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這間不容發(fā)的微一頓,關山月出手了,飛起一指,點向白衣人掌心。
這一點,也不帶指風,不透勁氣,只疾快如電。
同樣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白衣人是識貨的行家,他神情震動,沉腕撤招,是撤招,不是變招,因為關山月這飛起的一指,威力范圍太,怎么躲都躲不過他那一指所指,除非撤招。
關山月逼退了白衣人如影隨行的鋼鉤般五指,跟著反擊,招式不變,那一指也如影隨肜,追著白衣人撤回的招式前進,更見疾快,眼看遞到了白衣人胸前。
白衣人忙立掌當胸,像護心盾牌,但卻掌心向內,近且聽他道:“兄弟,手下留情!”
關山月入目白衣人立掌當胸,便已神情猛震,再聽見白衣人那一句,他更是脫口叫:“護心鏡,郭師兄!”
急沉腕撤。
關山月這里收了手:白衣人那里也垂下手,又識了話,說的是:“師父他老人家偏心!”
關山月定過了神,再看白衣人,脫口道:“真是‘無玷玉龍’!”
“無玷玉龍”?那不是“海威幫”的幫主,“海威幫”人口中的“少皇爺”郭懷嗎?
白衣人道:“兄弟,別損我了�!�
可不真是有“無玷玉龍”封號,“海威幫”幫主,“海威幫”人口中的“少皇爺”郭懷!難怪這種人品,這種氣度,這種修為。
關山月為之激動:“郭師兄,怎么是你?”
郭懷道:“兄弟,我早就想見你了,但是老人家的令諭,讓你自己闖,我只好忍著、連你讓莫懷古抓進“巡撫衙門”我都沒管,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你的盤算,也一定能應付,及至你殺了莫懷古,我明白了,也忍不住了,只有違抗老人家的令諭了……�!�
關山月道:“看來我得謝謝莫懷古。”
郭懷道:“怎么說?”
關山月道:“我能見著師兄,不是拜他所賜么?”
郭懷道:“行了,兄弟,別臊我了,我要是在你一拜別老人家,離開孤島的時候,就現(xiàn)身跟你見面,那不但有違老人家讓你自己闖的令諭,教你這,教你那,你也未必愛聽,尤其也發(fā)現(xiàn)不了‘海威幫’里,造罪作孽,壞我名聲的敗類了。”
關山月道:“師兄如今怎么敢違抗老人家的令諭了!”
郭懷道:“我是不得不抖膽違抗了�!�
關山月道:“怎么說?”
郭懷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兄弟跟我來�!�
他拾起大草帽,離開路往樹叢里走。
關山月跟了過去。
看看離路有一段距離了,郭懷在樹叢里找了塊草地,兩個人盤膝坐下,當日的京城“海威堂”堂主,今天的“南�!薄昂M䦷汀睅椭�,“少皇爺”,何等的威名,何等的不可一世?郭懷他在此竟就能如此這般現(xiàn)身,如此這般在樹林里找塊草地盤膝而坐。
這就是郭懷,也因為是跟關山月。
坐定,郭懷說了話:“兄弟,雖然到今天這一刻才見著你,哥哥我對你可是思念已久,早想相見了�!�
關山月道:“師兄,我何嘗不是�!�
郭懷道:“兄弟,別叫我?guī)熜郑形腋绺绨�!這樣顯得更近些�!�
思念,早想相見,那畢竟只是思念,只是想相見,相見之后能惺惺相惜,一見如故,這就是英雄所見,而且真正有緣了。
關山月沒有猶豫:“是,哥哥!”
“好兄弟!”郭懷伸手拍上關山月肩頭,而且緊緊地抓了一抓:“就因為咱們是好弟兄,做哥哥的,我不能不跟你好好說一說。”
關山月道:“哥哥請說,兄弟恭聽�!�
郭懷道:“老人家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
關山月道:“老人家也跟我說了不少哥哥的事�!�
郭懷道:“老人家許咱們倆是近百年來的兩個奇,看來近百年來的天下,是咱們倆的了!”
關山月沒說話,可是為之豪氣頓生,雙眉揚起,兩眼威棱閃現(xiàn)。
郭懷道:“就因為老人家跟我說了不少兄弟你的事,我才知道兄弟你為什么殺莫懷古,他是當年那些兇手里的一個,是不?兄弟。”
關山月道:“哥哥是自己人,我不瞞哥哥,是的�!�
郭懷點頭道:“殺得好,兄弟是怎么碰上他的?”
