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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嚴(yán)爭鳴:“怎么?”

    “煉器成肉身……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李筠沉吟道,“這個唐軫是什么人?”

    嚴(yán)爭鳴道:“我聽小潛說……”

    李筠擺擺手:“別只聽他說,你的親師弟你不明白么?誰對他有恩義,他就能為誰赴湯蹈火,有時候他未必會多想,想到了也未必往心里去。”

    嚴(yán)爭鳴挖苦道:“可不是么,就你機(jī)靈�!�

    李筠白了他一眼:“噬魂燈為大兇之物,就連師父那樣的人當(dāng)年都有過神智盡失的時候,還撕毀了自己的畫像,何況那位唐前輩在魂燈中被困了上百年,那得是什么心志?嘖,我反正就是一個慫人,別管他是好意還是惡意,這么一想都覺得有點可怕……再說小潛吧——他肯定沒跟你說實話,聚靈玉這種天地靈物,豈是能任憑人力煉制的,這樣大逆不道,他肯定挨過大天劫,沒準(zhǔn)還不止一道……哎,大師兄你干什么去?尾巴被人燒著啦?”

    嚴(yán)爭鳴:“我要去抽死他!”

    程潛一個人坐在嚴(yán)爭鳴院里的墻頭上,低頭看見墻頭野草,忽然想起那一手“枯木逢春”。

    石縫中的野花草微微動了一下,片刻凝滯后,突然醒過來似的煥發(fā)起生機(jī),隨著程潛的心意長出了長長的花藤,細(xì)碎的小白花漸次綻開,竟有幾分灼灼之意。

    程潛心里驀地升起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他想道:“活過來了�!�

    本來揚言要抽死程潛的嚴(yán)爭鳴剛一踏入小院,此情此景就撞進(jìn)了他的眼里,頃刻將他滿腔怒火撞成了一把飛灰,程潛聞聲抬頭沖他一笑道:“我也滾嗎?”

    嚴(yán)爭鳴默默地看了看墻頭上的小白花,發(fā)不出脾氣,又不想這么放過他,于是沒事找事地挑刺道:“灰墻配白花,吊喪嗎?快給我換一種顏色�!�

    程潛笑道:“你自己和它商量去�!�

    說完,他翩若驚鴻地從墻頭上翻下來,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嚴(yán)爭鳴站在原地,心里想起李筠那關(guān)于“小潛沒有活氣”的說法,有點疑惑,懷疑李筠又在胡思亂想,而后他徑自走到墻根下,并指如刀,裁下兩束花枝,拎回房中找了個瓶子養(yǎng)了起來。

    這天到了日暮時分,嚴(yán)爭鳴到底還是不放心,起身去了小竹林。

    程潛正打坐,嚴(yán)爭鳴便沒有驚動他,徑自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

    只見床褥間明顯沒人動過,書房中的筆還搭在硯臺上,連架子上的茶都沒有少一點,桌面上只有一杯涼水。

    嚴(yán)爭鳴先是皺眉,在旁邊靜靜地看了程潛一會,又想道:“明明谷的冰潭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滴水成冰的地方一坐四五十年,想讓他馬上就活蹦亂跳……好像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嚴(yán)爭鳴這樣一思量,又不忍心苛責(zé)了。

    清風(fēng)竹林間,掛在他胸前的掌門印的神識好像更清晰了一些,嚴(yán)爭鳴頭天在其中頗有進(jìn)益,于是干脆靜靜地在一邊入定,將元神沒入了掌門印里。

    他依然在天鎖前面壁,任由掌門印中的神識將自己引入更深的地方,意識相連的時候,那些細(xì)碎的片段再一次紛紛閃過他眼前。

    只是這回,嚴(yán)爭鳴感覺自己不止是一個看客,個中大喜大悲,都恍然似真,讓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漸漸的,竟然物我兩忘起來。

    他在無數(shù)個場景中再次看見了顧島主——這不奇怪,嚴(yán)爭鳴不像程潛,師父和師祖的真身他一個也沒見過,上一輩與扶搖山來往密切的人里,他就認(rèn)識一個顧巖雪。

