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到了初中,她脫離了村里的環(huán)境,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好像并不出眾,可她依然驕傲,尤其是在江檸和江鋼琴面前。
因為她爸是大隊書記。
到了高中后,她就越發(fā)的泯然于眾,她身邊的人個子都在長高,只有她,初中是這么高,現(xiàn)在還是這么高。
鏡子里的人皮膚依然那么白,粉粉嫩嫩,像個面粉團子。
可她的臉型也像面粉團子一樣圓,偏偏她長了一雙小小的瞇瞇眼。
即使再自信的人,脫離了村里人的夸贊,在意識到自己原來長得如此普通,卻喜歡上宋培風那樣成績好、人品好、長得好的人后,心底難免也會生出自卑的情緒。
如果江檸知道她的心理活動,或許會告訴她,一切讓你生出負面情緒精神內耗的人,都不是適合你的人,喜歡可以,欣賞就行了。
可江檸不知道。
也沒有任何人對她這樣說過,她就越發(fā)的自卑和自我內耗。
她看看臺上從容自若的江檸,又看看宋培風。
忽然間心中產生了一股錯覺,好像這兩個人才是一個世界的,而她,明明是宋培風的同班同學,卻離他們那樣遙遠。
*
江柏也在抬頭看著英雄碑下鎮(zhèn)定自若講話的江檸。
童金剛趴在江柏肩膀上,抬頭望著高臺上的江檸感嘆地說:“咱妹子可真優(yōu)秀啊,咱們學校的學生代表居然是咱妹子�。 �
他們是想都想不到。
他們還以為會是高二的學生呢。
江柏也是滿心驕傲。
這一刻的妹妹似乎離他很遠,遠到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真實的世界是如此的貧瘠,可妹妹仿佛已經站到了他遙不可及的高處。
一陣如雷般的掌聲驚醒了江柏,江柏看著妹妹,從那遙不可及的高處,又一步一步走回了他的世界,仿佛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江檸講完后,向臺下鞠躬后,她得到的掌聲絲毫不比前面吳中的宋培風弱,眾人完全沒有覺得,她的風采不如吳中,甚至在她讀稿時,他們的目光是全部集中在她身上的,完全忘了上一個人的講話。
她微微欠身將話筒交還給了主持人,說是主持人,其實就是吳中的老師。
江檸是雙手將話筒遞還回去的,老師也下意識的雙手接了回來,望著下面同樣如雷的掌聲,才開始念下一個高中的學生代表。
臺下孫校長和張主任的臉色已經放晴了,張主任更是使勁的鼓掌,手心頭拍紅了,哈哈笑著對孫校長說:“我就說要選她當學生代表吧?就是有大將風范!你看看你看看,還能脫稿講話�!彼劬γ榱讼聟侵心沁�,“老汪還以為只有他們學校的學生代表能脫稿,我們一中就不能?他怕是為這一天準備許久了,就想在全城的學校面前壓我們一頭,哈哈,算盤落空了!”
他們當時還真擔心,江檸回接不住宋培風的演講,直接上去拿著個演講稿磕磕巴巴的念稿子,那前后一對比,他們一中不是比吳中差遠了?
誰知道江檸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卻如此穩(wěn)得住,風采絲毫沒有比吳中的宋培風差,要知道宋培風父親可是縣里一把手,從小到大這樣的場合不知道見過多少,能夠有那樣的風度,他們完全不奇怪,可這小姑娘卻是農村考上來的,氣場也能絲毫不弱于他,著實讓他們意外了,可不得高興嗎?
他還特意朝吳中的汪主任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
汪主任此時已經收斂了笑容,被張主任的wink給辣了一下眼睛,面無表情的轉過了臉,心里哼了一聲:看他那張得意的老臉,得意個什么?他們吳中的宋培風難道差了嗎?
