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正倒在血泊之中,痛苦不堪的呻.吟著。他手指微動,似乎是想要撐起身體,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最終只能扭曲地弓起身子,緩慢在地上蠕動。
圍在那人周圍的幾個帶著儒巾的士子臉上也或多或少掛了彩。只是他們已然是被憤怒湮滅了理智,顧不上考慮會不會鬧出人命,仍想沖上去對那人拳打腳踢。
還是幾個伙計眼尖,及時上前將那沖在最前頭的人制住,又高喊了一聲要報官,這才沒讓事態(tài)發(fā)展到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要打人的士子被縛住了手腳,氣勢卻是半點沒有退卻,仍朝著地上的人啐了口唾沫,大罵道:“你這個鱉孫,在這里裝什么死。還不給你爺爺爬起來,跟在場的人說道說道你是如何賄賂的主考官,如何調(diào)換的試卷,如何毀了你爺爺?shù)那俺�!�?br />
他罵得唾沫橫飛,情緒激動不已�;镉嬕粋沒拉住,又讓他撲上前去朝著地上的人的后背又是一腳。
那人痛呼一聲,渾身不住抽搐,不一會兒竟沒了聲息。
伙計嚇得臉色煞白,指著那雙眼血紅的士子哆哆嗦嗦道:“你,你怎的……怎的敢在這里殺人?”
那士子抬袖一抹臉上的血跡,放聲大笑道:“我便就是要殺這等黑心爛肝的小人,你當如何?”
伙計也是被嚇傻了,后退了幾步,聲音顫抖道:“你……你休要胡來,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人去報官了�!�
“報什么官!你如此偏袒這個小人,便同這人一樣該殺!”
他殺紅了眼,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扼住了那伙計的咽喉�;镉嬵D時臉色漲紅,眼球凸出,額頭青筋暴起,幾乎要斷氣。
眼見這等情形,謝玄稷沒法再作壁上觀,一躍而起,抓住了那士子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扯。那士子吃痛,瞬時松開了扼住伙計的手,踉蹌了兩下,撞到了身后的桌案。
可下一刻,他便一把抄起桌案上的茶壺摔向謝玄稷。
“小心!”
謝玄稷閃身避開,那直直壺砸在墻上,應(yīng)聲四分五裂。
他順勢將伙計推向一邊,抬腿踹向了那人的小腿,那人慘叫一聲跌跪在地,被謝玄稷反按著手臂,壓在地面上不能動彈。
孟琬跑上前來,見他神情有些不大對勁,急忙大喊了一聲:“當心,他要自盡!”
然而,只遲了一剎那,那人已然咬破舌頭,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淌下來。他雙目睜得滾圓,嘴唇一開一合,最終卻只化為一聲凄厲的嘶鳴。
謝玄稷的眉頭微微蹙起,看著那張已然毫無生氣卻面目猙獰的臉,心下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吊詭感。
他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沖著掌柜搖了搖頭,“人已經(jīng)不在了。”
在自己的地界出了這樣的事情,掌柜也是一臉惶恐,還是經(jīng)人提醒,才趕緊讓伙計將大門關(guān)上,將涉事的人圍在此處,又好言安撫店里的客人,請他們不要走動,等待官府的人前來調(diào)查。
在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打人的士子身上時,孟琬還存著一絲僥幸,繞到了被打得沒有生氣的青年人身側(cè),見他胸口仍起伏著,應(yīng)該是還有呼吸,忙同掌柜說道:“這人還沒有死,快去叫大夫!”
掌柜現(xiàn)在也是六神無主了,又抬眼看了看幾個參與斗毆的舉子,遲遲不肯動。有幾個伙計要去開門,反倒被他攔住。
“這是何意?”孟琬問。
掌柜不安道:“若是現(xiàn)在開門,有人跑出去了怎么辦?”
