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這一路上，坎多對于系統(tǒng)的了解多到有點不正常。它的支配空間的能力來源詭異，諾爾至今都沒什么頭緒。
但他有種直覺，那些能力并非是珀拉達特給予的。那些并不是命運相關(guān)的權(quán)能。
而且，盡管黑蠟燭嘴毒了點，本質(zhì)還算真誠正直。它要是在回憶起過去后徹底改變……
再去碰觸那些記憶，真的是一個好選擇嗎？諾爾有些猶豫。
……無論是對坎多來說，還是對自己來說。
諾爾身邊，忒斯特認真地瞧著他。
“如果那是你的期望�！弊罱K，諾爾還是松了口，“只要你別想起自己是盜星索就行，畢竟它也很討厭龍巢�！�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毕灎T賊兮兮地說。
“您不用擔心這個。”忒斯特彈了蠟燭一下，“對于這家伙的身份，我有幾個猜測——您休息的時候，我?guī)湍鷨栠^了紅龍賢者�！�
諾爾趕忙確認系統(tǒng)時間——他真的只睡了八個小時，而不是八十個小時？
眼一閉一睜，忒斯特和珀拉達特做了交易，甚至把佩因特從床上薅起來，再連夜弄醒紅龍賢者問陳年八卦。
一晚上大折騰特折騰，最后瘋修士還有時間鉆回被窩，佯裝無事地貼著自己睡。
但一想到這些都是為了自己，諾爾滿心的無奈都變成了柔軟。他有點想要親吻忒斯特，可惜蠟燭灼熱的視線在旁盯著，他只能假裝平靜。
“謝謝你們�！背酥�，他還能說什么呢？
發(fā)現(xiàn)諾爾的別扭漸漸消去，忒斯特快樂地豎起手指晃了晃：“面見龍族前，讓我們來點小熱身吧�！�
“我會想辦法通過力量繞過封印，查看封印在內(nèi)部的記憶。然后通過正常解咒以外的方法，把記憶交還給坎多。”
忒斯特給諾爾丟了個思緒，情緒輕快地像是菜市場買菜。
諾爾決定裝沒聽到。這一秒，他的忒斯特可能是整個塔赫離騎士精神最遠的騎士。
說完這些，忒斯特頗為自豪地靠近諾爾，“假設(shè)方法可行，我會邀請?zhí)K拜耳博特一起處理您的知識封印——無論您是想打開，還是加固，我們都會有辦法�！�
“這是最后的機會了，你真的確定嗎？”諾爾忍不住又問黑蠟燭。
“您真的長耳朵了嗎？為了這一天，我忍了二百多年！”坎多沒好氣地哼哼。
“好吧，我只有一個請求。”諾爾閉上眼，轉(zhuǎn)向忒斯特，“這次，我和你一起�！�
他要親眼看看坎多那些被封存的記憶。
一大早，協(xié)助者只有佩因特。
“琳恩小姐昨晚幾乎沒睡，一個人站在墻角。小人覺得，她還需要一段時間思考——就讓她把精力全放在巨龍談判上吧�！�
佩因特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兩位想問什么，放心，我一個人也沒問題——我和永恒教會當了挺久對手，這種等級的名字封印，我知道怎么穩(wěn)定它們的。”
“那就拜托您了�！敝Z爾扯平衣服的皺褶，做了兩個深呼吸。
小小的黑蠟燭還是癱在床頭柜上，它抬眼看著諾爾，眼中流露出一種奇特的哀傷。
“來吧�！彼f。
……
諾爾一腳踏入了某個純白的空間。
這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四處閃爍的……黑色補��？
它們邊緣散發(fā)出柔光，懸浮在這片空間之中，像是憑空出現(xiàn)了一扇扇盛滿夜色的窗戶。如果忽略這地方的特殊性，附近的“景色”幾乎是美麗的。
“遮蔽的魔力�！敝Z爾走近離自己最近的“補丁”，“它們阻斷了正常的記憶？它們……唔，不算牢，但太多了�！�
“所以你需要一個魅魔，親愛的�！边固厣斐鍪�，憑空一揮。
無數(shù)補丁風箏般飛來，在他面前排成一列。操控夢境的力量，毫無疑問。諾爾湊近，看著那多米勒骨牌似的的浮空補丁。
它們散發(fā)出柔和的嗡鳴，輕輕晃動著。
忒斯特表情嚴肅幾分，他伸出雙手，磅礴冰冷的力量海水般浮上。補丁們邊緣閃爍，變得似虛似實，邊緣的光輝愈發(fā)明亮。
眼下比起隊列，它更像一條不連貫的通道。
諾爾不由地想起兩片相對放置的鏡子。
“比我想象的要輕松。”忒斯特長長地“嗯”了聲，“果然廢物和系統(tǒng)沒得比�！�
上次那位“異界諾爾”給他的壓迫感，忒斯特再去回憶，后頸的汗毛仍要豎起。入侵這種封印，難度約等于撿走一個銅子；但比起入侵諾爾的封印，忒斯特寧愿再偷一遍珀拉達特的殘骸。
“請�！蔽⑽㈩潉拥耐ǖ狼埃固匮杷频纳斐鍪�。
諾爾牢牢抓住那只手，一腳向前踏去。
看清面前世界的瞬間，一股近似恐懼的感受擊中了他。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蒼白的沙灘上，不遠處則是早該消失的古老魔王。黑灰的海面，血腥的天空，腐尸般黯淡的礁石，以及四處亂走的忙碌黑影。
空氣中的腥氣一如往昔，仿佛時光回轉(zhuǎn)。
簡直就像他們還在與古老魔王作戰(zhàn)，之后的種種不過是幻覺。
看向這片土地的第二眼，那種恐怖的既視感消退了。
諾爾發(fā)現(xiàn)，這次的挑戰(zhàn)者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孔。他看見了打扮破舊的老頭，身穿銀甲的女性，留著大胡子的法師……這支隊伍人數(shù)不少，并且就在崩潰邊緣。
破碎尸體被魔王的污染淹沒，為首幾人各個傷勢不輕，蒼白的沙灘浸透了鮮血與碎肉。
這段記憶的主人站在隊伍最前方，他的視野被血液染成紅色。
長劍之上，倒映出記憶主人的面孔。
諾爾瞬間攥緊忒斯特的手。
他認得那張臉，他當然認得那張臉。該死的，他想過這種可能，但……但坎多完全不像那個人，那個《塔赫》制作組傾注心血最多的NPC。
……那是英雄德雷克。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啊啊啊抱歉最近狀態(tài)不怎么好——
明天試圖多寫。
以及是的，整個制作組只有諾爾，我愿稱他為社畜之王（。
第170章
前車之鑒
英雄德雷克，一個經(jīng)典到普通的游戲主線英雄。
既然是正面人物，為了避免可能的爭議，《塔赫》設(shè)計組盡量把他往守序善良陣營設(shè)計。德雷克從童年經(jīng)歷到游戲主線的成長設(shè)計，都由諾爾親自把關(guān)，堪稱《塔赫》關(guān)聯(lián)任務(wù)最多的角色。
德雷克是一條白金龍與人類的混血。
他的父親是年輕的白金龍米斯特萊爾，母親則是平民人類勒諾拉。
這本該是一場終結(jié)于壽命差的戀情，誰能想到，強大的白金龍竟然比他的人類妻子更早隕落——它遵從蘇拜耳博特之命調(diào)查無盡海的怪物，自此音信全無，什么都沒留下。
德雷克繼承了白金龍化人的淡金色頭發(fā)，以及來自于人類母親的藍眼睛。他的父母都沒有姓氏，所以“德雷克”只是“德雷克”。
通常來說，這種跨越種族的混血極難降生，就算成功存活，也要承擔巨龍一族的敵意，以及人類陣營的歧視。意識到這一點后，德雷克的母親早早帶著他隱姓埋名，跑到了四面環(huán)海的阿爾喀王國。
就這樣，勒諾拉帶著孩子，在阿爾喀當起魔法工匠。她并未告訴德雷克生父身份，只說他的父親是個普通傭兵，死于任務(wù)途中——在冒險者的世界，這種情況再常見不過。
可惜身世能夠隱瞞，巨龍血脈給予的強大魔力還是逐漸顯露，少年德雷克成為了小有名氣的“天才”。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勒諾拉開始經(jīng)營更稀有、更昂貴的魔法道具，不幸死在了收集魔法材料的過程中。
少年德雷克悲傷地安葬了母親，他變賣了房屋以外的一切，背上行囊——父親的失蹤，是母親生前最大的遺憾。盡管母親從未要求，他還是想要找回父親“萊爾”的尸骨，與母親合葬在一起。
于是，德雷克又回到杰彌諾，開始以魔法工匠的身份游歷。他游走于各個傭兵公會，售賣自制商品，順便打聽一個名叫“萊爾”的傭兵。
玩家們與德雷克的故事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德雷克的藥劑和道具非常好用。要想更舒適地游戲，必然要和德雷克打交道。只要收集到游戲里關(guān)于神秘傭兵“萊爾”的消息，還可以在德雷克那里換取報酬和珍稀道具。
更別說，德雷克有一張非�？∶赖哪槨每碞PC身上基本都有重要任務(wù)，這算是某種常識。
漸漸地，玩家們會發(fā)現(xiàn)德雷克的可怕天分。而德雷克知道得越來越多，也不甘心再當個窩在城市里的魔法工匠。
