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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姜四海、姜明明知道留不住，也沒再多留，當即派船，要由水路直放“江南”。

    關(guān)山月不愿麻煩，可是姜四海、姜明父廣倆堅持；關(guān)山月一想也好，坐船走水路直放“江南”，路既近了不少，也省了不少工夫。早一點把高梅送到家，也好去辦他還沒辦完的事。

    關(guān)山月答應了，姜四海、姜明父子倆高興了，可又免不了離情別緒舍不得。

    該走的總是要走，舍下得也得舍，謝了關(guān)山月救了準女婿，也請高梅帶話，問候恩人。然后，在父子倆不舍的相送下，關(guān)山月、高梅上了另一條船。

    這條船也是條雙桅大船，寬敞、舒適，船上又備的有吃喝，一路游覽玩賞似的，還真是愜意。

    一帆風順，船行相當快，由“鄱陽湖”而大江，由大江而“江南”。

    “江南”多水鄉(xiāng)，沒幾天，船離大江進入了運河。

    “江南”的風光就是不同，處處小橋流水，處處綠楊垂柳，真是煙雨江南，真是杏花春雨江南。

    前半段，高梅還好，還能賞景，還能談笑。

    可是，漸漸的，高梅似乎沒心情賞景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話也越來越少這一天，吃過早飯，兩人照例出了船艙，站在艙外近看遠眺，遠近景如畫，輕風拂面，衣袂微飄，真讓人心曠神怡�？墒�，高梅就是皺著眉鋒，陰沉著臉，一句話不說。

    關(guān)山月跟她說話：“‘南京’都過了�！�

    高梅只說了三個字，淡淡的，冷冷的：“我知道�！�

    關(guān)山月道：“近有‘燕子磯’，遠有‘紫金山’、‘石頭城’龍蟠虎踞，姑娘怎么……”

    高梅仍是三個字：“不想看�！�

    關(guān)山月道：“剛才吃飯的時候，聽船上的大哥說，快到‘揚州’了！‘綠楊城廓是揚州’，‘揚州’有十里長街及二十四橋之勝，有道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更有個‘瘦西湖’�！�

    只聽高梅叫了聲：“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住了口，沒說下去，問：“怎么了？”

    高梅道：“不要再說了，行么？”

    這是……

    關(guān)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關(guān)大哥知道我家住哪兒么？”

    關(guān)山月道：“原我只知道‘江南’后來聽姑娘說是‘高郵湖’�！�

    高梅道：“我是那么說，真說起來應該說是‘江北’，也就是‘蘇北’�！�

    關(guān)山月“哦！”了一聲道：“‘江北’，‘蘇北’�！�

    高梅道：“關(guān)大哥，‘江南’也好，‘江北’也好，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快到‘高郵湖’了！我快到家了，關(guān)大哥知道不知道？”

    關(guān)山月道：“我知道�！�

    高梅臉色更陰沉了，還明顯的有些不快：“關(guān)大哥，既然知道，你還能看這看那，指點談笑，這么高興？”

    小姑娘沒心情賞景，沒心情說話，眉鋒深鎖，原來是為這。

    關(guān)山月沉默了一下：“姑娘知道，我是個自小就沒家的人。”

    高梅道：“我知道�！�

    關(guān)山月道：“有家可回，有親人盼歸，我羨慕，也替人高興。”

    高梅道：“你是我哥，我家不就是你家？”

    關(guān)山月感動，道：“謝謝姑娘�！�

    高梅道：“難道不是？關(guān)大哥見外�！�

    關(guān)山月道：“我沒說不是，也沒有見外，我只是感動�！�

    高梅道：“你是我哥，咱們是兄妹，我家當然就是你家，有什么好感動的？”

    關(guān)山月道：“有家的人不能體會沒家的人。”

    高梅道：“關(guān)大哥，別說了，我知道！你也要知道，私自跑出來，離家這么些日子能回家，當然高興，也應該高興；可是我一到家，關(guān)大哥就要走了……”

    關(guān)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關(guān)大哥，我這舍不得，跟那位董姑娘的舍不得不一樣。你是我哥，咱們是兄妹�！�

    小姑娘她全知道。

    沒人跟她說，可是小姑娘都看在了眼里。

    關(guān)山月道：“我知道，我正要告訴姑娘，世上無下散的筵席，就是一家人，也有分開的時候。”

    高梅道：“可是至少不會那么快，也不會一送我到家就得走，就得分離�！�

    關(guān)山月感動，也為之一陣激動，跟高梅在那種情形下認識，也相處這么些日子，高梅不但一聲聲的“關(guān)大哥”，也真把他當兄長，他也舍不得，道：“姑娘知道，我有我的事……”

    高梅道：“我知道�！�

    關(guān)山月道：“我會再來，會來看姑娘�！�

    高梅美目一睜，光采閃現(xiàn)，連話聲都帶著驚喜：“真的？”