“救人要緊,”孟琬眉頭緊鎖,“人跑了還能捉回來,要這人再出什么事,你怕是也難逃干系�!�
她說罷又將目光投向那幾個打人的舉子,神色嚴肅道:“若你們好生在這等著官府的人過來,雖說先前也動手打了人,但總歸不是什么重罪。但你們?nèi)羰窍胨J裁葱÷斆鞒脵C逃跑,我就不敢保證你們會不會背上不屬于自己的罪名了�!�
眼看真鬧出了人命,剛剛還是盛氣凌人的幾個舉子此刻已是面容青紫,抖如篩糠。
孟琬回頭給掌柜遞了一個眼神,掌柜會意,立刻叫上幾個伙計出門去尋大夫。
等那幾個鬧事的舉子回過味來,門已經(jīng)從外面被鎖上了,他們再也無路可逃。
謝玄稷掃視著店內(nèi)混亂的情形,朝掌柜走近了一步,問道:“掌柜的,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搖了搖頭,“我也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等我到這的時候,就已經(jīng)鬧成這個樣子了�!�
周遭圍觀之人雖不知謝玄稷的身份,但看他的衣著氣度,也知道他不是尋常百姓。即便不是當官的,也是權(quán)貴人家的子弟。
見他如此關(guān)心此事,很快便有好事之人上前和他解釋起了適才舉子打人之事的前因后果。
那人道:“郎君,這打人的書生叫張先,是個落第的舉子。他在州學時,仗著頗有名望為人十分狂傲,老早就放出了話去,說是今歲定能蟾宮折桂,做狀元郎,娶世家女�?山Y(jié)果杏榜一出,他連會試都未能通過,便四處造謠朝廷待他不公。這不,臨到要離京了就在這里喝酒鬧事。”
謝玄稷問:“他與這被打的男子此前可曾相識?緣何如此篤定是他賄賂考官調(diào)換了自己的試卷?”
“嗐,”那人撇了撇嘴,冷哼道,“便是真的有這樣的事情,那也是機密,又怎么會叫他一個外人知道得這樣清楚。不過就是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面上掛不住,借著酒勁便來撒潑打滾。實在是有傷讀書人的體面。”
“你胡說,張兄不是這樣的人!”
聲音是從動手打人的那群舉子那邊傳過來的,聲線因為憤怒至極顫抖得厲害。
他們仿佛是從驚嚇中緩過了神來,聽到那人如此說張生,霎時間變得義憤填膺。
“張兄雖說輕狂了些,可從來都不是會嫉妒別人才華的人。若他覺得誰得學問比他好,只會真心羨慕,從不吝惜夸贊的話。你當真覺得他躺在這里不能說話了,便可以任由你們詆毀他的清名,沒人能替他分辯了嗎?”
另外一個舉子也附和道:“要是換了旁人,張兄恐怕還不會這般篤信其中有什么不公。可那周遙是什么人?從在縣學的時候先生就瞧不上他,說他寫的是白開水文章,能進州學已然是祖墳冒青煙了。你說他這樣的人能中進士,可張兄卻落了第,誰人能信服?”
“是啊,況且傳聞也不是空穴來風。若那周遙行得正坐得端,怎么會流出他賄賂主考官,調(diào)換試卷這樣確切的說法來?”
“我一早就聽聞周遙一入京就與權(quán)貴人家的子弟往來頻繁,誰又能保證他不是在這個過程中的得到了什么舞弊門道?”
“他們權(quán)貴人家的子弟,有先祖蔭蔽,又貴人舉薦。我等出身貧寒,寒窗苦讀十余載,為的便是一舉登高第,光耀門楣。可便是這唯一一條上升之路,都被人斬斷,這叫我們?nèi)绾芜能信任朝廷?”
適才挖苦張生的那個路人聞言眉毛一豎,又故意當著他們的面瞥了一眼謝玄稷,警告道:“當著貴人的面,你們可不許在這里說這等攻訐朝廷的瘋話�!�
這話非但沒有威脅到那群舉子,反倒是火上澆油,激得他們愈加憤怒。
其中一人大吼:“朝廷若真是包庇官員營私舞弊,我們有什么說不得的。早就聽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今日可算是看見了!”
“我等今日便是因言獲罪又如何?便是一頭撞死在這里,也要為天下讀書人討一個公道!”
說罷作勢就要去撞柱子,被身旁另一個舉子一把拉住,捶胸扼腕道:“兄臺何必做這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嗎?”
那喊著要以死明志的舉子還在竭力掙扎,嘴里嚷嚷著:“兄臺不必攔我,只有我血濺于此,讓陛下知道有人為此喪命,才能叫朝廷徹查此事!”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又惹得堂內(nèi)一陣騷亂。
幾個人說到情緒激動的地方,掄起拳頭又要打人。那煽風點火的路人眼見情況不對,一溜煙跑到了圍觀人群的最后面躲了起來,這才沒受池魚之殃。
謝玄稷聽他們發(fā)泄夠了,大概也說不出什么新鮮的東西了,覺得是時候該出面控制一下局勢,于是揚高聲音道:“請各位稍安勿躁,靜待官府的人前來。若這其中真有什么以權(quán)謀私之事,朝廷是一定會還諸位一個公道的�!�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前些日子杏榜上那名貢士消失的事朝廷可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給我們一個解釋�!�
“我們還能等來朝廷的解釋嗎?”