二中的學生代表上去講話的時候,都快緊張死了,他一直在默念自己寫的稿子,一直到上臺前一刻,他還在糾結,自己是要脫稿講,還是照著稿子念。
可他上臺后,望著下面烏央烏央的黑色人頭,緊張的大腦一片空白,什么詞都想不起來,只好從口袋里掏出自己寫的稿子,在吳中老師舉著話筒的幫助下,僵硬地念完了稿子,自己在臺上具體說了什么,他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連最后的鞠躬都忘了,同手同腳的下了英雄紀念碑的高臺。
之后就是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上臺,全都是對著稿子念,直到最后一個小學學校的小學生,聲情并茂的念完了她的稿子,才終于開始了返程。
家就在附近的學生,和老師們說,他們自行回家。
老師們不放心的叮囑了又叮囑,叫他們注意安全,這才放他們回家。
回去的途中,隊伍就不像來的時候那么整齊了,氣氛也不像早上來的時候那么凝重,而是相互嬉笑打鬧著,神色輕松。
江檸也和徐秀麗、何小芳她們走在一起,何小芳還在夸江檸呢:“檸檸,今天你和吳中那個男生,你們倆說的太好了,全場那么多人,就屬你們倆說的最好!”
“對啊對啊,我看到那個男生講完后,班主任臉都黑了!”劉萍大嗓門地說。
王老師就在她們身后。
汪霞也說:“后面他們說了什么,我都聽不下去了,太長了,我腿都站軟了!”上一次她們這么站,還是軍訓的時候站軍姿。
劉萍抱怨道:“我腿也麻了,來的時候就走了十公里,回去還要走十公里,要是有個自行車就好了!”
盧雪花打斷劉萍的抱怨說:“今天沒下雨,要是下雨了更難走!”
往年下雨過來掃墓,那才真真是欲斷魂呢。
此時已然是吳中走在最前面,然后是一中,二中,三中,四中這樣的順序往回走,每個學校的校服都不同,很好分辨。
賀喬生穿過三中的人群,又穿過二中的人群,終于走到了一中這里,在人群中尋找著江檸。
每個人都穿著校服,從后面看過去,所有人都長的一樣。
他不停的往前走,然后一個個的找,終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江檸,雙手作喇叭狀高聲喊她:“馬冬梅!”
他是走到馬路中間,倒退著喊她的,江檸一抬頭,就撞進了一雙幽怨的眸子里。
劉萍還在好奇的左右看呢:“他喊誰呢?誰是馬冬梅?”
*
此時在和江叔爺爺一起巡山的江爺爺,手里拿著個大喇叭,一邊巡山一邊往人多的地方喊:“森林防火!人人有責!祭祀祖先!火滅了再走!”
山上許多人都認識這個老守林員,笑著和他打招呼:“老爹爹今天辛苦了!”
“老爹爹嗓子都喊啞了,快來抽根煙歇會兒吧!”
江爺爺虎著臉:“山上可不能抽煙,之前新聞上還報道過一顆煙頭導致的山火大家都忘啦?這幾天沒下雨,地面曬的干燥,去年冬天的樹葉地面上蓋著厚厚一層呢,一點火星整片山林都沒了!”
原本打算抽煙的人連忙將手中的煙收起來:“是是是,老爹爹說的是,山上是不能抽煙�!�
每年年底和清明節(jié)這段時間,都能從新聞里看到哪里又爆發(fā)山火的消息。
還有人滿不在意地笑嘻嘻地說:“清明節(jié)哪有不下雨的?今天不下雨,明后天也肯定要下,你看這天陰沉沉的,哪怕有山火,一場雨也澆滅了,老爺子太謹慎了些�!�
江爺爺沉著臉說:“這可是家門口的山,真要燒起來,住在這里的幾個村子都得燒光,你承擔的起這個責任嗎?”
