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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陸承風估計也是抽空回來,很累,抱著她睡著了。

    云挽看他沒動靜,小心翼翼從他懷里探出腦袋,翻了個身面對他。

    外面的光線很輕淡,照在他的臉頰上,他睡相很好,即使勞累,也只是淡淡蹙了眉頭。唇抿成一條直線,不會發(fā)出多余的聲音。

    以前上高中,每屆新高一和高二,都負責學校的眼保健操檢查。

    分配到的班級是交錯開的。

    云挽比較幸運,高二的上學期,被分到那時的高三,也就是他班上檢查。

    沒有人知道她喜歡他,就算是身邊同學,也不知情。

    進他班之前,同學還很興奮,悄悄說:“我們運氣也太好了,我跟你說,他們班陸學長巨巨巨帥!到時候他們閉著眼,我倆可以隨便看!”

    云挽悄悄紅了臉。

    只不過八班,一向是脫離老師管教之外的班級,因為成績太好了。

    她們進去,八班沒一個真在做眼保健操,不是刷卷子,就是整理筆記。偶爾也有幾個補覺的。

    云挽鎮(zhèn)定心情,去小陽臺檢查衛(wèi)生。

    路過最后一排他身邊,進去的時候,她隔著窗,朝他側(cè)臉偷偷望了好多次。

    他在睡覺,抱著校服,趴在桌上補眠。

    那年他十八歲,少年的臉龐很俊朗,沒有如今閱遍沉浮的深刻,卻多幾分清雋疏狂。

    他睡著時刻的模樣,十八歲就牢牢印在她心里,而很多年,她才如愿以償躺到他枕邊。

    他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了。

    哪怕他臉上并沒有留下多少刻痕,可時間真的太久了。

    云挽其實覺得很殘忍。

    她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年少時的夙愿,后來,又不得不硬生生,把它們剝脫開。

    十六歲的云挽,非常想當他的妻子。

    然而二十七歲,她的幼稚青澀褪去,他在她心中仍然動人,只是她單方面,茫然了。

    *

    清晨醒過來的時候,她醒得早,反應遲鈍。醒過來就是昨晚面對面的姿勢,云挽一直維持著,沒有動。

    陸承風也醒了,看見她這個樣子,問她:“在看什么?”

    她一愣,搖搖頭:“沒什么�!�

    陸承風也反應了幾息,起身:“陪我出去�!�

    “出去?去哪里?”

    他沒說,直到他帶她沿著村路走,到了小漁村村頭一家小店。

    店門錢一排長凳,上面盒子里擺滿了燒紙,還有疊元寶的冥紙。

    云挽才意識到,原來要過七月半了。

    村頭的嬸嬸很顯然認得陸承風,拉著他說話。

    店里還有賣煙火爆竹。

    嬸嬸家里有兩個小妹妹,坐在門外打游戲,挨著貨架,其中年紀大一點的姑娘看著她,脆生生說:“那個煙花很好看�!�

    云挽笑笑:“我不是來買煙花。”

    年紀小一點的是妹妹,就說:“姐姐,那你是要買小金魚嗎?”

    有一點點閩南口音,不明顯,但是聽著很可愛。

    云挽故意問:“什么是小金魚?”

    妹妹給她指:“就是那種摔炮,很好玩的,小小一個摔在地上,就響了。”

    她姐姐看了會云挽的肚子,小聲嘀咕:“那是你玩的東西,那個很嚇人的,姐姐懷孕了不能玩。”

    她妹妹說:“不嚇人啊,就是很熱鬧嘛�!彼龔目诖锩鰜硪缓�,“姐姐看�!�

    云挽小時候也玩過這種東西,是被梁西嶺帶著玩的。

    那時候他們過年還在農(nóng)村,不太管這個,禁煙花令還沒有下發(fā),年三十晚上,蘇南村莊都是硝煙彌散開的味道。

    云挽彎了彎唇,看那小孩把摔炮扔在地上,起先沒響。

    小孩很疑惑,又扔了一個。

    這個特別響。

    陸承風原本在和嬸嬸說話,兩個人都被聲音吸引,朝這邊看來。

    他眉頭微蹙。

    嬸嬸立刻跑下臺階,拽過她:“哎呦你真是皮,這東西也是能隨便扔的?摔到人了怎么辦啊!”

    妹妹很尷尬,又有點羞愧,扣著手不敢講話。

    云挽趕緊解圍:“沒有,她往那邊空地上扔的,不會扔到人�!�

    “那嚇到人也不好啊。”

    妹妹有點不服,撅著嘴辯解:“才不會嚇到人呢,姐姐自己也很感興趣的�!�

    云挽也不想小孩被嬸嬸說,也跟著說:“嗯,嬸嬸,是我自己想玩的,她給我演示怎么玩�!�

    小孩吵:“你看你看!”