    顧島主似乎比他見到的時候精神很多,他與一個中年男子相對而立,只見那人兩鬢微白,眼窩深陷,兩人中間有一塊像水一樣的大石頭。

    正是扶搖山清安居——程潛院里的那塊。

    顧巖雪正在飛快地說些什么,一只消瘦的手搭在了石頭上,滿懷憂慮地看著對面那人搖頭,那陌生男子卻只是不做聲地聽著,并無回應(yīng)。

    嚴(yán)爭鳴心里忽然有種強烈的感應(yīng),總覺得這陌生的中年男子與自己關(guān)系匪淺,忍不住將神識探得更深了些,瞬間,他眼前一花,視角驀地轉(zhuǎn)換,嚴(yán)爭鳴從頭暈眼花中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顧島主竟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對面。

    嚴(yán)爭鳴立刻明白,他此時正在方才那陌生男子的位置上,好像上了人家的身,他吃了一驚,正要設(shè)法離開,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悲意卻驀地從他頭頂沒入,如一把尖刀,毫無預(yù)兆地將他釘死在那里。

    剛開始,嚴(yán)爭鳴心里還很清楚,這股強烈的情緒不是他自己的,想要從中掙脫出來。

    可是那種幾近絕望的悲意,刻骨又無處安放的仇恨,嚴(yán)爭鳴剛好一個不差地經(jīng)歷過,外來的情緒與他心聲共鳴,沒多久,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帶著走了。

    舉世無雙的孤憤,深深壓抑的求而不得,一身逆鱗被剜去的錐心之痛……

    就在這時,一股冰冷的冷意突然闖了進(jìn)來,將嚴(yán)爭鳴潑了個透心涼,他猛地驚醒過來,下一刻視線飛轉(zhuǎn),他再一次被彈出了掌門印,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耳畔卻隱約有雷聲。

    程潛是被一陣悶雷聲驚動的,嚴(yán)爭鳴的修為剛過了一個瓶頸,本是好事,可他好像境界還沒穩(wěn),就被什么引著一路不正常地提升,險些引來小天劫不說,眉宇間還有紅光閃過,好像是他跑得太快,隱約驚動了什么心魔。

    程潛叫他叫不醒,只好強行將一道真元打入他后心,這才將嚴(yán)爭鳴從入定中硬生生地拖了出來。

    程潛見他仍然怔怔的,就想拍拍他的臉,誰知剛一抬手,嚴(yán)爭鳴竟反射性地往后一仰。

    程潛無奈地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師兄,看清楚點,我不是抽人巴掌的那個,不打你,清醒了嗎?”

    嚴(yán)爭鳴耳畔嗡嗡作響,根本沒聽見他說什么,他的元神出來了,人卻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縈繞胸中的悲意經(jīng)久不散。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程潛的手,兇狠地死死按住,心里似有一個聲音悲憤地咆哮道:“這是我的,你們誰也別想搶走!”

    那陌生的眼神看得程潛心里一驚,好像餓狼瀕死。

    轉(zhuǎn)瞬間,耳畔雷鳴好像又要接近,程潛不敢耽擱,另一只手上凝起細(xì)霜,“啪”地在嚴(yán)爭鳴眉間彈了一下,弄得他前額的頭發(fā)盡數(shù)染上細(xì)霜:“大師兄!”

    嚴(yán)爭鳴整個人一激靈,眼神頓時軟和起來,手里也驀地一松,帶著幾分迷茫地抬起頭:“……小潛,怎么了?”

    程潛沒答話,側(cè)耳聽著外面雷鳴漸遠(yuǎn),才略微放下心來,皺眉道:“我還想問你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要強提境界?方才差點引來小天劫……遇上什么心魔了么?”

    這話頓時讓嚴(yán)爭鳴想起方才那陣難以忽視的悸動,他莫名地一陣心虛,眼神游移地避開了程潛的視線,找借口道:“唔……剛才在掌門印中遇見了一段記憶,可能受了點影響�!�

    程潛仔細(xì)地聽了他的描述,肯定地說道:“你看見的那個人應(yīng)該是北冥君,就是師祖——顧島主說的故人難道是他么?”

    這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嚴(yán)爭鳴在掌門印里的時候就估計出了,那陌生男子不是師祖就是師父的真身,此時聽得心不在焉,滿心都是方才陌生的情緒。

    程潛見他臉色不好,就打住話音道:“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會吧?”

