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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玄凌慨嘆道:“為了孩子,你每每委屈�!�

    我含了幾分親昵,“是為了孩子,更是為皇上。前朝的事繁冗陳雜,回了后宮皇上且安心歇歇吧,臣妾沒有什么委屈的�!毖援叄矣痔靥丶由弦痪�,“穆貴人她們到底也年輕,哪里曉得什么是非輕重,若皇上聽見了她們說些什么也別生氣才好�!�

    玄凌的性子,一向?qū)δ贻p嬌艷的嬪妃們寬容些。穆貴人等人之事本來若責(zé)罰過了,過些日子也就罷了。只是她們誹謗議論愈多,我愈苦口婆心勸諫玄凌不要因我一己之身牽連后宮,玄凌反倒存上了心思,對一眾非議的妃嬪都冷落了下來,再不踏足一步。

    逐漸,宮中得寵的也唯有寥寥幾人了。倒是槿汐說起,胡昭儀雖也略有非議,玄凌倒不加斥責(zé),依舊寵愛如常。我輕哂道;“她是什么身份,皇上自然是要讓她幾分的。只是胡昭儀的嘴還是那張嘴,皇上的性子也還是那個(gè)性子,何曾變過呢。”

    槿汐聞言,只扶一扶髻上通花,意味深長一笑,“是,譬如從前的慕容華妃,皇上縱容她未必是真寵著她�!�

    我的神思有些倦怠,也不言語,只揮一揮手叫槿汐退下了。

    二十四 合歡

    時(shí)近夏尾,天氣的燠熱卻絲毫未減,人言“十八秋老虎”,反而熱得愈加難受。

    這一日清早循例去皇后處請安,皇后只道“精神短”,寥寥說了幾句也就散了。我也并不與旁的嬪妃多言語,許是有我懲罰祥嬪的前車之鑒,一干嬪妃雖然背后議論得厲害,當(dāng)著我的面卻半分神色也不敢露。尤其是穆貴人等,神色怏怏不樂。

    一時(shí)眾人散盡了,我獨(dú)扶著槿汐的手緩緩扶著腰行。清晨的天色原本是很好的,朝霞如錦繡,絢爛滿天。然而不過一刻,便是黑云壓城,雷聲滾滾。雖有轎輦跟著,槿汐亦不放心,道:“娘娘,要在落雨前回宮必定是來不及了,不如咱們找個(gè)地方歇歇,等雨過了再走吧。雖在轎輦上坐著不會(huì)濕了身子,卻怕雨天路滑,若磕了碰了可不好了�!�

    槿汐一向謹(jǐn)慎,我如何不允,趁著雨點(diǎn)尚未落下,到了就近的亭子中。甫進(jìn)亭子,只覺紅闌翠璃十分眼熟。槿汐輕聲道:“娘娘,這是寄瀾亭呢。”

    幾乎自己都愣了一愣,無知無覺地應(yīng)聲道:“是寄瀾亭么?”

    寄瀾亭,十二曲紅闌干被無數(shù)雙手摩挲得無比光潤,經(jīng)年久了,反倒有一種木質(zhì)特有的沉甸甸的溫潤質(zhì)感。寄瀾亭,正是我當(dāng)初與玄凌初見時(shí)的地方呢。

    驀然從心底漫出幾許蒼涼與傷感,光影流轉(zhuǎn)十年,人間早已不復(fù)從前。當(dāng)日歡愛,幾多歡欣,多是少女明媚多姿的心境。人生若只如初見呵!

    只可惜,可以重遇,卻再無當(dāng)時(shí)心境了。

    寄瀾亭外的杏樹只余了青青郁郁的濃蔭如幢,秋千架早不見了,倒是幾株合歡開得極好,仿若易散的彩云,如夢似幻,在陰郁的天色下格外鮮雅亮烈。

    我目光停駐于合歡花上,輕輕道:“開得再好,暴雨如注,終究是要零落花凋了�!痹捯粑绰洌┯暌褍A盆而下,如無數(shù)鞭子暴烈抽在地上,潑天潑地激起滿地雪白的水花,一時(shí)間雨簾綿密,連十步開外的物事也蒙朧模糊了。

    槿汐護(hù)住我道:“娘娘站進(jìn)些,別著了寒氣。”言畢,不覺向著外頭“咦”了一聲。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見大雨中隱約有一女子的身影,也不急著避雨,只仰頭張開裙子搜羅著什么。我一時(shí)好奇,便道:“槿汐去瞧瞧,不管是誰,且叫進(jìn)來避避雨�!�

    槿汐應(yīng)聲,打著傘去了,不過片刻卻扶著一女子進(jìn)來,道:“娘娘,是滟常在。”