“好好好,不抽不抽!”見江爺爺真的生氣了,說話的人忙將點好的煙給掐滅了。
江爺爺是一路走一路檢查,每個墳堆前都檢查的很仔細,遇到沒燒完的火堆,就連忙鏟土將冒著煙的火堆埋上,再在附近仔仔細細的搜尋,看有沒有飄出來的火星。
江爺爺和江叔爺爺都在巡山,江家的祭祖活動是江大伯帶著他三個兒子去的,等做完祭祖的工作,江大伯習慣性的帶著三個兒子,去幫江爺爺巡山,直到半下午沒什么人了,才拿著鐵鍬對江叔爺爺說:“每年清明給老頭子巡山,都干習慣了�!彼χf:“小叔,明年我就不來了,換國安國良來幫你巡山了�!�
江大伯的個子很高,但他三個兒子的身高都有些遺傳江大伯娘,身高只是中等,三個兒子,長子的臉直接復制粘貼了江大伯娘,次子的臉就直接復制粘貼了江大伯,次子因為年輕,現(xiàn)在看還不明顯,二十多年后,前世江檸某年過年回來,二堂哥活脫脫就是一個翻版的江大伯。
江大伯他們走的時候,手里也沒空著,去后山挖了兩蛇皮袋的鮮筍回去了。
幾乎每個清明節(jié)回來上墳的人,都會帶上菜籃子和鐵鍬,鐵鍬一來可以爬山當手杖用,很多墳堆已經被瘋長的雜草荊棘覆蓋,路都沒有,得要臨時用鐵鍬重新鏟出一道路來,墳堆旁邊的雜草也要用鐵鍬砍一砍,修一修,不然第二年可能就找不到墳頭了。
鐵鍬還有個用途,就是挖花草。
杜鵑花、金銀花、野枸杞、野山楂,很多在吳城、鄰市、鎮(zhèn)上定居的人,舍不得花錢買花買草,就在這一天到山上挖幾株花苗帶回城,后山的竹林,更是被挖的坑坑洼洼,一片狼藉,只要是露頭的鮮筍,沒有一棵能夠在今天逃脫人類的鐵鍬和魔爪。
下午山上人漸漸少了,只偶爾才能聽到一聲短促的鞭炮聲。
江爺爺見沒什么人了,又仔細巡視一圈,與巡那頭山的江叔爺爺碰頭,確定沒問題后,兩人一起去山神廟那里,將山神廟附近的各種燒紙的紙堆火全部滅了。
山神廟在山腳,但沿著山神廟上去的這一路,全是墳。
當地的老人都還挺注意保護老家的山林,燒的紙堆,都會用土掩埋滅火,但很多年輕人卻不管這些,反正山被燒了也不關他們的事。
一直忙到下午四點多,江叔爺爺邀請江爺爺回小屋吃飯,江爺爺把鐵鍬給他,說:“我就不去了,天快黑了,我下山到桂香那里隨便吃點。”
桂香是江大伯母的名字。
清明節(jié)因為上山的人多,到處都是鞭炮的響聲,山里的豺狼動物都會跑的遠遠的,下山的這段路并不危險。
江叔爺爺說:“這段時間我和衛(wèi)紅摘了許多蕨菜和酸筍,明早上我給你送下來。”
江爺爺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樂呵呵地說:“筍好,檸檸喜歡吃筍�!�
江爺爺其實是不喜歡吃筍的。
作為看了幾十年山的老守林員,山上的東西被他吃了個遍。
過去沒東西吃時,江爺爺每年都會曬大量的筍干、腌酸筍、蕨菜干,給妹妹家、女兒家、小舅子家、親家、等等家家戶戶送一大包筍干、蕨菜干。
蕨菜生長速度非常快,每到春日,一場春雨灑落,漫山遍野都是蕨菜頭,你要不趁著它們正鮮嫩的時候,趕緊摘了,沒兩天時間它的葉子伸展出來,不能吃了。
鎮(zhèn)上、城里的人愛吃蕨菜,本地人卻是吃到看都不要看,山上的蕨菜多到都沒人去摘,也沒人會想著摘來去賣錢,都覺得,豬都不吃的東西,還能賣的掉?
但是江檸愛吃。
不論是鮮筍、酸筍、筍干,還是蕨菜干,她都愛吃。
江爺爺越是下山,腳步就越輕快。
到了老槐樹下,樹下系著牛,栽種著老槐樹的防水高臺上,坐著許多閑著無聊吹屁的老人,他們看到江爺爺,就笑著打招呼:“老發(fā)財你還舍得回來啊?今年討飯討到幾個錢啊?”
江爺爺隨口就吹:“一萬個錢!”
逗的大家哈哈大笑:“一萬個錢,那你真是老發(fā)財了!”
江爺爺笑呵呵的走上高臺,坐到他們中間去,美滋滋地望著這些哈哈笑的老家伙們,心里真是寂寞如雪�。�
唉,我說實話,怎么就沒人信呢?
*
吹完牛的江爺爺心情非常好,晚上歇在江檸老家的房子里。
第二天一早,江叔爺爺就挑了兩個大麻袋下來,一個麻袋里裝的都是早上新挖的鮮筍,一個麻袋裝著一個菜壇子的腌酸筍、筍干、蕨菜干、茶葉。
“我給你挑到船上去吧?”