邪惡領(lǐng)主、地下墓葬、海邊幽影……每一次主線任務(wù)，玩家們都能見到德雷克的活躍。他們可以看著他從一個少言少語的魔法工匠，變成小有名氣的傭兵，再在四處歷險的過程中變成英雄魔劍士。
對于大部分玩家來說，英雄德雷克將成為探索世界地圖的“風向標”。一般他徘徊在哪個區(qū)域，就意味著哪個區(qū)域?qū)⒁霈F(xiàn)重要主線任務(wù)。
時機到了，會引入“巨龍巢穴”這張高級地圖，進一步推進主線。
另一方面，德雷克本人冷淡寡言，為人卻足夠真誠。
只要玩家沒有被系統(tǒng)劃分進邪惡陣營，或是態(tài)度非常惡劣。只要向德雷克求助，他都會伸出援手——對于不擅長戰(zhàn)斗的休閑玩家來說，會是很不錯的體驗。
某種意義上，德雷克代表著《塔赫》本身。
諾爾曾經(jīng)想過“英雄德雷克”的結(jié)局。
也許某一天，這個游戲?qū)⒁瓉斫Y(jié)束。那么在玩家離開前，德雷克將找到父親的龍鱗，將其帶回家鄉(xiāng)，與母親安葬在一起。
也許他會就此隱居，種種草藥、做做道具�；蛘咚麜䲟碛幸婚g屬于自己的魔法道具店，在這美麗的世界悠然生活。
真到了那個時候，德雷克的AI應(yīng)該會自己做出選擇。
就算是正直到套路、善良到無趣的角色�？v觀所有NPC，諾爾還是最欣賞德雷克。他在這位英雄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他希望他能變得更加鮮活。
善意永不過時，德雷克值得一個完滿的結(jié)局。
此時此刻。
諾爾透過德雷克的眼，看著面前血紅扭曲的世界，以及無法以常理理解的“古老魔王”。
在有著魔王這個絕對目標的世界，正直的德雷克走上了勇者之路。可惜他的對手應(yīng)該是惡貫滿盈的罪人，危險發(fā)狂的野獸，而不是……這些。
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全都框定在系統(tǒng)規(guī)則內(nèi)，能力擁有極限。而魔王沒有。
能走到這一步，德雷克的隊伍肯定斬殺過不少魔王眷屬。他們信心滿滿地出發(fā)，跨越無盡海，到頭來連直視魔王都不做到。
就連混了龍血的德雷克，也沒法正視他的敵人。他的眼球在眼眶中燒灼，記憶中的疼痛鮮明得可怕。
他的長劍斷裂，盔甲破損，鮮血浸透了盔甲下的衣衫。滿地都是魔法道具的碎片，他的魔力已經(jīng)打空了，身后的隊伍更是一片潰散。
古老魔王制造的幻境中，誰都無法逃脫。死亡的氣息蔓延開來，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絕望的色彩。
忒斯特嘀嘀咕咕的思維傳過來，
諾爾沒有回應(yīng)。
怪不得德雷克沒有信仰，他想。
德雷克是自己精心設(shè)計過的人物，設(shè)定中沒有信仰。就像龍巢的月亮，德雷克的人生也被系統(tǒng)庇護著。他沒有皈依生命神殿，更不可能加入永恒教會。
怪不得德雷克……坎多對系統(tǒng)那么熟悉。
德雷克能走到這一步，肯定自己打過不少副本——作為系統(tǒng)給予玩家的“保底支援伙伴”，德雷克擁有著發(fā)現(xiàn)副本的才能，以及應(yīng)對副本的天賦。
沒有玩家的引導(dǎo)，沒有AI的幫助，德雷克還是四處游歷，成為了英雄。
這是因為他的創(chuàng)造，還是德雷克自身的意志？諾爾有點分不清了。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一邊是他精心創(chuàng)造的角色，用心規(guī)劃過跌宕人生的角色；一邊是他陷入瘋狂的同胞，只剩思維殘片的無辜同胞。
而他能猜到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他也知道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
無人回歸。
“德雷克！”
諾爾聽到有人呼喚，那喊聲幾乎要被海風吹散，“想想辦法……德雷克……！”
諾爾聽到德雷克粗重的呼吸，那頭半長的金發(fā)被血污浸透，德雷克的心跳快得可怕。