    嚴(yán)爭鳴本身也是渾身不自在,聽了這話,立刻從善如流地起身道:“嗯,我回去睡一覺。”

    程潛納悶道:“你不是過來納涼的么?在這睡好了,我又不和你搶床鋪。”

    “不……咳,不用了,”嚴(yán)爭鳴聲音頓時有幾分干澀,隨意搪塞了個理由道,“你……你這里枕頭太硬,我躺不慣,走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程潛,飛快地跑了。

    程潛抬手將枕頭召過來,伸手捏了捏,只覺掌門師兄真是越發(fā)不可理喻了——他難道要睡在一團(tuán)棉花里?

    就在這時,一只巴掌大的小鳥突然炮仗一樣地闖了進(jìn)來,一頭扎進(jìn)程潛懷里,脆生生的女聲從鳥嘴里傳出來:“哎喲,大……哎?三師兄,大師兄把這院子讓給你啦?”

    居然是水坑。

    程潛還沒來得及答話,便見那小鳥一躍而起,在程潛胳膊上扎著毛在原地蹦了三圈,叫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變不回去了!”

    程潛沒怎么接觸過女人,面對著突然長大的小師妹總不大自在,但她此時變成一只鳥就輕松多了,問道:“怎么?”

    “路上碰到了一個王八蛋,覬覦姑奶奶美貌,居然設(shè)了陷阱要抓我!我連啃再咬地折騰了一宿才把那張破網(wǎng)弄破跑出來,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妖法,現(xiàn)在居然變不回去了!”水坑泄憤似的又用力蹦了兩下,“我要燒死那個王八蛋!”

    程潛抬起手掌攏住她小小的鳥頭,摸到了一手絨毛,問道:“什么人?”

    水坑委委屈屈地蹭了他一下:“不知道�!�

    “我?guī)闳フ叶䦷熜�,看看他有什么辦法,”程潛說著站起來,“我聽說外面戰(zhàn)禍不斷,以后還是不要一個人出門了�!�

    水坑蔫巴巴地低下頭:“我什么時候才能變成厲害的大妖怪?”

    這話聽起來無比耳熟,程潛想起自己小時候也總是夙夜難安,整天想著自己什么時候能變成一個呼云喚雨的大能。

    他忍不住一笑,剛想安慰小師妹兩句。

    便聽見那水坑十分不高興地抱怨道:“我一變成鳥,就總有人打我的主意,人形的時候為什么連個跑來調(diào)戲的登徒子都沒有?那些人都是瞎的嗎?真是氣死我了!”

    程潛:“……”

    他感覺自己好像誤會了師妹生氣的原因。

    第58章

    李筠險些將水坑鳥扒皮抽筋,看得嚴(yán)爭鳴在旁邊連粗鹽與辣椒面都備好了,隨時準(zhǔn)備來一頓烤小鳥——他也愣是沒有研究出她是怎么變不回去的。

    可見有些男人確實是只會放嘴炮,平時看著能得不行,一到關(guān)鍵時刻必掉鏈子。

    水坑撲騰了李筠一腦袋鳥毛,怒道:“要你何用!”

    她好生以下犯上地造了一回反,這才氣喘吁吁地落在一邊,想起了什么,“呸”一聲,從嘴里吐出了一張黏噠噠的小紙條。

    嚴(yán)爭鳴的臉色立刻變了,用扇子遮著臉,不動聲色地往后錯了兩步。

    “我也沒有辦法,”水坑沒好氣地說道,“我又沒有手拿,總不能夾在翅膀底下吧?”

    嚴(yán)爭鳴嫌棄道:“要我抓一只信鴿來,讓你看看別的鳥是怎么辦事的嗎?”

