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若不是淡紅的唇昭示著剛剛確實(shí)發(fā)生了什么，否則從他臉上還真看不出端倪。
沒有羞澀，沒有澎湃，如同平靜幽深的湖水。
藺綏見他這般模樣心情倒也不錯，隨意將長發(fā)束起，起身離開。
“你去哪兒？”
在藺綏的身影消失之前，若一終究是忍不住開口。
藺綏沒有多言，只是說：“有些事情需要善后。”
水蕪城城主回來之后依然會發(fā)現(xiàn)自己豢養(yǎng)的兇物已經(jīng)死了，為了避免那張對若一的通緝令流到更大的范圍，這種人的烏紗帽還是早日摘了好。
藺綏雖然是可以簡單粗暴地殺了他，但這并不能以絕后患，反而會讓自己纏繞不必要的因果和浪費(fèi)更多時間，人世間的事，自然要讓人去解決。
就是水蕪城從不是某些人的一言堂，有人在這勢力盤根錯節(jié)，也有人對這虎視眈眈。
藺綏最擅長的就是借力打力，有些人不是好東西，但卻是顆好棋子。
若一在宅子里養(yǎng)傷，見藺綏晚出早歸，給他帶來食物清水，撫著血葫蘆不言。
他下山時，師父對他說，妖鬼之流霍亂人間，拂云弟子除妖救世義不容辭，見之必斬。
他應(yīng)了，行走于人間，劍符誅妖邪，如今卻遇見了一只不想煉化的鬼。
若一沒有深究所想，不愿便是不愿。
水蕪城城主在州府停留了三日，正準(zhǔn)備請辭時，卻被扣住了。
水蕪城這幾天格外熱鬧，告示處總是擠著一堆人。
“居然暗中害了這么多人，真是狗官！”
“呸，喪盡天良！要讓他再呆在咱們這兒，不知道還得害多少人呢！”
城主勾結(jié)商人私自販鹽，草芥人命殘暴不仁，按大楚律法，當(dāng)抄家問斬。
不過風(fēng)波隨著新城主的就位，一切又恢復(fù)了井井有條，那些權(quán)力更迭的暗流涌動，也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進(jìn)行。
若一的那張通緝令自然是被撤掉了，他離開了水蕪城，沒有官兵阻攔。
“你很厲害，若是……”
若是還為人軀，定能攪動一番風(fēng)云。
若一又停住了沒再繼續(xù)往下說，畢竟這種話沒有意義。
藺綏不在意道：“這可未必，行人事可沒有行鬼事方便�！�
藺綏能夠快速的辦成這么多事情，就是行了身為鬼的方便，這讓他能知道許多秘密，也能更清楚的知道局勢。
從政可不比從商，后者需要機(jī)遇和資本，前者需要長時間的積累，無論是人脈還是其他，就算再有才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藺綏可沒有那么多時間浪費(fèi)在這上面。
他們在水蕪城停留了半月有余，如今事情已了，便繼續(xù)朝著下一個地方進(jìn)行。
若一并非漫無目的的亂走，他已經(jīng)算到了最近的大兇之物的位置，朝著那個方位而去。
藺綏與之同行，反正這個方向還在去梧城的范圍里，等到離梧城更近時，再轉(zhuǎn)向也不遲。
從水蕪城走水路，船夫賣力撐船，若一站在船尾，看著江天一色。
江上可見幾只精美的畫舫，絲竹之聲悠悠飄來，因?yàn)橛行┚嚯x，倒聽得不太真切。
“看來這次是銷金窟溫柔鄉(xiāng)，你這樣平白殺上門去，怕是多的是人想憐香惜玉�！�
那幾只畫舫到?jīng)]什么特別，若一的羅盤卻是直指遠(yuǎn)處隱約可見一點(diǎn)輪廓的巨大樓船。
藺綏想起了那條赤蛇，丹殊肯定很喜歡這地方。
“待真身顯露，多的是避之不及�！�
若一看慣了這些場面，人露出猙獰面目，人尚且躲閃，又何況被揭露的是妖鬼。
“也是�！�
