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諾爾規(guī)規(guī)矩矩吃了一半紅酒燉鹿肉，配上蘇打果汁、小塊芝士和新鮮莓果。忒斯特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出色。
只是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怎么坐怎么別扭。長時間伏案加獨自吃飯，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地星的工作崗位。
先前，諾爾不認為這樣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他曾看到有些店家會在單人食客對面放玩偶，當(dāng)時他完全無法理解。
現(xiàn)在，他突然懂了其中的微妙之處。
……都怪這里太像一個家了！
諾爾草草吃完飯，又把自己扔回了工作之中。只不過這一次，他會時不時抬頭，看向徐徐落下的夕陽——天暗了，他的騎士沒回來。日落了，他的騎士沒回來。
星辰逐漸亮起，日光徹底從窗戶中消失，他的騎士還是沒有回來。
忒斯特別是出事了吧？
諾爾如坐針氈，這個要命的念頭剛出現(xiàn)，他就失去了工作的欲望。
可是誰能對付一位死亡騎士？哪怕是尤金，也得帶上他的隊伍和足夠魔法道具。這么說的話，生命神殿確實還能傷到忒斯特……
不過，忒斯特擁有仲夏夜之夢，也不是閑得沒事惹麻煩的類型。那可是瘋修士，肯定沒事……
但這種事情也難說，忒斯特的精神畢竟不是很正常，不能用常理推測。說不定他就能找到前所未有的作死角度……
諾爾干脆放下筆，使勁揉了兩把臉。
他知道這擔(dān)心非常不必要，可就是難以控制。諾爾站起身，破天荒走出了房間。
安娜金和索羅對迷失塔很熟悉，早就跑到食堂享受美食了。費舍在自個兒的小房間里精神崩潰，估計要哭好一陣子。
佩因特還留在大堂。
他端正地坐在扶手椅中，一本浪漫看到了最后幾頁，手里的熏肉腸換成了熱騰騰的洋蔥餡餅。神奇的是，盡管佩因特先生對這種油膩膩的食物情有獨鐘，周遭卻一點渣子和污痕都沒有。
“夜安，大人�！币姷街Z爾，佩因特不緊不慢地起身，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禮。
“……晚上好，佩因特先生�！敝Z爾心不在焉地點頭。
“也許是小人看錯了，您好像有些焦慮？”佩因特放下書本，淡綠色的眸子里滿是關(guān)切。
這位前教皇先生有些本事。佩因特只用一句柔軟的提問，就帶出了全身悲憫寬容的神父氣息，讓人不由地想要暢所欲言。
這和瘋修士的“夢境操縱”不太一樣。在諾爾看來，佩因特的“誘導(dǎo)”更為可怕——因為你知道，佩因特這人的確是真心的。
“我只是有些擔(dān)憂�！敝Z爾垂下眼，“無論是您的人，還是我的人，我都不希望看到任何損失�！�
當(dāng)然，這只是他50%的焦慮來源。另外一半他能怎么說，“瘋修士離家十二個小時了，我有點擔(dān)心他在外面出事”？
他要真敢當(dāng)著前教皇這么說，佩因特這輩子都不會跟他提龍族的事。
佩因特似乎看出來了什么，他面帶微笑，又坐回了扶手椅：“您是個責(zé)任心很強的人。”
“我只是不想良心過不去�！敝Z爾也找了張扶手椅坐下，眼睛時不時掠過大門，“您今天沒有戴那個小神像？”
“看來瘋修士跟您說了大概�！迸逡蛱孛嗣帐幨幮乜�，“上次遇到兩位的時候，正好是我當(dāng)‘神’的最后一周。這次抽中‘神’的不是我�！�
諾爾抿抿嘴唇：“如果方便的話……您能告訴我，您這么做的原因嗎？”
佩因特定定看了諾爾一會兒，目光又轉(zhuǎn)向燈火通明的迷失塔一層：“其實您已經(jīng)在做類似的事情了。”
“人生在世，如果有可以放心倚靠的對象、可以惦記的歸處，能活得幸福許多。我的兄弟姐妹們，也都是不容于俗世的可憐人……我沒法像您一樣提供完美的庇護，只能用更粗陋的形式創(chuàng)造‘寄托’�！�
