大片大片的野草在陽光曝曬下,飛快枯竭,就如封州其余地界一般,轉眼就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是了,廟中野神已去,此地失去了神力庇佑,又豈能再獨善其身?

    呂神婆、殷嬋、梅棠、宋剛、乞丐等人緊隨而出,面色俱變得無比難看。

    眾人本就是為了緩解旱災,才會明知城隍托夢有疑點,還來廟中一探究竟。

    現(xiàn)在希望破滅,卻又不知,能有何法求得甘霖。

    醫(yī)女·李晝想起府君說過,這次天災,是天尊、摩訶迦羅與方神聯(lián)手。

    既然池州水災有烤羊腿出沒,想必是摩訶迦羅搗鬼。

    那這封州的天災,就是方神所為了。

    她回頭望向方神教徒,若有所思地說:“你們之前想用千年尸做什么?”

    方神教徒褚慎抱拳說:“方神命我們用千年尸做薪柴,舉辦燎祭,取悅社神,降下甘雨�!�

    嗯?

    這么說,方神還是為百姓著想的好神?

    李晝不太相信,以她這么聰明的腦袋,還能推理錯了,她想了想:“可知如何與方神溝通?我再問問它,怎么回事�!�

    褚慎說:“城中有祭壇,我們可以用祭壇把方神請下來,免得它隨時能走�!�

    是哦,方神跑路的速度還挺快的。

    李晝說:“既然如此,前面帶路。”

    褚慎連忙說:“大人,這邊請�!�

    第83章

    請勿隨地大小善

    京城。

    紫宸殿中,

    皇帝穿著柘黃常服,坐在御案前,凝神閱覽面前的折子。

    裴尚宮輕輕揭開青瓷狻猊香爐的爐蓋,

    用金釵撥了撥爐中的香丸,再重新蓋上。

    一縷縷淡白煙霧便從獸口吐出,

    驅散了大殿中的寒涼之意。

    然而,珍貴的龍涎香丸帶來的溫度,卻無法抵達常御史的心里。

    他跪在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微涼的地磚,恨不得這些地磚裂出一條縫,

    鉆進縫里永遠不再出來。

    慚愧啊,

    常御史手背青筋暴起,望著面前解下來的官印與官帽。

    明明有官印在身,浩然正氣護體,真龍?zhí)熳訛楹蠖�,他竟然還在夫椒城著了道——

    先是進了何氏,險些被何氏家主蠱惑而不知,被官印提醒,逃出何府;

    明知夫椒城中有邪祟作怪,

    還不立即出城,前往鄰縣、甚至州府求救,而是稀里糊涂去了夫椒縣衙;

    也不想想,

    若是夫椒縣衙還是可靠的,

    又怎么會坐視何氏傳播邪祟污染,

    發(fā)展邪神信徒?

    一步錯,

    步步錯。

    身為御史的他,就這么在夫椒縣衙睡死過去,

    未能盡到一丁點督察地方之責。

    若不是心系蒼生的天狐現(xiàn)世驅魔,整個池州都將在他睡夢中傾覆。

    他失職啊。

    距離常御史脫帽請罪,已過去了半炷香的時間,皇帝一言不發(fā),似乎沒有聽到他的陳述,忘了地下還跪著他這么個人。

    常御史第一次感覺到,時間竟會如此難熬。

    冷汗順著他的脖頸淌進官服里,濡濕了他的后背,讓他渾身發(fā)癢,他卻動都不敢動。

    “常卿�!�

    皇帝終于開了口,聽語氣竟未動怒,常御史欣喜若狂,膝行兩步:“臣在!”

    “水月茶的味道如何?”

    什么水月茶,常御史迷惑地抬起頭,片刻后想起,夫椒縣令喝的茶,似乎是專門取的什么無礙泉,泡的什么水月貢茶。

    倒也不愧是能考取進士的一流人才,雖然喝茶時壓根沒心思關注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鍛煉多年的腦子卻還是被動記下了這些邊角料。

    陛下為何忽然問起茶葉?

    常御史飛快思索著,下一刻,聽到皇帝輕笑了聲。

    “小小一個縣令,便能如此享受,江南富庶,可見一斑啊�!�

    常御史一個激靈,終于反應過來,池州富庶,歷來是賦稅重地,一州之稅,能占整個大周三成往上。

    狐仙現(xiàn)世救災,而官府無所作為,百姓心里那桿秤,自然會無限偏向狐仙。

    大妖自立妖國,侵吞大周國土的事,也不是沒發(fā)生過。

    這一場神跡的背后,誰知道是不是國祚之爭呢?

    想到這里,常御史連連磕頭:“臣有罪,臣有罪……”

    他這次失職,后果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

    皇帝看了眼裴尚宮,后者會意上前,親手扶起常御史:“常大人,陛下并無怪罪之意�!�

    常御史抬起頭,額頭上通紅一片,眼中滿是不可思議,說句大不敬的,他要是皇帝,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斬了。

    “這兩年,天災人禍不斷,朝野中常有些議論,說是無德之人,惹怒上天,這才招致了災禍�!被实蹏@了口氣,“池州之事,非卿之過,只要水災能解,便是與狐仙分治南北,又有何妨?”

    常御史面色一變,正要說話,皇帝又說:“只是,何氏為右相舉薦,朕擔心此事牽連到他,不知常卿可有計較啊?”