現(xiàn)在船就在江家水田不遠處的堤壩口,由于現(xiàn)在水位升高,河堤兩邊有非常多的蛇和黃鱔,都不需要漁網,只需要拖一團浮在水面上的水草上來,往堤壩上一扔,水草里會迅速的鉆出一條條水蛇、菜花蛇、火螢蛇、黃鱔等物,你就拿著塑料桶撿就行了。
撿完后,再將這些大團的水草扔回河里,等著明天繼續(xù)來拖水草撿黃鱔和菜花蛇。
江爺爺說:“船就在家門口,這么點路我都挑不動了?你回去吧,好好巡你的山去�!�
早上江大伯母一大早就起床,給江爺爺、江大伯他們做了面條,臥了個荷包蛋。
江大伯也要在今天帶著兒子們去水埠鎮(zhèn)新街建房子,會和江爺爺坐同一條船走。
今天回城的人非常多,河堤邊足足停著三條船。
水位的升高,使得行船也成了一件非常危險的事,越是靠近村子邊沿越是危險,因為原本高高在人們頭頂的電線,因為水面的升高,將電線柱子淹了,電線離水面有的只有一兩米,稍稍一個不注意,船就有可能撞到電線上去。
水是能導電的。
電線如果撞到船舵的把手上,也非常危險。
所以人們都盡量在白天行船,晚上是不能行船的。
江爺爺心滿意足的吃完,江大伯娘又拿了一大包曬干的米面出來給江爺爺帶上:“檸檸最愛吃我做的米面了,你拿到吳城給檸檸吃!”
江大伯就不滿地說:“你這個婆娘,有什么好東西不想著你幾個兒子,老是想著檸檸,等檸檸結婚嫁出去了,一年還不知道能回來看你幾回?”他一臉不屑地說:“一天到晚就想姑娘,姑娘有什么用?”
就好比江大伯娘自己,因為是隔壁縣嫁過來的,路途遙遠,江大伯娘有時候兩年都回不去娘家一趟。
氣的江大伯娘就瞪他:“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話?給檸檸拿點米面也多話?”
“行行行,我不說,我不說行了吧?”
已經分家單過的大堂嫂看不慣自家公公的小氣勁,聞言也笑著說:“就是說啊,米面都是自家做的,又不是花錢買的?這一代就這么一個姑娘,媽偏疼一些也是該的,這又不是災年沒糧食吃?”
一說到災年,眾人都沉默了。
江大伯望著門外銀白色的河面,滿臉愁容地說:“這雨要是再下下去,講不好就是災年,水都到了家門口了�!�
說是家門口,還夸張了些,因為目前為止,水還被擋在了河堤之外,還沒對河堤這邊的農田造成影響。
江爺爺對江大伯說:“今年的糧食別往外賣了,我們這里每隔十來年就要發(fā)次大水,這都十年沒發(fā)過水了,就算不是今年,也是明年后年,還是要做些準備,本地糧今年別種了,都種雜交稻�!�
本地糧食好吃,但畝產不高,雜交稻口感比不上本地糧,但高產,往年他們都是一半雜交稻,一半本地糧混著種,看今年這情況,還是都種雜交稻吧。
江大伯這次沒杠,點頭應是。
他家是新建的樓房,稻倉建在了樓上,建的也大,防水高臺建的也高,不怕洪水。
“是要多存點糧食�!�
幾個人沉默地從江家出發(fā),擔子是大堂哥挑著的。
從家到船也不遠,船上人非常多,船艙里面放滿了東西,大堂哥也將江爺爺的東西放到船艙當中,幾個人坐在床沿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
良久,江大伯才嘆道:“幸虧現(xiàn)在不只是靠莊稼過活�!�
他們這回接的活是水埠鎮(zhèn)新街建的房子,整條街道的兩邊都要建成一模一樣的三層樓,一樓的前面是鋪面,后面是廚房,二樓三樓住家生活,前后兩間房,總共四間,一家人住綽綽有余。
江大伯就想在新街給小兒子買套房子。
街道建的又寬又新,十分漂亮,街頭不遠處是鎮(zhèn)初中,街尾不遠處是初高中一體的鎮(zhèn)高中,以后肯定也不缺人氣。
這條街剛建成的時候,許多在外面打工掙了錢回來的年輕人,都來新街的買房子,以為新街會和鎮(zhèn)政府規(guī)劃的一樣,逐漸取代老街,成為新的繁華街道。
誰知道直到二三十年后,這條街還是冷冷清清,小貓影子都見不到兩三只,反而是老街區(qū),幾十年如一日的繁華熱鬧,連帶著十字路口上下左右的街道兩旁店面都跟著越來越火爆。
因為老街直通渡口�。�
河對岸的所有人,想要去鄰市或者吳城,都要坐船到渡口,再穿過整條老街區(qū),到達可以坐車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向右一個小時就是鄰市市區(qū),向前一個半小時就是吳城,這樣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什么都沒有的新街怎么比?
