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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十八、榴花

    眉莊之事玄凌震怒異常,加上西南軍情日急,一連數(shù)日他都沒有踏足后宮一步。戰(zhàn)事日緊,玄凌足不出水綠南薰殿,日日與王公大臣商議,連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頓頓送進去用的。別說我,就連皇后也是想見一面也不可得。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莊如今近況如何。禁足玉潤堂、裁減俸祿用度和服侍的宮人都在意料之中�?墒菍m中的人一向跟紅頂白、見風使舵,眉莊本是炙手可熱,眼下驟然獲罪失寵,縱使皇帝不苛待她,可是那些宮人又有哪一個好相與的,不知眉莊正怎樣被他們糟踐呢。眉莊又是那樣高的心性,萬一一個想不開……我不敢再想下去。

    陵容心急眉莊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這里跑,終究也是無計可施。她本是因眉莊才能進這太平行宮,眼下怕是也要受牽連,我忙囑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給她,遠遠地離開玉潤堂,盡量不引人注目。

    這日黃昏心煩難耐,便坐在館前不系舟上納涼。小舟掩映在濃綠花蔭里,涼風吹過滿湖粉荷碧葉,帶來些許如水的清涼。其時見斜陽光映滿湖,脈脈如杜鵑泣血,照在湖邊雙鳳奪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斕輝煌振翅欲飛的兩只鳳凰亦見蒼勁猙獰之態(tài)。

    我坐在不系舟上,隨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蓮蓬,有一搭沒一搭的剝著蓮子。槿汐勸道:“小主別再剝那蓮子了,水蔥似的指甲留了兩寸了,弄壞了可惜�!蔽逸p嘆一聲,隨手把蓮蓬擲在湖里,“咚”一聲沉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心里煩惱奴婢也無從勸解。只是恕奴婢多嘴,眼下也無法可想,小主別慪壞了自己身子才是�!�

    我伸指用力掐一掐荷葉,便留下一彎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綠色的汁液染上緋紅指面,輕聲道:“事情落到這個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

    槿汐壓低聲音,“奴婢人微言輕幫不上什么忙,小主何不去請芳若姑姑幫忙,她是御前的人�!�

    我順手捋下手上的金鐲子道:“這個鐲子本是一對,我曾送過她一個,如今這個也給她湊成一對。你悄悄兒去找她,就說是我求她幫忙,好歹顧念當日教習的情分,讓她想法多多照顧眉莊,勸解勸解她。”

    槿汐忙接過去了。

    槿汐剛走,只見流朱忙忙地跑過來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來了口諭,說皇上晚上過來,請小姐準備呢�!�

    終于來了。

    舟身輕搖,我扶著流朱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妝,準備接駕�!�

    流朱將我的頭發(fā)挽成髻,點綴些許珠飾,道:“好不容易皇上過來,小姐要不要尋機提一提眉莊小主的事,勸勸皇上�!�

    我擺一擺手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勸。只能等皇上消消氣再慢慢籌謀�!�

    流朱將我額前碎發(fā)攏起,“如今這情形小姐要自保也是對的。皇上這幾日不來難保不是因為眉莊小主的事惱了小姐您呢。”

    我起身站到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會不出聲。你冷眼瞧著這宮里,一個個巴不得我沉不住氣去求皇上,頂好皇上能惱了我,一并關進玉潤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們的心愿�!蔽页烈鞯溃骸氨緛砦遗c眉莊兩人多有照應,如今她失勢,陵容又是個只會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動不如一靜�!�

    流朱道:“若是能有證據(jù)證明眉莊小主是無辜的就好辦了�!�

    我苦惱道:“我知道眉莊是被人陷害的,可恨現(xiàn)在無憑無據(jù),我就是有十分的法子也用不上啊�!焙鋈荒X中靈光一閃,對流朱道:“去把小連子找來�!�

    小連子應聲進來,我囑咐道:“你親自出宮去,拿了我的手信分別去我娘家甄府和眉莊小主在京中的外祖家,茸試蔥艸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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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瞥見紗窗下瓷缸里種著的石榴花,花開得殷紅軟萎,有大半已經頹敗了,惶惶地焦黑耷拉著,觸目一驚。