    果然是葉瀾依,她穿了一件青碧碧的綾紗斜襟旋襖,有淺淺的月白色斑斕虎紋花樣,底下是濃黑如墨的長裙,乍一看還以為是玄色的,裙褶里繡大朵枝葉旖旎爛漫的深紅色凌霄花。她衣衫都濕透了,緊緊附在身上,愈加顯出她曲線飽滿,身姿曼妙。頭上松挽一個(gè)寶髻,想是淋雨的緣故,鬢發(fā)卷在臉上,抖開的衣裙外幅里?了許多合歡花瓣,如攏了無數(shù)云霞入懷。她草草向我行了一禮,也不顧身上濕透會(huì)著了風(fēng)寒,只顧著懷中的合歡花,又憐惜看向外頭暴雨中受不住狂風(fēng)急雨而凋落的合歡花瓣。

    因她身上濕透了,身形畢現(xiàn),不免尷尬,旁邊幾個(gè)內(nèi)監(jiān)都勾下了腦袋不敢再看,我微微使一個(gè)眼色,槿汐忙披了件披風(fēng)在她身上,道:“滟小主小心身子。”

    她“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只憂心忡忡看著外頭的花。槿汐無奈望我一眼,仿佛向我道:滟常在果然脾性怪異。

    我索性也不言語,揚(yáng)了揚(yáng)臉對身后的幾個(gè)小內(nèi)監(jiān)道:“滟常在喜歡那合歡花,你們拆了轎輦的帳帷鋪在樹底下,等雨停了去了水,只把花瓣送到滟常在處�!蔽椅⑽⒁恍�,向她道:“這法子不用常在淋雨,也可收盡了花兒,常在看如此可好?”

    她這才微露喜色,恭敬屈膝謝道:“多謝娘娘�!�

    我含笑看著她的衣衫,“常在仿佛很喜歡青綠色的衣衫,每每見到皆如是�!�

    她微微一笑,媚色頓生,帶著一點(diǎn)雨水的寒氣,道:“娘娘很緦,嬪妾的衣裳的確多是青碧色�!彼R煌#皨彐幌矚g青色�!�

    我微微頷首,“常在的容貌頗艷,其實(shí)穿紅色亦美,如常在所愛的合歡花一樣�!�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快要入秋,合歡花也不多了�!�

    我淡然微笑,“上林苑中,這邊的合歡花算是開得好的了�!�

    她的眸色微微一亮,丹鳳眼因著這神采愈加靈動(dòng)?jì)趁�,語氣卻是慵甜的,“這里的合歡花哪里算好呢?鏤月開云館的合歡花才是天下最佳,入夏時(shí)節(jié)便如花海一般,連太液池的湖水也有那香味�!�

    她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陶醉與神往。心中驟然蒙上一層陰翳,仿佛亭外雷暴滾滾的天色。鏤月開云館是玄清在紫奧城的信息,其實(shí)就在太液池中央。然而男女有別,我是永遠(yuǎn)不可能踏足的。那樣美的合歡花,連浣碧都見過的,于我,到底是近在咫尺,卻遠(yuǎn)隔天涯了。

    鏤月開云館如是,他又何嘗不是呢?

    然而另有一層疑惑漫上心頭,我怔怔出神的片刻,滟常在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覺失言了,自嘲著笑道:“嬪妾從前微賤,連宮女尚且不如,自然可以隨意走動(dòng)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旁人閑話是旁人的事,若自輕自賤便不好了。若說微賤,本宮又何嘗不是罪臣之女呢�!�

    她悠然一笑,似有所觸動(dòng),然而很快望向亭外,伸手接住飛檐上滑落的積水,道:“雨停了�!�

    我看一看她,道:“怎么常在身邊服侍的人也不跟著出來么?大雨天的,不如本宮著人陪你回去吧�!�

    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之色,道:“綠霓居向來無嬪妃愿意踏足,怎么娘娘要貴步臨賤地嗎?”

    我本無意親自陪她回去,然而她這樣一說,我反倒不好回絕,于是道:“常在不歡迎本宮去么?”

    她揚(yáng)手,“娘娘請�!�

    綠霓居精致玲瓏,望出去的景致亦好。天氣好的時(shí)候,遠(yuǎn)遠(yuǎn)便可望向太液池中央。庭院中幾只金剛鸚鵡揚(yáng)著五彩絢麗的長尾悠閑自得棲在枝頭,并不怕人。我甫一踏入內(nèi)殿,倏地躥出一只花色斑斕的大貓來,我唬了一跳,忙把將要呼出的驚叫硬生生壓了下去。槿汐不動(dòng)聲色地站到我跟前,笑道:“常在的貓養(yǎng)得真好�!�

    滟常在微微一笑,“這樣蠢笨的大貓有什么好看的�!彼仡^張望,輕呼道:“團(tuán)絨呢?”