    水坑委屈道:“你見過信鴿自己往自己腿上綁信的嗎?我根本就沒見到赭石大哥的人,這玩意是被人混進(jìn)了一堆鳥食里,好不容易才扒拉出來的。要不是我眼尖,說不定就錯過去了�!�

    “鳥食”二字成功地將她大師兄再逼退了一步。

    程潛卻不以為意地伸手撿起了那張紙條,打開后,只見里面只有一行蠅頭小字:“已入天衍處,此地等級森嚴(yán),詭秘異常,日后遭遇,務(wù)必小心�!�

    程潛略有些驚異地轉(zhuǎn)頭去看嚴(yán)爭鳴:“大師兄……”

    嚴(yán)爭鳴手中的扇子還半遮著臉,保持著紅牌花魁欲拒還迎的姿勢,目光卻已經(jīng)鋒利了起來,低聲說道:“天衍處在外人眼里,不過是無門無派的散修們折節(jié)屈尊掛職的地方,赭石卻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才得以混進(jìn)去,個中不可告人之處委實太多了�!�

    他“刷”地將扇子一合,雙手背到身后,接著道:“凡塵多瑣事,按理說修行中人為著自己的修為境界,不該涉足太多,但我一直琢磨一件事——那些凡人的達(dá)官貴人們,榮華富貴了一輩子,難道就不想長生不老么?皇帝不想讓自己千秋萬代么?我才不相信朝中大人們個個惦記著鞠躬盡瘁,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否則區(qū)區(qū)一個凡人王爺造反,為何牽扯了那么多的符咒與仙器?”

    水坑奇道:“那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蠢鳥,”嚴(yán)爭鳴用折扇尾巴將她捅了個跟頭,“我們出于某種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恐怕早就在天衍處的備案之中了,百年前周涵正就對我們知根知底,我絕不想再見到第二個周涵正,只好不擇手段地隨時準(zhǔn)備先下手為強了。”

    他身上不知什么時候竟也染上了一絲殺伐氣,人世際遇,有的時候真的無法估量。

    程潛胸口驀地一酸,隨著他離開冰潭的時間拉長,心里原本屬于人的喜怒哀樂也好像冰河初開一樣,慢慢地在融化恢復(fù),此時終于后知后覺地心疼起來。

    他將赭石的字條毀去,順手在嚴(yán)爭鳴后背上拍了拍:“我殺得了第一個周涵正,就殺得了第二個,你放心�!�

    嚴(yán)爭鳴對他尤其不能放心,轉(zhuǎn)頭聲色俱厲地說道:“你最好給我安分點——你明明知道什么是大小天劫還給我裝糊涂的那事,我還沒追究你呢,別以為……��!程潛!你這個小王八蛋,你剛才摸過什么!”

    掌門師兄十分正常嚴(yán)肅的訓(xùn)話,在反應(yīng)過來程潛正用哪只手往他身上抹的時候,陡然拐成了一聲無比慘烈的尖叫。

    程潛頂著一臉正人君子般的無辜,微微抬起一只手,雪上加霜道:“一點口水而已,早就干了�!�

    嚴(yán)爭鳴面容扭曲。

    程潛只好嘆了口氣,安慰道:“別這樣,師兄,你還是清白的。”

    嚴(yán)爭鳴:“……”

    什么叫做“養(yǎng)個師弟不如狗”,他如今算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扶搖派祖上因為同門相殘而沒落,看起來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嚴(yán)爭鳴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回去扒皮洗涮換衣服,還是先收拾程潛時,突然,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嚹_步聲。

    幾個人同時一怔,程潛眼角的笑意倏地不見了,整個人又仿佛剛從一捧寒霜里幻化出來,水坑也驀地閉了嘴,飛到了一邊的筆架上,假裝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鳥。

    片刻后,只見一個陌生的小廝一路跑到了門口,恭恭敬敬地開口道:“程公子,有信。”

    嚴(yán)爭鳴冷冷地問道:“什么時候內(nèi)院讓你們隨意出入了?”

    一方面山莊里有規(guī)矩,另一方面內(nèi)院院墻門口有符咒,外人根本不應(yīng)該進(jìn)得來。

    程潛一揮手,那封信飄飄悠悠地飛了過來,就在信紙離開小廝手中的一瞬間,他仿佛才被人一棒子打醒,整個人猛地一哆嗦,驚恐地看著面前的山莊主人,迎上嚴(yán)爭鳴森然的目光,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哆嗦道:“莊、莊主,那那那信上有、有妖法,小人……小人不是故意……”

    程潛低頭掃了一眼信封,只見上面寫著“程小友親啟”,落款是“唐軫”。

    信封封口處被人撕開過,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fā)開來,程潛略一聞就知道,是夢游草的草汁。唐軫這些年遍行天下,身邊奇聞異事極多,連程潛都跟著長了不少見識。