    心里說不出的厭惡,冷笑一聲道:“內務府的黃規(guī)全倒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這樣的花也敢往我宮里擺�!�

    小連子與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這起子小人最會拜高踩低。眼見著華妃娘娘又得寵了,眉莊小主失勢、皇上又不往咱們這里來。要不奴才讓人把它們搬走,免得礙小主的眼�!�

    我聽著心里發(fā)煩,我是新封的婕妤都是這個光景,眉莊那里就更不必提了。若是一味忍耐反倒讓旁人存了十分輕慢之心,不能這么叫人小覷了我們去。略想一想,道:“不用了。明早天不亮就把這些石榴放到顯眼的地方去。留著它自有用處�!�

    天已全黑了,還不見玄凌要來的動靜。

    我獨自坐在偏殿看書,小連子進來打了個千兒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經辦妥了,兩府里都說會盡心竭力去辦,請小主放心�!�

    我頷首“唔”了一聲,繼續(xù)看我的書。

    小連子又笑道:“給小主道喜。”

    我這才抬頭,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喜了?”

    小連子道:“大人和夫人叫奴才告訴小主合家安好,請小主安心。另外大公子來了消息,說是明年元宵要回朝視親,老爺夫人想要為公子定下親事,到時還請小主做主�!�

    我一聽哥哥元宵即可歸來,又要定親,心頭不由一喜,連聲道:“好。好。哥哥與我不見有年,此番回來若能早日成家是甄門一大喜事�!彪S手拿起桌上一個瑪瑙鎮(zhèn)紙道:“這個賞你�!�

    小連子忙謝恩告退了下去。

    槿汐回來正見小連子出去,四顧無人,方走近我道:“奴婢已經跟芳若姑姑說了,芳若姑姑說她自會盡力,這個卻要還給小主。”說著從袖中摸出那個金鐲子,“芳若姑姑說小主待她情重本就無以為報,不能再收小主東西了�!�

    我點點頭道:“難為她了。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風頭上,換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想了想又說:“只是芳若雖然是御前的人,但是要照顧眉莊也得上下打點要她破費�!�

    槿汐道:“這個奴婢已經對芳若姑姑說了,若要銀錢疏通關節(jié)就使個可靠的人來宜芙館拿�!�

    我微微一笑:“你做的對。只是話雖如此她卻未必肯來拿,你還是得留心著點�!�

    槿汐答應了,輕聲道:“皇上這個時候還不來,恐怕也不會來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燭火微暗,我拔下頭上一支銀簪子輕輕一挑,重又籠上,漫聲道:“不必�!�

    玄凌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了。他滿面疲倦,朝我揮揮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親自捧了一盞蜂蜜櫻桃羹給他,又走至殿外的玉蘭樹邊折了兩朵新開的玉蘭花懸在帳鉤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鎮(zhèn)過的,不是太涼。夜深飲了過涼的東西傷身。又兌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說罷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畢,眾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則如常閑散坐在妝臺前松了發(fā)髻除下釵環(huán)。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沒話對朕說?”

    我“恩”一聲,指著眉心一點花鈿回首向他道:“如今天氣炎熱,金箔的花鈿太過耀眼刺目,也俗氣,魚腮骨的色若白玉卻不顯眼。四郎幫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還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我反問道:“這個不要緊么?且不說容飾整潔是妃嬪應循之理,只說一句‘女為悅己者容’,可不是頂要緊的么?”

    玄凌啞然失笑,“是,是,的確是頭等要緊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勝雪,不若眉心葳蕤一點紅反而俏皮可愛�!�

    朝他盈盈一笑:“多謝四郎。”

    夜晚雖有些許涼意,但燭火點在殿中終究是熱。便換了芳苡燈,那燈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熒熒。

    夜靜了下來,涼風徐徐,吹得殿中鮫紗輕拂。偶爾一兩聲蛙鳴,反而顯得這夜更靜更深。

    玄凌見我只字不提眉莊的事,只依著他睡下,反而有些訝異。終于按捺不住問我,“你不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決斷,嬛嬛再為眉姐姐求情亦是無益,反而叫四郎心煩。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蹺必定有跡可尋�!�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與沈氏親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牽連。怎的你也不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謂‘三人成虎’,何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曉嬛嬛心性,自然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蔽逸p聲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時也不能與四郎如此并頭夜話了是不是?”

