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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僵局是在數(shù)日后被打破的,河東鶴山州守軍陳慶擋不住胡人攻勢,棄城而逃,鶴山州失守。

    這個消息一出,北境無不震驚。

    “延勒兵分三路,和東胡的柯蘭部落一道襲擊了鶴山州,那鶴山州的陳慶不知怎么回事,只守了兩個時辰就棄城逃了!”

    屋中的兵將氣急敗壞,罵道:“真是孬種,豈能如此便退!”

    “難怪延勒這些時日不敢同我們正面相抗,”另一人道,“他借我們焚燒糧草之舉,調(diào)兵遣將,掩飾蹤跡,當真狡猾!”

    岑亦說:“即便如此,鶴山州丟得也太奇怪了�!�

    當中一人捶桌道:“侯爺,這還有什么古怪,分明是陳慶那廝膽怯如鼠,不敢打!早就說過,京城來的官,懂個屁的行軍打仗!說不得還和胡人有通敵之嫌!”

    岑夜闌看他一眼,那人當即噤了聲,岑夜闌說:“鶴山州已經(jīng)丟了,延勒有鶴山州作為補給點,想來過不了幾日就會卷土重來,到時必然是一場苦戰(zhàn)。”

    ***

    “陳慶是六年前的武狀元,三年前從京畿調(diào)來河東的�!狈骄刚f,“大燕邊防一貫任用的都是邊防將士,大都是靠戰(zhàn)功升上來的。他們久居邊境,時日久了,底下就有人說邊軍只知元帥將軍,不知天子。”

    元徵正在玩他那只海東青,大抵是天寒,又被他拘了好些時日,海東青懨懨地立在小幾上,拿尖喙去啄元徵的手指頭。

    元徵說:“我記得前些年御史臺天天參邊軍,說他們目無君主,擁兵自重?”

    方靖看著,也忍不住拿玉箸夾了片薄如蟬翼的生肉去喂海東青,道:“陳慶就是那時調(diào)下來的,邊境諸州換了幾個守軍,哎——怎么不吃?”

    元徵拍開他的手,說:“它吃飽了。”他看著面前的海東青,勾了勾它的尖喙,笑道,“是不是,小岑將軍?”

    冷不丁的,海東青啄了他一下。元徵頓時就笑了:“還鬧脾氣,喂飽了還不理我,這臭脾氣像誰,嗯?”

    他抬起頭看著方靖說:“在邊境和回京可不一樣,他們也肯?”

    方靖說:“有幾個起初自然是不愿意的,回了京,看著是榮升,可手中沒了兵權,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兒。后來的幾個都是以監(jiān)軍的名義下來的,河東去了三個,北境就來了一個,這些年,各州守備之間或多或少都有調(diào)動。”

    元徵隨口應了聲,大燕是馬上打下的江山,立朝之初重武輕文,凡有大功者均可授予侯爵。這些年,北境的岑家、河東的司家就是如此。調(diào)動北境兵馬的靖北令雖在岑夜闌手中,可承襲岑家望北侯爵位的,卻是岑亦。

    這些年,邊軍職權愈重,京畿雖有禁軍,護城營拱衛(wèi),可一旦邊防生變,亦是大患。

    元徵想,難怪京城里的那些老家伙都如此忌憚邊軍,就是他舅舅提起都有些憂心。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岑夜闌。

    手握兵權,掌控著邊軍數(shù)十萬將士,多大的誘惑啊。

    元徵摸了摸海東青油光水滑的翎羽,海東青精神一振,振著翅,就飛上了他的肩頭,元徵說:“走,透透風去�!�

    他對方靖說:“寫封書函給我舅舅,讓他查一下陳慶�!�

    方靖疑惑道:“查他做什么?”

    元徵偏頭瞧了方靖一眼,少年肩頭立著張揚的海東青,頗有幾分刀劍出鞘的銳利勁兒:“陳慶沒有發(fā)出求救狼煙,就這么棄城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方靖愣了愣,點點頭:“是有點奇怪……可萬一確實是胡人攻勢兇狠,陳慶不敵……”

    他說話聲音更小了,元徵淡淡道:“他是武狀元,還在邊境磨煉了三載。舅舅曾讓三位武狀元教我武功,身為武狀元,不但武學造詣要高,還需精通行兵打仗之道。你覺得我大燕武狀元會是如此貪生怕死之輩?”

