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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將軍府外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黑衣死士,無不臉覆鐵面具,手中持弓弩,簌簌風(fēng)聲里,直接翻身躍上了高墻,血腥味伴隨著慘叫聲須臾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將軍府。

    72

    四月二十六,暖日高照,晴空萬里,是個極好的天氣。

    太廟是大燕拜天祭祖之地,占地廣,當(dāng)中有百十道長階,兩側(cè)瑞獸林立,栩栩如生。長階的盡頭就是巍峨太廟,飛檐掛角,廟里供奉著大燕自建國以來的祖宗先輩。

    肅穆的太廟,今日卻劍拔弩張一派蕭殺。

    長階之上是文武百官,太廟外,是大燕的皇室宗族,卻無不沉默肅然。

    今日,是元珩的祭天大典,循大燕舊例,今日拜天祭祖后,元珩就是大燕真正的君王。

    欽天監(jiān)手中握著祭天文書,微微躬著身,身上華服峨冠都仿佛逾千斤重,日頭高照,他卻出了滿背冷汗。

    無他,只因有人一聲“且慢”如晴天霹靂生生打斷了祭天大典。

    欽天監(jiān)看著慢慢出列的人,竟是老襄王。襄王是大燕的異姓王,德高望重,頗得先帝敬重。他年紀(jì)大了,鬢邊花白,早些年為救先帝傷了腿,拄著御賜的拐杖,頗有幾分老態(tài),眼神卻仍然迫人,直視元珩,說:“大燕立國至今數(shù)百載,從未有弒父篡位、勾結(jié)外寇的皇帝�!�

    “今日這祭天大典,憑何祭天,你——又何以祭天!”

    襄王話一落,滿朝文武百官無不抽了口氣。

    元珩頭戴帝王冕旒,無波亦無瀾,半晌卻是一笑,不慍不火地道:“襄王叔此言從何說起?”

    “朕承襲先帝口諭,受命于天,世人皆知�!痹竦�,“今日是祭天大典,王叔張口便是弒父篡位、勾結(jié)外寇這等無稽之談,莫不是受人蠱惑?”

    襄王冷笑一聲,道:“正因為今天是祭天大典,我才要在今日當(dāng)著這滿天神佛,在大燕的列位先祖面前揭露你做的那些腌臜事!”

    元珩額前的珠旒晃了晃,道:“王叔,慎言�!彼哪抗庠竭^人群,落在元徵身上,元徵臉上的呆傻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凈,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元珩心中道:圖窮匕見,果然都在等著今日。二人目光對上,元珩慢慢道:“老襄王糊涂了,世子也糊涂了嗎?!”

    宗族中一人哆嗦了一下,垂著頭,不敢吭聲。

    不過須臾,平安侯趙潛就怒道:“還不將老襄王請下去!”

    襄王拐杖猛地拄地,昂首直立,道:“我看誰敢!”

    趙潛撣了撣袖子,上前了一步,說:“襄王一世英明,怎么臨了偏信小人之言,在這兒胡言亂語,還是先下去吧,莫誤了盛典的時辰�!�

    襄王冷聲道:“爾等狼子野心,毒害先帝,真當(dāng)你們所為能瞞天過海?”

    他猛地?fù)P起手臂,卻見手中攥著一卷明黃的洇透了烏黑血跡的卷軸,道:“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先帝遺詔在此,我看誰敢造次!”

    “遺詔”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中的東西,趙潛道:“襄王,你當(dāng)真是老糊涂了,先帝生前并未立遺詔,你拿著手中不知從何處來的東西在這兒詆毀君王,動搖人心,當(dāng)真是可笑。”

    “還不送襄王下去!”

    趙潛聲色俱厲,左右俱是護城營的人,有幾人聞聲而上,襄王卻已經(jīng)打開了遺詔,長聲念道:“皇七子元徵,人品貴重——”

    滿場乍聞“皇七子元徵”,頓時都看向了站在宗族前列的元徵。

    元徵垂著眼睛,長身直立,面容輪廓凌厲,很有幾分陰郁深沉。

    眼見那幾人飛快地逼近襄王,孟曇突然開了口,冷聲道:“放肆!襄王豈是爾等能冒犯的?”他施施然踱步而出,看著面色平靜的元珩,微笑道,“既是先帝遺詔,何不聽完?”