    常御史是右相的門生,來面圣之前,已去過右相府上,求老師教他怎么做。

    右相只有兩個字:“認罪�!�

    因此他也就認了命,罷官回鄉(xiāng)甚至下獄,都是他罪有應得。

    他怎么也沒想到,陛下對他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卻又話音一轉,問起了右相。

    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為什么陛下會放他這個右相門生,去督查右相舉薦的何氏。

    乍一看是陛下信重右相,旁觀者或許會覺得右相勢大,陛下無人可用,終究還是得依靠世家大族。

    然而,在身處局中的常御史看來,陛下根本就是有意縱容。

    若他不是右相門生,現(xiàn)在反而能為右相說上幾句話。

    可他偏偏是。

    那么,即便不為了自己,只為了老師的聲譽,他也不能不彈劾右相,問他“個識人不清”。

    否則,等待右相的,將是更為嚴厲的“結黨營私”、“任人唯親”。

    所以,皇帝嘴上說的是“怕牽連到右相”,實際意思卻是“就怕牽連不到右相”。

    而右相,本就已經放棄他了。

    他這番為了老師著想的苦心,難道老師還會理解嗎?

    他若要彈劾右相,就必須將事做絕。

    今日出了紫宸殿,他與右相就不再是師生,而是仇寇了!

    想通這些關竅,再想到他在夫椒縣衙、右相府上的經歷,皇帝都一清二楚,常御史又豈能不知,此事從一開始,就是皇帝做的局。

    他怔怔地望著神色溫和的皇帝,直到現(xiàn)在,她都仿佛真的在為右相擔憂。

    這就是……帝王心術嗎?

    常御史面色蒼白,僵立許久,俯下.身道:“陛下所言,恕臣不敢茍同�!�

    皇帝一怔:“這是何意?”

    既然已經開了個頭,后面的話便自然而然吐了出來:“池州水災,既是天災,亦是人禍,臣曾聽聞,何氏與右相私相授受,右相承諾,用一個戶部堂官,換取何氏效忠,因此何氏才會對陛下的征召百般推阻,耽誤了治水的最好機會……”

    常御史畢竟只是個侍御史,在右相面前算不得什么要緊人物,手上自然沒有右相與何氏的書信證據(jù),甚至就連私相授受的事,也是私底下聽故舊議論的。

    但他已經下了決心,要脫離右相一黨,做一個純臣、孤臣:“三日后,大朝會上,臣必拿出鐵證,劾右相締結朋黨、欺君罔上、蔽主殃民之罪!”

    皇帝似也沒有料到,常御史竟然有如此決斷,她本來也不過是打算以此人為突破口,給右相一黨放放血。

    誰知,他倒想直接斷了老師的生路。

    還是年輕人敢想敢拼啊,她心中感慨。

    “既有此事,”皇帝沉吟,“務必查明實情,不可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過了賊逆�!�

    常御史唱了個喏,干勁十足地退下了。

    裴尚宮走到御座后,給面露疲色的皇帝捏了捏肩膀,若不是國朝綿延至今,世家大族已呈尾大不掉之勢,皇帝又何必費這番心機?

    以皇帝本來的性子,菜市口滾落的人頭,早該壘成一座京觀了。

    皇帝拍了拍裴尚宮的手背,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一道略顯尖細的聲音:“陛下,臣有事要奏�!�

    “進來�!�

    身著紫袍,面白無須的呂太監(jiān)跨過門檻,弓著身子走進了殿里,跪在皇帝面前,輕聲說:“姨奶奶已經跟著那位談神醫(yī),從地府回來了�!�

    皇帝坐直了身體,讓裴尚宮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低頭說:“可曾見到什么人?”

    “只見到一位狻猊軍的將軍,心智全無,不能交流�!�

    在常御史面前天威難測的皇帝,這一刻卻是變了臉色,握拳咬牙,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那……皇姐呢?”

    呂太監(jiān)搖了搖頭。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寂靜。

    半晌,裴尚宮低聲說:“殿下恐怕已經入了輪回,于她而言,未必就是壞事……”

    皇帝卻打斷了她:“那位談神醫(yī),不是有生死人的本事嗎,朕欲親往封州……”

    “陛下不可。”裴尚宮連忙勸諫,“死人不能復生,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會同意陛下這么做的。更何況,如今邪祟頻出,陛下理應坐鎮(zhèn)京師,天子之身,與國運系為一體,殿下將社稷托付,陛下又豈能輕易涉險?”

    皇帝啞口無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緩緩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那就讓奪天宗主來坐這皇位吧,她們幾個,不是都神通廣大嗎,駟州、池州、封州,接下來是哪里?給她們吧,這天下,都給她們吧……”

    這樣心灰意冷的話,很難想象是一個年富力強、勵精圖治的皇帝能說出來的。

    而聽到這段話的裴尚宮、呂太監(jiān)卻也明白,皇帝雖然這么說,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裴尚宮甚至產生了不該有的懷疑,陛下這么說,到底是真的因為想起皇姐而傷感呢,還是為了說給皇長女的舊臣聽呢?

    畢竟,呂太監(jiān)的姨奶奶,隱姓埋名多年的呂神婆,可是皇長女留給陛下的,最快的刀啊。

    若能讓這位繼續(xù)效力,或許,能稍稍緩解陛下對奪天宗的憂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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