    元徵說:“陳慶是京官,來河東不過數(shù)年,家眷俱在京畿,沒有理由通敵�!�

    方靖直勾勾地盯著元徵,元徵皺了皺眉:“看我作甚?”

    方靖說:“孟大人要是見了你這樣,一定很是欣慰。”

    “嗯?”

    方靖嘆道:“阿徵,你長大了�!�

    元徵面無表情地看著方靖,說:“小岑將軍,撓他!”

    方靖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對上他肩頭的那只海東青,聽見海東青振翅聲的剎那,嗷的一嗓子抱頭奪門而出。

    ***

    不過數(shù)日,延勒領兵來攻,人馬浩蕩,攻勢之猛,比之岑夜闌初來時有增無減。

    雙方激戰(zhàn)了兩天,城下尸體堆積如小山,鮮血浸透了北滄關外冷硬的泥壤。

    屋漏偏逢連夜雨,上渭運往北滄的糧草被搶,舒丹竟然棄了上渭,直接截斷了北境諸州的糧草道。

    消息傳上來時,岑夜闌臉色沉了下來,岑亦輕聲說:“阿闌,北滄關內(nèi)的糧草支撐不了多久�!�

    30

    岑亦說:“城中糧草輜重僅僅是依照往年舊例儲備的,這場仗太過突然,沒有想過會打這么久,而且……”

    岑亦說這話時窗外正在飄雪,屋中只有他和岑夜闌、元徵。岑亦本是來尋岑夜闌議事的,沒想到元徵竟會在,還懶洋洋地躺在榻上翻看兵書,海東青精神奕奕地立在屏風架上,很有幾分威勢。

    岑亦意外地看了眼元徵,岑夜闌性子清冷嚴肅,平日里很不喜孟浪無狀的少年人。

    元徵是皇室,東宮之位尚且空著,朝中立儲之聲如潮,若非元徵行事實在荒唐,依皇帝對這位的偏愛,只怕早已入主東宮。岑家偏居一隅,歷來不涉朝中爭奪,岑夜闌恪守岑家家規(guī),對元徵只有躲的道理,怎么會如此親近?

    思緒轉(zhuǎn)過一瞬,岑亦的目光在岑夜闌沉靜的面容上轉(zhuǎn)了一圈,見他放下了茶杯,不知是不是飲了茶水,嘴唇竟顯得分外紅潤。

    元徵道:“而且什么?”

    岑亦遲疑了一下,說:“阿闌率兵來援,如今困守在北滄關,亦是一大筆消耗,北滄關雖是重鎮(zhèn),長久無援,卻也支撐不住。”

    岑夜闌說:“延勒處心積慮,只怕為的就是今天�!�

    岑亦嘆了口氣,無奈道:“他先拿我引阿闌來北滄,而后截斷糧草道,又奪了離北滄最近的鶴山州,為的就是讓我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岑夜闌沒有說話,元徵皺了皺眉,道:“若是從瀚州運送糧草來北滄——”

    “瀚州若要運糧草來北滄關,且不論路途遙遠,必過糧草道。到時,糧草只怕還沒到,就被舒丹先截了�!�

    “河東呢?”

    岑亦沉吟道:“河東如今自顧不暇,只怕等糧草運來……”

    他說得隱晦,元徵敏銳,明白了幾分,眉頭皺得更緊,道:“事有輕重緩急,司韶英還敢貽誤戰(zhàn)機不成?”

    岑亦說:“殿下,大燕邊陲分四地,四地互相掣肘,河東若要干涉北境戰(zhàn)事,需奏請陛下。”

    元徵氣笑了:“等折子送上去,一關過一關,胡人都破關而入了,還打什么仗!”