    關(guān)山月道：“只要我能再來，一定會再來�！�

    高梅美目中光采倏斂，都快睜圓的美目也恢復了原來：“我知道，像關(guān)大哥這么個人物，一定有更要緊的事，也一定閑不下來，我不該求太多，不該求過分，只要關(guān)大哥不要忘了‘蘇北’‘高郵湖’，有一個叫高梅的妹妹，我就知足了�！�

    這，更感人。

    關(guān)山月又一陣激動，道：“姑娘……”

    高梅道：“關(guān)大哥，這么久了，我一直叫你大哥，也真把你當哥，你怎么還姑娘，姑娘的？不能改一改，不這么叫？”

    說得也是！

    關(guān)山月道：“我該叫一聲小妹�！�

    高梅也為之激動，嬌小的身軀泛起輕顫，眼淚都流出來了，連話聲都帶著顫抖，只聽她顫聲叫：“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忽然目閃冷芒，雙眉微動，道：“有人從水里攀上船來了。”

    話聲方落，有個半大孩子從船旁翻上了船，輕快矯捷，黝黑的臉，一雙圓眼。”一身水靠，卻是半點水也未沾，上船就道：“哥呀妹啊，不害臊！”

    高梅急道：“你胡說什么，這是關(guān)大哥！”

    那圓眼半大孩子道：“聽送信的人說了，我知道他是你關(guān)大哥，如今總算親眼看見了，不管人怎么樣，你在外頭自己找這么一個，就是不害臊！”

    高梅粉頰變了色：“你……你敢我一回來你就氣我……”

    圓眼半大孩子道：“氣你？這還是便宜，我特意跑到這兒來等你，為的是告訴你一聲，你不要回來，爹不許你進家門�！�

    話落，仰身往船下躍，頭下腳上，一閃就不見了，沒聽見一點水聲。

    高梅追到了船旁，大叫：“你不要跑，你回來，你回來……”

    關(guān)山月到了她身旁，道：“小妹，來往船只的人都往這兒看了�！�

    高梅臉發(fā)白，渾身發(fā)抖，看也沒看，道：“我下怕！”

    關(guān)山月道：“小妹，何必�！�

    高梅霍地轉(zhuǎn)過了臉：“關(guān)大哥，你聽見了�！�

    關(guān)山月道：“我聽見了�！�

    高梅道：“我能不氣么？”

    關(guān)山月道：“或許是逗你。”

    高梅道：“像么？”

    關(guān)山月道：“就算不是，多日不在家，何必一回來就氣成這樣？”

    高梅道：“關(guān)大哥，你看見了，也聽見了，你說氣不氣人？”

    關(guān)山月微一笑：“還是個孩子嘛！或許送信的沒多說，咱倆剛才的說話，可巧又讓他聽見了。”

    高梅道：“怎么說他都不該，尤其是當著關(guān)大哥的面，不能讓他這樣，我換上水靠追他去�！�

    她就要回身。

    關(guān)山月抬手攔住：“小妹，咱們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跟他斗氣�！�

    高梅道：“就是因為不是那么回事，我才不受他的�！�

    關(guān)山月道：“你要是拿我當兄長，就聽我的�！�

    高梅叫：“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道：“做妹妹的，能不聽兄長的么？”

    高梅不說話了，這表示她聽關(guān)山月的了，片刻之后她才道：“關(guān)大哥，他是我兄弟，我跟關(guān)大哥說過，叫高垣。”

    關(guān)山月道：“我知道，這么小就有人送外號，叫‘魚眼’，那是因為這么小就一身好水性。還真是好水性，能從‘高郵湖’經(jīng)由水里一路來到此地�！�

    高梅冷笑：“在他來說，這可不算什么，在大江里也都能來去自如，還能在水底待三天三夜，還能在水里睜眼看東西，跟魚似的。高家出這么一個，我爹拿他當寶，所以他敢動不動就氣我�！�

    難怪，是兒子，又是這么個奇人，水性強過做爹的許多，哪個做爹的能不疼不愛？既疼既愛，難免就寵就慣。

    關(guān)山月道：“我想找人氣我，還沒有呢！”

    這句話，高梅聽不大進去，她叫：“關(guān)大哥！”可是突然間她又這么說：“誰說的？想有人氣你還不容易？有我這么個妹妹，往后看我的。”

    這就是怕關(guān)山月心里難受，安慰關(guān)山月了。

    關(guān)山月道：“謝謝你，小妹，可我擔保，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會像你這個做姊姊的這樣�！�

    他這是心里感動，表面上沒有顯露，出言逗高梅。

    這一句有用，高梅笑了，但旋即又不笑了：“關(guān)大哥，別說大話，你可不知道我，氣起你來夠你受的�！�

    關(guān)山月道：“會比你這個兄弟還氣人？”

    高梅道：“跟我比氣人的本事，他根本算不了什么�！�

    關(guān)山月道：“這就是了，比起我來，你好受多了，還氣什么？”

    高梅這才知道落進了關(guān)山月的陷阱，上當了，不依，擰身撒嬌：“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抬手輕拍香肩：“誰叫你是做姊姊的，忍一忍，等他長大點就好了�！�

    高梅轉(zhuǎn)趨一本正經(jīng)：“我爹寵他慣他，我怕他改不了，將來招災惹禍�！�

    關(guān)山月道：“這不就是了么？你這個做姊姊的，還是關(guān)心他這個兄弟�！�

    高梅道：“我是擔心他給高家招災惹禍。”

    關(guān)山月道：“小妹，你想得太多，也言之太重�！�

    高梅道：“關(guān)大哥說我想得太多，言之太重？”

    關(guān)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是么？”

    關(guān)山月道：“他還是個孩子，你也還小，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高梅不愛聽：“關(guān)大哥說我還�。俊�

    關(guān)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關(guān)大哥，我都能嫁人了�！�

    關(guān)山月道：“在我眼里，你還小�！�

    高梅當然還是不愛聽：“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道：“小妹，別不愛聽，也別不服氣，你說令尊寵你兄弟，同樣的，令尊也寵你。你姊弟倆確實還小，可也不容易長大，這一點你就不如蕓姑�！�

    高梅道：“蕓姊姊？”

    關(guān)山月道：“蕓姑固然比你大兩歲，可是在懂事、能應付事上，此你大得多，那是因為各人的處境，跟從小到大的那段時日不一樣，她母親過世早�！�

    高梅道：“我娘過世也早�！�

    關(guān)山月道：“可是姜老人家要她自小就幫忙家務，幫忙生意，面對江湖事，令尊如何？同樣的姜老人家寵兒子，做哥哥的姜明，就不如做妹妹的蕓姑，這是你親眼得見的。”

    是實情。

    高梅卻還要說：“關(guān)大哥你說我不如蕓姊姊，可是我能一個人大老遠的跑到‘廣東’去�！�

    關(guān)山月道：“那是任性，孩子念頭，孩子做法。你既提這件事，我就拿這件事問。你，你以為郭懷會答應，會接受？他要是這么輕易就答應，就接受，他還配稱什么當世第一的‘南�！�‘無玷玉龍’？他只會派人送你回家，還有，你所碰到的事，要不是剛巧讓我碰上，你怎么應付？能不能應付？”

    高梅道：“我……關(guān)大哥，你說我還小，不知道高垣心里是怎么想的�！�

    關(guān)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關(guān)山月道：“你姊弟倆自小一起長大，姊弟要好，姊弟情深，他是個男兒家，他認為該衛(wèi)護你這個姊姊，他不愿有別人跟你一起，更怕有別人搶走了你。”

    高梅道：“關(guān)大哥是說他舍不得？”

    關(guān)山月道：“不錯�！�

    高梅道：“是么？”

    關(guān)山月道：“有一天你會知道�！�

    高梅道：“那可以好好跟我說，怎么能這樣？”。

    關(guān)山月道：“小妹，他是個男兒家，你讓他怎么說？這種話，連個性強的女兒家都不會說�！�

    高梅目光一凝：“關(guān)大哥，這你怎么知道？”

    關(guān)山月道：“像我這樣的孩子，比像你這樣的孩子容易長大�！�

    高梅美目深注：“關(guān)大哥，別老這么想，你如今也有家，有老人，有妹妹，有弟弟�！�

    關(guān)山月又一次感動，道：“謝謝你，小妹，我知道�！�

    高梅轉(zhuǎn)了話鋒：“高垣說，我爹不許我進家門……”

    關(guān)山月道：“不見得令尊真說過這句話，就算令尊真說過，那是氣話，你只管回去，就算不是氣話，你更得回去，讓令尊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高梅道：“那關(guān)大哥你呢？”

    關(guān)山月微一笑：“好人做到底，既然送你回來，就要把你送到家�！�

    高梅有點擔心：“關(guān)大哥，萬一我爹……”

    關(guān)山月道：“不會的，就算會，我也不怕，不會放在心上，我會讓令尊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高梅道：“真的么？關(guān)大哥�！�

    關(guān)山月又抬手輕拍香肩：“放心吧！小妹�！�

    高梅欲言又止，終于沒有說話。

    高梅沒有說話，卻傳來船大哥的叫聲，告訴關(guān)山月跟高梅，船到“揚州”了。

    關(guān)山月跟高梅都沒有暫時停留的意思，船大水不夠深，也沒法進“揚州城”，直駛“瘦西湖”。

    關(guān)山月謝了船大哥。

    高梅道：“為了送我回家，關(guān)大哥錯過了游覽‘瘦西湖’�！�

    關(guān)山月道：“那倒沒有什么，朱欄翠檻，紙醉金迷我不愛，如今也沒有了，有的不過是綠楊垂柳，湖光山色而已，船到‘江南’，一路行來，到處都是，我只是想上‘梅花嶺’看看�！�

    高梅道：“梅花嶺？”

    顯然，高梅家在“高郵湖”，卻不知道近在咫尺“揚州”的“梅花嶺”。

    關(guān)山月道：“‘梅花嶺’上有先朝忠臣名將，史可法史閣部祠堂以及衣冠冢�！�

    高梅道：“史閣部，我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