    趙潛冷笑了一聲:“你們說是遺詔便是遺詔?祭天大典在即,你們卻屢屢阻攔,橫生事端,我看是你們居心叵測,意圖犯上!”

    他抬手,甲胄聲齊刷刷響起,風(fēng)刮著長階上翻飛的玄色旗幟,獵獵作響。

    元徵倏然笑了一聲,說:“這若不是遺詔,趙潛,你星夜火燒溶香坊作甚?”

    他開了口,趙潛臉色微變,周遭宗族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元徵消瘦挺拔,孑然直立著。

    元珩審視著元徵,微微一笑,說:“阿徵,你的瘋病何時好了?”他咬重了“瘋病”二字,元徵淡淡道:“元珩,患了瘋病的,不是我,是你�!�

    元珩雙目微瞇,微笑道:“父皇在時你便任意妄為,可今日,是祭天大典,莫要胡鬧�!�

    元徵扯了扯嘴角,說:“祭天?”

    “元珩,你且看看這太廟中供奉的祖宗先輩,看看這鎮(zhèn)國石上雕刻的祖訓(xùn),”元徵冷冷道,“你是要告訴他們你為一己之私暗通胡人,禍亂北境,還是要說你是如何毒害父皇,謀朝篡位!”

    元珩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倏然笑了一聲,說:“阿徵,你口口聲聲說我勾結(jié)胡人,毒害父皇,證據(jù)呢?”

    “父皇確實偏寵于你,他將皇位傳與我,你心中不平,可阿徵,”元珩不緊不慢道,“你又做了什么?這么多年來,你倚仗父皇寵愛,跋扈任性,恣意妄為,父皇對你便無半分失望嗎?”

    元徵臉色變得難看,元珩抬起臉,兄弟二人隔著帝王剔透冰冷的珠旒相視。元珩輕聲說:“阿徵,父皇纏綿病榻時,你又在何處?”

    句句誅心,元徵面色蒼白,越發(fā)襯得眼睛漆黑冰冷,他盯著元珩,涼涼一笑,道:“父皇根本就不是病逝,是遭你毒殺!你勾結(jié)延勒,授意陳慶不戰(zhàn)而退讓出鶴山州,又屠他滿門,種種惡行,你當(dāng)真以為你滴水不漏?”

    此言一出,百官嘩然。先帝駕崩猝然,此事本就諸多疑點,文武百官中不乏對此事抱有疑心的,可有定王元承逼宮在前,一切又已成定局,只能按下不提。如今當(dāng)眾翻出,就有官員對視之間,揣摩權(quán)衡個中利弊了。

    趙潛嗤笑道:“荒謬!以如此無稽妄言構(gòu)陷君王,諸位,”他環(huán)顧一圈,冷聲道,“七殿下已經(jīng)瘋了,瘋子的話豈能輕信?!”

    大理寺少卿李安郁卻率先出了列,對著元珩行了一禮,沉聲道:“陛下,七殿下神清目明不似瘋癲,所言著實駭人聽聞,襄王手中的遺詔真假也尚未可知,臣懇請陛下,徹查七殿下所言之事�!�

    他站了出來,過了片刻,身后陸續(xù)有數(shù)人附議,元珩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斥道:“放肆!”

    周遭將士聞聲而動,須臾間,只聽遠處傳來兵戈交錯聲,有人疾聲道:“陛下,禁軍擅闖太廟!”

    元珩霍然看向元徵,冷聲道:“元徵,你們是想造反嗎?!”

    元徵無動于衷,淡淡道:“不過是讓一切,回歸正軌罷了。”

    ***

    將軍府。

    日頭漸高,滿地尸體血腥,岑夜闌忍了片刻,槍下又殺一人時沒忍住,干嘔了幾聲,蘇沉昭慌得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叫道:“阿闌。”

    岑夜闌閉了閉眼,說:“不礙事�!�

    蘇沉昭到底是個文弱大夫,不通武藝,眼見著這血腥場面,簡直頭昏眼花。冷不丁的,不慎一腳踩在血泊里,腿都抖了抖。

    岑夜闌早在府中留下了一支精銳,他們殺出府時,卻見門外圍著兵卒,無不手持弓弩,嚴(yán)陣以待。當(dāng)日一道審訊他的刑部侍郎坐在馬上,見了岑夜闌,身體微傾,道:“岑將軍,陛下有請�!�

    73

    轉(zhuǎn)眼間,太廟外就已是一片廝殺聲,弩箭刀劍相交,聲聲逼人,隱約隨風(fēng)傳入,無端地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

    太廟外亂,石階之上護城營動起來時,同樣混亂。趙潛一聲令下,護城營將士直逼元徵一行人。元徵抬手間就取了一人性命,手中奪了劍,藏匿在暗中的死士也悄然現(xiàn)了身,孟九無聲無息地護在孟曇身側(cè),長鞭一甩,卷著妄圖去奪襄王手中遺詔的人就狠狠扔了出去,有意砸在趙潛腳下,讓他看著那人橫死當(dāng)場。

    趙潛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難看。

    元徵提著劍,看著趙潛,面無表情地說:“平安侯,我父皇待你趙家不薄。”

    “黃毛小兒,你懂什么!”趙潛冷笑道,“老皇帝迷了心竅,分明當(dāng)初是我趙家一力支持他登上的帝位,他卻忘恩負(fù)義,轉(zhuǎn)頭就將我兒送去燕南行什么督查,以致我兒死在燕南那等蠻夷之地!尸骨不全!”

    元徵冷冷道:“那小子在燕南胡作非為,險些挑起燕南之亂,身死燕南是他咎由自取�!�

    趙潛兇狠地瞪著元徵,陳年舊恨一涌而上,怒道:“胡說,老皇帝就是忌憚我趙家!”他神情倏然一變,竟笑了聲,說,“容不得又怎么樣?還不是死了。”

    “你父皇死的時候好痛苦,眼見著自己的兒子死的死,造反的造反,怒急攻心,七竅流血,”趙潛微笑道,“死不瞑目,當(dāng)真是痛快。”

    元徵只覺一股火燎到心口,燒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xiàn)日夜糾纏著他的噩夢,他用力攥緊手中劍,目光狠狠地移向元珩。元珩就在趙潛身側(cè),隔著珠旒看著他,眼神漠然無溫,毫無半點年少時的溫情。

    陡然間,身后一道勁風(fēng)襲來,元徵反手一劍鏗然作響,卻是兩劍相撞,回過頭,司韶英劍尖微震,已朝他刺去。

    太廟血腥味漸濃,護城營和禁軍不和已久,如今大動兵戈,不啻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恨不得將對方斬于兵刃之下。

    大燕建國數(shù)百載,太廟巍然屹立在這繁華燕都,從未染血,如今卻見證了這一場兄弟鬩墻,同室操戈。白玉鋪就的百十長階上,血水汩汩流淌,尸體橫陳。百官中文官占了大半,亂事一起,一個個都慌得要命,或三三兩兩躲在瑞獸后頭,或四散奔逃,甚至有已經(jīng)成了被殃及的池中魚的,倒在血泊中。

    二人劍鋒相擊,元徵和司韶英甫一交手,方覺出司韶英武功竟非等閑。元徵要取元珩和趙潛二人性命,司韶英卻緊緊纏著元徵,不顧生死地護著元珩。二人相斗了數(shù)十招,司韶英到底不是元徵的對手,元徵虛晃一招掠過司韶英,直逼元珩。

    司韶英:“陛下!”

    元珩后退了一步,珠旒晃動間,神色未變,抬手抓著趙潛一掌拍出,竟將趙潛送去了元徵劍上。

    一劍穿心。

    趙潛毫無防備,絲毫不信一直在他面前軟柿子似的元珩竟敢如此,瞪大眼睛,低頭看了眼貫穿身體的冷劍,想回頭,劍卻已經(jīng)抽了出去,只見眼前血水飛濺,須臾他就倒了下去。

    血沿著劍尖滴滴答答直淌,元徵看著元珩,不知怎的,竟笑了起來:“三哥,我從來不知你會武。”

    元珩也笑,道:“阿徵,你不知道的何止這些�!�

    “韶英,退后�!彼攀殖槌鲆槐泟�,劍芒如秋水,說,“阿徵,從小到大,你我兄弟都沒有切磋過,今日,便放手一戰(zhàn)吧。”