    他嘆道:“你如此相信朕對你沒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著他的眼眸,旋即柔聲道:“怎會?誠如此時此景,四郎是嬛嬛枕邊人,若連自己枕邊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宮嬛嬛還可以信任誰?依靠誰?”

    他低聲嘆息,緊摟我在懷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喚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經有了決斷,嬛嬛也不好說什么。四郎不是早囑咐過嬛嬛說華妃復寵后嬛嬛許會受些委屈,嬛嬛不會叫四郎為難�!闭f罷輕聲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語,只依在他懷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邊人,亦是她們的枕邊人。如今情勢如此,縱然你愛我寵我又怎會真正沒有一絲疑心。

    雖然你在眾人面前叱責了莽撞的秦芳儀,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處置眉莊后是會急著來看我安慰我的�?墒�,你沒有。

    若是此時我特意替眉莊求情或是極力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體貼你、對你說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讓你真心憐惜心疼,事事維護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非我今日著意說這番話,恐怕不能打消你對我那一絲莫須有的疑慮吧。夫婦之間用上君臣心計,實在非我所愿,亦實在……情何以堪。

    可是終于,還好,你終究還是信我比較多。

    心底漫生出無聲的嘆息。我閉上雙眸,沉沉睡去。

    醒來玄凌已離開了,梳妝過后照例去向皇后請過安,回到宜芙館中見庭院花樹打理的煥然一新,一律換上了新開的木芙蓉,蔥郁嫣紅,那幾盆開敗了的石榴全不見了蹤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樂顛顛跑過來道:“小主不知道呢,內務府的黃規(guī)全壞了事,一早被打發(fā)去‘暴室’服役了。這花草全是新來的內務府總管姜忠敏親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飲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見我并沒什么特別高興的樣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連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讓奴才把那些開敗了的石榴放在顯眼處時就料到了�!�

    小允子還來不及說話,浣碧已緊張道:“小姐昨晚對皇上表明情由了嗎?皇上不會再疑心您和眉莊小主假孕的事有牽連了吧?”

    我接過槿汐遞來的團扇輕搖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著了痕跡,越描越黑。不若四兩撥千斤也就罷了�!币娝麄兟牭貌幻靼祝燧p笑道:“皇上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我只需做好我分內之事也就罷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眾人一時都解不過味來,惟見槿汐低眉斂目不似眾人極力思索的樣子,知道以她的聰慧自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對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腦門,驚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為皇上痛快了,才會在意是不是有人讓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見內務府送來的石榴是開敗了的才會如此生氣,認為他們輕慢小主才懲罰了黃規(guī)全�!�

    我含笑點頭,“不錯,也算有些長進了�!�

    槿汐道:“黃規(guī)全是華妃的遠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驚動蛇�!�

    我“唔”了一聲,浣碧道:“那皇上現(xiàn)在應該對小姐半分疑心也無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鞏固如前,才有辦法為眉莊籌謀�!�

    二十九、寒鴉(上)

    傍晚時分,槿汐帶人進殿撤換了晚膳時的飯菜,又親自伏侍我沐浴。這本不是她份內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兒、佩兒她們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對我說,便撤開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邊。

    槿汐輕手輕腳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體,輕聲道:“芳若姑姑那里來了消息,說眉莊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幾日那樣整日哭鬧水米不進,漸漸也安靜下來進些飲食了�!�

    我吁一口氣,道:“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開�!�

    槿汐安慰道:“眉莊小主素日就是個有氣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嘗不知道�!焙龅叵肫鹗裁词拢焓志鸵ト∫路鹕�,“她的飲食不會有人做手腳吧?萬一被人下了毒又說她畏罪自盡,可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慮了。這個事情看守眉莊小主的奴才們自然會當心。萬一眉莊小主有什么事地一個跑不了的就是他們啊�!�

    想想也有道理,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這大半年,小主對眉莊小主的心竟是比對自己更甚。原本眉莊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幾日,宮中的小主娘娘們都等著看您和她的笑話,誰知您竟對眉莊小主更親熱,就像是自己懷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與眉莊小主是幼年的好友,從深閨到深宮,都是咱們兩個一起,豈是旁人可以比的。在這宮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過來。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觸,對我道:“小主對眉莊小主如此,眉莊小主對小主也是一樣的心吧。這是眉莊小主想盡辦法讓芳若姑姑送出來的,務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過來一看,小小一卷薄紙,只寫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覺垂下淚來,一點點濡濕了紙片。

    眉莊禁足玉潤堂身邊自然沒有筆墨,這一卷紙還不知她如何費盡心思才從哪里尋來的。沒有筆墨,這區(qū)區(qū)八字竟是用血寫成,想是咬破了指頭所為。心中難過萬分。眉莊啊眉莊,你自身難保還想著要替我周全,想著我孤身無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紙片,迅速團成一團讓槿汐放進香爐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嘗不知道陵容是我現(xiàn)在身邊唯一一個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進宮將近一年,陵容似乎對我哥哥余情未了,不僅時時處處避免與玄凌照面,照了面也盡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強她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親近呢?

    沐浴完畢換過干凈衣裳。看看時辰已經不早,攜了槿汐去看陵容,讓流朱與浣碧帶了些水果絲緞跟著過去。

    陵容的住處安置在宜芙館附近的一處僻靜院落。除了她貼身服侍的寶鵑和菊清,另有兩個早先眉莊派給她的宮女翠兒和喜兒伺候。

    還未進院門已聽得有爭吵的聲音。卻是翠兒的聲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罷了,何苦連累了我們做奴婢的。若能跟著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處,要是能跟著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說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連帶著我們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們先不要進去,靜靜站在門口聽。

    喜兒也道:“不怪我們做奴婢的要抱怨,跟著小主您咱們可是一日的光也沒沾過,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細聲細氣道:“原是我這個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們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氣不過,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氣,由著她們鬧騰,眼里越發(fā)沒有小主您了�!�

    翠兒不屑道:“小主沒說什么,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憑什么由著你說嘴了�!�

    喜兒嗤笑道:“小主原來以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這一世里有沒有福氣做到貴嬪讓人稱一聲‘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漲紅了臉坐在廊下。菊清卻耐不住了要和她們爭吵起來。

    我聽得心頭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踏進門去。

    眾人見是我進來,都唬了一跳。翠兒和喜兒忙住了嘴,搶著請了安,賠笑著上前要來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東西。

    我伸手一攔,道:“哪里能勞駕兩位動手,可不罪過�!闭f著看也不看她們,只微笑對菊清道:“好丫頭,知道要護主。浣碧,取銀子賞她。”

    菊清忙謝了賞。翠兒與喜兒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得訕訕縮了手站在一邊。

    我道:“不是說想做我身邊的奴才么?我身邊的奴才可不是好當?shù)摹D銈兊男≈骱眯男詢翰趴v著你們,我可沒有這樣好的性子,斷斷容不下你們這起子眼睛里沒小主的奴才�!蔽夷樢怀�,冷冷道:“槿汐你帶她們去慎刑司,告訴主事的人說這兩個奴才不能用了。親自盯著人打她們二十杖,再打發(fā)了去浣衣局為奴。”她們一聽早嚇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饒,哭得涕泗橫流。我也不理她們,只對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后,去內務府揀兩個中用的奴才來服侍陵容小主�!闭f著拉了陵容的手一同進去了。

    我一向對宮人和顏悅色,甚少動怒。今日翻臉連槿汐也嚇了一跳,也不顧她們哭鬧求饒,忙驅了她們走了。

    陵容和一同進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無用,叫姐姐看笑話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著她們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宮女內監(jiān)有什么不好的要來告訴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顧你,如今我也是一樣的�!�

    陵容低聲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難,姐姐焦頭爛額。陵容又怎能那么不懂事再拿這些小事來讓姐姐煩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是不可說的�!币娝偸切呃⒌臉幼�,心里也是不忍,轉了話題道:“前兩日看你吃著那荔枝特別香甜,今日又讓人拿了些來。你嘗嘗有沒有上次的好�!庇种钢髦焓掷锏拿芄系溃骸斑@是吐蕃新進的密瓜,特意拿來給你�!�

    陵容眼中隱有淚光,“姐姐這么對我,陵容實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說那些話了。”