    嬸嬸這才松手,訕訕笑道:“原來是這樣啊,嚇死我了,我還當她不懂事呢。那你們玩,你們玩。”

    妹妹偷瞄了眼她媽,覺得媽媽好像是真不管了,樂開花。

    她繼續(xù)把藏在身后的摔炮拿出來,往地上摔。

    她還往云挽手里撕了一小袋,云挽也就跟著她一起扔。

    她喜滋滋:“姐姐你沒我扔得響!”

    云挽很好脾氣笑笑:“是啊,你好厲害。”

    后面她親姐也看不下去了,不甘寂寞,三個人就在小空地扔摔炮。

    “還有嗎,給我一袋�!�

    妹妹說:“有啊�!�

    正想往口袋里摸,突然又瞪大眼睛朝后看,居然對上的是陸承風那雙深沉的眼睛。她小眉毛蹙到一起。

    半秒后,她改口:“沒了沒了,還剩下一點很珍貴的,我們?nèi)齻還要玩�!�

    陸承風皺眉,感覺是笑了:“怎么就你們?nèi)齻了?”

    妹妹賊精,奶聲奶氣說:“陸叔,你們公司不做游戲�。克齻儍蓚是內(nèi)測用戶,你是臨時加入,要那個,交錢的。”

    她朝姐姐看一眼。

    她姐立刻會意:“對啊,要氪金的�!�

    云挽好無奈。

    陸承風也溢出絲笑:“多少錢。”

    小孩獅子大開口:“兩百一包!”

    他不廢話,掏出手機掃碼轉(zhuǎn)賬:“來個十包�!�

    收付款叮一聲到賬,小丫頭轉(zhuǎn)身就從貨架上拆了盒新的:“好嘞!您已進入游戲,恭喜您獲得游戲裝備,十盒小金魚摔炮。”

    云挽:“……”

    她莫名覺得很好笑,兩個小娃娃也是很會看眼色,知道陸承風有錢,使勁坑他,反正他錢太多了,花不完。

    海風柔柔吹拂,天氣難得晴朗。

    她站久了腰疼,就坐在門口凳子上,看不遠處灘涂漲水,潮漲潮落,小漁村的孩子在灘涂上跑著玩。

    她想,陸承風小時候,應該也是這樣在海灘上,看潮汐奔馳,去而復返。

    然而現(xiàn)在,十二年過去了,小漁村變了模樣,他也已經(jīng)做不來再像從前那樣玩鬧的事。

    他只能半跪在鋪了層細沙的空地上,陪小姑娘扔摔炮。

    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不耐。

    他溫柔起來還是很有迷惑性,沒多久,兩個小丫頭已經(jīng)被哄得心花怒放。

    妹妹喜笑顏開,邀請他:“陸叔,你晚上留下來吃飯嘛?我們還可以放煙花玩,我阿爸進了好多新品種的煙花呢,好漂亮的�!�

    陸承風笑笑:“別是坑我的?這回又要氪多少。”

    “哎呀怎么會呢,是免費的啦�!毙」媚镎0脱劬�。

    她娘從貨柜抬起臉:“一天天就知道玩,白天都玩過了,晚上不該寫作業(yè)嗎?”

    妹妹很不高興板著個小臉,偷偷拽陸承風衣角:“你看她!你快說你要留下來!”

    陸承風挑眉:“我不說,你能寫點作業(yè)?”

    小丫頭氣壞了,不跟他挨著了,一把搶過他沒扔完的三盒摔炮,噔噔噔跑過來,黏云挽小腿:“那我也不跟你玩了!”

    她把東西放云挽手心:“姐姐,我們玩�!�

    云挽溫柔彎唇,把她拉起來,拍了拍膝蓋的灰,陪她又玩了會。

    嬸嬸出來了,把準備好的紙錢裝進個竹籃子里:“都備齊了,還和去年一樣。”

    陸承風嗯了聲接過。

    嬸嬸擦了擦手:“真不在這吃��?”

    陸承風笑了:“不是說小妹要寫作業(yè)嗎?”

    妹妹真的怒了,呲哇亂叫起來:“哎喲,干嘛啦!一天不寫又怎么樣啦!”

    所有人都笑了,陸承風也笑,最后搖搖頭,還是站起身:“不了,我?guī)厝チ�。�?br />
    他指指云挽。

    其實云挽懷孕,出來久了確實容易疲累。

    嬸嬸大概也看出來,轉(zhuǎn)開視線:“誒誒,那行,那回去路上當心�!�

    嬸嬸摸了摸妹妹的頭發(fā):“她其實也是想和你吃次飯,今年你過生,好不容易有時間,后面有事,又耽擱了。她等你沒等到,老大不高興的�!�

    陸承風溢出一聲笑,目光很溫柔:“下次再吃�!彼谛」媚铮澳銈z,都好好寫作業(yè),聽見沒?”