江大伯現(xiàn)在就美滋滋的想著,等新街的房子建好后,他給三兒子在新街買套房子,以后小兒子也和小妹一樣是鎮(zhèn)上人了以后在鎮(zhèn)上有個鋪子,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活,日子過的不知道有多舒服。
想到他給三個兒子都建上了大樓房,小兒子以后還能在鎮(zhèn)上有鋪子,再看看弟弟一家,至今還住在那個矮小破舊的半磚石半土墻的房子,就覺得,念書有什么用啊?有這錢給三個兒女念書,不如早早把大樓房建起來了,住的舒服,看著也氣派,哪像現(xiàn)在,誰背地里說起他弟弟一家,不在背后笑話他傻?
江爺爺完全不知道江大伯內心正在嘲笑江爸,從蛇皮袋里拿了一袋子鮮筍和筍干、蕨菜干給江大伯:“這些你給小鳳送去�!�
江大伯他們還要去江姑父家喊江姑父一起去新街建房,順手的事情。
江大伯接過來笑呵呵的說:“老頭子想著國平,想著小鳳,就是不記得心疼心疼你大兒子。”
江爺爺知道江大伯還在怪他分家后把工資全部給了江爸的事,也沒說什么,沉默地就上了車。
大堂哥拽了江大伯一下,低聲說了句:“爸,你少說兩句。”
他們小時候爺爺對他們都是一視同仁的疼愛,后來江爺爺把工資都給二叔,也是在二叔養(yǎng)雞場倒閉欠債之后,所以他們心里并不怪江爺爺,反而很尊敬江爺爺。
“怎么了?實話還不能說了?”江大伯笑呵呵的,樂哉樂哉的帶著三個兒子去干活。
江爺爺一路沉默著到了吳城,原本是想將鮮竹筍挑回店里的,可一蛇皮袋的鮮竹筍分量不輕,這時候他才察覺,自己真的老了,這么一點擔子都挑不動了。
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十二三歲時,父親驟然去世,面對著還在坐月子的母親,和嗷嗷待哺的幼妹幼弟,他茫茫然地跟著村里長輩,去碳洞挖煤,靠背煤礦來養(yǎng)家的事。
后來又經歷三年大~饑~荒,一家人差點全都餓死,他們這里的河灘全都被挖空了,他又跟著村里人一起跑到幾十里外鄰市的河灘上挖蓮藕,寒冬臘月,赤腳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那樣瀕死的饑餓與寒冷,他至今都記得。
他抬頭有些恍惚地望著吳城汽車站,因為是清明節(jié),回城的人多,車站車來車往,十分熱鬧。
這簡直是他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日子。
真的都不一樣了,真的都不一樣了。
過去的那些苦難,真的都過去了。
他到店里時,江檸正在對著電腦霹靂啪啦的碼字,今天是周末,江檸和江柏都在店里。
她還沒看到江爺爺呢,童金剛就已經迎了上去:“江爺爺回來啦!”
他熱情地結過江爺爺手中的兩個大蛇皮袋,“哇,什么東西這么沉?是不是好吃的?”
江爺爺背著手,慢悠悠地走進店鋪,笑呵呵地說:“是檸檸愛吃的筍,還有你大伯娘送的米面,柏子喜歡吃米面�!�
他坐到躺椅上,打開蛇皮袋,一樣一樣的從里面拿出東西來:“你小叔奶奶炒的茶葉、蕨菜干、筍干,還有泡的酸筍�!彼麑⑺峁S遞給江檸:“她知道你愛吃,泡了一大壇,你帶到學校去吃�!�
又拿出一個袋子:“這是米面,柏子,你拿些出來給金剛帶回去,還有筍,你多拿幾根�!�
“不用不用不用�!蓖饎傔B連擺手。
江爺爺笑著說:“拿著吧,都是自己家做的,筍也是山上挖的�!�
童金剛這才沒有推辭:“那謝謝江爺爺了�!�
江爺爺分配好了東西,又坐在搖椅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店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