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75章
騎士精神
克里姆森頭戴兜帽,在軟木塞街上搖來晃去。他向來喜歡這種人多的地方,這群蠢羊一樣的凡人能把他藏得很好。
“時間回溯”的腥臭味殘留在他的舌頭上,一杯烈酒都沖不下去。
永恒祭司說這是特制版,也不知道普通版本的“時間回溯”是不是一樣難喝。按那個老頭子的說法,特制版能幫助他維持“原本形態(tài)”,算是永恒教會內(nèi)部才有的珍稀品。
他只需要回到?jīng)]有燒毀的不朽教堂,查看記載“神選之人”預言的文獻。時間由他自由選擇,于是克里姆森特地選擇了教堂燒毀的前一周。
說真的,他怎么能錯過這么大的樂子呢?
據(jù)說這座教堂的焚毀至今還是懸案,克里姆森想不通。找個高層,喝掉“時間回溯”后看兩眼不就好了?鬼知道那群邪.教徒在想什么。
克里姆森停在一家餅攤前,隨便扔下幾個大銅子。
這種烤餅外皮干爽,內(nèi)里放足了瘦豬肉和碎洋蔥,很適合拿在手上吃。熱騰騰的餅子到手,克里姆森悠然轉(zhuǎn)身,步子還沒站穩(wěn),一個臟兮兮的小孩撞了上來。一聲輕響,克里姆森的烤餅掉在了泥地上。
……晦氣的小雜種。
“對不起,對不起,大人,這都是我的錯。”
那個瘦弱孩子弓起腰連連道歉,聲音里還混著明顯的吞口水聲,“是我沒看好路,大人……”
小男孩一邊道歉,一邊鼠婦似的縮起身體。他的腰彎成拱形,腦袋幾乎要貼上地板,很難說是在表達歉意,還是防御即將到來的拳腳。
一個無關(guān)輕重的小乞兒,不如殺了他吧,正好借此占卜一下今天的天氣。
克里姆森整了整歪掉的兜帽,漫不經(jīng)心地想。
而在這個瞬間,他突然有種一腳踩空、落入河上冰窟的失重感。周圍的空氣變得冰冷而沉重,它們擠壓著他的身體,克里姆森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他連呼吸都要費盡全力。
來了。
這就是所謂“不能動手的目標”?
克里姆森低下頭,準備仔細看看小男孩的臉,卻發(fā)現(xiàn)那孩子早就不見蹤影——當然,他掉在地上的烤餅也是。
好吧,還是吃飯最重要�?死锬飞柭柤�,又要了一份新的。
“成功啦!”皮爾捧著烤餅,開心地宣布,“嘿嘿,他沒打我呢�!�
“干得漂亮�!彼淖蠹缟�,瘋修士表示贊許。
“其實我可以幫你找點其他辦法……”他的右肩上,諾爾小聲嘀咕。
不過他的嘀咕聲沒讓皮爾真的聽見。他們無法長期陪伴他,還是不要胡亂插手為好。
“注意安全啊�!敝Z爾最后只好這么囑咐,連他自己都覺得像廢話。
“放心啦,我沒在附近見過那個人……他看起來挺有錢,這種人不愛張揚,下手也會輕點。”皮爾窩在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咬了烤餅一口,燙得直哈氣。
區(qū)區(qū)半分鐘,那張餅就進了小皮爾的肚子。皮爾認真舔完嘴唇上的油汁:“妖精先生們,今天四處逛逛就可以了嗎?”
忒斯特:“是的,報酬是一塊甜奶酪�!�
說話的當口,忒斯特還在悠哉悠哉地吮石榴籽。瘋修士的袋子里食物不少,但他顯然沒有無用的熱心腸,好在他的價碼足夠慷慨。
就諾爾對忒斯特的了解,這已經(jīng)是瘋修士能給出的最大善意了。
“甜奶酪!”
