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人小覷之處還多著,可在將來一一發(fā)覺,”溫玉儀仍揚著一貫的笑意,謙遜退下,謝盡溫柔,“妾身先行告退,不打攪大人用膳了�!�
正值春和景明,天色一碧萬頃,出了王府寢房,她尤感暢意。
有如過了此劫,往后她便能于府中立穩(wěn)身段,再不會受那憋屈之氣。
剪雪在別院前的石階處左顧右盼,望見她的一霎,既欣喜又發(fā)愁。
行她一側(cè)偷瞧了院中府婢一眼,剪雪斂首低眉,悄聲道:“主子昨日在大人的寢房中留了宿,可把奴婢驚訝壞了!”
步履緩慢下來,溫玉儀清明一笑,道著溫言軟語:“此事有何訝異的,我本就是大人的人,自然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大人對主子有了些青睞,那些奴才都對主子敬重了許多,”剪雪斂回視線,埋頭告知,“我瞧著,他們已將偏院打掃了個干凈,還為主子備好了佳膳�!�
“主子怎么了?”
覺察到主子似是不適,一手直捂著細腰,剪雪忙作攙扶,訝異不解。
這如何能不恥而道,真是留了她一道棘手難題……
溫玉儀沉寂瞬息,回道:“行歡一夜,身感乏倦罷了,待我歇息上一二時辰,便無礙了�!�
原是楚大人不知輕重,不曉傷了主子,剪雪羞愧難當,嘀咕著為主子道上一語。
“楚大人也真是的,與主子初次承歡,竟不懂憐惜主子幾分,盡是讓主子為難。”
此時他應是已入宮去上了朝,一時半刻是見不著,這王府她待得自在,可趁著當下習一些被他看輕之事。
“是我服侍不周,對床笫云雨之事不甚通曉……”溫玉儀半扶纖腰回于雅房,靜心思過,朝丫頭吩咐道,“剪雪,你尋一些春宮圖來,我是該學一學的。”
剪雪自覺聽得不明白,反復確認起要尋之物,又唯恐說錯了話,喃喃細語著:“主子向來溫婉嫻靜,知書達禮,怎能瞧那等污穢書冊……”
淡然于書案邊坐下,她隨手翻上幾卷從溫宅帶來的戲文詩集,從容輕語著:“服侍夫君行房是我應行之舉,何來污穢一說�!�
“是,奴婢去書閣翻找一番�!�
主子是對此上了心,正興致盎然著欲學那房事之技,剪雪不作多言,從命而去。
過了一二時辰,煦色韶光灑滿峻宇雕墻,楚扶晏下朝歸來,沿長廊而行,隨然輕瞥,便瞥到了那處偏院。
雖未走近而觀,也覺那院落像是格外安靜。
清晨醒覺的一幕仍浮于眼前,他忽而止步,使得隨行在后的侍婢慌了神。
暗忖片晌,他肅聲而問:“且慢,王妃今早離去后做了何事?”
被問的侍女顰眉思索,吞吞吐吐道:“回稟大人,娘娘回了偏院,就派了剪雪姑娘前去府中書閣,去尋……去尋春宮圖。”
“尋什么?”楚扶晏聞言凜然一滯,厲聲再問。
“春……春宮圖�!�
那侍女渾身一抖,慌張跪倒在地。
寒意褪了些許,他揮袖示意其平身,不冷不熱地問著:“書閣里幾時有那種卷冊?”
第11章
你可瞧好了,別鬧出笑話來!
府侍猜不透大人的心思,畏怯起身:“自是有的……大人平素忙于朝務,極少去書閣轉(zhuǎn)悠,才未知閣中書卷�!�
“她要那畫冊有何用?”
他似一頭霧水,不明一女子去瞧那物是何意圖。
像是就此也困惑了許久,侍女擺首,左思右想唯有這一解:“奴婢不知,許是娘娘讀遍了天下書,想尋些樂趣來解解悶……”
既然是安分待至王府,便放任她去了。
楚扶晏遂作罷,垂手拂袖而去。
偏院長窗前映著一抹嬌柔之色,美目流盼,明媚韶秀,似比那院中桃花還要動人。
剪雪懷抱一堆書卷蹣跚而來,放落之時,大呼了一口氣,舉袖拭了拭額上細汗。
將畫冊于她面前一一攤開,剪雪挺直了身板,頗有成就道:“主子,這些皆是奴婢尋來的春宮圖,您看看是要挑上幾冊,還是全留下�!�
輕盈翻開其中一冊,羞臊不堪的一幅幅秘戲圖便映入了眼簾,溫玉儀猛地一合書冊。
昨夜翻云覆雨之景再入腦海,羞得她說不上話。
“主子莫羞澀,便當它是……尋常書卷�!�
剪雪故作正經(jīng)地安撫著,立直了身,也羞于將其翻看。
她凝神再度翻開,甚感疑惑道:“你可曾翻閱過這畫冊?”