    墻角驟然滾出一團(tuán)雪球來,滟常在伸手抱在懷里,卻是一只雪白小巧的白貓,踡縮起來不過兩個(gè)手掌大小,雙眼滾圓碧綠,毛色雪白無一絲雜色,難怪叫做“團(tuán)絨�!�

    滟常在愛惜地?fù)嵋粨釄F(tuán)絨的皮毛,團(tuán)絨亦無比溫順,懶洋洋“喵”地叫了一聲,無比柔媚幽長。它這一聲剛停,周遭十?dāng)?shù)只貓一起圍攏來,叫聲此起彼伏。我一驚之下心口突突地跳著,連忙掩飾住神色,稍稍退后兩步。滟常在微有詫異道:“娘娘害怕貓么?”

    我忙掩飾著笑道:“沒有。本宮只是好奇團(tuán)絨一叫把貓都引來了�!�

    滟常在頗為自得,道:“團(tuán)絨不是凡物,它輕易不開口,若一開口,周遭的貓都會(huì)被它引到近側(cè)。若嬪妾是馴獸女出身,只怕還馴服不了它�!�

    我?guī)缀鹾家Q起來了,槿汐忙笑道:“娘娘,吃藥的時(shí)辰到了呢,只怕涼了喝不好�!�

    我會(huì)意,隨即道:“本宮還要回去服藥,不便久留。常在方才淋了雨,要熱熱地喝碗姜湯才好�!�

    滟常在點(diǎn)一點(diǎn)頭,吩咐人把方才收的合歡花都攏了起來。

    槿汐扶著我出來,撫著胸口道:“可嚇?biāo)琅玖恕!彼犬嬛溃骸耙灰娔敲创蟮呢�,奴婢就想起在凌云峰那個(gè)晚上,當(dāng)真后怕�!彼鲎∥业氖�,關(guān)切道:“娘娘沒事吧?”

    我勉強(qiáng)笑道:“沒有事。她也不過是養(yǎng)著玩罷了�!�

    這一夜夜色如紗漫揚(yáng)輕落,整個(gè)紫奧城都被尚帶著熱意的烏夜所籠罩。我因白日之事睡得極不安穩(wěn),額上沁了細(xì)密的汗珠,索性伸手掀開重重密繡團(tuán)蝠如意花樣的繡幃站起身來。柔儀殿中紅燭無光,唯見殿頂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散出淡淡如月華的光芒。風(fēng)輪虛弱地轉(zhuǎn)動(dòng)著,帶來外頭夜來香的輕薄香味。紫檀座掐絲琺瑯獸耳爐焚著安息香,慵軟的香氣淡淡如細(xì)霧飄出,空氣中彌漫著叫人心生懶怠的氣息。

    我無法安睡,耳邊有夜風(fēng)穿紫奧城重重越殿宇樓閣的聲音,隱隱似有人在輕聲嗚咽,仿佛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骨子里的悲泣,在嘆訴無盡的哀傷。我心里頭發(fā)煩,揚(yáng)聲道:“槿汐--”

    槿汐轉(zhuǎn)手出來,為我披上一件外裳,道:“娘娘怎么起來了?”

    我扶住她的手,道:“許是肚子大了睡著難受,你扶我出去走走罷�!�

    于是扶了槿汐的手,花宜和小連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未央宮。

    才過長廊,我忽地想起一事,問道:“槿汐,今晚皇上是翻了誰的牌子?”

    小連子笑道:“說起來正奇怪呢,皇上今日翻的可是惠貴嬪的牌子,當(dāng)真是奇聞了�!�

    我一驚,不覺疑惑地?fù)P起眉毛,道:“惠姐姐有日子沒在皇上跟前了,怎么好端端的翻起她的牌子來了�!�

    小連子輕輕拍了自己一個(gè)巴掌,低頭道:“娘娘今日著驚,奴才只顧著叫人給娘娘煎安胎藥渾忘了。聽說今日惠貴嬪落了鐲子,不想巧不巧掉在儀元殿前頭那條路上了�;葙F嬪領(lǐng)人去尋時(shí)正好皇上下朝,便撞上了�!�

    我凝神一想,今日去向皇后請安時(shí),眉莊仿佛是用心打扮過了,雙翅平展金鳳釵,穿一襲肉桂粉挑繡銀紅花朵錦緞對襟長褂,那顏色本就容易穿得俗氣,然而穿在略略豐潤的眉莊的身上,卻格外飽滿端莊,更添了一抹溫婉艷光。