    “現(xiàn)在給我傳書司韶英,”元徵不容置疑道,“有什么事情我擔著�!�

    岑亦看向岑夜闌,卻發(fā)現(xiàn)岑夜闌正在看元徵,他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說:“是,殿下�!�

    岑亦走后,元徵越想越覺得荒唐,忍不住道:“這什么破規(guī)矩。”

    岑夜闌不以為意,這是大燕邊陲多年留下的弊端。早些年是為了防止守軍擁兵自重,意圖謀反,這么多年下來,里頭盤根錯節(jié),扎得反而更深了。

    皇帝不是不想變,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又涉軍事,天高地遠,動也不敢輕動。尤其是近些年,河東司老將軍年邁,其下三子俱是平庸之輩,遠不如北境。

    河東不會輕易幫他們。

    岑夜闌說:“早年陛下和義父有意打破邊陲現(xiàn)狀,只不過,收效甚微,后來義父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元徵盤腿坐著,兵書也扔在了一邊,道:“沉疴積弊非一時能移,回京后我會向父皇重提此事�!�

    岑夜闌看了他一眼,隨口“嗯”了聲。

    元徵看著岑夜闌,抬手對立在屏風架上的海東青招了招手,叫道:“小岑將軍。”

    海東青掠近了,收攏翅膀站在元徵手邊的小幾上。

    元徵同它說話:“嘖,小岑將軍,你瞧瞧,你說哪有這樣的人,得了別人的好,連句謝謝也欠奉�!�

    岑夜闌聽著他一口一個小岑將軍,面無表情道:“海東青本是遨游穹宇的鷹,你卻將它囚于這方寸之間�!�

    元徵笑盈盈道:“我不曾攔著它,我在的地方,廣闊自在,自可任它翱翔�!彼D(zhuǎn)頭就問那海東青,“是不是,小岑將軍?”

    岑夜闌眉心跳了跳,說:“胡說八道。”

    元徵笑道:“岑將軍啊,你怎么翻來覆去就罵這么幾個詞,我七歲就聽膩了�!�

    岑夜闌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元徵,你回京去吧�!�

    元徵愣了愣,玩笑道:“怎么,舍不得你七殿下死了?”

    岑夜闌不理,平靜地說:“你是皇室,一旦胡人得知你的身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元徵說:“那又如何,區(qū)區(qū)胡人�!彼咝Φ�,“再說,這北滄關還有你岑夜闌,怎么,咱們的大燕戰(zhàn)神怕了?”

    岑夜闌道:“我沒有同你說笑,現(xiàn)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元徵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道:“我也沒有說笑�!�

    二人目光相對,元徵說:“大燕沒有臨陣脫逃的皇室�!�

    “若是我今日走了,何以面對邊陲數(shù)十萬將士,何以面對天下百姓?難道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所尊崇效忠的皇室,是只敢龜縮在宮里的懦夫?”

    岑夜闌啞然。

    元徵見狀又是一笑,氣定神閑道:“是不是很受感動?”

    “倒也不必感動,”元徵吊兒郎當?shù)�,“我就是見不得別人在我面前猖狂,不摘下延勒的人頭,就這么灰溜溜地回京,我豈不是要成為京畿笑柄?”

    岑夜闌嘲道:“虱子多了不怕癢,殿下還在乎這么一樁?”

    元徵說:“在乎,當然在乎,是不是,小岑將軍?”

    海東青揚了揚翅膀。

    岑夜闌沉默片刻,道:“……這鷹都要被你養(yǎng)壞了。”

    元徵一本正經(jīng)道:“壞不了,小岑將軍耐折騰得很。”他一個“小”字說得輕,聽著反倒像是在說岑將軍,目光還往岑夜闌嘴唇上撩了一圈,岑夜闌被咬破的嘴唇似乎滾燙起來,公文在手中捏了又捏,差點直接扔出去。

    ***

    岑亦的文書送了出去,如石沉入海,悄無聲息。

    延勒卻并未等候,攻勢極為猛烈,那幾日的雪都帶著濃郁刺鼻的血腥味。誠如岑亦所言,城中十萬大軍每過一日所耗甚多,又正當天寒時節(jié),根本不能讓將士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