皮爾整張臉都亮了不少,“我一定帶你們轉(zhuǎn)夠整個市場!兩位是在找治傷的草藥嗎,我知道傭兵最常去的鋪子�!�
他深信忒斯特那套“妖精翅膀被揪掉”的說辭,還惦記著他們背上不存在的傷口。
遺憾的是,皮爾的好運魔咒用完了——
人潮洶涌依舊,小皮爾像只老鼠那樣在人群中鉆來鉆去。那張烤餅讓血液全進了腸胃,皮爾的頭腦遲鈍了不少。穿過某條窄路時,他沖得太急,踩臟了一只還算干凈的靴子邊沿。
“對不——”男孩下意識停住道歉。
而在諾爾察覺到惡意的瞬間,小皮爾就像葉片那樣飛了出去。
他的腹部被人猛地踹了腳,背直接砸上墻壁。
石屑嘩啦啦落地,那具瘦小的身體滑下墻壁,猛烈地抽搐兩下。小皮爾本能地想要嘔吐,又強行忍住。看得出來,他實在舍不得那張剛吃下去的餅。
我想要治療這個孩子。
諾爾瞪著那踹人的傭兵,心里嚴肅地想,我想要阻止這場暴行。
這回他沒有感受到從深淵邊沿朝下看的驚悚感。
看來這個小小插曲對于時代來說可有可無——區(qū)別大概在于小皮爾自身的痛苦程度,命運顯然不關(guān)心這個。
諾爾的手立刻按上皮爾的身體,悄悄施放回復術(shù)。隨著魔法流入身體,皮爾緊繃的身體很快松弛下來,只是他仍然趴在墻根,一動也不動。
“聰明的孩子�!�
忒斯特丟下吃干凈的石榴籽,愉快點評道,“裝死是對的。那些對弱者出手的家伙,最喜歡折磨反抗的硬茬。”
諾爾則狠狠瞪著那個逼近的傭兵——很難說那人是壯還是胖,他腦袋坑坑洼洼,看起來像是個長了大胡子的土豆口袋。
我要揍他,諾爾又想。這次同樣沒有來自命運的警告,這人的命運和他的形象一樣無足輕重。
“死了?”傭兵用靴子尖踢向皮爾,諾爾舉起魔杖——
鐺!
有人“剛好”經(jīng)過皮爾身前,傭兵這一腳踢上了那人小腿。問題是,來人剛好是位騎士——他體型優(yōu)雅,全身裹在似骨似銀的白盔甲內(nèi),沒有一寸皮膚露在外面。
諾爾沒見過那身鎧甲,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明顯的壓迫感,他很確定它價值不菲。
白騎士被踢了腳,就地停下腳步。他背對皮爾,轉(zhuǎn)向那個胖傭兵,就那么靜靜地站著。
“老爺,我跟您道歉�!迸謧虮柿丝谕倌�,“我只是想教訓教訓那個老鼠崽子,沒有得罪您的意思�!�
那騎士仍然不說話。他站立在原處,就像一具有呼吸的盔甲。
諾爾注意到,這位騎士并沒有佩戴劍與盾。不幸的是,胖傭兵同樣察覺了這一點。他的手摸上腰間戰(zhàn)斧,口氣變得粗重起來。
“我都道歉了,又沒把您的盔甲踹壞!我教訓不長眼的小鬼頭天經(jīng)地義!”
那傭兵噴著口水嚷嚷,聲音越來越大,“您有意見就直說,嚇唬誰呢?”
那位白騎士著實惹眼。傭兵騎士對峙,這可比傭兵踹小孩有意思多了。周圍幾個路人也停了下來,津津有味地看。
皮爾也不再趴著,他靠著墻根坐起,端詳著那騎士的背影。
那騎士仍然不說話,還是放松地站在那里,姿態(tài)半點動搖也沒有。
胖傭兵的手在戰(zhàn)斧上緊了又松,額頭逐漸鉆出汗珠。幾分鐘后,他大罵了一句“瘋子”,悻悻推著人離開。
“哇……”
皮爾雙眼幾乎要冒出光,他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騎士老爺,騎士老爺!真的謝謝您!”
白騎士朝小皮爾的方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入人群。諾爾突然察覺到一絲奇妙的違和感,待他再去捕捉時,那位騎士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人海。
“這世上還真是什么人都有。”
忒斯特丟給諾爾一顆石榴籽,“嘖嘖,多么完美的騎士先生——就是不知道跑到這種下三濫的地方做什么�!�
“我想當騎士�!�
皮爾抹著臉上的臟污,口中喃喃道,“他連劍都沒帶,你們看見了嗎,他連劍都沒帶!那個胖子大叔自己嚇跑啦�!�
“騎士的行頭可是很貴的。小子,你先找到一身體面衣服再說吧。”
忒斯特毫無童心地潑著冷水,“而且你還得有個效忠對象,這事麻煩得要命�!�
你說這話合適嗎,死亡騎士先生?你的效忠對象可就在這呢,諾爾咬了口石榴籽。
不過忒斯特的裝備確實寒酸……“背叛者”倒是能一直使用,可除了“背叛者”和那個狼牙吊墜,他的騎士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
前陣子自己忙著重塑世界觀了,忒斯特還穿著一身破爛呢�?蓯海皇莻好上司,諾爾嘴里的石榴汁變得有些酸苦。
等找到了日蝕盾,他非得給忒斯特弄一套鎧甲才行!