    我思量著道:“皇上對眉莊不能算是絕情,既如此遇上,自然不會(huì)冷待�!�

    槿汐的手沉穩(wěn)有力,扶在我手肘下,“太后喜歡宮里有大方識(shí)大體的嬪妃侍奉皇上,惠貴嬪又是一向最得太后心意的�!�

    “姐姐綺年玉貌,若長此避居棠梨宮也實(shí)在不是個(gè)事情�!比欢倚南挛⑽⒁苫螅悦记f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別人怎么逼迫都是無用的。何況她是緦的人,又是極力避著玄凌的,怎么會(huì)把鐲子落在了儀元殿周遭呢,當(dāng)真是機(jī)緣了。

    花宜伸手遙遙一指,“娘娘你瞧,是鳳鸞春恩車呢,從棠梨宮那里出來,是惠貴嬪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只是鳳鸞春恩車的聲音是聽得極熟了。夜靜了下來,涼風(fēng)徐徐,四周靜謐,水般月色柔和從墨色的天際滑落,風(fēng)吹開耳邊散發(fā)的細(xì)碎柔軟的聲音,各處宮苑隱約傳來的更漏點(diǎn)滴,還有蟬鳴與蛙鳴起伏的鳴聲,夾雜著鳳鸞春恩車的轆轆輪聲,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我便叫人收拾了禮物去棠梨宮,眉莊斜倚在西暖閣里,采月和白苓一邊一個(gè)打著扇子,因著暑氣未盡,她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繡五彩菊花的抽紗單衣,系著同色的長裙。見我來了亦是懶懶的,笑道:“你自己坐吧�!庇址愿啦试拢叭デ辛嗣酃蟻�。”

    我坐在她面前,叫花宜擱下了禮物道:“你這衣裳還是我走那年做的,這些看你未免也太簡素了,我選了幾匹上好的料子來,裁制新衣是不錯(cuò)的。”

    眉莊一笑,耳上的米珠墜子便搖曳生光,“左也送右也送,你回來幾個(gè)月,這棠梨宮里快被你送的東西塞滿了�!�

    我支著腰坐下,嬉笑道:“給你備好了還不成么?即便你要省事,也不能太缺了東西。”

    正說著卻是李長來了,見我也在,趕忙鞠身行禮,向著眉莊賠笑道:“給惠主子請安。”說著指一指身后小內(nèi)監(jiān)手里的東西,笑道:“這是皇上叫賞娘娘的,請娘娘收著�!�

    眉莊只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隨手從手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長手中,笑吟吟道:“謝公公跑這一趟,這點(diǎn)子心意就當(dāng)公公的茶錢吧。”

    李長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當(dāng)。皇上說這些賞賜只當(dāng)給娘娘解悶兒,也請娘娘今晚準(zhǔn)備著,鳳鸞春恩車會(huì)來棠梨宮接娘娘�!�

    眉莊藹然微笑,“請公公為本宮多謝皇上就是�!�

    見李長出去,我滿面是笑,道:“恭喜!”又問:“是時(shí)來運(yùn)轉(zhuǎn)呢,還是有人轉(zhuǎn)了性子?”

    眉莊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撥著吊蘭的修長的葉片繞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長而如瓷器一般瑩白,在陽光下似鍍了一層清泠泠的寒光,與深綠的葉片映襯,有些驚艷亦驚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壞事,更無關(guān)時(shí)運(yùn)脾性。人總要活下去,日子也要過下去�!彼纳袂榈冀K望向遼闊的天際,仿佛有無限渴望與期許,亦有一抹難言的傷感,仿佛終年積在山巔的云霧,散布開去,然而終究,嘴角也只是凝著與她素日的端莊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莊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想通于她是好是壞。我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溫然道:“你愿意怎么做,我總是陪著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春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兒,明你在,我也能安心一點(diǎn)�!�

    接下來的一月之中,眉莊頻頻被召幸,大有剛?cè)雽m時(shí)的氣勢,我也暗暗為她高興。然而更喜之事亦接踵而來。

    這一日涼風(fēng)初至,正好亦長日無事,玄凌便帶著我與徐燕宜、胡蘊(yùn)蓉、葉瀾依和眉莊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紗衫的宮女們采蓮蓬蓮藕。其時(shí)湖中荷花凋謝大半,荷葉盈盈如蓋,似撐開無數(shù)翠傘,宮女輕盈的衣衫飄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開其間,偶聞輕靈笑語之聲,帶著水波蕩疊之間,格外悅耳。

