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克米特的魔法雜貨鋪”比概念草稿里的還夸張。
這棟建筑由木頭搭成，歪歪斜斜立了三層。它夾在兩堵高墻間，又爛又窄，像嵌進牙縫的菜葉。諾爾推開門，差點被吊在門口的蜥蜴干糊一臉。
雜貨鋪室內(nèi)比室外還亂，整個空間80%都是橫七豎八的架子，上面亂糟糟堆滿商品——爬蟲類干尸、一罐罐昆蟲翅膀或蜷著腿的蜘蛛，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礦石、皮革和干草藥。厚重書本見縫插針地亂塞一氣，金屬道具在角落堆成一堆。
它們?nèi)e了厚厚的灰，看起來顏色差不多。
“哇，客人！”諾爾剛把蜥蜴干撥開，一個年輕男人從梯子上滑下來。
“我是這里的老板，鮑勃�！贝巳艘活^緊貼頭皮的姜黃短發(fā)，鼻頭又大又圓。他向諾爾伸出手，掌心沾滿黃綠色黏液。
諾爾原地立正，沒去握手：“你是老板？克米特去哪了？”
鮑勃吹了個口哨：“你從哪個犄角旮旯來的？消息滯后得不像話！克米特兩百年前就失蹤啦。”
“……什么？”
“我說，兩百年前他就失蹤了。他是我?guī)煾傅膸煾傅膸煛凑湍敲椿厥聝��！滨U勃說，“他跟著英雄德雷克前往無盡海，去世界盡頭討伐魔王。三歲小孩都知道，駛向無盡海的船就沒有回來的�！�
“你呢，找一個二百年前的死人做什么？”
諾爾呆立在原地，整個人如墜冰窟。
怎么會這樣？
龍族的首領(lǐng)還是蘇拜耳博特，新手村沒有變化，玩家們剛來不久……他下意識以為，這個世界還在“游戲主線”進程中。
盡管《塔赫世界》用了AI輔助，主線設(shè)計還是由制作組全權(quán)把控。諾爾十分確定，他們最多設(shè)計了游戲內(nèi)十年左右的大事件。
老匠人克米特，龍血英雄德雷克……這都是他們親手設(shè)計的人物。尤其是英雄德雷克，他是不可或缺的主線劇情角色。
而現(xiàn)在，他們都是二百年前的人。
哪怕是新手村遭遇的怪物，都沒有這個消息讓諾爾恐懼。無論是多出來的月亮與神明，還是出了問題的副本和系統(tǒng)，它們的基礎(chǔ)還是游戲——他爛熟于心的世界，他親手締造的繁榮時代。
現(xiàn)在，他連僅有的“情報優(yōu)勢”都要打個折扣。
諾爾不禁打了個哆嗦。巫妖本身體溫就低，如今他的血液幾乎凍結(jié)。
仔細想想，證據(jù)并非沒有。比如新手村不見蹤影的酒館NPC夫婦，比如家庭情況對不上號的白鳥城城主，再比如面前這個破舊不堪，馬上就要散架的店鋪。
游戲設(shè)定里，它剛建好不到兩年，破歸破，但和“舊”沾不上邊。
“喂，你到底買不買東西？”
見諾爾堵在門口一個勁發(fā)呆，鮑勃提高嗓門。
“抱歉，我弄錯了�！敝Z爾反應(yīng)很快，“我家祖上與老克米特交好，我還以為他的店一定由他的子孫，某位克米特先生或女士來繼承。”
“常見的誤會。”鮑勃說，“所以你來干嘛的？”
諾爾清清嗓子：“祖上留了日記，里面提過老克米特藏圖紙的地方。我剛好路過白鳥城，順道來看看——萬一他的繼承人沒發(fā)現(xiàn)，那可是不小的損失�！�
鮑勃倒抽一口涼氣，從角落拖出把椅子：“來來，咱們慢慢聊！”
不出十分鐘，諾爾就找到了一樓房間的暗格。里面的羊皮紙柔軟如新，諾爾一顆心卻漸漸沉下去。
和他推斷的差不多。
《塔赫》的設(shè)計中，這里有個固定日常任務(wù)。應(yīng)該由某位玩家靠系統(tǒng)提示發(fā)現(xiàn)暗格，最終將老克米特引入主線故事。
問題來了，老克米特是二百年前的人，玩家們最近一個月才進入游戲。于是暗格無人發(fā)現(xiàn)，沉睡至今。
鮑勃展開紙卷，越看越興奮：“贊美女神，這可都是好東西！哎呀，謝謝，謝謝你——這樣吧，你想要多少報酬？我愿意出10個金輪！”
這場景倒是讓他想起了某人，諾爾勉強笑了笑：“我可以指定報酬么？”
“既然你跟我說了實話，我也得跟你說實話�，F(xiàn)在店里全是破爛，值錢的只有錢�！滨U勃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只要三樣?xùn)|西。而且拿之前讓你過目，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換。”