    雙方你來我往間戰(zhàn)了數(shù)日,輸贏難定,胡人卻不曾退半步,儼然是拼盡全力也要拿下北滄關的架勢。

    第六日,延勒夤夜攻城,還以箭矢綁了書信投射入城內(nèi),一封封書信俱是煽動之詞,擾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北滄關是邊陲重鎮(zhèn),人口多,戰(zhàn)事起后,大半百姓都已經(jīng)離開,還剩的一些是篤定有岑亦、岑夜闌在,北滄關丟不了。岑家鎮(zhèn)守邊陲百載,是當之無愧的大燕壁壘,城中不乏百姓將岑家人奉若神明,何況又是北滄關這樣的要地,他們根本不信,胡人能夠越過銅墻鐵壁,踏入城內(nèi)。

    第十日,城中糧草告急。

    不過短短十日,守城將士折了數(shù)萬,損失慘重。

    31

    戰(zhàn)火燎原,天冷極了,夜里下了雪,翌日又被鮮血染紅,不休的攻城和廝殺聲讓北風變得更加肅殺凜冽。

    城中糧草不足,又斷了后援,城外胡人咄咄逼人,顯然是要將他們逼到山窮水盡。岑夜闌知道延勒想將他們困死在北滄關,所以他們處心積慮地設局——岑夜闌知道自己中計了,他來北滄關就是一個局,為的就是今日。

    上渭,鶴山州,步步為營,都是為了讓北滄關變成一座孤城。

    可如今北滄關已經(jīng)成為孤城,延勒攻勢依舊兇猛,甚至不惜拿胡人將士的尸體去搭起攻城的血肉之梯,這根本不是明智之舉。

    岑夜闌想,延勒本可以生生耗死他們,如今卻急于攻城,只能說明他們不敢拖�,F(xiàn)下胡人占盡優(yōu)勢,糧草輜重無虞——除非他們拖不得。岑夜闌想起了元徵。

    如果胡人知道元徵的身份,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元徵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大燕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皇子,皇帝不會允許元徵死在北境。可岑亦已經(jīng)傳書給了河東,司韶英知道深淺,就是河東丟了,他們也不敢不來救元徵。

    但是如今依舊毫無音訊。

    岑夜闌想起丟得莫名其妙的鶴山州,猛然間明白了什么,元徵的確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不假,可皇帝不止這么一個皇子,樹大招風,岑夜闌仿佛窺見了京中風云詭譎的一隅。

    ***

    方靖頭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出身鐘鼎之家,若非此番跟著元徵遠赴北境,這個時節(jié),正該在燒了地龍的暖閣里,喝著最好的酒,欣賞著曼妙的歌舞,溫香軟玉在懷,享著人間至樂。

    如今喝的卻是北境的冰雪,飲的是獵獵北風,無不摧人肺腑剜人血肉。

    他一路疾行,腳下踩著冰冷的青石板,走得快了,沒留神腳下打滑摔個四仰八叉。沒吃過苦頭的小世子罵了聲,手在地上摸著了一張紙,匆匆掃了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方靖本想將紙撕了,猶豫了一下,隨手團了團揣進了懷里,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往城門走去。

    元徵果然在城墻上。

    正當休戰(zhàn),城墻上有挪動著傷兵的,有靠著墻在咬面餅的,還有正在清掃戰(zhàn)場的,來往匆忙。

    岑夜闌正在和岑亦說話,面容沉靜,二人神情都頗為嚴肅。

    一旁立著的鼓面潑了血,血已經(jīng)干了,透著戰(zhàn)事的殘酷。元徵就在鼓架下,劍擱在一旁,一手拿著塊干巴巴的面餅咬著,一邊和他身邊的將士說話。

    方靖走過去:“公子。”

    元徵懶洋洋地應了聲,方靖看了眼那個將士,陡然想起有天夜里,他們在傷兵的屋子里一起圍著沸騰的肉片湯說笑談過天。將士年過不惑,雙臂粗壯,面目黧黑,方靖記得他姓齊,叫齊柏。

    齊柏脖子上見了血,綁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卻還帶著笑,說:“我家三代都是軍籍。我替老將軍擂過鼓,如今又跟著將軍,整整二十五年了!戰(zhàn)鼓雷動,從未出過岔子。”

    元徵笑了聲,說:“畢生專于一事,了不起�!�

    齊柏嘿嘿一笑,道:“可惜,我老來得子,兒子才七歲,不過別看他小,那小手臂很有勁兒�!闭f著,他還揮了揮自己的手,說,“咚——咚——咚——”

    元徵抬眼看了看方靖,二人目光對上,他拿起劍,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幾步,方靖低聲說:“殿下,你看這個。”

    他將團皺的紙團拿給元徵,元徵展開看了幾眼,臉上沒什么表情,道:“胡人煽動軍心之詞罷了。”

    方靖說:“殿下,這當真是假的?”