身為樂土的主人,他自己也該找身像樣的法師袍……
“再麻煩,我也想當騎士�!敝Z爾耳朵邊,小皮爾還在念叨個不停,“太帥了,真的太帥了——”
“你喜歡的是‘騎士精神’,皮爾�!敝Z爾忍不住插嘴道,“‘騎士精神’不需要錢,誰都能擁有�!�
忒斯特從男孩的另一邊肩膀探出腦袋,面孔皺起,明顯不太贊同。
除了殺人魔騎士,諾爾在心里悄悄補了句。
“真的?”皮爾轉(zhuǎn)向諾爾。
“真的,比如幫助他人,有心就能做到�!�
自己和忒斯特簡直像這孩子的善念小人和惡念小人,諾爾忍不住笑起來,“做到這一點,你不需要向誰宣誓,也算是騎士。”
“我記住了!”皮爾嚴肅地說。
“皮爾又在跟空氣說話�!辈贿h處,幾個流浪兒嘀嘀咕咕。
“瘋皮爾,臟皮爾,葡萄皮黏在眼球上……”
小皮爾拍拍褲子上的泥土,充耳不聞。他胸脯挺得老高,活像剛被授勛。
……
“所以,你們不能帶我去教堂。”克里姆森說。
他的身邊,一位永恒教徒已經(jīng)倒了下去。他的喉管被豁開,血泊在地板上迅速伸展。
“大人,大人。我們知道您很著急——但、但這要與祭司核實,這是必須流程�!�
昏暗的燈光中,僅剩的教徒單膝跪地,聲音有些顫抖。
十二年前的世界還不存在玩家,玩家耳環(huán)沒法當成絕對的通行證。要想調(diào)查這座不朽教堂的資料,他得走永恒教會煩得要死的流程。
克里姆森嘖了一聲,要不是直覺瘋狂示警,天知道他多想告訴這群人“蠢貨,你們的教堂馬上就要完蛋了”。
而且,既然能承受他的殺意,來見他的也只是死活無所謂的塵埃,想必敲不出什么有用的情報。
“好吧好吧,我等�!笨死锬飞瘸鲆淮_印,坐在屋內(nèi)唯一的扶手椅上,“你們到底在忙什么?據(jù)點里人這么少�!�
“最基本的捕獵,大人�!�
僅剩的教徒掃了眼同伴的尸體,答得規(guī)規(guī)矩矩,“最近有傳言,軟木塞街上有‘真理之眼’的擁有者。這是寶貴的材料。”
真理之眼?克里姆森回憶了好一會兒,終于把它和技能對上了號。
“都有‘真理之眼’了,沒有配套的神諭嗎?”克里姆森皺起眉。
神選,這在兩大宗教都不算秘密。
無論是生命神殿還是永恒教會,最高位的人選都是神諭指名的“神選者”——比如教皇、其下的大主教或大祭司,以及各個中樞騎士團的團長。
他們都擁有獨立的神諭,以及相應(yīng)的命運預言。
再次一級的是“神仆”。
這群人會共用一個神諭。他們沒有對應(yīng)的命運預言,只有模糊的身份指示。
神仆們通常素質(zhì)中上,有點兒像神在批量進貨。這種人常見于兩個宗教的中層,以及偏遠地帶的高層。
剩下的教眾則是兩大宗教自己招來的,他們最多也只能爬到中層位置,能擠上高層的人幾乎沒有。
據(jù)說這套神諭規(guī)則運轉(zhuǎn)了上千年,沒出現(xiàn)過任何問題。目前廣為人知的唯一“錯誤”,還是生命神殿叛教的上任教皇戈弗雷·佩因特。
是個相當不錯的技能,就克里姆森看來,這怎么都該算神仆的檔次。
“也、也有人的神諭降下得比較晚……我們想早點準備�!蹦墙掏缴钌畹椭^,配上身上的黑袍,活像個裝了尸體的黑色垃圾袋。
房子都要燒了,還忙著往里面搬木柴呢。只管招人不管示警,你們的神可真夠殘忍的。
“如果我?guī)湍銈冋疫@個真理之眼,能不能快點見到祭司?”克里姆森問。
他迫不及待要看這個熱鬧。
“當然可以,大人。萬分感激,大人。惟愿萬物永恒——”
“那就這么定了�!�
當晚,克里姆森便跟著那群教徒出了門。