    元徵抖落劍尖血,沉默地看著元珩,元珩摘了帝王冕旒隨手丟在地上,嘆了一聲,似有惋惜之意,下一瞬,軟劍如寒蛇朝著元徵逼近。

    大燕皇室自幼就習(xí)六藝,熟弓馬。元珩身體不好,元徵不過十二三歲就能提起玄鐵長弓自如地連發(fā)三箭,元珩卻連挽弓都不行�;实巯矚g元徵,除了元徵是皇后所出,還因為他覺得元徵最像他。

    皇帝總說,在朕這些皇子當(dāng)中,只有阿徵最像朕。

    元珩道:“父皇說只有你最像他,可他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們。”劍尖纏上劍鋒,一剛一柔間暗藏殺機,元徵冷漠道:“這就是你弒父的理由?”

    “弒父?”元珩說,“弒君的是趙潛,與我何干?”

    說話間,劍上已過數(shù)十招,元徵手中劍式越發(fā)凌厲兇狠,生生削去龍袍袖角。元珩眉心一蹙,若非他閃躲及時,那一劍只怕要當(dāng)胸而過。元珩目光轉(zhuǎn)冷,口中卻道:“阿徵,我知你不想做皇帝,如今坐皇位的是我,你又為何要和我爭?去做個閑王不好嗎?”

    元徵寒聲道:“元珩,你配坐這皇位嗎?!”

    “你知道因你一念,北境戰(zhàn)火連綿,死了多少人?!”元徵狠狠一劍斬下,元珩喉頭一甜,疾退三步,只見元徵步步緊逼劍鋒迎面,他憎惡至極道,“你根本就不配為人呵,我不配?”元珩虎口發(fā)麻,他盯著元徵,抬手擦了擦嘴邊的血,冷冷道,“我不配,你配嗎?!你不過就是一個仗著父皇寵愛,仗著出身顯貴門閥的廢物!”

    “你要沒有你那個早死的母后,你算什么東西?”

    元徵面無表情地看著元珩,元珩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恨脫閘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他恨聲道:“元徵,你說得好大仁大義。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誰腳下不是踩著累累白骨!我若為帝,平寒門士族門第之別,開太平盛世,一展宏圖,誰敢斷定我就不如你元徵!”

    元徵神色冷靜,說:“你要展你的宏圖,北境百姓何辜?”

    “父皇何辜?”元徵挑開軟劍,劍尖冰冷,直逼元珩,“他是你的父君!”

    恨極了,元徵那一劍又兇又狠,司韶英瞥見一眼,瞳孔緊縮,抬手弩箭疾射而出,只聽哐當(dāng)一聲,劍尖微偏,直接插入元珩肩頭。司韶英不再戀戰(zhàn),縱身而上扶住元珩,急聲道:“阿珩!”

    元珩低哼了一聲,竟兀自笑了起來:“父君,父君……哈哈哈,”他不管不顧,神色癲狂,眼睛已浮了層紅色,說,“父皇有皇子十二,這眾多皇子,元徵,你捫心自問,他眼里可有我們這些皇子?!”

    “那一年,我母妃病得要死了,我去求他,去看一眼母妃�!痹裨苟镜囟⒅�,說,“我跪在殿門外求他,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只因為你得了風(fēng)寒,風(fēng)寒——哈,我母妃到死都在念著他�!痹裾f,“她本是尋常宮人,父皇要是不喜歡我母妃,招惹她作甚?他若不想要我們這些皇子,為什么不索性就守著你母妃!既生了我們,又為什么要厚此薄彼,不聞不問!”

    “你告訴我,元徵!”

    元徵頓了頓,怔怔地看著元珩。元珩丟了帝王冕旒,一番動手,頭發(fā)散亂,癲狂又偏執(zhí)。不過須臾,元徵只覺寒意陡生,抬劍挑飛數(shù)枚疾射而來的弩箭,手臂和臉頰卻是一疼,一支弩箭角度刁鉆,直接嵌入了手臂當(dāng)中。

    元徵手中長劍險些握不住,元珩靠著司韶英,放下手,笑了笑,說:“阿徵啊,你真不長記性,怎么還是這樣心軟好騙�!�

    元徵垂下眼睛,拔出嵌入手臂的弩箭甩在地上,鮮血濡濕了五指,他拿拇指擦過臉頰,慢慢道:“有人教了我一個道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元徵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dāng)日北滄關(guān)中,岑夜闌站在城中的身影,他望著慢慢關(guān)上的城門,堅韌而平靜。元徵道:“若是可為者,九死其未悔;若是不可為,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不管什么圖謀大業(yè),鴻鵠之志,”元徵說,“我只知,天地不可負(fù),百姓不可負(fù),人心不可負(fù)�!�

    元珩一怔,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滔天怒火:“可笑,可笑!”

