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這就很不錯,很知足了。
老人為兒子引見關山月。
當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恩。
老人的兒子還不能致謝,他媳婦兒要代他磕頭。
關山月堅持不讓,最后照樣也免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兩個人來見,都是“蒙古”壯漢,是關山月初來時,攔關山月那十個壯漢里的兩個。
進來躬身,恭謹?shù)南蚶先擞谩懊晒耪Z”說了兩句。
老人轉望關山月:“恩人是我一家的恩人,我旗的人都視恩人為恩人,要對恩人表達感恩之意,已經準備好了,特地來請恩人�!�
關山月要說話。
老人道:“這是我旗人的一番心意,按‘蒙古’的習俗,是一定要到的。”
老人既這么說,關山月沒再說什么。
老人跟姑娘玉朵兒陪著關山月走出了“蒙古包”。
拉花兒沒去,留下照顧夫婿,陪夫婿。
就在一座座“蒙古包”旁的草地上,“敖漢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坐了一團,中間一堆火,火勢正旺,烤羊、奶茶、奶酒――凡是“蒙古”好吃好喝的,應有盡有。
年輕的姑娘們,小伙子,都穿上了色彩鮮艷的好看衣裳,爭奇斗艷似的追、跑、笑、鬧,還有陣陣的“蒙古”樂聲,“蒙古”歌舞。
歡笑!熱鬧!
老人、姑娘玉朵兒陪著關山月來到。
“敖漢旗”的男女老少站起歡呼,響徹云霄,在大草原上傳出老遠。
關山月為之感動。
關山月真感動。
他救的是老人父子,“敖漢旗”的札薩克父子,整個“敖漢旗”的男女老少都把他當成了恩人,展現(xiàn)了這樣的心意,給了他這樣的款待。
“敖漢旗”的這些“蒙古人”,熱情,好客,善良!
另一方面,這不也顯示,老人,這位札薩克,深受他“敖漢旗”人的愛戴么?
在“承德”救這么一位老人,他舉手之勞,原沒當回事:沒想到這件事里,都牽扯著大陰謀,這大陰謀里,還牽扯著一名大喇嘛。
在“蒙古”,這是駭人聽聞的事。
更震驚人的事,這名大喇嘛因為不敵關山月,為保住他的身分地位,自絕了。
不管怎么說,關山月救對了人。
老人這位“敖漢旗”的札薩克,值得他這么做。
老人、姑娘玉朵兒陪著關山月坐在札薩克坐的位子,有兩個中年人過來見禮。
老人告訴關山月,這兩個人是“敖漢旗”的協(xié)理臺吉跟拜先達。
協(xié)理臺吉,職位低于札薩克,比管旗章京高,拜吉達則在管旗章京之下。
協(xié)理臺吉與拜先達分別坐在老人跟關山月左右。
老人以“蒙古語”說了一句話。
拜先達站起,以“蒙古語”高呼。
剎時,歡聲雷動,樂聲也起。
十名穿戴整齊的“敖漢旗”壯漢,送酒的送酒,獻肉的獻肉。
大碗喝,大塊吃,又顯出“蒙古”人的粗獷、豪壯。
“敖漢旗”的姑娘們獻上歌舞,歌聲美妙、舞姿動人,其中一位不離開關山月眼前,巧笑倩兮,美目流波,引得“敖漢旗”的男女老少叫聲連連、車聲不斷,那位姑娘竟是玉朵兒。
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抬頭是碧空如洗、繁星點點,眼前是舞影;耳邊是歌聲,還有那聲聲的悅耳“蒙古”樂聲。
關山月生平頭一回。
此情此景,人生也難得幾回。
關山月深深感動,除了眼前的情景,他把別的都忘了,暫時忘了。
吃、喝、拍手、歡笑。
他跟“敖漢旗”這些“蒙古”人一樣。
他完全融入了,跟眼前這些“蒙古”人打成了一片。
他根本就是“敖漢旗”的人了!
大草原上越來越涼,甚至有了冷意。
但是在“敖漢旗”這里,熱情洋溢,歡聲震天。
沒有人覺得涼,更沒有人覺得冷。
關山月不覺得星-斗轉。
關山月也不知道盛會是什么時候結束的。
他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是在“蒙古包”里。
一座小小的“蒙古包”,燈光昏暗,鋪的、蓋的,都是新的,正色紅。
卻不見舞影,聽不見歌聲,一片寧靜。
這他才知道,盛會結束了,他喝醉了。
這種酒,他居然會醉,而且醉得人事不省。
憑他,再烈的酒也醉不了他。
但是,他突然醉了,醉得都不知道盛會結束,不知道怎么到這座“蒙古包”來的。
那是因為他太感動了,因為他暫時忘了此時此地之外的一切。
此刻想想之前的一切,他依然感動。
也就在這一刻,他聽見了話聲。
有人說話,就在他置身的這座“蒙古包”外。
話聲是兩個人的,兩個人說話,兩個女子說話。
說的都是“蒙古話”,他聽出來了,一個是姑娘玉朵兒,一個是老人的兒媳,玉朵兒的嫂子拉花兒。
雖然聽出說話的是誰了,卻聽不懂說的是什么?