“唉，也行吧，你這人怎么這么倔呢。”
對于該選什么，諾爾完全沒有猶豫。他直奔鮑勃口中的“三層廢品室”，翻找起他的目標。哪怕他記得它們的模型，在這垃圾場一樣的地方，諾爾還是翻了足足兩個鐘。
第一件物品像是發(fā)霉的長手杖。它由黑木制成，上端有明顯的破壞痕跡。原本安在杖頂?shù)膶毷灰矶w，只剩個光禿禿的碟狀底托。
反正他的其他屬性已經(jīng)減了99%，再減半也無所謂，不過是兩張紙和一張紙的強度區(qū)別。只要他夠慘，負面效果也拿他沒辦法。
第二件物品放在戒指盒里，只有指甲蓋大，似乎是某種昆蟲的透明翅膀。
它本該是某個氪金道具的雛形，用于隱藏玩家看不慣的裝飾品�？上Ю峡嗣滋貨]有在主線亮相，它沒機會在系統(tǒng)商店上架。
第三件物品……其實他只是說來當保險。既然想要的都找到了，諾爾回到一樓，隨便拿了本名為《菜譜大全》的大部頭。
它的封面灰黑一片，黏滿蛛網(wǎng)，看著就讓人倒胃口。
“就那根魔杖還值點錢，假設(shè)它有魔力核心的話�！滨U勃如此評價，“帶詛咒的魔力核心超級難找，你可要想好�！�
“其他兩個……咳，加起來不到三個銀鉤，你確定嗎？”
“那再送我點便宜材料吧。我想要兔毛筆、藤膠、吸魔布、變色繡線和十二色顏料�！�
除非萬不得已，諾爾不太想用忒斯特給的金幣——當初說好給忒斯特了，那就是人家的錢。
“這也不到四個銀鉤呀！算了，這可是你說的�！滨U勃有點生疏地打起包來。
踏出門時，諾爾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四輪月亮，莫名其妙的宗教信仰……二百年。
他右手拄著破魔杖，左手拎著打包用的布袋，腦子飛到九霄云外。
如果這個世界已經(jīng)過了二百年……
嗖！
諾爾正理著現(xiàn)況，左手突然一輕。他下意識抬起頭，剛好看到一個矮小身影消失在拐角。
啊，是小偷。
心情不好，不追也罷。他的魔杖拿在手中，龍尸筆記裹在布里，正和錢袋綁在一起。那包里沒什么值錢的，都是些小東西。
等等，小東西。
……他給忒斯特買的道具還在包里那可是當今世上獨一份！
諾爾把破魔杖往胳膊底下一夾，拔腿就跑。
作者有話要說：
諾爾：只要我是個廢物，就沒人能詛咒我.jpg
堂堂巫妖，出門就被搶了購物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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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一旦（未來的）小情侶有錢，他們甚至不會住同一個房間，我好難過……
第13章
呆頭呆腦
簽完里齊商隊的合同，忒斯特愉快地扎進市場。
他很快買好了需要的衣服——四套有簡單花紋的麻布襯衫、簇新的粗布獵裝褲，四雙結(jié)實透氣的鹿皮靴，以及兩套用于出席正式場合的禮袍。為了裝下它們，他還額外買了個硬布背包。
除此之外，忒斯特專門給自己挑了根新腰帶。它由最好的牛皮制成，比之前的結(jié)實許多，賣家還送了適配的刀套。
臨離開服裝店的時候，他停頓片刻，又折回去買了件黑斗篷。
畢竟新同伴是罕見的巫妖。出于某種刻板印象，忒斯特總覺得諾爾該有件斗篷。
當然，以上全部都是平民款式。
忒斯特直接換了衣服，風格成功從“鄉(xiāng)下土包子”變成了“有正規(guī)工作的良好市民”。店里那些精致扎眼的漂亮服飾，他看都沒看一眼。
裝完這些，背包還有很大空間。忒斯特哼著小調(diào)，決定多備些食物。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把瓜果菜蔬照得格外喜人。
市場里人來人往，商販們扯開嗓子吆喝，不時朝水果菜葉上噴灑清水。肉鋪老板支了火爐，烤著油汪汪的腌肉和香腸，那香味飄得滿大街都是。
忒斯特隨手拋接著一個紅蘋果，在人流中自如地鉆來鉆去。