    他焦躁又憤怒,冷冷道:“你懂什么,你被人踩在腳下過嗎?你知道什么叫絕望嗎?”

    倏然間,太廟外有大批將士擁入,高高擎著司字大旗,如烏云覆日,悍然逼了過來。

    元珩看著元徵,突然又笑了一笑,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他按著肩頭,借著司韶英的力道站直了,說:“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何必和你多費口舌�!�

    元徵抬起頭,偏頭看去,卻一眼看見了人群中被押解著的岑夜闌,眼睛猛地睜大。岑夜闌脖上懸了一把刀,蘇沉昭幾人都被押在身后,臉色發(fā)白。

    74

    岑夜闌一抬眼,就看見了元徵。

    元徵正望著他,五指攥著劍,血水染濕了指縫,臉上也帶傷,看著狼狽又兇狠,卻因著愣怔的眼神,不知怎的,岑夜闌心頭一軟,有幾分酸楚。

    刀還懸在岑夜闌頸上,他臉色很平靜,不見半分慌亂。元徵卻見不得那把刀,捏緊了劍,神色一下子變得陰鷙了,死死地盯著立在岑夜闌身側(cè)的人。

    元珩玩味一笑,道:“岑夜闌對你來說,果然是不一樣的�!�

    元徵慢慢垂下眼睛,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淡淡道:“你抓岑夜闌做什么?”

    “沒什么,他不肯為我所用,只好一并除了�!痹裎⑿Φ�,“不過看你如今這模樣,倒真是,有意思�!�

    元珩說得輕飄飄的,元徵卻只覺一股怒火燎到心口,兀自冷靜道:“岑夜闌是北境統(tǒng)帥,你殺了他,如何安撫北境數(shù)十萬將士?”

    “去歲冬,胡人失了兩位皇子,血仇當(dāng)前,岑夜闌一死,胡人必定生事。屆時北境軍心不穩(wěn),又拿什么去抵抗胡人鐵騎?”

    元珩笑意更盛,他看著自己掌心的血跡,搓了搓,黏膩又令人作嘔,慢悠悠道:“殺了他,痛快啊�!�

    “阿徵,看你痛苦,我就很痛快�!痹裾f。

    元徵臉色驟冷,面無表情地看著元珩。

    元珩笑盈盈道:“你知不知道父皇為什么讓你去北境?你以為當(dāng)真是貶謫、歷練?”

    “其實父皇那時已察覺到了朝局動蕩,他原想為你掃清道路,可他老了,不行了。”元珩說,“這么多年,心有怨懟的豈止我一個,老五也非善類�!�

    “為了保你順利登基,父皇甚至不惜違背祖制,將靖北軍卷入這皇權(quán)之爭中�!�

    元珩看著元徵蒼白的面容,涼涼一笑:“阿徵,你說人心怎能偏頗至此?”

    元徵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卻沒有看元珩,只是看著岑夜闌,說:“元珩,放了岑夜闌�!�

    元珩登時就笑了,他受了傷,一笑就牽動傷口,司韶英當(dāng)即扶住元珩,輕聲說:“阿珩,何必同他們廢話,河?xùn)|軍已經(jīng)入城,直接殺了他們。”

    元珩端詳著踩在他頭上十余年的元徵,點頭笑道:“都說岑夜闌岑將軍一身傲骨,剛不可折。阿徵,我將岑夜闌的這身硬骨一刀一刀斫斷給你看,如何?”

    元徵臉色陰沉,霍然轉(zhuǎn)頭盯著元珩,寒聲道:“你敢碰他,我必將你千刀萬剮!”

    岑夜闌始終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元徵,他武功卓絕,自然能將長階之上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元珩看著元徵,說:“阿徵,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嗎?”