    元徵眉頭皺緊,盯著方靖沒有說話。

    方靖道:“城內(nèi)糧草短缺,胡人怎么會知道?如今北滄關就是一座孤城,岑夜闌卻半點都不作為,他想做什么?!”

    元徵踢了他一腳,斥道:“小聲點�!�

    他問:“你說他該做什么?”

    方靖梗著脖子說:“殿下身份貴重,岑夜闌就該以殿下為重,護送殿下離開北滄關,而不是任由殿下身處險境!”

    元徵說:“和他無關,是我要留下的�!�

    “殿下,今時不同往日,北滄關是一座危城,”方靖深深吸了口氣,“一旦胡人知道了殿下的身份,后果不堪設想。”

    元徵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們不會輸�!�

    方靖氣道:“殿下,胡人此番來勢洶洶,北境河東俱陷入戰(zhàn)火,前些年邊防固若金湯從未失寸土,今年我軍連失數(shù)城,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

    元徵直勾勾地盯著方靖看了一會兒,方靖心頭顫了顫,沒退縮,接著說:“若是平常,殿下想如何就如何了,可現(xiàn)在,是生死當前。”他頓了頓,說,“殿下,皇上還等著您回去呢——”

    元徵神色微動,朔風簌簌作響,如同凄厲的嗚咽,他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眼岑夜闌,岑夜闌若有所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開了臉。

    元徵說:“我不能走,北滄關戰(zhàn)事吃緊,岑夜闌若再撥人馬大張旗鼓護送我出城,必定引起胡人警惕。到時能不能走尚且兩說,于北滄關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方靖沉默片刻,說:“戰(zhàn)場刀劍無眼,殿下要是在北境有個萬一……”

    元徵的目光落在方靖臉上,說:“阿靖,我心中有數(shù),”他拍了拍方靖的肩膀,“不會連累你們�!�

    方靖愣了愣,元徵卻已經(jīng)越過他走了,他心中五味雜陳,氣得無可奈何,用力跺了跺腳。

    方靖想起他來前,他父親特意將他叫去了書房,言語之間隱約透露出,皇帝根本不是貶元徵,只要他從北境回去,他就是大燕儲君。

    而如今,一旦元徵在北境有個好歹,他們這些跟著來的,必然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豈是元徵的一個“不連累”便能好的。

    突然,風卷著細碎的雪飄了下來,遠遠的,鐵蹄聲陣陣,胡人如浪潮般再度洶涌而來。

    咚——戰(zhàn)鼓再度擂響了。

    戰(zhàn)事拖了很久,胡人不分晝夜的攻城讓北滄關內(nèi)的將士不勝其擾,百姓也惶惶不安起來。一封封煽動力極強的信被胡人以箭矢、孔明燈送入城中,城中將士阻攔不及,還是有落到百姓手中的。

    起初是恨恨地撕毀,可日夜都是喊殺聲,整個北滄關都似籠罩在恐怖的血色中,百姓心頭也打戰(zhàn)了。白紙上的屠城、投降、糧草短缺等黑字都似染上了血,變成了胡人的催命彎刀。

    岑夜闌遣人安撫百姓,他是邊關不敗的神話,百姓心定了幾日,可戰(zhàn)事猶在。過了兩日,有十幾個百姓深夜在城中疾走尖叫,揚聲大喊“城破了,城破了,胡人要屠城了”,聲音凄厲尖銳,如同夜梟啼哭。

    岑夜闌到時,岑亦臉色冷凝,地上已經(jīng)死了數(shù)人。

    還有一個似發(fā)了瘋,一見岑夜闌,就指著他說:“哈哈哈你守不住的,胡人說投降不屠城,不然他就將我們都殺了,都殺了哈哈哈哈……我們就要死了�!�

    他指著岑夜闌,說:“你根本保護不了我們,你要把大家都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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