    將夢游草的草汁兌入墨汁里,除了真正的收信人以外,任何心懷叵測想要拆開這封信的人都會被其反噬——譬如要是萬一有什么間隙一直在他們山莊外面轉(zhuǎn)悠,心里盤算著怎樣才能混進(jìn)內(nèi)院,那他碰了夢游草,就會被指引著大喇喇地直接闖進(jìn)來。

    嚴(yán)爭鳴抬手向那人抓去,他試探為主,并沒有用幾分力,那形跡可疑的小廝卻當(dāng)了真,從地上一躍而起,敏捷地躲閃開,飛快地往外跑去。

    才跑到門口,一道人影驀地落在他面前,霜刃寒光橫在院門口,頃刻間堵住了他的去路。

    “讓你走了嗎?”程潛低低地說道,“留下吧�!�

    那小廝先還想動手,未知近前,已經(jīng)被程潛一身七道大天劫劈出來的凝重的壓力駭破了膽子,腳下一軟,竟直接五體投地,話不成音道:“饒命,前輩饒……”

    討?zhàn)埖脑掃沒說完,突然,這人身體猛地一僵,向天張大了嘴,整個腦袋往后倒去,被那張嘴一分為二,像個被一刀劈開又藕斷絲連的爛西瓜,接著,一團(tuán)灰氣從他口中冒了出來,猛地往程潛身上躥去。

    李筠驚呼道:“小心!”

    程潛目光一凝,那團(tuán)灰氣尚未接近他三步以內(nèi),就已經(jīng)被凍住,它極富人性似的往后退去,重新鉆入了那小廝身上,罩住他的腦袋,頃刻便將此人的腦袋化成了一顆支在頭上的白骨,繼而四散奔逃。

    程潛用劍尖輕輕一點,那白骨碎成了一堆粉末,方才的小廝成了一具無頭尸,悄無聲息地往一邊倒去。

    “魔修的手段�!背虧摰溃暗幢厥鞘裁茨拮龅�,以前也發(fā)生過這種事么?”

    嚴(yán)爭鳴的神色有幾分凝重:“那倒沒有,以前沒見過這個人,按理山莊進(jìn)出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熟面孔,我們在這里落戶近十年,也沒見過什么修士�!�

    李筠飛快地反應(yīng)過來,說道:“難不成是有人盯上了小淵,順著他摸到了我們這?”

    韓淵當(dāng)年墮入魔道的引子就是周涵正的畫魂,仿佛又是和天衍處有關(guān)系。

    水坑頓時不敢吭聲了,心說幸虧赭石沒有跟她見面。

    李筠輕聲問道:“大師兄,那……我們需要換一個地方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里近乎有些凄惶,喪家之犬當(dāng)了百年,都快當(dāng)成習(xí)慣了。

    嚴(yán)爭鳴沉默了片刻,繼而開口道:“我們哪也不去�!�

    李筠:“可是……”

    嚴(yán)爭鳴驀地一揚眉,打斷他道:“還能躲一輩子嗎?我倒要看看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能把我怎么樣�!�

    說完,他一甩袖子,只聽大門口傳來一聲巨響。

    程潛聽得心頭一跳,霜刃劍立刻升到了半空,他在半空中看見大門口毫無預(yù)兆地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碑,無數(shù)凡人聞聲而來,正爭相圍觀,指指點點,也不知是誰先一抬頭看見了半空中御劍而立的程潛,山莊中的凡人們頓時稀里嘩啦地跪成了一片,紛紛求仙人保佑。

    石碑上無比招搖地寫著四個大字:扶搖山莊。

    程潛搖搖頭,一時摸不準(zhǔn)他大師兄是賭氣還是早就想這么辦了,默默撿起唐軫給他的信,回到了竹林。

    唐軫信上并沒有什么重要的事,只說明明谷將六郎送到了他那,六郎被魔修蔣鵬附身,魂魄受損,幸而程潛三根冰錐將他釘住,以后走這一條修行之路,只怕要比別人難得多,他會盡量想辦法。

