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什么是存在？
干涸的心靈上沙暴彌漫，無意義的字詞滿天飛，哪怕是重病昏迷的前夕，諾爾的思維都沒有這樣微弱過。
他的視角似乎裂成了萬花筒，每一片都對著不同方向，不時旋轉(zhuǎn)分裂。地星的人生、鬼火的人生、諾爾的人生……還有許多莫名其妙、不知來處的詭異碎片，在他的腦袋里亂序播放。
與這鋪天蓋地的混沌對抗，如同人類妄圖抵御海嘯巨浪。守住最后的清醒，難度堪比暴風雨中守住一點燭火。
可他有個小小的，閃亮的錨點。
無邊夜色里，分散混亂的視角中，他看到了忒斯特。
忒斯特說著話，忒斯特對他笑，忒斯特躺在他的腿上，放松地攤開身體。那頭銀發(fā)順著怪異的皮肉流淌，仿佛一切如常。
諾爾艱難地伸出手，一下下?lián)崦切╅L發(fā)，以及騎士溫暖的面頰。
這是忒斯特，諾爾的婚姻對象。
我是諾爾。
這是忒斯特，諾爾的騎士。
我是諾爾。
這是忒斯特，我愛的人。
我是諾爾。
長發(fā)滑過他的“手”，他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知覺亂成一團，冷熱痛癢四處開花……可他想摸摸那長發(fā)，它們離得多近啊。
只要恢復一點知覺就好。
對抗這無處不在的混沌，他有了一個小小的目標。他的指尖。
諾爾拼命整理錯亂的知覺，尋找潛藏在其中的熟悉觸感——柔軟、光滑、微涼。忒斯特的長發(fā)。
它們總能讓他安心。
終于，他的指尖恢復了些許知覺，它誠實地反饋了發(fā)絲的質(zhì)感。
很好，諾爾心想。可他還有點貪心……他想要更多溫度，就讓他找回自己的手掌……
足足兩個小時，更加艱難的壓制與梳理。他摸到了溫暖的皮膚，還有上面的傷痕與鮮血。
忒斯特受傷了，不行。
他要更多。他要更多的清醒，清醒到能系統(tǒng)地治療一個傷患……
無邊混沌沒有消失，卻被他生生撕開一道口子。他的思維不再是風暴中飛散的細沙，它們漸漸沉淀，變得凝實堅固。
治療完畢后，諾爾一下下?lián)崦固氐陌l(fā)絲。
他穩(wěn)定著當下的感覺，試圖把潰散的思緒慢慢收回。
就在他終于能夠正常思考的時候，極度扭曲模糊的彈窗出現(xiàn)在了諾爾面前。
層層彈窗后，一個新的彈窗飄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貼貼就是最治愈的——�。�！
第154章
以神的名義
針對亡靈龍的突襲即將開始，忒斯特還是不在。
琳恩差不多要習慣這件事了——只要沒有諾爾，忒斯特就像一陣風，不能指望他在他們身邊停留多久。她把那個自稱莉莉絲的蛇人帶回去時，帳篷里果然只有佩因特。
“一位司祭蛇族的先知？這種時候？”佩因特揚起眉毛。
“情況有點復雜。”琳恩嘆息道，盡量簡潔地解釋了來龍去脈。
這位真正的“圣人”聽完，同樣露出了一絲疑惑：“無辜者疑似被囚禁，查清楚情況確實必要。但這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考慮了，她的強項在預言，自身等級不高，我們足以應付。要是巴托存心使壞，情況會更麻煩�！绷斩髡f，“就先帶著她吧�！�
蛇人姑娘怯生生地躲在琳恩身后，翻著四只眼睛看向佩因特，瞳孔周遭的白色光圈一閃而過。佩因特下意識皺了皺眉，他端詳了蛇人好一會兒：“我可以設立圣光牢，戰(zhàn)斗期間，就把她暫時留在這里。”
“不要！”