說到這里，他悵然地停頓幾秒，看向塔頂魔法制造的星空。
“我想這片土地上，信仰出現(xiàn)的意義正在于此�？上У搅爽F(xiàn)在，本末倒置的情況越來越多�！�
諾爾本來只想隨便起個話題，得到這樣真誠的回答，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對您來說，”許久，諾爾才認真地繼續(xù)，“‘神’相當(dāng)于某種‘寄托’？”
“能夠帶來善意與幸福的寄托�！迸逡蛱卣Z氣溫和極了，“對于樂土來說，您是一位很好的‘神’。”
“希望對于瘋修士來說，也能如此�！本o接著，他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
諾爾還在琢磨回答，只聽嘭的一聲。
忒斯特左手抱著鼓鼓囊囊的購物袋，右手拿著支包裝精美的干花，興致勃勃地進了門。
諾爾瞬間聞到了對方身上沖天的血腥氣。
忒斯特把佩因特當(dāng)空氣，他停在諾爾面前，遞出那支干花。
那是朵枯干的藍玫瑰，旁邊襯了許多滿天星。它們被金色玻璃紙細細包裹，周遭還加了黑白相間的細條裝飾——血腥味的來源正在于此。
諾爾注意到，藍玫瑰花頭是被金線系在花枝上的。
“我回了‘老喬恩’一趟，它還在抽屜里，我一直記著呢�！�
忒斯特說，看起來十分滿足。
“我在晚禱前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抱歉！��！今天有點卡文——
明天更7000+！��！
第114章
平靜的序幕
游俠阿巴頓內(nèi)心苦楚。
他開玩笑似的給自己來了個“Abandon”當(dāng)ID，結(jié)果這名字一語成讖，他的小隊在廣袤的黑森林里迷了路。
他隸屬于歸鄉(xiāng)圣徒會，姑且算個小隊長。隊伍一共四人，戰(zhàn)斗風(fēng)格偏機動，成員全是年紀(jì)偏大的業(yè)余玩家。
他們拼不過真正的職業(yè)玩家，又實在沒覺悟沖前線，整支隊伍的升級速度一直跟不上大部隊。首領(lǐng)熱灰索性把這支小隊分配到探索崗位，讓他們?nèi)パ芯扛北尽?br />
公正地說，熱灰這個安排十分妥當(dāng)。阿巴頓為了表示自己“有用”，特地還挑了傳說中“樂土”存在的黑森林。
問題是他知道黑森林環(huán)境險惡，卻沒想到這么難搞！
一行人不慎進入了某個叫做的地形副本，在里面繞了整整十四天，還是沒能找到破解的辦法。
灰白的霧氣遮蔽了他們的視野，腳下全是腐臭的爛泥與骸骨。一個不小心，就得踩進黑綠色的沼澤，灌上一靴子臭泥。周遭的樹掛滿藤蔓和蛛網(wǎng)，霧氣中影影綽綽地立著，看起來大同小異。
副本怪物全是各式各樣的死靈怪物，要么是飄飄忽忽的鬼火，要么是腐肉都沒幾根的骸骨。
陽光無法穿透霧氣，它們沒日沒夜地在此游蕩。就算殺了個干凈，過幾個小時就會冒出來一批新的，繼續(xù)慢悠悠地徘徊。
這折磨仿佛永無止境。
飲水可以通過水魔法解決，隊伍身上的干糧越來越少。這里連蟲子都少見，更別說能吃的獵物。到了今天，四人只能湊出兩塊指頭長的肉干，一包核桃大的黃油。
“咱總不會困死在這吧，那也太窩囊了�！标犖槔锏氖ヲT士欲哭無淚。
“早說看清任務(wù)提示再接……都怪阿巴，一個勁兒說迷宮秒過，他大爺?shù)娜烊蝿?wù)，你秒過？”身為輸出的森林箭手有氣無力地罵。
“不能全怪他，誰知道這個本沒補給，來點蘑菇也好啊。”
牧師用法杖勉強支著身體，“你們聞沒聞到泡面味兒？紅燒牛肉的……其實我更喜歡鮮蝦魚板面……”
阿巴頓硬著頭皮朝前挪，險些被腳下的骨頭絆個狗吃屎。玩家的確死不了，但此刻大家的疲憊、痛苦和饑餓都是實打?qū)嵉摹?br />
說句難聽的話，萬一真到了最壞的情況，他們可能因為“饑餓導(dǎo)致無法行動”，永遠在這里當(dāng)四具活干尸。
第二十次遇到同一塊巨石的時候，一行人終于走不動了。
大家各含了一小口黃油，慢吞吞地咽。阿巴頓沒好意思分東西吃，他爬到石頭頂端，試圖從翻滾的迷霧中找到點兒啟發(fā)。