    結(jié)尾隱晦地提及了一句,讓他們最近不要太過頻繁地出現(xiàn)在扶搖山附近,盯著那里的人太多了。

    程潛心里一時有些發(fā)沉,總覺得回扶搖山的路漫長得沒有邊際。

    幾天后,嚴(yán)爭鳴將山莊外圍的符咒翻天覆地的加固了一番,一行人按著原計劃,出發(fā)奔南疆而去,依然是三人一鳥——鳥安然棲在了李筠的頭上,以督促他少磨洋工,盡快琢磨出將她變回去的方法。

    幾個人這一路并沒有御劍而行。

    一來,此去南疆不是什么火燒眉毛的事,二來修士閉關(guān)久了,確實也要偶爾入世,所謂“禍福相依”,“道劫同行”,有時候凡塵里滾一圈,反而有助于突破瓶頸——這道理大家都明白,大多數(shù)剛開始修行的修士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但奇的是,越是名滿天下的大能就越是深居簡出。

    人往高處,就是身入窄途,萬里鵬程路總有一天會變成蛛絲一樣步步驚心的獨木橋,時常要提心吊膽,生怕一步出錯。

    看起來越是強大的人也就越是膽小,因為根本不敢冒往下摔的風(fēng)險。

    扶搖山莊地處中原,略微靠北,與南方風(fēng)物大是不同。

    此時仲夏已過,臨近立秋,南地卻依然是土潤溽暑,大雨時行。遠(yuǎn)遠(yuǎn)的還未走到南疆地界,李筠便已經(jīng)被此地豐沛的靈草晃花了眼。

    他每天頭上頂鳥,身背竹簍,流浪郎中似的貓著腰往深山老林里鉆,時而指使著水坑鳥跟那些不開智的小怪妖物們搶些天材地寶,好生不要臉地逞著師妹的威風(fēng)。

    李筠美其名曰他這是要煉“避毒丹”,以防南疆瘴氣侵?jǐn)_。

    但依照程潛估計,像他這樣的摘法,別說是煉丹,恐怕連一日三餐做飯都夠了。

    嚴(yán)爭鳴拿他這沒有正人形的二師弟沒辦法,只好權(quán)當(dāng)不認(rèn)識,每日扮作凡人,帶著程潛混跡市井之中。此事實在是強人所難,程潛從小就喜靜不喜鬧,更別說寒冰之地閉了那么久的關(guān)沒有接觸過人群了,每日與無數(shù)人摩肩接踵,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可是嚴(yán)爭鳴不知是有什么毛病,活像沒斷奶的貓崽子時時要找親娘一樣,一時片刻見不到他,就又要變著法地作妖,麻煩得要死。

    他們有心調(diào)查魘行人,便在南疆外圍的一個邊陲小鎮(zhèn)上住下了,然而接連大半個月,也沒發(fā)現(xiàn)此處有什么魔修蹤跡。

    難不成這群魘行人平時都如大家閨秀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那這魔頭當(dāng)?shù)谩赏ο袼麄兗艺崎T師兄。

    嚴(yán)爭鳴不怕打劫也不怕露富,大大咧咧地在鎮(zhèn)上唯一一家酒樓里要了幾間上房,每日點菜從不問有什么,只讓店家拿最貴的上,渾身上下,從頭發(fā)絲到腳趾甲,無處不紈绔。

    好不容易來了這么個冤大頭,店家險些將他當(dāng)成了祖宗供著,南疆附近又民風(fēng)彪悍,男女之間也沒什么防,店家便專門派了自己的女兒跟前根后,唯恐半點不周。

    無論上菜色香味多么俱全,程潛一概不動筷子,從來都只是默默地守著一杯涼水等在一邊。

    店家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片刻,終于鼓足了勇氣與他搭話道:“公子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嗎?”

    程潛待人內(nèi)外分明,外人面前從來都是有點彬彬有禮的沉悶,若不是必須要打聽什么,幾乎不與別人主動搭話,看起來冷冰冰的。

    此時有嚴(yán)爭鳴在旁邊,他更懶得應(yīng)付別人,只簡短地說了一句:“沒有,多謝。”

    店家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頓時瀉了干凈,不敢再招惹他,便轉(zhuǎn)向了嚴(yán)爭鳴,陪笑道:“二位公子來得不巧呢,要是晚些時候,天能再涼快一點,四下也不至于有這么多人。”

    嚴(yán)爭鳴問道:“怎么,附近有名勝要這個季節(ji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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