藺綏想起自己最開始的想法，不也覺得燕秦喜歡的只是他的表面，只是他偽裝出來的模樣，因此刻意將自己的面目撕開給燕秦看。
等著燕秦生厭，等著他避之不及，但卻在一次又一次的事實(shí)里，知道了真相與燕秦對他的情意。
巨大的游船飄蕩著脂粉香，雖在船上，但建筑的精美程度不亞于陸地上的任何一處房屋，嬌美女子來往言笑晏晏，更有纖細(xì)男子被男人摟在懷中肆意胡來。
這濃重的**之氣撲面而來，若一神色平靜，既無厭惡也無歡喜，如同濁水中不會相容的清露。
藺綏沒察覺到其中的妖氣，這才最是問題。
若一的掐算不會出錯，羅盤也直指此處。
外溢的兇氣有時不可怕，越是隱藏的不見異象，才越有問題。
“好俊俏的道長，出家人都不能免俗，別害臊，進(jìn)來坐呀�！�
有姑娘甩著手帕走了過來，望著若一吃吃地笑。
“花娘，看來你們畫舫名氣越來越大了，連道士都能勾來了�！�
有男人哄笑，眼神上下打量著一身素白衣裳的道士，吃了酒紅光滿面。
若一對這些不聞不問，足尖一躍，上了畫舫二樓。
站在門口的女子跺腳：“進(jìn)去可是要給銀兩的！”
不過她又一甩帕：“不過看在他相貌堂堂的份上，哪怕是不給錢，姐幾個也愿意陪著。”
擠挨的幾位女子嬉笑起來，覺得此言甚是。
沒錢被趕出來的嫖客見她們兩幅面孔，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了起來。
只是忽覺一陣涼氣，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說不出話來，唔唔地捂著喉嚨驚慌起來。
旁人只覺得他喝多了酒撒瘋，沒人在意。
藺綏收回手，穿過人群，飄然而上。
現(xiàn)在才入夜，正是花船畫舫里熱鬧的時候。
最大的游船等級分明，越往上需要花費(fèi)的銀兩越高，越能見到好的姑娘。
畫舫總共四層，最頂上住的是花魁。
若娘正在梳妝，游船上花魁三月一評，她費(fèi)盡心思才坐上了這個位置。
眼角余光出現(xiàn)一抹白，讓她微驚。
夜明珠的照亮下，陌生男子的容顏?zhàn)屗⑽⑹�，而后便是警惕，她正�?zhǔn)備喊人，卻發(fā)現(xiàn)動彈不得，神色驚恐。
若一看見了角落里供奉的狐像，并不意外。
像這種煙花之地，是狐蛇二族最喜愛的地方。
黃符朝著狐像而去，還未靠近便燃燒起來，一縷紅粉之氣四散，還沒吹到若一面前便被拂開了。
“有客自遠(yuǎn)方來，不從正門而入，可不是什么君子作風(fēng)�！�
門被從外面推開，進(jìn)來一個貌美女子。
現(xiàn)如今是深秋，她穿的卻單薄，白細(xì)胳膊挽著薄紗，滿頭朱翠，蓮步輕移間瓔珞微動，容色極盛。
“把她帶出去�！�
女子給了若娘一個安撫的眼神，吩咐著身后兩位同行的婢女。
婢女們?nèi)菝惨嗖凰�，快速地將若娘帶走�?br />
若一并沒有和她寒暄廢話，身后劍出，朝著狐貍心口而去。
黃符成陣，浮在半空中。
女子沒想到他如此不留情，出手便是朝著將她斃命而去，轉(zhuǎn)身就要逃，她早就聽過拂云派若一的名聲，根本沒打算硬碰硬。
她已經(jīng)派人通知了官兵，不一會兒就能將這道士帶走。
兩名狐婢朝著若一撲去讓女子先走，狐女推開門，屋外卻不是熟悉的長廊，而是一片幽黑，仿若幽冥鬼府。
她心里警鈴大作，下意識地退回屋內(nèi)，迎面而來的劍影逼得她露出了狐貍尾巴。
若一的傷早在半個月的休息中養(yǎng)好了，因此哪怕是一對三也毫不費(fèi)力。
那兩個狐婢法力低微，狐女兇相畢露，也只是勉強(qiáng)抵擋。
“是否在好奇為何你等的人還沒來，別等了，他們早就走了�！�
慵懶嗓音在屋里回響，玄衣鬼君現(xiàn)身，衣袂飄飄。