“奴婢還未出嫁,也未曾瞧過……對此甚是一竅不通,”語畢抿緊了唇,剪雪滯身不動,赧然嘟囔著,“主子莫再問奴婢了……”
溫玉儀頷首以示了然,閑然自若地翻起了圖卷:“你且退下,我獨自看會兒書,看累了便休憩上幾刻鐘�!�
主子已這般發(fā)話,再留于房中便要擾了主子雅趣,剪雪再未言語,欠身退去。
春風送暖,庭前落滿了花瓣,好在此別院雖偏僻,卻隔得不遠。
若非如此,楚扶晏也不能立馬前來,撞見窗前這道姝麗嬌影。
許是觀書乏了,她竟是伏于案上睡了著。
此處庭院說來也有許些時日未曾踏足,四周張望過后,他緩步走入狹小里屋,抬指輕輕叩響了案桌。
溫玉儀被響聲驚醒。
轉(zhuǎn)眸看時,她愕然一瞬,忙亂而起,一本書卷順勢掉落在地。
楚大人驀然來此,竟未有人來通報……她稍掩窘迫之態(tài),將桌上的籍冊收于一角:“不知大人有閑暇來偏院耳房,妾身未作接應,罪該萬死�!�
彎腰拾起那畫本,楚扶晏抬手一翻,面色波瀾不驚。
“深閨秘事圖冊?”
他低聲念著書衣上的幾字,聲若冰寒碎玉:“本王都不知書閣中還有這秘戲圖。”
不免打上微許寒顫,溫玉儀和順佇立,深思熟慮般回道:“妾身想著,能更好地伺候大人,想讓大人更為舒心愜意些。”
“你當真這么想?”寒涼眉宇間多了分興味,他輕合卷冊,疊放至案角書堆上。
她溫聲而回,舉止有禮得當:“對內(nèi)對外,妾身會盡全力而為,不給大人丟一絲顏面�!�
“如此識趣之人,我還是極少見得,”楚扶晏冷聲作笑,眸中霧氣似更深了些,“溫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怪不得皇城使對姑娘情有獨鐘,死心塌地�!�
話外之音捉摸不透,只知他是刻意試探。
此人多年把持著朝權(quán),若未有點陰晴無定的性子,怕是早揣摩了透。
她正想答話,見他已有了要走之意。
“這些書冊本王還從未翻閱過,來日與王妃共賞春色。”一望那堆滿案桌的春宮圖,他眉目微展,薄冷之息似緩和了下。
溫玉儀聞語桃面含羞,微一側(cè)身,試圖將書卷遮擋:“大人莫打趣……妾身并非是鬧著玩。”
輕擺鶴紋錦袖,眼中的孤冷身姿一面走得翛然,一面不羈而道:“王妃用心良苦,本王拭目以待�!�
“今日項太尉長子項轍會來府中拜訪,身為本王的王妃,理應多招待些�!�
步調(diào)稍緩,他于院中一頓,看向滿樹飛花,忽地留下一言。
瞧這冷峻之影行遠,她來到軒門前恭肅俯身:“妾身自當以禮會客,不會令大人徒添煩惱�!�
此人口中所言的項太尉之子,她僅是聞聽過一二,正及束發(fā)之年,應是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
可楚扶晏因何不待見,她卻迷茫未解。
既然王府來了客,她理應盛情款待,溫玉儀回入雅間,收起好不易尋來的春宮圖,只當方才是虛驚一場。
午后閑花淡春,桃吐丹霞,柳葉細若垂金,春望山楹,院墻壁角石暖苔生。
光影婆娑之下,梨花正好。
只見一少年身著云雁錦衣大步而來,腰間佩著一把長劍,胸中似有著凌云之志。
不顧王府侍衛(wèi)阻擋,少年輕巧一挑劍,便迫使府衛(wèi)退了退步。