肉干和奶酪一定要補充，也許他該額外買些蜂蜜糖、果脯之類的好東西……
“站住�！庇腥嗽谒澈蠼械溃澳莻�白頭發(fā)的，站住！”
忒斯特收起蘋果，轉(zhuǎn)頭去看。
叫住他的是位中年騎士，他身邊還站著一位更年輕的。常見的巡查兩人組。
他們身著深綠披風，沒戴頭盔，鎧甲是啞光的灰銀色，裝飾有樹枝、果實與藤蔓的花紋。兩人劍柄上鑲有三角形橄欖石，劍鞘上吊著生命神殿的徽章——六片彼此交錯，模擬麥穗形狀的葉片。
生命神殿的騎士。
他們的打扮與這個小城格格不入，也許是調(diào)查騎士團的成員。忒斯特眉頭舒展，從容地轉(zhuǎn)過身。
“先生們，上午好�！彼虮蛴卸Y地說，“我能為二位做什么嗎？”
“身份證明�！苯凶∷尿T士惜字如金，他有著毛蟲般的粗眉毛，以及一張過于嚴肅的方臉。
“很不幸，我的身份證明被小偷摸走了。”忒斯特嘆氣，“但我和我的同伴昨晚才進城，二位可以向守衛(wèi)求證。他肯定還記得我�！�
兩位騎士對視一眼。
“我今早剛跟里齊商隊簽下合同，我是他們的新廚師。合同我還帶著呢，要看看嗎？”忒斯特微笑著說。
“當然，感謝您的配合。”
另一位騎士回以微笑，目光掃過忒斯特的左耳。這位騎士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歲，五官相當端正。此人有著金棕色短發(fā)，眼睛像雨后的苔原�！澳鄙偕矸葑C明，根據(jù)規(guī)章，我們還得查看您的隨身物品�！�
“理解�！边固卮蠓降啬孟卤嘲�。
騎士們帶他去了市場角落，他們小心地檢查了那些衣服與食物，以及忒斯特那把“破舊小獵刀”。
“其實我還有個舊腰包，”忒斯特說，“它被我丟在了旅店房間，如果你們想看，我可以帶路�！�
“不用。給您添麻煩了，關(guān)于您的進城時間，我們會去找守衛(wèi)核實�！蹦贻p騎士整理好背包，雙手還給忒斯特。
等忒斯特背好包，騎士從荷包里摸出一枚銀鉤：“這是耽誤您時間的歉意，愿您的人生充滿生機�！�
“贊美女神�！边固亟舆^銀幣，“如果沒有別的事……”
“啊，還有一件事�！蹦贻p騎士微笑，“流浪兒們經(jīng)常繞著商隊打轉(zhuǎn)，如果您遇見他們，記得幫我?guī)�話——非常時期，教堂空出了足夠的房間，他們可以去教堂避難�！�
“那群流浪漢賊得很，有力氣自保，但孩子們太小了�！敝心牝T士插嘴道，“你也要小心，旅行者�！�
“我記得神殿會給流浪兒發(fā)放食物�！边固負P起眉毛，“讓教堂的人提醒他們，不是更合適嗎？”
年輕騎士垂下眼：“食物分到小孩子手里，很快就會被成人搶走�！�
“我們曾讓孩子們吃完再走。結(jié)果流浪漢們繞著教堂打轉(zhuǎn)，不許孩子接近，想逼教堂改回原來的分發(fā)制……現(xiàn)在還愿意去教堂領(lǐng)物資的孩子，十個里面都未必有一個�！�
“你們也挺難做�！边固靥统鎏O果，隨便啃了口，“要是遇見流浪兒，我一定記得說�！�
“感謝您的慈悲�！蹦悄贻p騎士語氣真誠。
“尤金團長，接下來怎么辦？”忒斯特的身影消失后，中年騎士低聲開口，“那孩子失蹤好些天了，我們得想想別的辦法�！�
“是啊�！蹦贻p騎士還看著忒斯特的背影，表情苦澀，“其實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怎么說？”
“為什么是瑪格麗特·斯溫？”
年輕騎士——尤金收起笑容。
“斯溫小姐悟性很好，但魔力水平最多算中上，沒有‘非她不可’的特別之處。如果只是尋找祭品或犯罪目標，城中有更容易到手的孩子——誰都知道，一城之主的繼承人失蹤，神殿會極度重視�！�
“而且，罪人至今沒有要求贖金，也沒有出面嘲諷神殿。那家伙冒這么大風險，究竟是為了什么？”
“您這么一說，是有點……”中年騎士撓撓頭。
“剛到這第二天，我就讓曼利和甘布爾另行調(diào)查。近兩年，白鳥城的流浪兒一直在失蹤，不過速度不快，沒人在意。”
中年騎士啞口無言。
倒不能怪居民們漠不關(guān)心。各國商隊來了又走，他們時常帶走合眼緣的流浪兒，也會拋棄不中用的小奴隸或私生子。更別提孩子們長得快，一年一個樣。沒有人會特地記住他們。