關山月把莫懷古在這樹林里等著截他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聽畢,郭懷道:“據(jù)幫里上報,哥哥我知道,是‘苗疆八峒’的金花婆婆,到‘廣州府’告兄弟跟‘海威幫’有關連,‘廣州府’認為茲事體大,也怕對付不了你,不得不把這功勞拱手讓人,上報了‘巡撫衙門’,兩大之間難為小,只讓給一個,怕得罪另一個,只好也上報了‘總督衙門’,反正我是都報了,至于誰能搶得功勞去,就各憑你這兩個大衙門的本事了。至于那個金花,則是兄弟你為‘南霸天’羅強女兒破解蠱毒結的怨,她自己解不了這個恨,憤而藉官府之力報復你�!�
關山月道:“是的�!�
“報應!”郭懷道:“這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以莫懷古的作惡造罪,他早就該死了,而且百死難贖,至于金花,兄弟,說起來你不但不該怪她,反而應該感謝她,不是她,你能碰上這個莫懷古?”
還真是。
只是,關山月沒說話。
郭懷道:“可是,‘西南’甘家饒不了這個金花,不是為兄弟你,為的是她害甘鳳英的女兒,惹了甘鳳英,這個甘鳳英是‘西南’甘家當家的甘瘤子的女兒,相當精明厲害個女人,家學也相當不錯�!�
關山月說話了:“是相當精明厲害……。”
他把羅碧珠告訴他的,乃母料定是他殺了莫懷古的事告訴了郭懷。
聽畢,郭懷道:“兄弟,我也料定你瞞不過這個厲害女人,只是,她那個女兒倒是很難得,不過,恐怕兄弟你沒有這個意思。”
郭懷似乎是說笑,可是看看他神情正經(jīng),又不像。
所以,關山月也神情正經(jīng):“哥哥知道,我還有很多事,也肩負著匡復的重責大任,任重而道遠,不適宜,也不敢想,不過,我仍愿意許她為生平頭一個紅粉知己�!�
郭懷道:“我知道,我也正要告訴兄弟,雖然‘南霸天’夫婦是‘南霸天’夫婦,他倆的女兒是他倆的女兒,但‘南霸天’夫婦畢竟跟官府站在一邊,說是滿虜爪牙,并不為過,何況,這里頭還有個‘西南’甘家?羅強夫婦沒什么大惡,聽兄弟所說,可知因為兄弟救了他倆的女兒,他倆表現(xiàn)也不錯,可是,他夫婦是不會改變的,權衡利害,他夫婦還是會甘為滿虜爪牙,今后能不碰還是少碰�!�
關山月道:“今后恐怕也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那位羅夫人自料定是我我害莫懷古之后,對我的態(tài)度已有所改變,她不會再碰我了,事實上她也已經(jīng)告誡女兒了,關山月不簡單,不能碰�!�
郭懷道:“那最好,雙方都認為從此不能碰�!�
關山月:“哥哥,這‘西南’甘家究竟是……”
郭懷道:“‘西南’甘家家大業(yè)大,富甲一方,也稱霸一方,當家的甘瘤子,一代黑道巨擘,好修為,性殘暴,為滿虜一大爪牙,‘西南’能至今平穩(wěn),全仗甘瘤子之坐鎮(zhèn)�!�
甘瘤子跺跺腳,恐怕整個“西南”都會震動。
關山月雙眉微揚,兩眼威棱閃動,道:“我記住這個甘瘤子了�!�
郭懷道:“兄弟,就像我剛才說的,你用這種手法殺莫懷古,是不想讓人知道是你殺了莫懷古,因為你要找的其他幾個,都在官里,怕一旦讓人知道,今后再想找那幾個,就難上加難�!�
關山月道:“是的,哥哥,最重要的還是匡復重任�?飶凸ぷ鳎⒉灰欢ǚ歉鷿M虜正面爭斗廝殺不可,那功效也不大,可用之法,可走之路很多,但是不管怎么談,都以不讓滿虜知道關山月殺官為上�!�
郭懷一點頭:“說的好,兄弟,你我所見略同,既是如此,兄弟,你今后更要謀定而后動,更要小心了�!�
關山月道:“是,哥哥,我剛不是告訴哥哥了嗎?那位羅小姐也說……”
郭懷道:“兄弟,那位羅小姐說的是今后,說的是江湖上,哥哥我也是這意思,可是哥哥說的還有如今,向‘廣東’官里�!�
關山月道:“哥哥是說……”
郭懷道:“我是說‘巡撫衙門’姓譚的,‘總督衙門’姓苗的,恐怕都胸中雪亮,知道人是兄弟你殺的�!�
關山月心頭震動,道:“是么?”