藺綏對他們這一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自然不會讓人來干擾。
若一靜默看向藺綏，眼底微微有光。
狐女臉色微微灰敗，她忽地朝著藺綏望去，頗有些謙卑的姿態(tài)：“妙山君，你若助我出逃，我定當(dāng)重謝。”
藺綏面上浮現(xiàn)些趣味：“你居然知道我？”
“妙山君的大名，早已遠(yuǎn)揚(yáng)�！�
狐女心里咬牙切齒，她早收到風(fēng)聲說若一道士身旁跟著只厲鬼，她還以為是尋常役鬼，沒想到居然是妙山這只鬼在鬼界乃至妖界名聲都不好，那些鬼談之色變，誰讓這祖宗專挑厲鬼吃，走到哪兒吃到哪兒，鬼力深不可測。
這種鬼，若一居然不收了他，二人還同行，必定是妙山君被掣肘，狐女想今天就算逃不了，也要離間他們。
“你身上沒有我感興趣的東西。”
藺綏察覺出些不對味來，以往的兇物，比如那只鮫人，都比這狐女能打多了，這只狐女真的是兇物么？
若一也發(fā)現(xiàn)了她其實(shí)在拖延時間，以咒術(shù)纏縛，狐女見計謀敗露，也不再示弱，化為原型撲向若一。
若一抬手，藺綏看見手里的羅盤，明白他的意思，離開了游船，朝著羅盤指示的方向而去。
真正的兇物根本就不是這只狐女，藺綏看著在移動的羅盤，快速追了上去。
一臺小紅轎在夜色中如同鬼魅般疾行，若是有人撞到了定會嚇破膽，因?yàn)樘мI子的不是人，而是八只直立行走的狐貍。
陰氣悄然彌漫，狐貍們卻不斷向前奔跑，卻發(fā)現(xiàn)周圍的景色有些眼熟。
轎子里傳來人聲：“怎么停下來了？”
“圣子，好像剛剛這地兒咱們跑過了，按理來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洞穴了�！�
“再往前走吧，也不知長老姑姑還好嗎。”
那聲音帶著擔(dān)憂，格外嬌軟，聽著雌雄莫辨，酥媚入骨。
幾只狐貍又跑了起來，跑了幾圈后再傻也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圣子……好像有古怪……是不是那道士追上來了？”
“姑姑說道士都是直來直往的，哪里會弄這種東西。”
轎中人掀開簾子，露出一張嬌憨純真又暗含媚態(tài)的美人臉。
“你姑姑說的對。”
一道鬼氣隨著聲音落下，狐子閃避，那抬轎子被生生劈成兩半。
狐子眼里隱隱有水光，道：“鬼哥哥，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來殺我�！�
他的眼眸在月色下，閃爍著迷人的光。
這種層次的魅惑對于藺綏來說，實(shí)在太低端了些，鬼氣凝成風(fēng)刃，嚇得狐子中斷了控魂術(shù)。
藺綏逗了好一會兒便明白為什么游船中那只狐女讓這狐貍跑了，雖為兇物，但這狐子擅長魅惑控心，不擅傷人術(shù)法。
這邊，狐子已經(jīng)打算攻心為上，一副乖巧模樣。
“哥哥只要不殺我，我愿長伴哥哥左右，為哥哥暖床鋪被，任哥哥吩咐。”
狐子倒是看的開，反正姑姑是讓他習(xí)魅惑之術(shù)，然后送他去人間官員旁，說不定還能到天子身邊效仿妲己老祖，但那不是還久遠(yuǎn)著，眼前的鬼郎君容貌乃上乘，若是鬼都能成為他入幕之賓，又何談那些凡人呢？
藺綏表情略微有些古怪，他這殺意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明顯，但這小狐貍好像還真打算來給他暖床，他被他這一口一個“哥哥”弄得有些頭疼。
他還未出手，一柄寒霜劍刺破陰氣而來，直奔狐子而去，狐子閃避不及，臉上被擦出一道口子，捂著臉萬分委屈。
“哥哥，你就應(yīng)了我吧，我怕�！�
狐子哆哆嗦嗦，朝著藺綏而來。
