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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夫君,你被傷了?”

    藺綏的那聲稱呼帶上刻意的拉長的軟調(diào),透著戲謔。

    若一不知人間情愛,但并非對這些事也一竅不通,他手里斬過的狐妖艷鬼不少,那些紅粉骷髏個個露骨,連帶著他也知道不少事。

    不過他自然是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不覺羞恥,也不覺有什么意思。

    哪怕被這么打趣調(diào)侃,他依舊神色淡漠,棕色眼眸如同無垢琉璃,他未回應(yīng)這說笑,白玉雕似的無暇面容帶著冷硬的無動于衷。

    藺綏明知善面無塵欲,還是忍不住微微失望。

    其實善面有些像原本的燕秦,在某些時候,那種光風(fēng)霽月不染凡俗的感覺一模一樣,可終究不同。

    燕秦不會毫無反應(yīng),初相識時若是如此他便會有些內(nèi)斂的害羞,相熟了再聽到這種逗弄的話,當(dāng)時不表,事后也必定會弄得兇狠幾分。

    “小道君,你可真無趣�!�

    藺綏懶懶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面上帶著幾分意興闌珊。

    若一不置可否,移開了視線。

    在剛剛看見藺綏失望的眼神時,他心里忽然有了種莫名滋味,轉(zhuǎn)瞬即逝,好似他才剛剛察覺便沒了蹤跡。

    若一沒去想,此時門外又響起了拍門聲。

    “叔,嬸,快出來吧!長蟲咬人,通叔救下了三嫂他們,招呼大家打死了長蟲,人也撐不住了!”

    那聲音很熟悉,分明就是剛剛進來的小男孩的聲音。

    藺綏朝旁看去,那小男孩不知什么時候消失在了院子里。

    那聲音飄遠,仿佛朝著下一家去了。

    若一打開了門,藺綏早就已經(jīng)穿墻離開。

    街邊傳來隱隱的哭聲,那聲音越來越大,不是一個人在哭,而是一群人在哭嚎。

    藺綏往外走,記憶中或者說夢境中許多事情都是含含糊糊的,那些看不清臉的男男女女在村口哭喊,旁邊是幾只老虎的尸體。

    “村長為了我們辛苦了大半生,如今還為我們……”

    “這世上根本就沒什么山神,若是有,先前大旱如今大蟲,怎么就沒顯靈,只有通叔為我們勞勞碌碌,如今還……”

    他們都是在為同一個人哭喪,藺綏和燕秦看著他們雕像立碑。

    人沒有妖鬼之能,信仰卻能造神,因此前有妖物討封后有山神顯現(xiàn),皆因人之念。

    藺綏了然,白鹿山神大抵就是這么誕生的。

    眼前場景變了又變,約莫就是小村中人如何安居樂業(yè)。

    一道人影浮現(xiàn),有別于雕像上慈眉善目的老爺爺和先前路面的形象,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干瘦的男人,面容平和,眼眸深邃。

    “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鄉(xiāng)親們把我當(dāng)守護神,讓我死后成山神,幾代如此,如今世道大亂,妖鬼橫行,我怎能不護著他們�!�

    “小神從未害過人性命,還請道長手下留情�!�

    男人背脊佝僂,朝著若一行禮。

    藺綏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見打不過所以打感情牌了。

    “一縷福運,有時和性命也無甚區(qū)別�!�

    藺綏看著亂線纏繞筑就的天空,輕嘖出聲。

    怪不得惡面說他好吃,這山神已經(jīng)不擇手段了。

    人這一生會有各種各樣的機緣和福運,除了倒霉透頂?shù)�,各人總會有自己的緣法�?br />
    這山神能偷人的運勢來增加自己的實力也算是另類的邪門歪道,藺綏雖不清楚其中內(nèi)情,但是也能大概猜出白鹿山神大概是用夢境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他一直沒有被發(fā)現(xiàn),大概是他的偏執(zhí)**是守護那個村莊,而非謀財害命,所以他依舊是正神依舊有祥瑞。

    白鹿山神面色陰沉地盯著開口說話的藺綏,要不是這兩只厲鬼要吃他,他又怎么會落到這個境地,現(xiàn)在還多出來一個道士。

    他倒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道士和那個揚言要拿它當(dāng)聘禮的厲鬼長得一模一樣,不過這和他沒什么干系,他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保命。

    “做錯事就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代價,對不對,小道若一覺得他這話似乎有些意味深長,卻又不太明白。