    眾人環(huán)坐水榭之中,我與徐婕妤身形日漸臃腫,自然不便近身服侍,于是隔了最遠(yuǎn)坐著,卻是眉莊與胡蘊(yùn)蓉坐在玄凌近側(cè)。玄凌笑向胡昭儀道:“還是蘊(yùn)蓉的鬼點(diǎn)子多,想著無荷花可賞了,便叫宮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蓮摘藕,添了一番情趣�!�

    我淺淺微笑,道:“�?智锕�(jié)至,焜黃華葉衰,這樣看著倒像是好花常開、好景常在了�!�

    胡昭儀盈盈一笑,頗有得色;我與徐婕妤只是禮節(jié)性地微笑;葉瀾依素來落落寡歡,人多時(shí)也不多言語,只自欽自酌,獨(dú)得其樂;眉莊一味低頭沉思,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淺淺的陰影,別有一番沉靜風(fēng)韻。

    遠(yuǎn)遠(yuǎn)有歌女清唱的聲音婉轉(zhuǎn)而來,玄凌執(zhí)杯傾聽良久,淡淡道:“歌女的歌聲自是不能與容兒相較了。”

    胡昭儀莞爾一笑,“皇上近日久不見安貴嬪了,現(xiàn)在想得厲害么?與其這歌聲聽得皇上食之無味,不如皇上去請了安貴嬪來吧,免得生起相思病來。”

    玄凌不覺失笑,“愈發(fā)胡說了�!�

    我知曉玄凌心思,不由笑道:“天象雖說安貴嬪近來不祥,只是皇上要見也無不可�!�

    胡昭儀撇一撇嘴,接口道:“不過聽歌罷了,遠(yuǎn)遠(yuǎn)叫與歌女坐在一起,以免不祥之氣沾染了皇上,且那歌聲被水波一漾只會(huì)更好聽了。”

    玄凌聽得如斯,也便罷了,叫李長去傳了陵容來遠(yuǎn)遠(yuǎn)歌唱。

    幾曲清歌作罷,玄凌不覺神馳,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如今放眼宮中竟無人能及�!彼剂科�,方向李長道:“叫她來給朕倒杯酒吧�!�

    須臾,卻見安陵容甜笑滿頰,翩翩而來,取了梅花銀酒壺來為玄凌斟上美酒,道:“方才一路過來看湖上宮女如花,聽聞是胡昭儀的心思。胡昭儀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自然最明白皇上的心意�!�

    胡昭儀聽了她的奉承,只是漠然一笑別過頭去,并不接話。安陵容也不介意,只按著次序從胡昭儀起一一為每位嬪妃倒上紫瑩瑩的葡萄美酒,十分殷勤。因著我與徐婕妤懷著身孕,她倒也細(xì)心,叫人換了梅子湯來,又特意在我的碗里多擱了糖,笑道:“我記得姐姐不愛吃酸的,皇上還特意叮囑過。”

    我亦微笑相對,沉靜道:“安貴嬪記性最好,多年的舊事還記在心上。”

    她嫣然含笑,一派恭謹(jǐn)溫順,“姐姐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么�!闭f罷盈盈離去。

    她自被冷落以來,皇后又病著,更無人可依,此番應(yīng)詔而來,不免更謹(jǐn)慎溫順,事事順著玄凌和得寵嬪妃們的心意,小心翼翼地殷勤。

    待走到眉莊身前,正要斟酒,眉莊伸手?jǐn)r住,雨過天青色的衣袖如張開的蝶翼翩然揚(yáng)起。她轉(zhuǎn)首望住玄凌,笑容羞澀而柔和,靜靜道:“臣妾有了身孕,實(shí)在不宜飲酒。”

    不過短短一句,她說得也不大聲,陵容手微微一抖,險(xiǎn)些把酒潑了出來。她很快掩飾住失態(tài),笑道:“恭喜姐姐,妹妹一高興連酒壺也握不穩(wěn)了呢。”又笑對玄凌伏身下去,帶著歡悅的語調(diào),仿佛是自己有了身孕一般,道:“恭喜皇上!數(shù)月之內(nèi),這可是第三樁喜事了呢�!�

    玄凌乍然聽聞也是大喜過望,盡快拉起眉莊的手急切道:“是什么時(shí)候的事?幾個(gè)月了?”