十幾張嘴巴齊刷刷地出聲,謝玄稷一時間還真插不進話去。
就在此時,酒樓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群官差魚貫而入,直奔堂內(nèi),將人群圍攏,大聲道:"都不許動!"
那十幾個舉子頓時噤聲,愣然立在原地。
隨著官差進來的還有酒樓掌柜和一個郎中。
郎中先跑到那咬舌的張生身旁探了探鼻息,搖了搖頭,接著又去切被打的周生的脈博,立刻對官差稟道:“大人,人還活著!”
為首的官差抬臂一揮,命令道:“把人抬走!”
說完停頓了一瞬,又看了看嘈雜的人群,煩躁道:“在場的人,統(tǒng)統(tǒng)帶到衙門里審問。”
孟琬抬眸望向謝玄稷,眼神詢問他是否需要告知他們自己的身份。
謝玄稷搖了搖頭。
然而也就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慢著!”
眾人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一位穿著月白色長袍的年輕公子在幾個伙計的簇擁下邁步走了進來。待孟琬看清了他的臉,不由微微一怔,“衛(wèi)淇?他來做什么?”
謝玄稷卻是比她從容許多,淡淡道:“他來,你不高興嗎?”
孟琬沒好氣道:“都這個時候了,你能別再這里說風涼話了嗎?”
“這算什么風涼話,說不準他就是從酒樓掌柜那里知道你在這,特意來找你的�!�
果然,下一刻衛(wèi)淇就轉(zhuǎn)身面向孟琬,微微頷首,顯然是對她在這并不感到驚訝。只是在瞥見她身邊的謝玄稷時,仍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些許黯然。
他只朝兩人所在的方向作了個揖,就再沒有多說什么。
那為首的差役一看就是認得衛(wèi)淇的,從他進來的那刻起,便對他畢恭畢敬,一口一個“衛(wèi)先生”地稱呼著。他見衛(wèi)淇反而給這二人行禮,不禁心中一個咯噔,趕忙問謝玄稷:“恕小人眼拙,敢問郎君是?”
謝玄稷這邊還沒來得及說話,舉子那邊看到衛(wèi)淇現(xiàn)身,又一次鬧開了。
“這不是探花郎衛(wèi)大人嗎?你來這里做什么?”
“來看我們笑話嗎?”
“你如今還未通過吏部的選官考試,怎么就在我們面前充起官老爺?shù)募茏恿�。�?br />
“衛(wèi)大人,一日絲能作幾日絡(luò)啊?”
……
衛(wèi)淇沒有理睬他們,只朝著那首領(lǐng)官差拱了拱手,道:“這兩位是相王殿下和……相王妃。”
他沒想到,時至今日,明知塵埃已定,這般稱呼起心愛的女子喉頭還是一陣發(fā)酸。
他再度將目光移到孟琬臉上,可并沒有能夠與孟琬對視多久,孟琬就先一步錯開視線,轉(zhuǎn)頭看著謝玄稷,低聲問:“殿下,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舉子們一聽眼前這位是相王,烏壓壓跪倒了一片。
“求相王為草民等做主�!�
“求相王將草民等的冤情傳達天聽,草民日后定會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相王殿下大恩。”
“相王殿下,您也不想看著某些人在背后渾水摸魚吧!”
孟琬這下看出來了,他們的這番表現(xiàn)不單單是因為謝玄稷是皇子,多少能夠在御前說得上話,更是因為在他們認定了成王在科舉之中有舞弊的行為,想要利用謝玄稷與成王之間的矛盾,推翻先前會試中主考官的判斷。
如果謝玄稷真的這么做了,不就反而給了成王可乘之機,說他煽動舉子鬧事,然后就又把圣上得罪了嗎?
孟琬拉了拉謝玄稷的衣袖,小聲提醒道:“殿下,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方才說過的話?”