    倆小丫頭蔫不拉嘰低著個腦袋:“知道啦。”

    陸承風就拎過竹籃,來牽云挽:“走�!�

    云挽把最后一盒摔炮塞進妹妹掌心:“姐姐走啦,這個你自己留著玩。”

    小姑娘們依依不舍揮手,小聲和她說再見。

    他們回了家。

    何嬸也回家了,陸承風竹籃放在門邊,鎖了門挽起袖子,進廚房準備燒飯。

    屋子里很冷清。

    只要周圍沒有第三個人,他們之間的氛圍,又恢復到先前生疏安靜的樣子,沒多少話講。

    她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他肩膀還是有些歪斜的,然而沉默做事時,會讓她有一種,生活其實平靜的錯覺。

    可是她想起昨晚上他的話,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即使他再表現(xiàn)得特別,也僅僅是因為,他這場游戲,還沒有玩厭而已。

    她就是因為之前,太想得到他的感情,才把自己一步一步毀掉了。

    她走過去:“我煮碗面條吧�!�

    他未解其意:“你要吃面?”

    云挽垂下眼睫,咬唇輕嗯,他雙手浸在冷水中,稍頓片刻后,他移開:“好�!�

    其實他過生那天,沒回去吃面,是因為在找她吧。算算時間,就是那時候。

    在小旅館,他發(fā)瘋一樣怒吼:“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

    她走的那幾天,恰好是他生日的時候。

    云挽心里難言地酸澀,今年真不是一個好年,她的生日沒能好好過,他的,照樣也被毀掉了。

    她悄無聲息拿食材切菜,他就在身邊,云挽沒注意,轉(zhuǎn)身的時候,唇幾乎要挨上他的。

    她嚇得渾身僵滯,他卻悄無波瀾,一臉平靜地看著她。少頃,移開,聲音里有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惱怒:“走路也不當心�!�

    云挽小聲說對不起。

    陸承風伸手,將她頰邊碎發(fā)撩開:“煮面吧,沒怪你�!�

    他們那頓晚飯,吃得很安靜。

    就是非常普通的青菜面,吃飯的時候她有些走神,陸承風坐在她對面,放下筷子看著她:“不舒服?”

    云挽回過神,小聲道:“沒有�!�

    只是過了片刻,她抬睫,小心翼翼道:“你最近,要出門嗎?”

    平時她問起這個,他總是厭煩,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問了,只是吃著面條,她總是想到昨天晚上,在他身上看見的傷口。

    那么深。

    她害怕,就還是忍不住問。

    陸承風確實有瞬間很警覺,不過后面半秒鐘,他也放松了:“嗯,怎么了?”

    云挽心臟收縮,指尖無意識捏緊筷子:“沒什么,就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努力編造語言,“就是你,嗯,好好吃飯�!�

    陸承風黑漆漆的瞳看著她,徹底愣住。

    她也覺得別扭和緊張。

    索性懊惱地低垂目光:“我隨便說的�!�

    不再說了。

    半晌,陸承風還是一句話都沒說,云挽摸不清他脾性,還以為他又要生氣,覺得她多事,心里正惴惴不安。

    他低睫,將剩下的菜吃掉,緩慢而清晰地說了句:“好。”

    她蜷緊的掌心慢慢放松,心臟也跟著放松下來,舒了口氣。

    “你生日……對不起,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禮物?我可以,可以送個給你�!逼鋵嵥f這話就會非�?尚Γ待在這里,不能出小漁村,她哪里去給他買禮物。

    然而陸承風再次沉默了,他今晚沉默的次數(shù)委實太多,多到讓人疑心,他心里究竟裝著什么樣的感情。

    他突然提:“七月半我要點路燈,從這里點去祠堂。”

    他頓了頓:“你陪我去點一次吧�!�

    云挽一怔:“嗯。”

    他們那晚吃飯的氛圍,出乎意料的和平,沒有爭吵,也沒有滿眼是刺的敵意。他的情緒席卷如颶風,來的時候攜沙帶雨,翻天覆地毀滅一切,然而過了最激烈那幾天,又漸漸平靜了。

    就像是那些無休無止的爭執(zhí),撕心裂肺的疼痛,沒有發(fā)生過。

    晚上躺在床上,夜晚難得晴朗,星子很多,云挽側(cè)身躺著,夜色不算濃郁,能隱約看見窗外的影子,只是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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