郭懷道:“是的,兄弟,這兩個人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兄弟你這手法瞞不了他倆的,不過不要緊,他兩個都會密而不宣,都會裝不知道�!�
關山月道:“哥哥是說……”
郭懷道:“先說姓譚的,他是個副總捕,總捕頭一職不出觖,他永遠沒有機會,總捕頭一職出了缺,他是升任總捕的不二人選,所以,可以說他樂見莫懷古死,他也不在乎莫懷古是怎么死的,死在何人之手,同時,把人情送給羅強,‘南霸天’日后對他的助益大,絕對強過把兄弟你報請‘提刑按察使司’處決,而且,他也沒有把握能處決兄弟……”
關山月沒說話。
話鋒微頓,郭懷接道:“至于‘總督衙門’那個娃苗的,督撫不和,其來有自,督撫同城,不和更甚,在上者如此,在下得更是勾心斗角,明爭暗斗不絕,莫懷古名氣比姓苗的大,能耐也比姓苗的強,姓苗的久居下風,老臉無光,甚至透不過氣來,不能替主子爭氣,飯碗恐怕也將不保,早已經(jīng)恨莫懷古入骨了,如今莫懷古死了,他只有心中大快,繼任的人未必能像莫懷古一樣再強過他,從此他可以為主子爭光采了,當然就更不會在乎是誰殺了莫懷古了,說不定他還暗暗感謝那殺莫懷古的人昵!
可是今后的別入不見得都是姓譚的,姓苗的!”
關山月道:“聆聽哥哥一席話,勝走江湖十年,哥哥的話,我記住了!”
郭懷道:“那哥哥我就放心了。兄弟,其他幾個,知道都在那兒么?”
關山月道:“老人家給我的指示,都是那幾個殘兇的姓名及當年所在,事隔十年,不知道是不是都已不在原處,或者已經(jīng)改名換姓了,像莫懷古,就是個例子,他原在吳三桂的‘平西王府’,滿虜撤‘三藩’,吳三桂死,他跑來了‘廣東’‘巡撫衙門’任職,不是金花密告,他帶著人等在此地截我,‘總督衙門’姓苗的叫他的姓名,我還不知道是他�!�
郭懷道:“十年不是短時日,人事變化是大,兄弟問過莫懷古沒有?”
“問過了!”關山月說,他把莫懷古說的,告訴了郭懷。
聽畢,郭懷道:“只知道自己,彼此間卻一無所知,莫懷古死到臨頭,加以這些人都是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之徒,更不會講什么義氣,莫懷古之言可信,滿虜行事之秘密,可想而知,也頗見高明。當年不知是那一個主其事?老人家可有指示?”
關山月道:“這倒沒有�!�
郭愎道:“滿虜行事秘密,主其事者也頗為高明,幾個殘兇只知自己,彼此間一無所知,如今對咱們來說,卻是好處,他幾個不會改名換姓,也不會隱瞞他原在何處,莫懷古就是個例子,頂多事隔十年,人事已非,難找些,但天網(wǎng)恢恢,疏雨不漏,一定找得到的,兄弟可以放心�!�
關山月?lián)P起雙眉,目中威棱再見,道:“謝謝哥哥,就是在涯海角,翻開每一寸地皮,我也要找到另幾個,這不僅是報仇雪恨,也是為了匡復�!�
郭懷道:“兄弟,說就好,不要輕動殺機,嚇人!”
關山月道:“哥哥不知道,我義父死得好慘,還連累個鄰居姑娘,至今生死不明……哥哥,她是個姑娘家,又為了救我,佯稱是我義父之女,僅此一女,一旦落入眾殘兇之手……”
那是可想而知。
他住口不語,沒說下去,說不下去了!
郭懷道:“兄弟,你的事,老人家告訴我了,哥哥我的事,老人家不也告訴你了!”
關山月懂了,目中威棱倏斂,神態(tài)恢復,道:“哥哥,我失態(tài)�!�
郭懷道:“至于那位姑娘,我不愿再安慰你,既已如此,只有面對了!”
關山月既已忍住,又再忍住,應了一聲:“是!”
郭懷有意岔開話題:“別老說兄弟的事了,說說哥哥我的事吧!當年我離開‘北京’之后,趕往‘天津’,帶走了‘天津船幫’,合‘海威堂’義父舊部,創(chuàng)‘海威幫’……”
關山月道:“那位羅夫人甘鳳英跟我說了。”
郭懷道:“是嗎?”