很快的,話聲停了,不說了,有一個走了。
聽見步履聲遠去了。
有一個進來了,進了這座“蒙古包”了。
看見帳門掀開了,看見人了。
進來的人是姑娘玉朵兒。
那么走的是老人的兒媳,姑娘玉朵兒的嫂子拉花兒。
此刻應該是深夜,姑嫂倆在這座“蒙古包”說什么?姑娘玉朵兒進“蒙古包”來,又要干什么?
關山月坐了起來。
玉朵兒嚇一跳,倏然停住:“吵醒恩人了?”
關山月道:“沒有,我是醒了以后才聽見兩位說話的�!�
玉朵兒睜大了眼:“恩人聽見我跟拉花兒說話了?”
關山月道:“是的�!�
或許是想起關山月聽不懂“蒙古”話了,玉朵兒為之一松。她道:“恩人不是醉了么?恩人沒醉呀?”
關山月有點窘,也有點不安:“都這時候了,害得姑娘不能歇息,還跑來照顧我�!�
玉朵兒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我不是來照顧恩人的。我是來伺候恩人的。”
關山月道:“我更不敢當了,我已經不礙事了,姑娘快請回歇息去吧!”
玉朵兒沒動,道:“恩人,我是說,我是來獻身的。”
關山月目光一凝:“姑娘怎么說?”
他沒聽清楚!
玉朵兒又說了一遍:“我說,我是來獻身的。”
關山月心頭震動,站了起來,道:“姑娘――”
玉朵兒道:“我家兩代身受恩人大恩,無以為報,只有獻身報恩;我愿意,拉花兒也愿意,但是拉花兒已經是人妻了,應該由我來報恩,我要她讓給了我。”
深夜“蒙古包”外,姑嫂說話,原來是為這。
關山月道:“姑娘�!�
玉朵兒道:“恩人,我過來了�!�
她要走過來。
關山月忙道:“姑娘,不可!”
玉朵兒停住,道:“恩人!”
關山月道:“我不敢受,也不能受。”
玉朵兒道:“恩人嫌我是‘蒙古’女子?”
關山月道:“姑娘是漢人女子也一樣�!�
玉朵兒道:“我不相信�!�
關山月道:“姑娘那是輕看了我�!�
王朵兒道:“恩人�!�
關山月道:“姑娘也是輕看了自己�!�
王朵兒道:“我家兩代身受恩人大恩,本來就該報苔�!�
關山月道:“在我是舉手之勞,算不了什么大恩�!�
玉朵兒道:“在恩人或許是舉手之勞,在我家卻是兩代的人活命大恩。”
關山月道:“即便是,報答之法多得是�!�
玉朵兒道:“可是我家什么都沒有,有的不足以報大恩�!�
關山月道:“可是姑娘這么報答,我不敢受、不能受。”
玉朵兒道:“恩人�!�
關山月道:“姑娘,請讓我見令尊:”
玉朵兒道:“他老人家知道�!�
這是說,老人家也愿意。
關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老人家糊涂?”
玉朵兒道:“他老人家不糊涂�!�
關山月道:“他怎么可以如此這般對女兒?”
玉朵兒道:“恩人,我愿意�!�
關山月道:“姑娘愿意,他也不能!”
玉朵兒道:“恩人�!�
關山月道:“再請姑娘讓我見令尊�!�
玉朵兒仍沒動,道:“我不是要恩人娶我�!�
關山月道:“姑娘更是輕看我。”
玉朵兒道:“難道恩人愿意娶我?”
關山月吸了一口氣,道:“姑娘,我是個江湖人,不愿,也不敢害人�!�
玉朵兒道:“我不怕!”
關山月道:“我怕!”
玉朵兒道:“恩人�!�
關山月道:“姑娘是不是要我連夜離開‘敖漢旗’?”
玉朵兒道:“恩人不能走。”
關山月道:“那姑娘請回去歇息:”
玉朵兒道:“恩人�!�
關山月道:“我有姑娘一家這種朋友,姑娘一家有我這種朋友,有什么不好?”
玉朵兒神情一黯,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我這就走,只求恩人不要連夜走�!�
她不是怕關山月走,她知道,關山月遲早會走,關山月不屬于“蒙古”,是留不住的,她只是怕關山月連夜走。
也就是說,關山月能多留一刻都是好的。
關山月道:“我答應姑娘�!�
玉朵兒沒再說話,低著頭走了。
望著玉朵兒出了‘蒙古包”,關山月心里為之一松,可也有點難受。
為了替老父、兄長報恩,女兒家就得犧牲自己。
雖然漢家女子也是這樣,可是為什么女兒家就得是這種命運?
不管女兒家是不是出于自愿,也不管施恩的人是不是接受,對女兒家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像如今,他對玉朵兒就造成了傷害。
女兒家可憐,普天下的女兒家都可憐。
關山月沒有連夜走。
他答應玉朵兒了。
可是他也沒法再睡了。
就這么躺著,睜著眼望著帳頂,直到天亮。
“蒙古”似乎天亮得早,其實,也不是天亮得早,而是天一有點亮,牲口就叫了,馬嘶牛羊叫,‘蒙古包”里的人不起來都不行。
關山月聽見別的“蒙古包”里的起來了,有人出來活動了,他也起來了。
在“蒙古”,水得來不容易,可是這座“蒙古包”里水早打好了。
一定是玉朵兒跟拉花兒。
關山月漱洗過后,走出了“蒙古包”。
男女老少已經開始一天的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