藺綏尋思這真是嫌死的不夠快，按照燕秦那個醋勁，聽見有人向他自薦枕席，揮劍劈斷一座山都不能消氣。
陰氣散開，冷若冰霜的白衣道長信步走近，看見那只狐貍，劍尖寒芒乍起。
若一對心底涌起的陌生情緒置若罔聞，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殺了他。
他揮劍的動作毫不猶豫，哪怕眼前是惹人憐惜的嬌人，劍鋒平和，卻滿是殺機(jī)，恰似無情無欲的冰雪鑄就的玉人。
兇物終究是兇物，哪怕他再不擅長斗法，也不是尋常的雜毛狐貍。
藺綏沒插手，逮住了其中一只抬轎狐貍，盤問他一些事情。
等到他問完，若一那邊戰(zhàn)斗也結(jié)束了。
幾只不成氣候的狐貍四處逃竄，藺綏和若一都沒攔，又返回了游船，解決其他妖物。
不是說妖物必死，但如果妖抱著禍亂人間的想法，又借著方便讓族人安家落戶，吸人精氣又食人，那便要除了。
勾欄瓦舍這種地方向來是消息流通的重要地方之一，此時這里仍然歌舞升平，只有少數(shù)人在慌亂的尋求對策，畢竟當(dāng)家的不見了。
藺綏暗中觀察了一會兒，結(jié)合自己知道的情報，挑選了其中他認(rèn)為最有野心的人，將實(shí)情告知些許，又以言語誘惑一番。
反正那狐女已經(jīng)死了，她護(hù)著的圣子也進(jìn)了血葫蘆里，怎么說也得挑選個繼承人出來。
做完這些后，藺綏去尋若一。
船舫內(nèi)，那些狐妖已經(jīng)死了，但若一卻不知所蹤。
藺綏知道若一不可能會就這樣離開，在一堆活人的氣息里尋找著若一，最后在一間空著的廂房里找到了正在打坐運(yùn)氣的小道若一的面龐上染著潮意，淡淡的紅氣在他的面龐上運(yùn)轉(zhuǎn)，顯然是陷入某種窘境。
發(fā)覺是藺綏前來，若一睜開眼，還沒等他開口便交代了情況。
“被先前那只狐子咬傷了，他的毒有些強(qiáng)勁，但運(yùn)功一日便可排出�！�
若一的褲腿可見兩個孔洞，是狐貍的咬痕。
藺綏捏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道士清心寡欲要做圣人，他可不做。
“運(yùn)功一日，那也太長了些，我知道個法子，不消半個時辰便好，小道長可要試試�。俊�
藺綏尾音上揚(yáng)，眉目如燦星，卻滿是不懷好意。
若一搖頭：“不必�！�
他還是那副清冷皎潔的模樣，光風(fēng)霽月，不染凡塵。
藺綏悠悠道：“放心，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可沒奪你這身子的癖好，我又不是艷鬼，要你的元陽又有何用。”
藺綏那不是因?yàn)楸痪芙^才這樣說，他本就沒打算獻(xiàn)身，雖然在他看來這是某種最快的拉近關(guān)系的方式，但他從不會被拒絕了還上趕著。
若一默然不語，明明先前他重傷的時候，還依偎在他懷中玩笑地說要他元陽治傷，如今卻又好似棄之如履，不值一提了。
雖然他也沒給，讓人感覺有淡淡郁氣匯結(jié)在心。
是接二連三的陌生情緒讓若一出神，不過他向來是個淡然處之的人，接受了自己的異樣。
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別的事物吸引了，鬼君的雙足未著鞋襪，淡青色紋路蔓延向上，腳腕纖細(xì)，好似隨意地擱置著，給予他涼意。
鬼氣如刃，將道君身上穿著的布料圍繞著中央切開，沒了布料干擾，冰火便徹底相貼。
藺綏輕笑，仿佛在為自己這有些惡作劇般的行為而得意。
道長上面越淡然越圣潔，就越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