    眉莊只淺淺微笑著,矜持道:“昨日覺得身上不大爽快,傳溫太醫(yī)來一瞧,已有兩個(gè)月的身孕了。臣妾懷有皇嗣,自當(dāng)萬事小心,不敢再沾酒水了�!�

    玄凌屈指一算,已是滿面喜色,連連道:“不錯(cuò),的確是兩個(gè)月了�!�

    我驟然聽聞,既是意外又是驚喜,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只曉得向著她笑。徐婕妤賀了一賀,葉瀾依自然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倒是胡昭儀欠身笑了笑道:“恭喜惠貴嬪�!�

    玄凌忙向身后的小內(nèi)監(jiān)道:“惠貴嬪有了身孕,還不把她的菜式換成和莞妃、婕妤一樣的�!毙�(nèi)監(jiān)忙點(diǎn)頭哈腰去了。

    我笑吟吟望住玄凌道:“皇上可別高興忘了,老規(guī)矩呢?”

    玄凌一拍額頭,朗聲大笑道:“是是是。多得嬛嬛提醒,朕可要高興糊涂了�!闭f著便喚李長:“去傳旨,晉惠貴嬪為從二品淑媛�!彼∶记f的手,笑得合不攏嘴,“去年夏天宮里的菊花就開了,起先還擔(dān)心是妖異之兆,如今看原是主大喜的。嬛嬛、燕宜和眉兒都有了身孕,宮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喜事!”

    我見機(jī)道:“是呢。從前總說危月燕沖月不吉利,拘束了徐妹妹。如今瞧著徐妹妹解了禁足,不僅太后身子見好,連皇嗣也興旺繁盛了�!�

    玄凌只顧著高興,一時(shí)也顧不上徐燕宜,聽我如此一說,略有些不好意思,走近徐婕妤道:“幸好當(dāng)日莞妃直諫,否則可真是傷了你的心了�!闭f著又含笑向我,輕聲道:“若不是嬛嬛,朕如今可要后悔了�!�

    徐婕妤面上微紅,似曉霞彌漫,正要欠身謝我,我忙攙住她道:“妹妹身子也重,何苦拘這些禮數(shù)。”

    眉莊即刻道:“太后總贊臣妾賢德,其實(shí)真論起貼心賢惠來,臣妾總是不如莞妃�!�

    玄凌眉梢眼角皆是泛著亮澤的笑意,“朕有你們?nèi)毁t德之妃,自然都是不相伯仲的。”

    胡昭儀掩口一笑,迎上前來,嬌聲道:“皇上好沒良心,這樣就把人家撇在一邊了。”她撒嬌地一偏頭,珠簪上的薄金鑲紅瑪瑙墜子滾得歡快而急促。

    其時(shí)湖上蓮葉田田,胡昭儀一色桃紅蹙金琵琶衣裙被湖面清涼濕潤的風(fēng)纏綿拂起,仿佛湖上一株出水紅蓮,艷而不妖,風(fēng)姿綽約。玄凌正要說話,卻見徐婕妤身邊的一個(gè)紅衣侍女越眾而出,聲線清亮,“昭儀娘娘嬌艷動(dòng)人,我家小主恬靜溫和,如開在湖中的紅白并蒂蓮花,自然都是極好的。皇上既愛惜白蓮,自然也舍不得紅蓮,娘娘以為呢?”

    我微微愕然,本能地轉(zhuǎn)過頭去看,說話的正是服侍徐婕妤的宮女赤芍。徐婕妤身邊的桔梗和黃芩是陪嫁進(jìn)的,赤芍和竹茹出身宮女,在徐婕妤身邊的分量自然不如桔梗與黃芩。我對赤芍的印象不過是個(gè)柳眉杏眼的女子,頗有顏色,卻不想她會(huì)在這個(gè)時(shí)候說話,且并無畏懼,目光朗朗劃過玄凌。

    不過是一瞬間的驚愕和意外,胡昭儀嬌滴滴一笑,“徐婕妤飽讀讀書,身邊的宮女竟也伶牙俐齒到這等地步,當(dāng)真叫本宮自愧弗如。只是在圣駕和本宮面前這樣妄自言論,未免也大膽得出格了些。”

    赤芍臉上窘迫得發(fā)紅,忙退了一步,徐婕妤十分的局促不安,略帶責(zé)備地看了她一眼。

    玄凌帶著玩味的神色,頗有興味地看著赤芍,道:“雖然無禮,話卻是很動(dòng)聽的,想必你家小主好好調(diào)教過你�!闭f罷微笑親昵向胡昭儀道:“紅蓮算不得辱沒你,還是很相襯的�!焙褍x這才一笑,徐婕妤見玄凌并不生氣,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把赤芍掩到身后。

    眉莊只冷眼旁觀,姣好的面容上含著一絲淡漠的笑容,我無暇去顧及胡昭儀含笑帶嗔的嬌容,目光只被赤芍吸引,悄無聲息地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縷隱秘的失望和落寞,幾乎無聲地湮沒在她艷麗的緋紅衣衫之后。

    二十五 清平調(diào)