    “我最恨你永遠這副盛氣凌人,好像天下都該捧著你,順著你的樣子。”元珩說,他轉(zhuǎn)頭看向幾步開外的岑夜闌,生死當(dāng)前,岑夜闌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在那一瞬間,元珩竟莫名地心中生出幾分不安。

    元珩目光掃過整個太廟,護城營和禁軍狗咬狗,河?xùn)|軍正在清掃戰(zhàn)場,不該有差錯。

    拿刀挾持岑夜闌的是刑部侍郎林思卓,兵圍將軍府時,他嚴(yán)陣以待,卻不曾想過,岑夜闌竟會就這樣束手就擒。

    岑夜闌那時只是看了他一眼,說:“去何處?”

    林思卓客客氣氣地道:“太廟。”

    岑夜闌說:“走吧。”說罷,又對林思卓說,“林大人,勞煩派人將里頭的尸體清干凈�!�

    林思卓浸淫官場已久,雖從未和岑夜闌打過交道,卻也知他不是好相與之輩,岑夜闌如此輕易就讓他拿捏了,反而讓林思卓莫名又有幾分忐忑。

    林思卓心思重,眼也尖,瞧見元珩的眼神,手中刀一緊,在岑夜闌頸側(cè)就留了道血口。

    元徵心都顫了顫:“阿闌!”

    岑夜闌聽見這熟悉的二字,不知怎的,心落了地,輕輕嘆了聲,抬起眼睛看著元徵,說:“慌什么?”

    只這一句,元徵眼睛都要紅了,仿佛那是跨山越水而來的佛音,輕易就能讓他回歸人間。

    元珩心中不安之意更重,他目光落在元徵身上,露出幾分殺意,須臾之間,司韶英手中的劍就朝元徵而去。

    與此同時,不知何處驟然有鼓聲敲響,一聲又一聲,鼓聲渾厚沉重,場中人無不是一愣,再看時,天地已換,河?xùn)|軍高擎的司字大旗竟然轟然墜地,有人高聲喊道:“靖北軍奉旨誅殺逆賊,降者不殺!”

    “靖北軍奉旨誅殺逆賊,降者不殺!”

    局面驟轉(zhuǎn),所有人猝不及防。

    林思卓猛地回過神,要抓緊岑夜闌,卻只覺手腕一疼,轉(zhuǎn)眼間刀柄已落入岑夜闌手中,恍惚間見鮮血飛濺,方驚覺那是自他脖頸間涌出的血。

    岑夜闌抬起眼,看著太廟外和元徵纏斗的司韶英,直接提刀縱身而上,撥開了刺向元徵的軟劍。

    勝負(fù)已定。

    司韶英盯著岑夜闌,儼然亡命之徒一般,恨極了,一劍一劍咄咄逼人,要取岑夜闌性命:“怎么會是靖北軍?怎么會是靖北軍!”

    困獸之斗最是兇狠,岑夜闌虎口都被震得發(fā)麻,淡淡道:“為什么不是靖北軍?”

    司韶英憤恨難平,成敗只在須臾間,他越發(fā)不能接受,看一眼元珩,心中陡然生出鋪天蓋地的絕望,恨聲道:“我們不會輸,阿珩才是真正的帝王!”

    岑夜闌說:“毫無仁慈悲憫,做了皇帝,也不過是暴君之流�!�

    “你懂什么!”司韶英怒不可遏,余光掠過一人,竟是李景綽。他身著河?xùn)|軍衣著,而場上靖北軍無不是河?xùn)|軍打扮,須臾之間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攥緊手中劍,攻勢越發(fā)狠辣不留余地,仿佛要拖著岑夜闌同歸于盡。岑夜闌眉心微蹙,刀劍相交時,陡然間氣勁凜冽剛猛,岑夜闌腹中竟抽搐似的疼了一下,他臉色都白了白。

    司韶英何其敏銳,當(dāng)即一掌拍出直取岑夜闌,岑夜闌倉促地對了一掌,連退數(shù)步堪堪站住,卻是元徵握住了他的肩膀。

    元徵促聲道:“阿闌?”

    岑夜闌臉上不見血色,刀尖點著地,剛想開口說一聲沒事,抬起眼,就見元珩的軟劍已逼到近前。岑夜闌想也不想,直接將刀擲出,元徵也已反應(yīng)過來,手中劍朝元珩刺了過去。

    元珩險之又險地挑開長刀,要他命的劍尖卻在他身前再不能進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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