    他順著這話點頭:“以夢為餌,竊運奪緣,邪門歪道,既已墮道,必償因果�!�

    若一背后的長劍自動出鞘,朝著白鹿山神而去。

    山神面色驟變,因為一分為二他本就實力弱了不少,如今除了奔逃,別無他法。

    整個空間又是一片動蕩,剛剛那些哭嚎的村民們得了指令,朝著一人一鬼飛撲而來。

    天上那些亂線般的緣法,也化為流星,朝著藺綏和燕秦砸來。

    藺綏凝出鬼氣,清掃眼前的障礙。

    若一指尖劃出一片清氣,無需符紙憑空畫咒。

    等到白鹿山神抵抗不住消散在人間時,藺綏他們也從他的一方空間里離開,但眼前早就不是追逐所至的那片溪谷,而是一片開闊平原。

    藺綏立刻去感知自己在惡面身上的禁制,發(fā)出的感應(yīng)信號卻如同泥牛入海,未收到回饋。

    這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在另一片不同的空間,二是距離太遠,禁制不起作用。

    “看來他用了空間之法。”

    若一心下思索,小小山神,竟然知道這么多。

    藺綏神色沉冷:“我們離宏興縣多遠?”

    若一掐算:“四五千里�!�

    藺綏面色不虞,本來解決了這個小山神,就可以讓燕秦的善惡面兩個相見,屆時就能一并前往梧城,結(jié)果轉(zhuǎn)眼到了幾千里外。

    他感應(yīng)不到惡面,暫時還不知道怎么聯(lián)絡(luò)他。

    藺綏很討厭這種糟糕的失控的感覺,討厭所有計劃之外的事情。

    然而幾千里外,有鬼比他還暴躁。

    “藺綏呢?”

    燕秦手里抓著半個光團,滿臉戾氣地看著妙音。

    他已經(jīng)在這等了許久了,把這個玩意兒抓回來之后,他又向左走了許久,根本沒尋到藺綏的蹤跡。

    妙音搖頭:“不知�!�

    “你是他的使女,沒辦法聯(lián)系到他嗎?”

    妙音繼續(xù)搖頭:“我如何成為使女燕鬼君也知曉,我也不知該如何聯(lián)系君上�!�

    “可能鬼君是去尋其他獵物了�!�

    燕秦氣悶,恨不得把手里的光團給抓碎。

    這雖然不是幻象,但也不是那山神的主要部分,只是它的一部分力量,那連問都沒法問。

    燕秦周身的氣壓很低,丹殊不敢觸霉頭,縮在角落里不敢說話。

    就這樣一連等了四五日,燕秦的耐心已然告罄。

    他已經(jīng)搜索完了附近方圓百里,那些鬼都說沒有看見過藺綏。

    怎么,他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燕秦只能想到一個可能,藺綏走了,一走了之的那種走了。

    他不信藺綏出事了,他身上仍然有藺綏的禁制,說明藺綏還活的好好的。

    這算什么?

    燕秦怒極,一雙眼眸紅的仿佛要滴血,捏碎了自己所謂的“聘禮”,力量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周圍鬼魂們跑的跑逃的逃,晚一步便被吸入到黑色漩渦中。

    丹殊見狀,立刻跑路回家。

    反正他同行也是為了養(yǎng)傷,現(xiàn)在他的傷已經(jīng)養(yǎng)的差不多了。

    燕秦這樣子擺明了就是被始亂終棄,被美人一腳踢了,他可不敢留在這做出氣包,還是回家安全。

    燕秦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去留,白日陰風(fēng),他回了妙山。

    妙山君祠早已建好,雖然參拜的人不多,但也有幾柱香在。

    鬼像上的美人端坐,那雙似笑非笑含情演格外傳神。

    鬼祠里布有陣法,小鬼們守門,不過瞧見燕秦,大氣也不敢出,縮在墻磚里。

    “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你這兒給砸了。”

    燕秦的鬼劍浮在妙山君鬼像上,大有要砍下去的意思。

    且說藺綏這邊,行走了四五日,才來到了一座大楚聞名的城市,澤平州水蕪城。

    此處臨海,州內(nèi)多水,雖然地形被河流湖泊弄得較為破碎,但依舊是繁華富庶之地,多的是全國各地的行商來此做生意。

    鬼祠是藺綏的根,他在這個地方埋了原主一部分尸骨,因此燕秦的話,他聽到了。

    雖是聽到了,可也無法回應(yīng)。

    威脅他?

    藺綏唇邊浮起冷笑,燕秦有本事真把他的鬼祠給砸了,看他日后怎么算賬。

    燕秦那一劍終究是沒揮下去,看到依舊空蕩蕩的大殿,握緊了拳頭。

    他抬腿走出了鬼祠,沒再回頭看一眼。

    他的黑衣在空中飄揚,充滿暴虐肅殺之氣。

    燕秦想,只要他足夠強,終有一日能抓到他。

    聽那只蛇說,世間有幾座鬼城,鬼城里住著鬼王,統(tǒng)領(lǐng)萬鬼。

    只要吃了他們……燕秦紅眸里兇煞之意閃爍,望向遠方。

    藺綏,你給我等著。

    …………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即使有不少奇怪打扮的人,身處其中的白衣道士依舊萬分顯眼。

    不僅僅是他一塵不染的衣裳和背后的那把劍,他的容貌及氣質(zhì),也讓人見之不忘。

    他流暢的步伐忽地停頓,朝著右后方微微偏頭。

    藺綏站在那里,沒有繼續(xù)前行。

    這幾日同行,更讓他感覺到了這只鬼的奇特。

    他們這四五日來也不是沒碰到過惡鬼,只是那些鬼還算不上大兇,若一不必出手,藺綏都能把他們解決了。

    藺綏只吃有血氣的鬼,卻不吃人,有鬼連忙用活人供奉,一般來說鬼幾乎抵擋不住活人的誘惑,但那些人心在藺綏看來好似是什么看不上眼的食物,并不進口。

    “可需我為你撐傘?”