    宴席散后,我自陪著眉莊去棠梨宮安歇。大約是知道了圣旨,棠梨宮里早歡成了一團(tuán),自我棠梨宮成了不祥之地,再無這般歡欣熱鬧過,服侍眉莊的宮人總以為這位主子只得太后憐惜,在玄凌跟前再無出頭之日,不過一兩月間卻世事翻轉(zhuǎn),不僅再度得寵,更有了身孕,連敬妃亦感嘆:“淑媛入宮十載,一朝有喜,如此福澤連本宮也自覺有了些盼頭了�!币粫r(shí)間除了柔儀殿與空翠堂,棠梨宮成了最熱鬧的所在,人人都恨不得踴身上來趨奉一番才好。

    太后自然喜出望外,格外疼惜,日日叫人親自送了滋補(bǔ)之品來,連在病中的皇后,也遣了身邊最得力的宮女剪秋親自來探望。

    眉莊厭煩不已,只推說身子不爽快一概不見人。然而別人也就罷了,剪秋是皇后身邊的人,自然推脫不得。

    眉莊每每皺眉道:“最膩煩剪秋過來,明知道她沒安好心卻還不得不敷衍著,當(dāng)真累得慌�!�

    我笑著吹涼一碗安胎藥,道:“難怪剪秋要一天三趟來這里,她主子一病幾月,宮里就有三位有孕的妃嬪,能不火燒火燎了么?”

    眉莊揚(yáng)起臉,對著光線看自己留得寸把長的指甲,錯(cuò)錯(cuò)縷縷的光影下,她的指甲仿佛半透明的琥珀,記載著無數(shù)隱秘的心事和流光匆匆。

    “三個(gè)!”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頭六臂,一時(shí)也應(yīng)付不來�!�

    我冷笑一聲,“這也就罷了,現(xiàn)還有一個(gè)安陵容呢。雖則說是被冷落了,可瞧皇上那日那樣子,你說有孕時(shí)偏她就在,別叫皇上信了她已不是不祥之人了�!�

    眉莊微微一笑,“這有什么難的,總再想個(gè)法子就是。”

    我想起從前種種不免憂心不已,忙將懷孕保養(yǎng)、小心防備之事不厭其煩與她說了幾啟迪。眉莊笑道:“果然是做母親的人了,嘴也瑣碎起來。這幾日不知說了多少,我的耳朵都要長繭了�!�

    我假意在她臉頰上一擰,笑道:“果然是不識(shí)好人心。”我停一停,“幸好太后把溫實(shí)初指了來照顧你,要不我怎么也得去把溫實(shí)初給磨過來照料你,否則換了誰我都不放心。”

    “即便太后要指別人來看顧我也不肯,這幾年我的身子一向都是他在照料,若換了旁的太醫(yī),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聽--我是吃過太醫(yī)的虧的�!币蛑鴳言械木壒剩记f打扮得愈加簡素,趿著雙石青黃菊緞鞋,除了一身湖水染煙色的銀線絞珠軟綢長衣,通身不加珠飾。她眼瞼垂下時(shí)有溫柔而隱憂的弧度,“他的擔(dān)子也不輕,一頭你快七個(gè)月了,我這里又不足三月,是最不安穩(wěn)的時(shí)候,他是要兩頭辛苦了。”

    我一笑置之,“辛苦歸辛苦,總歸你和孩子能一切平安,也算是他多年來為我們盡的心意了�!�

    眉莊撥一撥額前碎發(fā),含著笑意道:“其實(shí)你懷著身孕回來,溫實(shí)初就前所未有地忙起來,在你的柔儀殿盡心盡力,就只差四腳朝天了�!�

    我扳著眉莊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為了我肚子里的皇嗣忙,哪里單單是為了我呢。姐姐又拿我取笑。”

    眉莊笑笑,“我也不過玩笑一句罷了�!�

    我含笑看著她尚平坦的小腹,道:“當(dāng)日突然聽你這樣一說道有了孩子,我也嚇了一跳,當(dāng)真是又驚又喜�!�

    “這個(gè)孩子本是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有了,我一定拼上性命去護(hù)著他�!彼哉Z間舉止依舊舒緩嫻靜,自有如水般母性的堅(jiān)毅與溫柔。

    我溫言道:“雖然你總不肯原諒皇上,雖然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但孩子到底是無辜。”

    眉莊淡然一笑,眉目間另有一重如珠的溫柔光輝,“皇上是皇上,孩子是孩子,他怎能和我的孩子相提并論......”眉莊本是隨大流的大家閨秀,氣度大方,隨時(shí)守份,然而自從禁足一事傷了心,又幾經(jīng)波折,那股漸生的清高也日漸萌發(fā)了出來。