趁著間隙,他三步并作兩步,作勢溜進了府院。
連楚大人都沒轍之人,這些侍衛(wèi)自是束手無策,只得放任此少年闖了府邸。
府中書室房門緊閉,項轍頓感不悅,敗興之緒盡顯于面顏之上,欲闖入其中,便見一府婢奔走前來,猛地跪下。
這侍女像是怕了他,只念著書室內(nèi)外,二人皆無法得罪,懇求著又拜上幾拜:“項小公子,楚大人正于房中理政,不可打攪�!�
“一天到晚只顧著朝政,甚是無趣……扶晏哥何時能陪我玩耍�!�
項轍慵懶地撇起唇角,瞇眼望了望毫無動靜的閣室,想那楚大人今日又是忙碌得不見客。
面上幾近為難,侍女小聲言上一語,怕再多言,讓少年記恨在心:“可大人分明已婉拒,是項小公子您硬要來的�!�
一旁的奴才細聲提點,無奈擺手:“大人未惱怒已是萬幸,公子您就快回吧�!�
“來者皆是客,怎有趕客的理�!�
輕柔悅耳之聲若一泓清泉,項轍循聲而望,于百花間走來一位柔婉嬌麗之女。
她淺笑著站定,目光投向肅靜的書室,再朝他回望:“項小公子是時常來王府尋大人嬉鬧嗎?”
此女便是傳言楚大人迎娶的相府閨秀,項轍驚奇打量,幾瞬后便覺失了趣。
盡管王妃生得花容月貌,卻仍是人瞧不出有何才識過人之處,他劍眉一蹙,只感扶晏哥的正妻不該這樣平平無奇。
“如何能叫嬉鬧,扶晏哥會的東西可多了,我是來虛心求教的�!表椶H極不服氣,執(zhí)起劍鞘一指。
“你便是與扶晏哥奉旨成婚的溫氏嫡女?”
旁側(cè)觀望已久的奴才覺著太過無禮,小心翼翼地言著勸:“項小公子怎這般作喚,應喚其王妃娘娘……”
“不礙事的,楚大人確是忙于政務,項公子若不鄙棄,我可作伴。”桃花含露般的容顏笑意盈盈,溫玉儀清朗而笑,秀眉顧盼神飛。
他不去招惹,這攝政王妃竟還自己迎了上,項轍勾唇輕笑,舉手投足間流露著張揚。
“你?”滿目盡是鄙夷,他收劍抱于胸,肆意問道,“投壺你會嗎?”
她坦誠而答:“不會,不過項公子教我一回,我再多加練上一練,凡事都難不倒�!�
女子不曉知難而退的模樣令他很是不歡,項轍咧唇嗤笑,揚手一揮,命府中侍奴將壺矢遞上:“你還真是自吹自擂,那我就大發(fā)慈悲教你一次,你可瞧好了,別鬧出笑話來!”
待庭園中擺了射壺,手中又攥了羽矢,項轍卻猶豫少許。
先前這投壺之術(shù)皆是扶晏哥所教,若論精通,他知的也只是鳳毛麟角。
果不其然,一箭投出之時,下人紛紛奔來圍觀,清風拂來,那羽箭擦壺而過。
眾人定睛之刻,壺矢已掉落于地。
“這次不算,這次是練手……”項轍撓了撓頭,偷瞥身旁女子,瞧她望得極為認真,似是在自尋著技巧。
這場比試她似乎全神貫注,既是如此,他便更要讓她打退堂鼓,卻步以退。
一名柔弱嬌艷的女子,空有一副皮囊,如何能贏得與男子的比試。
“投中了!”
第二支箭矢穩(wěn)穩(wěn)當當入了壺,項轍喜形于色,拍手稱快著:“怎么樣?說出的大話收不回了吧?投壺可并非是件易事,到你了!”
他眼望此姝色抽出一羽箭,定神對準那射壺,如他所料,箭矢落空了。
項轍笑得前仰后翻,不住地譏諷道:“哈哈哈哈哈……你果然不會,既是不懂投壺之技,還愿與我比試,實乃勇氣可嘉!”