莉莉絲厲聲尖叫，“我不要再被關起來了，求求你們，帶上我吧。我是個先知，我能為你們服務——這個姐姐也說過了不是嗎，我的能力對你們沒有威脅！”
琳恩與佩因特交換了個眼神。
說合理也合理，說可疑也可疑�，F(xiàn)實只有一個，如果他們強行把她丟下，無法了解更多情況。換做平常就算了，在這次充滿未知的事件里，這姑娘說不定會成為一條線索，更幸運的話，一把鑰匙。
“要跟上可以，我會向你施放圣光鎖。”
佩因特輕聲說，“鎖住你的雙手并且禁止施法，如果你對我們存有惡意，它會立刻徹底束縛你。抱歉，孩子，我們有我們的顧慮。”
“沒問題！”莉莉絲挺起胸膛，語氣滿滿的安心，“啊……等等�！�
她打了個響指，周身像是籠上了一層霧，讓人看不真切。霧氣散去后，原地只剩一條小臂長的小蛇。小蛇的腦袋上有兩個惡魔似的尖角，四只黃眼睛閃閃發(fā)光。
它吐了吐信子，晃晃腦袋：“現(xiàn)在您可以給我放圣光鎖了，這個姿態(tài)更無害吧？”
被魔法鎖住后，莉莉絲游上琳恩的手臂，鉆到她的袖子里。
琳恩其實不是很擔心——她是由傀儡女巫進化而來的，本體原本就是死物。就算莉莉絲下嘴咬她，也只會崩掉幾顆牙。
“走吧�！彼闷鹬Z爾的魔杖，“我猜那一位不會專門回來接我們�！�
她是對的。
亞馬遜的隊伍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時，忒斯特早已站在那里。
遠處，怪物與亡靈龍像是凝固了。亡靈龍安靜地趴伏著，怪物的手按在它鼻子的部位，如同一座詭異而慈愛的雕像。
薄霧在怪物身邊彌漫，眾人看不清它的真實樣貌。但那映出霧氣的輪廓已然足夠駭人，壓迫感刀鋒一般刮過神經(jīng)。
……那是諾爾？琳恩倒抽一口涼氣。
她知道諾爾的情況不簡單，可是變成這種怪物？為什么？那東西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龍巫妖的變種，而是某種……某種全新的東西。
根據(jù)巨龍的說法，諾爾背負的是知識封印。
可是身為《塔赫》的制作人，諾爾擁有塔赫大陸的一切知識。他的過去有跡可循，他的現(xiàn)在完滿無缺，那么他腦海中被封印的“知識”，到底是什么東西？琳恩完全不能理解。
出于某種恐怖的直覺，她不敢再細細探查。
纏在她手腕上的莉莉絲滑動了一下，尾巴勒得更緊了。
多蘿西本人親自上前指揮。陰影中，她做了個深呼吸：“我再重復一遍——法術隊伍控制好吟唱時間，物理隊伍投擲準備。瞄準亡靈龍，不要攻擊旁邊那東西。情況不對立刻撤，千萬別貪刀�！�
“剩下的人，靈活輔助德雷克小隊。一切以小隊成員的性命為先，短距離傳送道具準備好。絕對不要猶豫，這不是心疼道具的時候�！�
眾人無聲地回應，點頭如浪潮。
琳恩忍不住看向忒斯特的背影。這個人在戰(zhàn)前根本沒有跟他們交流——她猜他們的實力不足以插足那個計劃——她拿不準忒斯特想干什么。
這一對，嗯，璧人。一個賽一個謎團多。
好在被現(xiàn)實錘煉多年，琳恩對這種“同事沒長嘴”的情況駕輕就熟。無所謂，既然他們不介意承受把她帶來的后果，那么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琳恩的指尖再次亮起晦暗的光，“湯姆”和“杰瑞”兩個魔偶抽搐一番，動作突然變得比真人還靈活。
亡靈龍是諾爾的造物，她會站在諾爾那一邊。不管忒斯特什么打算，她不會眼睜睜看著那條龍死掉。
“沖——！”多蘿西低聲指令。
同一時間，琳恩聽見了忒斯特的低笑。
“回應吧，親愛的�！彼Ｔ谠�，近乎無聲地呢喃。