關山月把甘鳳英告訴他的,說了一遍,最后道:“哥哥令人欽敬,令人佩服。”
郭懷道:“這個女人可真多嘴,看來我的名氣相當太了�!�
關山月道:“哥哥‘無玷玉龍’的威名何止相當大,簡直就震動‘北京’,天下當知了�!�
郭懷道:“說什么欽敬,說什么佩服,又說什么震動‘北京’,天下皆知,我不過是盡人子之孝,繼承師父、義父兩位老人家之志,為匡復大業(yè)盡心力而已�!�
關山月道:“但是能轟動珂北京城”,震驚滿虜太內,近帶走旬天津船幫”,創(chuàng)丘知海威幫”,至今令滿虜不敢正硯,不敢輕動,逼就令人欽敬,令人佩服�!�
郭懷道:“行了!兄弟,哥哥我再告訴你些甘鳳英沒告訴你的吧!”
關山月道:“哥哥是說……”
郭懷道:“我沒聽兄弟說起‘群義鏢局’歐陽姐妹的事。”
關山月道:“甘鳳英沒告訴我。”
郭懷道:“這就是我要告訴兄弟的。”
關山月道:“哥哥請說。”
郭懷道:“初到‘北京’時,我得找個安身立足的地方,我到‘天橋’‘群義鏢局’謀職,這也是有心幫她姐妹的忙,姐妹倆一個叫‘霜’,一個叫‘雪’,雪比霜熱,霜比雪冷,其實是做姐姐的承擔的太多,心事太多,幾經(jīng)周折,好不容易才進了鏢局,姐妹倆對我不錯,我也幫了她姐妹的忙,幾幾乎成了一家人……”
關山月道:“哥哥離開了‘北京’,這姐妹倆……”
郭懷道:“也離開‘北京’了。”
關山月道:“如今姐妹倆在……哥哥可知道姬妹倆上那里去了?”
郭懷道:“知道,她姐妹倆跟著我上‘南�!瘉砹�。”
這是逗人!
關山月笑了,兩人間的氣氛頤時為之輕松,其實,郭懷的目的也就在此,關山月知道:“謝謝哥哥�!�
郭懷道:“兄弟,別心里老掛著事,臉上看不見笑,這樣不好,這樣也不一樣,咱們肩負的不是別的事,是匡復大業(yè),除了天時、地利之外,更要人和。”
關山月懂,道:“那我就敬遵哥哥令諭,哥哥只是把她姐妹倆帶來‘南�!瘑幔俊�
他也說起輕松的來了。
郭懷淡然道:“本來我只是把她姐妹當一家人……”
關山月道:“恐怕她姐妹意不在一家人,不會滿意�!�
郭懷目光一凝:“兄弟,哥哥好心沒好報。”
關山月笑了:“我也是敬遵哥哥令諭,咱們兄弟間該有輕松時候。”
郭懷笑了笑道:“她姐妹視我如主,敬我如神,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從沒有顯露過,倒是兩位老人家……”
住口不言。
關山月間:“兩位老人家怎么樣?”
郭懷道:“兩位老人家十分喜愛姐妹倆,而且經(jīng)常訓示我……”
又住口不言。
關山月又問:“兩位老人家經(jīng)常訓示哥哥什么?”
郭懷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關山月道:“兩位老人家訓示得好,哥哥能不聽兩位老人家的?”
郭懷道:“我怎么能不聽?又怎么敢不聽!只是……”
再次住口不音。
關山月凝目三問:“只是什么?只是因為哥哥心里有別個?”
郭懷神情一震:“兄弟……”
關山月道:“那位絕代奇女子胡鳳棲!”
郭懷神情再震,道:“甘鳳英……”
關山月道:“甘鳳英沒有告訴我那么多,她也未必知道�!�
還真是!
郭懷道:“那是……”
關山月道:“是我見哥哥該提那位胡姑娘而不提�!�
這是不是就有心��?
郭懷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倒不是我不提……”
關山月道:“恐怕不是因為那一劍,哥哥怨她至今�!�
郭懷道:“而是因為她已是‘玉貝勒’夫人了,沒有必要提,至于那一劍……”
關山月道:“如何?”
郭懷道:“我并不怨她……”
關山月道:“是么?”
郭懷道:“我夜闖大內,她護主心切,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
關山月道:“她護主心切,她是滿人?”
郭懷道:“她是漢人�!�
關山月道:“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她護誰的主?”
郭懷道:“兄弟,胡鳳棲她不同于一般……”
關山月道:“她怎么不同于一般,又憑什么不同于一般?”
郭懷道:“兄弟,是我沒有讓她知道我,對她隱藏得太多,因為我不能讓她知道我,不能對她有任何表示,必須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