卻不想她才剛說完,謝玄稷就無視了她的提醒,面對著跪了一地的舉子,神色凝重地承諾道:“諸位先起來吧,我會親自稟告父皇,讓他詳查此案,絕不食言!”
心緒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眾舉子們這才起身舉起雙手,任由官差為自己帶上刑枷,不再掙扎著喊冤。
其中一個舉子在被押解離開前,通紅著雙眸回頭望了謝玄稷一眼,嗓音沙啞道:“草民……不甘,不服,但草民相信相王殿下會還草民一個公道�!�
謝玄稷斂目,輕輕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酒樓里該被帶到衙門問話的人都已盡數(shù)被帶走,門外與此事無關(guān)的閑人也紛紛散去。偌大的正堂內(nèi),只剩下了孟琬、謝玄稷和衛(wèi)淇三人。
“衛(wèi)公子何故出現(xiàn)在此地?”謝玄稷開門見山地問道。
“那掌柜認識我,叫我過來看看。”
謝玄稷自然知道他來這究竟是為了什么,不冷不熱道:“那現(xiàn)在掌柜已經(jīng)去衙門里回話了,衛(wèi)公子還留在這,是有什么別的事嗎?”
衛(wèi)淇被他語氣中隱隱透著的不善刺了一下,嘴唇翕動,但終究還是沒說出什么僭越的話,只敷衍著作了個揖道:“無事,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誒,”孟琬哪能放過這樣關(guān)鍵的親歷者,忙出聲叫住他,“公子留步。”
衛(wèi)淇茫然轉(zhuǎn)身,卻見孟琬已行至自己身側(cè),溫聲開口:“我正有幾個疑問想要請教位公子,不知公子可否解答一二?”
“娘娘請講,臣必定知無不言�!�
孟琬回想起方才那幾個舉子篤定的口吻,不免有些困惑,遂問道:“考生試卷被禮部官員調(diào)換的說法是已在京中流傳很久了嗎?”
聽到她這樣問,衛(wèi)淇的臉色倏然變得十分難看,一下子攥緊了拳頭,急聲道:“我自是知道許多落榜的士子才學,聲名,皆不遜于我,此前我也從未想過能夠忝居一甲之列�?蓻]有做過的事,就是沒有做過,便是天下人再覺得我配不上這探花郎的名頭,我也不會認那莫須有的罪名。”
她自認為語氣還算平和,問的也不過是一個指向不明的流言,并沒有責備誰或是暗諷誰的意思,卻沒想到衛(wèi)淇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
看起來,他好像是不堪忍受各種流言蜚語的襲擾,以至于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孟琬不由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衛(wèi)淇隨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收斂住憤懣的情緒,躬身道:“臣失儀,還請娘娘恕罪�!�
孟琬知道多說無益,只和顏道:“無妨,我相信你的清白�!�
“真的?”衛(wèi)淇立刻抬起眼眸,眼中有光亮在閃爍,但頃刻間又黯淡了下來,沮喪道,“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們認定我做了不端之事,我便是再如何剖心自證也是枉然�!�
果然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人,有什么委屈半點也藏不住。
此刻看著衛(wèi)淇流露出這樣不算成熟的脆弱,她總歸是羨慕的。
孟琬聽他絮絮說著,倏然發(fā)覺自己許久沒有說些和軟的話安慰人了。她還真得搜腸刮肚,才能想出幾句沒那么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寬慰之辭。
結(jié)果她這邊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呢,謝玄稷那邊倒已經(jīng)用拷問犯人的語氣審起人來了,是一點也沒顧忌到人家的情緒。
“我且問你,掉換試卷的傳聞最早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衛(wèi)淇先是一愣,竟不知不覺被他的氣勢震住,老老實實回答道:“杏榜張布后,從貢院,還有一些士子們常去的酒樓傳出來的。起初還只是酒后一些抱怨的胡話,抑或是誅心的揣測,可傳到后來,不知怎的,大家就開始言之鑿鑿地說掉換試卷確有其事�!�
謝玄稷又問:“那他們提到的官員收受賄賂一事有什么憑證嗎?”
“說實話,我并不知道,”衛(wèi)淇搖了搖頭,“可這些日子以來,從沒見有人把這樣的東西拿出來過�!�
“在杏榜張貼出來之前,你們聽到過哪位考生和禮部的官員有私下往來嗎?”