這么一看，還真給他看出些名堂。
遠處，好像有另一支隊伍在前進。很多年后，阿巴頓依舊無法忘記當(dāng)初那一幕——
“這里是‘古戰(zhàn)場墓葬群’的外圍，怪物數(shù)量大概恒定，力量也不強。”
一個清潤溫柔的年輕男聲說道，“大家可以順手打幾下，再把它們讓給年紀(jì)小的成員解決�！�
那聲音好聽極了，霧氣里的影子卻不怎么友好。阿巴頓一眼就看到了身材高大的鐵骨熊，汗毛瞬間炸起。
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怪物？
“真正進入古戰(zhàn)場，死靈怪物和高級食腐怪物會變多。到時敵人對半分，我們一半，您的傭兵團一半。”那個年輕的聲音彬彬有禮道。
“沒問題，我會讓各位好好照看您的麾下。”一個醇厚悅耳的男聲回應(yīng)。
傭兵團！
阿巴頓大喜過望——管他有多少怪物，傭兵團只可能是人！他呲溜滑下石頭，抓著幾個同伴就往聲音來處趕。
“救命！”他啞著嗓子招呼道，“我們被困在這了，救命�。 �
交談聲戛然而止，幾秒后，一個人影朝他們晃來。
看清來者的瞬間，阿巴頓就差在腦內(nèi)給他打上圣光——
那人就像從灰白色海洋中緩緩浮出，銀白色長發(fā)幾乎與霧氣融為一體。他長得十分俊美，要不是沒看到玩家耳環(huán)，阿巴頓簡直要把他當(dāng)成捏臉?biāo)礁叱耐婕摇?br />
神使降臨莫過如此。
不過，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那人頭上有雙硬質(zhì)黑角，背后油潤飽滿的尾巴甩來甩去。
……男魅魔？
也、也不稀奇！魅魔喜愛社交，阿巴頓聽說過擁有魅魔成員的傭兵團。
那雙金眼順著霧氣移動，鎖在顫顫巍巍的四人身上。一行人在泥里滾過幾遭，又不敢濫用魔法清潔，看起來就像四顆絕望的獼猴桃。
魅魔松開扶在小獵刀上的手：“……噗嗤！”
阿巴頓的好印象沒持續(xù)幾秒，就被這人一聲無情的嘲笑擊碎了。
“我們找不到出去的路�！彼砂桶偷卣f道，“還請您的傭兵團救救我們，我們愿意重金酬謝！”
“我才不是傭兵團的呢�！�
那雙金眼睛瞧著沾滿泥點的玩家耳環(huán)，嫌棄地拍拍手，“算了，假正經(jīng)小姐，過來看一眼�！�
不一會兒，霧氣中又鉆出一個身影。
這一回，阿巴頓的眼淚差點噴射而出——
天老爺啊，是安娜金小姐，歸鄉(xiāng)圣徒會第一治療師安娜金！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前，差點摔在安娜金鞋面上：“老鄉(xiāng)，給口吃的吧，大家伙兒三天沒吃飯了！”
聽到這句詐騙名臺詞，安娜金本能地后退兩步：“……”
安娜金：“您是……？”
“歸鄉(xiāng)圣徒會第42探索隊�！卑皖D嗚咽著說，差點破音，“我是那個阿巴頓�！�
“哦哦！”聽到這個微妙的ID，安娜金瞬間有了印象，“你們在探索黑森林？”
“對、對。這里沒法聯(lián)絡(luò)外界，我們被困了半個月了！您在附近出任務(wù)？能不能帶上我們，我們肯定能派上用場！”阿巴頓的聲音帶著哭腔。
如果只是被送出副本，那可就太丟人了，這個月的工作指標(biāo)鐵定完不成。還不如借個東風(fēng)，助這位大佬一臂之力，好歹能交一份像樣的報告。
在阿巴頓的概念里，治療職業(yè)的地位頗高，更何況是玩家中能排進TOP3的無瑕者安娜金。無論安娜金在做什么任務(wù)，只要她愿意開口，這事就能定下八.九分。
結(jié)果，安娜金居然緊張了下。
她嘶地抽了口氣，瞧向幾步外的魅魔。見那只魅魔沒說話，她才猶豫著開口：“也行吧，我只能幫你們問問，一起出任務(wù)未必能行。”
說罷，她從道具欄拿出四塊火腿三明治，兩大罐砂糖牛奶，這才退回霧氣中。只有那只魅魔不近不遠地站著，上下打量著他們。
“看什么……唔唔！”向來的暴躁的弓箭手剛要噴人，就被阿巴頓捂住了嘴巴。
后來的三位沒看到，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安娜金看向這只魅魔的目光里，分明含有畏懼與顧忌。