據(jù)說他們要找的是個深頭發(fā),綽號“皮爾”小男孩——自帶深紫色,特征無比明顯。只要一個金輪,街上那些流浪漢巴不得再給他們畫個像。
唯一的難點是,這個皮爾獨來獨往,誰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兒。
克里姆森嘗試用進行占卜。這種預測未來的法術(shù)似乎與“過去”相沖突,哪怕他奉上新鮮尸體,血侏儒連個腦袋都不露。
真無聊。
來自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找資料,來自過去的任務(wù)是找小孩。就不能來點刺激的嗎?克里姆森停在一個倒閉的舊貨店門口,他短暫地摘下兜帽,不耐地活動肩頸。
一玻璃之隔。
諾爾正拿牙簽烤著玉米粒,嘗試制作爆米花。剛看到那個覆有血漬的玩家耳環(huán),他胳膊一松,玉米粒險些掉進火里。
永恒教徒的“惡魔”玩家。
這人兜帽一摘,諾爾瞬間認出了那頭紅發(fā)——那正是他們在白鳥城對戰(zhàn)的“惡魔”,大個子杰克曾經(jīng)的搭檔,A國連環(huán)殺手克里姆森。
……說回來,這里怎么會有玩家?!
“這家伙怎么來了?還真是陰魂不散�!�
忒斯特往玉米粒上抹著黃油,嘖嘖稱奇,“他總不會也想要日蝕盾吧�!�
諾爾目送克里姆森走遠,他摸索著身上的拆信刀:“難說。但他不屬于這個時代,揍他肯定沒問題�!�
上回不小心放跑了,這回絕對不能再讓他回去。
“要跟上去嗎?”
忒斯特坐在玉米棒上,繼續(xù)烤他的玉米粒。窗外,克里姆森正興致缺缺地走向街口。
諾爾看了眼店內(nèi)熟睡的皮爾,嘴角松了松:“不,先讓本恩跟著。等我們離開這孩子再說�!�
自從發(fā)現(xiàn)這孩子與世界時局有關(guān),諾爾一直懸著半顆心。萬一永恒教會報復,波及到小皮爾就不好了。
而且他們還不能確定克里姆森來這的目的,那家伙又不是永恒之子的真信徒,未必會去不朽教堂打卡——要是被這人困住,錯過任務(wù)時機,那樂子可就大了。
……不過說到任務(wù),自從他們回到過去,系統(tǒng)好像格外安靜。
葡萄領(lǐng)可是座大都市,來了一天半,他們竟然連半個系統(tǒng)任務(wù)都沒能觸發(fā)。
就像系統(tǒng)不存在一樣。
幸虧他們的各種技能還能用,諾爾不禁看向夜空中的四輪月亮。這些鬼東西倒是沒有改變,真遺憾。
次日清晨,皮爾在香噴噴的黃油爆米花香中醒來。
有克里姆森這只蟑螂出現(xiàn),忒斯特和諾爾在窗前蹲了一宿。兩人沒事干,順手烤出的焦糖爆米花堆成小山。皮爾嘗了一顆,舌尖的甜味立刻變成他臉上的笑容。
“真好吃!”他由衷地贊嘆道,“比昨天的甜奶酪還香�!�
“那今天的報酬就是這個,再加上一條黃油,公平公正。”忒斯特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倚在有些脫水的藍玫瑰上。
他直接把說好的報酬——一整條加了鹽的黃油——從口袋取出,放在抽屜內(nèi)。
“耶!”皮爾歡呼雀躍。
這是提前支付報酬,諾爾想。也許他們今天就得說再見。
克里姆森在附近,永恒教徒還會遠嗎?等找到合適的永恒教會工具人,他們就得舍棄據(jù)點,直接跟人進教堂。
希望他們離開后,命運能善待這個可憐的孩子。
可惜事實證明,他們的分別不會太早——還沒到午飯時間,忒斯特就察覺到了永恒教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