“未曾聽聞�!�
謝玄稷又接著問了幾個問題,衛(wèi)淇凡是知道的,都一一回答了。
謝玄稷不覺擰緊了眉頭。
若他說的都是實話,這所謂的舞弊好像的確就是幾個舉子因為落第心懷不滿,所以才在背后搬弄是非,最后謊言重復(fù)的次數(shù)多了,連自己也騙過去了。
可謝玄稷還是覺得此事不會那么簡單。
每一屆科考都有人落第,怎么偏偏就今年鬧出了這么多事端?
還有,那個在進士名單上消失的考生究竟是不是成王還有待求證。如果是,那成王在這其中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這許許多多的疑團在腦海中交織著,令謝玄稷愈加煩躁。
一仰頭,見衛(wèi)淇還是一副神情恍惚,憔悴支離的模樣,他說不上來怎么回事,就是覺得氣不打一出來,沒好氣地斥道:“要是此事真如你說的那樣,是那群舉子惡意詆毀朝廷命官,造謠新科進士,那官府將此事查清之后自會還你個公道。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在旁人面前做出這樣扭捏的姿態(tài),也不怕人笑話。”
衛(wèi)淇被罵得一臉懵怔,孟琬也還正不明所以,謝玄稷已經(jīng)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邁步朝外面走去。
在拉著她走出酒樓大門之前,他又回頭看了衛(wèi)淇一眼,面無表情道:“若衛(wèi)公子實在覺得心里不舒坦,非要找個人傾訴,那公子可以抽空到本王的衙署里坐坐,本王也好親自開解開解公子�!�
“好了,”孟琬被他著幼稚的舉動弄得無奈極了,眸光沉了沉,“差不多了�!�
謝玄稷這才潦潦草草地朝衛(wèi)淇點頭致意,“那衛(wèi)公子,若無別的事,本王與夫人便先回府了。”
才出酒樓的大門,孟琬就毫不客氣地將手從他手心里抽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跳上了馬車。一路上,也只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窗外的街景,一句話也沒有主動和謝玄稷說。
謝玄稷也是悶悶地坐在另一端不吭聲,直到馬車快要行到相王府附近的時候,他終于還是沒憋出,出言打破了沉默。
“我沒把你的衛(wèi)小公子怎么樣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孟琬竟從這樣冷硬的聲調(diào)里聽出了一絲……委屈。
她疑心自己是幻聽了,不自覺偏過頭去,正好撞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四目相對時,他眸中的不平更甚,竟像是較勁一般直直地盯著自己,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在氣什么?”
孟琬的心口霎時間涌起了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她發(fā)覺,某種她一直提防著著的東西好像在這個時空里又一次復(fù)活了。
前世,剛剛和謝玄稷在一起的那段時日,孟琬還照舊與幾個向她示好的朝臣交往甚密。其中有幾個青年不但家世才學不錯,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清秀昳麗。她還真動過讓他們也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為自己所用的念頭。
然而她還沒有什么進一步的動作,這些人就莫名其妙地一個一個從她身邊蒸發(fā)了。
倒是有一個沒消失得那么徹底,上朝時站在最末尾不小心給她發(fā)現(xiàn)了,下朝之后被她叫住。
可他看見她就像看見鬼一樣,不但沒了以往肆意勾引她時的輕狂和放浪,反而一口一個“娘娘自重”,跟她講了一通什么狗屁倒灶的男女大防之后,即刻跑了個沒影。
孟琬都被氣笑了。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謝玄稷在背后搗鬼。
當晚,她直接去了攝政王府,誰知還沒來得及向謝玄稷問清是怎么一回事,便被他制著雙手趴跪著壓到案上,被迫直視著銅鏡里自己面頰暈紅,衣衫不整的模樣,聽著他一邊動作,一邊嗤道:“看來還是臣平日里對娘娘還不夠好,才叫娘娘生出了這么多別的心思。可娘娘,你以為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綿羊真能滿足你嗎?你好好看看,你現(xiàn)在是在誰的身下才爽成這副模樣?”
孟琬羞憤到了極點,咬緊牙關(guān),不肯對他這些葷話作出任何反應(yīng)。
可她的沉默換來的是更加猛烈的急風驟雨,直到后半夜云雨暫歇時,她才脫力地伏在他的胸口,精疲力竭道:“你這又是發(fā)哪門子瘋……”
謝玄稷捧著她的臉頰,在她眉心落下一個輕輕柔柔的吻,語氣卻似是在警告,“娘娘覺得臣是在發(fā)什么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