    “不過說到底,咱們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樣�!蔽椅⑽@息一聲,不覺沉了聲調(diào),“其實(shí)蓬門小戶哪里不好了,至少懷孕到生育,夫君都會(huì)在身邊著意體貼,百般呵護(hù)。到了咱們這里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太醫(yī)的照拂,還得要信得過才好�!�

    眉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被勁風(fēng)撲了的火苗,惘然的面容似在煙水繚繞之中,“有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親一直照料陪伴么?”她的神色很快轉(zhuǎn)圜過來,溫柔的神情似三月里開出的第一朵迎春,嬌柔而羞澀的,“那是幾世才能修來的福氣,不過想想罷了。”

    眉莊的橫榻上隨意放著幾個(gè)煙灰紫色團(tuán)花軟墊,皆以輕軟若羽毛的蠶絲織面,內(nèi)中裝滿曬干的杭白菊和剪得細(xì)碎的桑葉,又塞滿了米粒大小的和田青花籽玉,有清涼明目、安神養(yǎng)顏之效。那煙灰紫的顏色,仿佛染得心境也這般灰暗抑郁了,我腹中的孩子,自他們在我身體中后,我何曾再能與他們的父親有一日相見的余地呢?遑論呵護(hù)陪伴,連見一面,也是再不可得了。我隨手抱了一個(gè)在懷里,柔軟的面料上繡著枝葉橫旎,花朵散漫的薔薇,我微微垂下眼瞼,心思也凌亂如薔薇了。

    自眉莊有孕,陵容來往的次數(shù)也多了,先前眉莊總推說身子乏沒見,因著她殷勤,漸漸也熟絡(luò)起來,常常一同閑話家�;蚴亲鲂┽樋椗t。旁的妃嬪見了,也只道眉莊與她有昔日的情分在。然而每每如此聚過之后,眉莊便身子乏軟不適,頭暈不止。眉莊一概隱忍不言,然而人多口雜,到底有人把這話傳到了玄凌耳中。眉莊見我時(shí)笑言,“皇上只說叫我靜養(yǎng),再不許她來我這里。”

    我聞言含笑,“宮中盛傳她是不祥人,先沖撞了徐婕妤的胎氣和皇后的身子,如今又沖撞了你,皇上嘴上不說,心里卻冷落下來了。”

    自此,安陵容失寵之象愈盛,雖則一切供應(yīng)仍是貴嬪之份,景春殿亦冷落如冷宮了。

    這日晌午和眉莊從太后處回來,太后自是殷殷叮囑她保養(yǎng)身子,又賞了一堆東西,囑咐她少與安氏往來。眉莊叫采月帶著賞賜先回宮去了,自己則陪我回柔儀殿說話。甫坐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正好敬妃帶了朧月過來,笑吟吟道:“莞妃的孩子過上三個(gè)來月就要生了,我閑著無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莞妹妹若不嫌棄,將來就留著給孩子穿吧�!�

    含珠手里捧著一疊子?jì)雰旱囊律溃术r艷,料子也是極好的,繡滿了仙草云鶴,瑞鹿團(tuán)花、方勝鸞雀、喜鵲銜花等圖案,顏色亦是紅香皂翠樣樣俱全。手工既好,針腳也勻,可見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手藝是愈發(fā)好了�!�

    敬妃微微一笑,掩飾住眼角蔓生出的失落與寂寞,恬靜道:“我剛進(jìn)宮的時(shí)候,當(dāng)真是手拙得厲害,別說繡什么花了,左右最拿手的不過是繡個(gè)鴨蛋罷了�!�

    眉莊抿著嘴笑著打斷,“如今看敬妃的巧手,定會(huì)覺得繡鴨蛋一說是扯謊了�!�

    敬妃淡然仰首,一后握住朧月小手,低低道:“年深日久,到底安靜一人的時(shí)候多,再怎么笨的的,如今也沒什么花兒不會(huì)繡了。”敬妃一向淡然,然而此刻話中的寥落,卻是顯而易見了。

    宮中年深日久,朱墻碧瓦之內(nèi),又有何人是不寂寞的。

    我與眉莊剎那也是無言了,朧月安靜伏在敬妃膝上,像一只乖順的小貓。我暗暗嘆息,可惜朧月的乖巧,都不是對我這個(gè)親娘的。片刻,倒是敬妃先笑了起來,道:“如今年歲一大,牢騷也多了起來,盡說些掃興的話。”說著又向眉莊道:“沈淑媛也有兩個(gè)月的身孕了,不過離生產(chǎn)還遠(yuǎn)著,我就先偷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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