哪怕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也很難拿出證據(jù)——誰知道那些流浪兒是失蹤，還是窩進商隊馬車溜了呢？
“疑點太多，我懷疑事情沒那么簡單。”尤金嘆氣，“總之，先保護好孩子們�！�
“孬種才會對孩子下手，到時候我一定砍爛那家伙的臉�！敝心牝T士恨恨道。
……聽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不遠處，陰影中的忒斯特摸摸左耳。
現(xiàn)在，是時候干另一件正事了——偷聽騎士們談話的，可不止他一個人。
聽腳步聲，那大抵是個不滿十二的小孩。騎士們離開后，那孩子在人群中穿梭片刻，閃身拐進暗巷。
忒斯特咬著蘋果，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他跟著他穿過窄巷、民居、荒廢的塔樓，又隨那孩子跳下石階，渡過臭氣四溢的水溝，最終，忒斯特停在了下水道的某個入口。
此處靠近城墻，荒廢已久。銹紅色的鐵柵欄倒在地上，被爛泥埋沒，灌木叢幾乎將入口完全遮蓋。
那孩子鉆進去不到三分鐘，又一個流浪兒沖過來，一頭扎進入口。忒斯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他悠然起身，剛準備繼續(xù)追蹤——
他名義上的丈夫、臨時同伴兼雇傭者，那只自稱“諾爾”的巫妖正攥著根破木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諾爾跑得拼命，剎車不夠及時，差點一頭撞飛忒斯特。
下水道門前，兩人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你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忒斯特清清嗓子，率先開口。
“什么不對勁？”
“剛才有個孩子偷聽失蹤案情況，我隨便追了追，沒想到在這遇見你。你呢，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
諾爾移開目光，嘴角耷拉下來，半天才訕訕開口：“我，咳，有個小孩偷了我的東西。”
“……那還真是不幸。”
諾爾拍了拍臉。要命，忒斯特壓根沒有掩飾眼中的憐憫。對，他就是全世界最丟人的巫妖，那又怎樣？他總不能沖未成年人扔法術(shù)吧？
“那個孩子呢？”諾爾佯裝無事發(fā)生。
忒斯特指指隱蔽的下水道入口：“我猜咱們的目的地一致。”
……
下水道年久失修，通路坑坑洼洼如同蟻穴，比巫妖老家還復(fù)雜。諾爾召喚了一只骸骨犬，孩子們剛路過沒幾分鐘，它能嗅到殘存的氣息。
“……你們兩個傻瓜！”
下水道又臭又黑，四處潮濕黏滑。兩人拐過一萬個拐角，才聽到隱約的人聲。
忒斯特當即停住腳步，沖諾爾比了個“噓”的手勢。
“小勺子，我強調(diào)過多少次？不要偷從魔法道具店出來的人！那些家伙不是魔法師，就是魔法師的仆人。你要是被抓住，會被他們變成短腿豬！”
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這個年紀的孩子聲音都差不多，很難聽出性別。
“可是，可是那家伙呆頭呆腦，一看就沒吃過苦……”“小勺子”努力為自己辯解，聽上去最多八歲。
忒斯特忍不住看向諾爾，后者當場震驚了一秒。諾爾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呆頭呆腦”。
“就算是個傻子也不行�！钡谝粋�孩子嚴厲地說，“還有你，湯姆。咱們不是約好了嗎？不管聽到什么消息，一定要在市場待到日落再回來。你走得太快，容易被人盯上！”
“這么久了，也沒人盯上我呀�！睖返恼Z調(diào)很委屈。
“那可不一定�！边固赜淇斓亟釉�。
他沖諾爾使了個眼色，率先走出藏身之處。
陰暗的下水道內(nèi)點著一截蠟燭，站著四個孩子。忒斯特一現(xiàn)身，孩子們猶如受驚的雞仔，紛紛躲到其中一人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