雖說魅魔不算多么強悍的種族，小心點總沒錯。
男魅魔的尾巴輕輕一動，他又掃了四人一眼，悠然隱入霧氣。
另一邊。
諾爾有一點頭痛。
老鄉(xiāng)肯定得救下來，可是他不能不管不顧地讓他們隨隊伍行動——樂土的鄰居們最近沒別的愛好，就喜歡聊天。但凡這四個人在怪物堆里待上十五分鐘，只要他們不是傻子，就能猜出樂土的真實情況。
但要隔離開，他只有一個選項——把這四個人塞進漂流傭兵團。
那他們偏偏是生命神殿的歸鄉(xiāng)圣徒會出身，這情況可就微妙了，無異于讓人照顧前任的孩子。
說心里話，這會兒諾爾不想去推測佩因特對自己的看法。
前些天忒斯特當(dāng)面送了玫瑰加追補妖殘骸，前教皇先生禮貌地笑而不語。
今天隊伍出發(fā)，忒斯特以“要在漂流傭兵團面前掩蓋身份”為由，又把魅魔套裝扒拉出來，高高興興地扮起魅魔。他換上了那套魅魔傳統(tǒng)的漏風(fēng)服裝，尾巴動不動就纏上諾爾的手腕。
安娜金和索羅見怪不怪，佩因特的目光可就耐人尋味了。諾爾臉皮發(fā)燒，只能假裝無事發(fā)生。
也不知道看起來是他色.誘了瘋修士，還是瘋修士色.誘了他。
無論哪種情況，都和諾爾想要展現(xiàn)的“正直可靠”相去甚遠�，F(xiàn)在更好，他又得給人家添麻煩——
“小人想，您的樂土可能不方便接收人類賓客�！迸逡蛱匦Σ[瞇地開了口，“不如這樣，您多給我們一些物資，我們幫您解決這個問題�！�
“您不介意他們是……”
“哎呀，我離開生命神殿，可不是因為憎恨生命女神。她對世人漠不關(guān)心，所以我不愿原地等待，就這么簡單�！�
佩因特笑著搖搖頭，語氣隨意地像是拉家常，“再說圣徒們來自遠方，這里人生地不熟，換了我也會依附神殿，這有什么好介意的？都是生意嘛�！�
“我會再分給你們十個人的物資�！敝Z爾懇切道。
佩因特的漂流傭兵團一共也就十六個人，樂土算是非常有誠意了。
“您真大方，小人感激不盡哪！”
眼看氣氛要好起來，魅魔忒斯特先生一個湊近，肥嫩的尾巴又圈上了諾爾的手腕。佩因特“哎”了聲，笑嘻嘻地閉了嘴巴。
忒斯特的尾巴尖摩挲著諾爾指縫，
忒斯特瞥了佩因特一眼。
……
最開始，阿巴頓迎來了夢一樣的生活。
果然治療職業(yè)的話還是很有分量，安娜金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十幾人小型傭兵團。給了他們帳篷、藥劑和食物。
傭兵團的里的面孔都挺陌生，性子開朗友善。除了他們會格外親近其中某位成員，看起來和正常傭兵團沒什么區(qū)別。
看來這次任務(wù)的危險程度不高啊。
隊伍不緊不慢地前進，路前面的怪物都有人處理。阿巴頓一行人喝著杯子里的玉米濃湯，幾乎無事可做——除了甜美的濃湯，他們還得到了熱氣騰騰的肉餡餅和蘋果酒。
“姐，你們這是什么任務(wù)？”阿巴頓忍不住湊到安娜金跟前。
給吃給喝還有人開路，簡直像是網(wǎng)游里帶老板——要不是周圍的傭兵們同樣嘻嘻哈哈喝酒吃肉，阿巴頓都要舒服到不安起來。
“樂土和人類傭兵團的聯(lián)合任務(wù)�！卑材冉疠p聲說道，“就是刷刷經(jīng)驗值，沒什么的�！�
“那只魅魔是樂土的人？！”阿巴頓震驚，“哎，除了他呢？還來了多少怪物？”
安娜金用一種接近悲憫的目光瞧著他。
“你們到時候跟著刷刷級就好，別想些有的沒的�！彼f，“我會過來，只是向樂土展示玩家的誠意。記住，無論接下來發(fā)生什么，大家都會很安全�！�
……安娜金的話有點微妙啊，阿巴頓怔了怔。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倍感安全了，這是需要專門提出來的事情嗎？
夢一樣的生活，第二天就結(jié)束了。
霧氣褪去，隊伍來到了古戰(zhàn)場墓葬群的中心地帶——
天空陰暗無光，空氣又濕又冷，要浸入人的骨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