琳恩剛想動手，又發(fā)現(xiàn)沒有必要——無數(shù)重量級術法在亡靈龍面前爆開，被一道厚厚的魔法罩徹底瓦解。
罩子當中，亡靈龍好奇地抬起頭，沒有皮肉的臉上露出類似于“你們在干嘛”的微妙好奇。
物理攻擊的后果更絕望，越靠近亡靈龍，那些矛與箭就飛得越慢，最終干脆停在空氣里，又噼里啪啦垂直落地。兩波鉚足了勁的先手攻擊下去，亡靈龍的爪尖都沒蹭著。
“真溫柔�！边固剌p聲說道，“我就知道會這樣。”
他不動聲色地勾勾手指。
泥土涌動，無數(shù)骨骸自泥土中鉆出，它們拾起戰(zhàn)場上墜落的武器，轉(zhuǎn)向亞馬遜一方。它們腐敗的咽喉發(fā)出嘶嘶怪聲，漆黑的眼窩不見火光。
它們的身上還掛著腐敗的鎧甲，朽爛的衣衫。馬匹的馬鞍掛在馬骨的肋骨上，雙足地龍的脊椎里還卡著手斧……其中甚至包括不少新鮮的尸體，盡管它們看起來更像是一團團肉醬，琳恩還是認出了其中永恒教會的神徽。
死亡的氣息在戰(zhàn)場上飄蕩開來。
這是忒斯特干的，琳恩十分確定。
成為支配巫王后，她對一切支配性質(zhì)的魔法都非常敏感。
在她的印象里，諾爾只會召喚純粹的死靈怪物，而面前這些……她說不好。它們更像被強行操控的尸體，徹頭徹尾的死物，還帶著一絲瘋修士特有的魔法波動。
瘋修士站在前線，長劍劍尖指向前方，爪牙朝向后背的“同伴”。
……多么罪惡的指揮官。
“第一波反擊！”果然，多蘿西會錯了意，“消滅這些怪物！”
先前攻擊受挫，亞馬遜整體情緒不高。不過他們的陣型十分有效率，多蘿西話音剛落不出兩秒，魔法光輝轉(zhuǎn)向撲面而來的尸骸大軍。
可它們和他們遇見過的死靈怪物不一樣。
毀滅了骷髏的頭顱，殘骸也會頂著焦黑的燒痕站起。奔騰的馬骨炸成碎片，碎片便蟲群般朝眾人移動。那怪物身邊成了徹徹底底的生命禁區(qū)，只有千奇百怪的死亡在其中舞動。
怪物的身影微微抬頭，像是在專注地欣賞這一切。
忒斯特在這魔法轟擊中沖向諾爾，長劍“背叛者”裹滿純凈的白金火光，那雙眼眸像是在燃燒。觸碰到長劍的尸骸燃起火光，就此倒下，不會再以殘缺的姿態(tài)四處亂爬。
金色發(fā)絲飄散，劍身灼目如太陽。如果不是琳恩知道真相，連她都會覺得面前只有一位俊美如神的英雄。
演得倒好。
琳恩抬手放了幾個聲勢浩大的魔法，做足了視覺效果。佩因特也盡職盡責轟擊著神圣法術，同樣雷聲大雨點小。
諾爾的防護罩嗡嗡震動，戰(zhàn)斗看起來很激烈。實際上他們都知道，它會沒事的。
加上玩家們的火力壓制，尸骸大軍很快化作齏粉。饒是如此，它們依舊沒有散去，而是在防護罩附近張牙舞爪、組成一片灰白的“活”霧。
場面很大，可是這樣下去無法收場。
任務沒有給出期限，只要諾爾和亡靈龍沒有被“討伐”，玩家們就要困在這里。很粗糙的任務設計，這個任務的設計者絲毫不在意“卡關”——它顯然更希望玩家們因此崩潰，它只想要戰(zhàn)爭本身。
琳恩用眼角余光看著忒斯特。
氣氛差不多了，你打算怎么辦？
她的手腕上，冰涼的莉莉絲又絞得緊了緊。
德雷克停手了。
燃燒的長劍劍尖垂下，他的發(fā)絲被裹挾著骨灰的霧氣揚起，碎骨在他的面頰上留下數(shù)道血痕。
狂風中，他像模像樣地揚起劍尖。
多蘿西敏銳地察覺到了事情不太對，她豎起一只手掌，示意�；稹�
“很遺憾，這不是能夠遠距離解決的敵人。”
德雷克的聲音堅定清晰，“魔王喜愛犧牲，看來必須有人上前，多蘿西女士�！�
保持距離果然行不通嗎？玩家們最終還是要面對死亡，多蘿西心如止水。
“我愿第一個上前，為各位擊穿這令人厭憎的屏障。”德雷克說，“請讓您的隊伍集中力量治療我，拜托了�！�
“實在不行先撤回�！倍嗵}西咬緊牙關，“您沒必要做出這樣的犧牲，我們可以多試探幾次——”
“請放心，我不會死，也不會承受不可挽回的代價�！�
德雷克露出有點……過于甜美的微笑，“祂在注視著，我怎么會死呢？”
“……”多蘿西沉默數(shù)秒，“所有治療職業(yè)，集中治療隊形！”
“還有您。”忒斯特轉(zhuǎn)向佩因特，比著口型，“玩耍的時間結(jié)束了，教皇�！�
佩因特瞇起眼，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德雷克�！绷斩魅滩蛔〕雎�。
“別擔心，小姐�！边固嘏み^頭，留給眾人一個沒有表情的后腦勺，“我們都知道，要擊破魔王的防護，只能靠神的力量�！�
我們認識的神有點多，不知道您指哪個？琳恩真的很想這么問。
同時，她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她的手腕上，莉莉絲不安地游動著。琳恩余光掃過戰(zhàn)場，果不其然，她在防衛(wèi)最穩(wěn)固處發(fā)現(xiàn)了巴托。
那種不太妙的感覺更濃重了。
“德雷——”
她的話音未落，忒斯特的劍尖發(fā)出了刺目的光。大地震動，烏云迅速遮蔽天空。磅礴到嚇人的力量四下擴散，幾個低等級戰(zhàn)士險些沒站穩(wěn)。
骨灰霧氣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猛烈地翻動起來。
“我在此召喚吾主從神珀拉達特�！�
忒斯特的聲音清晰響亮，“請賜予我抗拒命運的力量�！�
……啥？
琳恩心如止水，她手腕上的莉莉絲一起僵住。
這絕對是現(xiàn)編的！他們才剛剛知道失敗者的名字。珀拉達特正慘兮兮地躲在某個陰暗角落呢，祂連團毛線都沒法賜下。
瘋修士的腦子到底……
“我在此召喚吾主從神珀拉達特�！�
好死不死，忒斯特又重復了一遍，“掙脫你的束縛。”
他的身上開始出現(xiàn)嚇人的血痕，某種詛咒正在瘋狂侵蝕他的皮肉。而在頂級玩家的治療術下，那些血淋淋的傷口裂開、愈合、再裂開，像朵將綻未綻的血色花朵。
這回，佩因特的平穩(wěn)表情也掛不住了�？耧L之中，他瞪大眼睛瞧向忒斯特。
“我在此召喚吾主從神珀拉達特�！�
忒斯特無視身上血淋淋的慘況，笑瞇瞇地重復了第三遍。
“……請降臨到我的身邊。”
忒斯特背后斜上方，空氣發(fā)出嚇人的爆鳴聲。無數(shù)怪異的咒文鎖鏈從虛空中探出，它們扭動掙扎，一根根繃斷，又化為虛影。
隨著咒文鎖鏈的減少，空氣中那個虛幻的輪廓越來越凝實。
灰白的骨灰霧氣飛來，裹住了那個身形。它的輪廓看起來像個巨大的……呃，“頭”頂白紗的少女。白紗上裝飾有青翠的藤蔓與花朵，雙手柔順地垂著。
琳恩內(nèi)心飆了句標準的國罵。
她不知道佩因特能不能認出來，反正她這個支配巫王絕不會錯判——這可不是什么血祭請神，忒斯特在支配他身后的那個東西！
忒斯特在支配珀拉達特的殘骸。
究竟什么情況？
琳恩長這么大，腦子從未轉(zhuǎn)得這么快過——
對了，盜星索強行介入系統(tǒng)、修改任務。它把精力集中在壓制系統(tǒng)上，勢必會削弱其他方面的控制，珀拉達特殘骸會更好下手。
倒不是說盜星索的計劃有了疏漏——單純破開珀拉達特殘骸的束縛，其實沒有意義。光是將這危險東西帶出龍巢，就得想辦法應付巨龍全族。
問題是，那是忒斯特。
擁有，能夠賜下死亡概念，繼而進行操控的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