進攻顯然沒指望了，撤離也難以實行。就算沒有幻術(shù)，他們也是跨越無盡海，來到了世界盡頭——他們沒有任何支援。
諾爾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玩家們誤入高等級戰(zhàn)場，可以通過死亡重來。然而這里沒有玩家，這支強悍的隊伍為了整片大陸的生靈勇闖未知，眼下他們即將付出代價。
在場所有人都會在今天死去，包括德雷克自己。
這段塵封的回憶中，諾爾能感受到德雷克沉重而苦澀的悲傷。德雷克的心口痛得厲害，諾爾不知道那疼痛來自于傷口，還是哀慟。
德雷克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向魔王的腳下。
沙灘蒼白，平平無奇。內(nèi)部的土壤倒是很特別，帶著漆黑扭曲的質(zhì)感。而在這扭曲的土壤上，開著一片片幽藍色的花朵。
諾爾沒見過這種花，也許這是魔王污染帶來的異變，它們……不算特別，但顏色很美。在這血肉模糊的戰(zhàn)場上，它們美得讓人絕望。
德雷克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他抬起劍，一劍斬斷了自己的左腕。伴隨著德雷克拗口晦澀的吟誦，那塊血肉慢慢放出光輝。
無數(shù)魔法道具從他的身邊飛起，它們繞著德雷克瘋狂旋轉(zhuǎn)，散發(fā)出不祥的強光。
諾爾瞳孔縮了縮。
德雷克這是要獻祭自己。
通過獻祭生命，強行大幅度提升實力，并在短時間內(nèi)迎來死亡。這樣犧牲類的技能不少見，佩因特的就是其中之一。
問題是，德雷克身邊的魔法道具……有點太多了。
它們一個個透支自身，朝著德雷克身上施加BUFF，不少道具甚至不存在于系統(tǒng)。它們施加的力量，也遠遠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程度。
德雷克勉強站著，背后的呼喚與痛哭慢慢遠去。
他的皮膚與發(fā)絲燃燒出純金色的火焰，整個人幾乎燒成一團金光。他的長劍熔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左臂的骨頭——它仿佛由光組成，末端帶著斷裂的尖銳。
必須重創(chuàng)魔王，哪怕是暫時擊退也好。
絕對不能讓戰(zhàn)友們都死在這里。
喀嚓。
一聲若有若無的崩裂聲響起，金光之中，一團異常的力量逐漸擴散。
燒灼的痛苦逐漸消失。他被血涂滿的視野變得清晰，繼而被熱浪扭曲。像是破開了一個沉重的繭，此刻的他虛弱又……強大。
透過被溫度扭曲的空氣，德雷克第一次直視了魔王。
忒斯特實在憋不住，發(fā)出了疑惑的聲音。
諾爾的語氣帶著悵然，
在這一刻，德雷克強行超越系統(tǒng)，成為了偽神。
……可那又怎么樣呢？
古老魔王是三個創(chuàng)世神的殘骸。當初自己和忒斯特兩個偽神加起來，都要魔王放水的前提下才能擊敗它。更何況德雷克一個剛剛誕生、狀態(tài)極差的偽神。
德雷克短暫的希望之后，只會有更大的絕望。這次突破，只會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那條鴻溝——
他傾盡一切，卻連拖延時間都做不到。
果然，直視魔王后，德雷克沉默了。而他的背后，同伴們的悲傷與期待依舊那樣鮮活。
忒斯特感慨，
諾爾說，
視野里，德雷克直視著魔王，再次舉起右手。那根尖銳的骨頭在他的手里轉(zhuǎn)了個圈，尖銳的那一端對準了自己。
德雷克干脆利落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熔金般的血液快速涌出，發(fā)出嘶嘶的聲響。
附近的空氣驟然沉重，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視感沼澤般吞沒了他。風停了，同伴們的呼喊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壓迫感震懾在原地，只剩無邊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