    說著讓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頭一曬分外覺得悶熱。說不上一會話,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眉莊叮囑的事我實在覺得難開口,猶疑了半日只張不開嘴。

    無意看見她擱在桌上的一塊沒有繡完的繡件,隨手拿起來看,繡的是“蝶戀花”的圖樣,針工精巧,針腳細密,繡得栩栩如生。陵容見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紅了臉,伸手要來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針線又進益了�!笨戳艘换赜值溃骸澳愕氖炙囌婧茫步o我繡一個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當然好。姐姐也要繡一個‘蝶戀花’的么?”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么‘蝶戀花’。蝶戀花,花可也一樣戀蝶么?這個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給姐姐繡個比翼鳥和連理枝,�;噬虾徒憬愣鲪酆貌缓茫俊�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陵容只要祝我與皇上恩愛,卻不想與皇上恩愛么?”

    陵容一驚,隨即低了頭道:“姐姐說什么呢?”

    我遣開周圍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問你做什么呢?”我頓一頓:“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極力避開我的目光,低聲囁嚅道:“沒有什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氣和顏悅色道:“你以為那日我只顧著跳舞沒聽到。你唱的的確不錯,可是連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沒唱出來——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頭埋得更低,越發(fā)楚楚可憐,叫我不忍心說她。再明白不過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睞,才故意不盡心盡力去唱。只是她為了什么才不愿意盡心盡力去唱,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嘆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么會不懂?”我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纖弱,皮膚白至透明,一雙妙目就如受了驚的小鹿,溫柔似水的目光從纖長的睫毛后濾出絲縷,讓人怦然心動。我不由嘆一聲,果然是我見猶憐!雖不是絕色,卻足以讓人憐惜動情了。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來,不自覺得以手撫摸臉頰,半含羞澀問道:“姐姐這樣瞧我做什么?

    我伸手拈起她的繡件,放在桌上細細撫平,“難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繡打發(fā)時光?連那些奴婢也敢來笑話你?”

    陵容手指里絞著手絹,結成了個結,又拆散開來,過不一會兒,又扭成一個結,只管將手指在那里絞著,低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擠出一句:“陵容福薄�!�

    “這樣的日子”,我抬頭打量一下這小小的閣子,幽幽道:“不必我當日臥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緩緩理齊簪子上亂了的碎金流蘇,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儀門前,回頭對陵容道:“夜深風大,快進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姐姐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忽而作回憶起了什么事,燦然笑道:“前些天哥哥從邊關來了家書,說是明年元宵便可回來一趟探親�!�

    見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臉上不自覺帶了一抹女兒家的溫柔神色。

    我心知她仍對哥哥有情,心底黯然嘆息了一聲,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這樣牽掛哥哥,于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處也沒有。硬一硬心腸,臉上充起愉悅的笑容:“爹爹說哥哥此番回來必定要給他定了親事。家有長媳,凡事也好多個照應。也算我甄家的一樁喜事了�!�

    陵容聞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像燒得通紅的炭淬進水中,“嘩”地激起白煙裊裊。

    我心里終究是不忍。這個樣子,怕她是真的喜歡哥哥的�?墒遣贿@樣做,陵容心里總是對哥哥存著一分僥幸的希望,她的心思斷不了。所謂壯士斷腕,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過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了墻,神色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風零散吹落的梨花:“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門淑女,德容兼?zhèn)洹A耆菰诖讼裙步憬懔�。�?br />
    夏日遲遲,一輪烈日正當著天頂,曬得遠處金黃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來,宜芙館掩映在蒼綠樹蔭里,濃蔭若華,和著北窗下似玉的涼風,帶來片刻舒緩的清涼,讓炎熱中的人暫且緩過一口氣來。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館,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盡,早上請安時又陪著皇后說了一大篇話,回來只覺得身上乏得很。見槿汐帶人換了冰進來,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楊妃榻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身邊低聲啜泣。

    睡得久了頭隱隱作痛,勉強睜眼,卻是陵容嗚咽抽泣,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手中的絹子全被眼淚濡濕了。大不似往日模樣。

    掙扎著起身,道:“這是怎么了?”心里惶然一驚,以為是眉莊幽禁之中想不開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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