    清冷的聲音拉回了藺綏的注意力,他剛剛感知到了惡面離開,雖然看不見是什么情況,但他已經(jīng)想象出了他臉上陰云密布的神情。

    藺綏輕笑,趴在了道士肩上,懶散地說:“小道君竟也會心疼我,我還以為道君眼里沒有我呢�!�

    一起來這里的第一天,藺綏就問他,他們一個是厲鬼一個是道士,若一怎么沒殺他。

    若一說:你若作亂,我自除之。

    之后便把他當(dāng)做空氣,無所謂他同行,面對他的調(diào)笑撩撥,也都淡然處之。

    他心里什么也沒有,無情無欲。

    藺綏每煩悶一分,對了塵的殺意就重一分。

    要不是這個老東西搞鬼,把徒弟轉(zhuǎn)世就轉(zhuǎn)世,卻又因為一己私欲讓他魂魄分離。

    他本來就想早日收集燕秦的魂魄碎片,這里還套娃玩碎中碎。

    隨著藺綏的靠近,若一聞見他身上的血氣,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

    那并非是為了遮掩血肉腐爛發(fā)出的惡心甜膩的味道,也不似人間的脂粉香和道觀里的熏香,帶著淡淡的甜,讓若一有瞬間的恍惚。

    不過這些情緒都是轉(zhuǎn)瞬便消失,他看著藺綏,等著一個“需要”或者“不需要”的答案。

    藺綏看著小道士的眼睛,拍了拍衣上不存在的灰塵,悠悠然地往前走。

    “我聞到那個大兇之物的味道了,走吧。”

    藺綏試過帶若一回妙山,但若一有自己的任務(wù)在身。

    如果說惡面是一只隨時會失控的犬,那么善面就是一只智能玩具犬。

    他只會按照他既定的程序和命令來做事,不會被外界的意見所干擾。

    藺綏想修改它的程序,必然要先潛入他的程序。

    干脆和他同行,等到若一會和他走時,他自然可以帶若一去和惡面相見。

    若一推算到的大兇之物就在這水蕪城的城主府里,若一登門,說明來意。

    門房直接把他趕了出去,說他胡說八道。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若一淡定答:“進去�!�

    怎么進?反正不是從正門進。

    藺綏看著他閑庭漫步般地走進城主府,徑直朝著兇物的方位走去。

    沿路的婢女侍衛(wèi)皆昏睡,他靜靜地從他們之中走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對。

    在若一看來,他是一名除妖師,所以除妖才是他的首要任務(wù),俗世的規(guī)矩,人情世故跟他都沒有關(guān)系。

    藺綏覺得不通人情也有不通人情的可愛了,畢竟若一不是燕赤霞也不是法海,雙方自愿,他便轉(zhuǎn)身就走,不勸人回頭。

    藺綏看見有個侍衛(wèi)睡得不安穩(wěn),抬手給他補了一下。

    若一見狀,心情越發(fā)平靜。

    他們來到了一個小院前,拱形的門內(nèi)是亭臺樓閣,底下蓄著水池。

    藺綏剛要走近,一道金光飛射而來。

    藺綏側(cè)身險險躲過,看見了門旁一串黃花里,不起眼的圓形舍利。

    “佛門之物?你在門外等我�!�

    若一抬腿走近門內(nèi),還未完全跨進,便聽見了梵音吟誦。

    佛道之術(shù)最是克制鬼怪,藺綏被念的頭暈?zāi)X脹,打算先行離開。

    金色的光網(wǎng)鋪天蓋地而來,落在藺綏身上便是灼燙,讓他渾身一顫。

    若一見狀將藺綏護進懷里,掐訣離開了院落。

    若一隨意尋了一戶無人居住的院落暫歇,將藺綏放在了避光陰涼處。

    他抬手想為他治傷,頓了一下又放下了手。

    他學(xué)的術(shù)法只有滅鬼之術(shù),卻沒有為鬼療傷的法子。

    “你還好嗎?”

    藺綏其實并沒有大礙,那光網(wǎng)煩人但離開的及時,也不過是被燙傷,魂魄略有缺損。

    不過他垂眸,撩開了衣服下擺,鬼氣化作的衣裳自然是被他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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