“我才嘗試第一回,項小公子已習練了多時,此為勝之不武。”雖未如期投中,她也從容以對,溫玉儀莞爾作笑,任他譏嘲。
笑聲一止,少年揚眉,不禁抬高了語聲:“那你說說,怎般才算公道�!�
她聞言笑意未減,斷然篤定著:“讓我練上半個時辰,我定能勝過你。”
這連長劍都拿不得的女子,竟說得這般大言不慚,他再不應,便是換作他被旁人恥笑。
“你這女子看著柔弱無骨,卻是有膽有識,”項轍狠然一應,欲看這女子究竟要耍何花招,“好!我便給你半個時辰�!�
此語落盡,府內(nèi)頓時喧鬧鼎沸。
都道這項小公子才華蓋世,秉文兼武,是當今不可多得的賢才。
只是他心高氣傲,盲目自大,唯有楚大人能令其欽服敬慕。
第12章
想勝,便聽我的。
可楚大人不喜鬧騰,覺此少年太過心浮氣躁,每每來此,擾了他的清靜,長此以往,便避之不見了。
這位小公子尤為自負,目空四海,除了楚大人,不屑和他人多道一句。
能與王妃娘娘言談至此,還愿與之比試,已讓府第之人驚耳駭目。
游廊內(nèi)有人端著茶水恬然自得而行,忽見另有侍從擦身而過,渾身興奮不已:“你們怎不去瞧一些熱鬧,項小公子和王妃娘娘正于院中比試投壺呢。”
“你說何人?王妃娘娘?”
那婢女大吃一驚,攔下這一人,半晌又問:“可是那幾日前嫁入府中的溫姑娘?”
“你莫不是要糊涂了,除了此王妃娘娘,難道還有別個王妃不成?”就此十分新奇,方才出言的隨侍邊道邊朝投壺之地奔去。
“與項小公子比投壺?投技雖不說精湛,項小公子自小跟著太師學習,而今正值束發(fā)之年,也算是拔萃出群之人,”恰巧有修剪花木的花奴經(jīng)于長廊,一同談論道,“娘娘為一介深閨女子,如何敢……”
婢女喜眉笑眼地繼續(xù)奔前,聞聽不遠處呼聲連連,便勸止了言談:“不多說了,你們不去,我可要去見識見識那難得一見之景�!�
午后的王府一角眾說紛紜,紛亂不可辨,吵嚷聲一傳就傳到了書室內(nèi)。
喧囂時起時落,透過雕窗縈繞耳旁,案前端肅身影微攏眉心。
正巧侍女夏蟬端了清茶入內(nèi),臨走之際被喚了下來。
“庭院內(nèi)似是有些喧鬧�!背鲫叹o望一頁墨文,冷眸蹙起,目光未偏一分。
聞大人問起,夏蟬肅穆答道:“回大人,是王妃娘娘和項小公子在玩鬧,說是……”
“說是在比試投壺�!�
本意是不想那少年再煩擾,欲試探她會怎般應對此局面……
他抬眸一望佇立的婢女,良久啟唇:“投壺?她……”
如何也作想不出,她竟會與那項轍比試投壺。
“娘娘正在勤加苦練,大人去一望便知�!毕南s燦笑著一瞧窗外,像是也想湊上些熱鬧。
那雙冷淡清眸回看于奏本上,待命的奴才心覺大人是了無興趣,抬聲呵斥般高喊:“沒瞧見大人正忙著?讓大人去觀他人胡鬧,你好大的膽!”
“奴婢該死……”聽此言辭,夏蟬遽然一跪,“可奴婢所言非虛,娘娘她……”
水榭華庭落英繽紛,投壺之處傍花隨柳,很是錦繡幽麗。
畢竟曾于閨房中只喜讀書作畫,從未觸過投壺之舉,短促之時,無法一蹴而就,壺前佇立的女子投擲了許久,射壺周圍已滿是箭矢。
項轍抱胸靠于廊柱,等候多時,已然打起了哈欠:“這半個時辰也快過去了,你才投中三支壺矢,雖然與別家姑娘相較多了幾分無畏,但還是不及男子分毫�!�
幾步之遠的壺口僅有三支羽箭立著,確是極其單薄。
女子神色溫緩,杏眸輕凝,柔和道:“時候未到,怎能斷出個勝負�!�
她再抽一箭矢,瞄準欲作最后嘗試,心底似有了些了然明徹之念。
“投壺不能靠蠻力,要講究技巧�!�
箭支后端被驀地握住。
溫玉儀迷惘回首,瞧清來人時,緊攥壺矢的玉指一顫。
楚大人莫不是在房中理政,怎會來觀這一場小打小鬧的投壺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