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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房?jī)?nèi)破碎的酒壇、翻倒的椅凳以及壁旁淚眼婆娑的嬌色,各處景致都像在說著……

    他的確是罪惡滔天之人。

    可眼下比起清譽(yù),他更是留意著這位晟陵使臣,凝眸而問:“既已離京,何故折返?”

    “自然是來帶美人脫離苦海的�!焙者B岐不屑地?cái)肯马猓恢复巴獠贿h(yuǎn)處的鶯歌燕舞之地,涎皮賴臉般悄聲問她。

    “美人兒,要不要跟我走?我那里有同你一般嬌媚的美人,還有好酒品嘗�!�

    未瞧赫連岐所指的是何地,只聽有美人與好酒,她悠緩頷首,嬌態(tài)嫣語(yǔ)地應(yīng)下。

    “好,那便去玩樂一番!”

    楚扶晏靜默而觀,面色陰沉得似要起上殺意,轉(zhuǎn)眸朝侍從下令:“帶王妃回府去�!�

    “誒!楚扶晏,這可是美人的意愿,”折扇一展,趕忙擋于女子前,赫連岐怒瞪眼眸,威逼利誘般抬高著語(yǔ)調(diào),“你若阻攔,那締盟一事我可另有打算!”

    竟敢拿兩國(guó)結(jié)好之事作要挾,這晟陵來的使臣究竟藏著何等歹心……楚扶晏冷望片刻,目光緩移至緋紅醉顏上,眼底淌過陣陣?yán)浜瑓s未言出一字。

    只感等得久了,也未見男子所說的景物,溫玉儀輕舞著云袖,極為埋怨地高聲作喊:“哪兒有好酒和美人?你戲弄我!”

    “走走走,我這就帶美人去。”

    這放浪形骸的公子扶起身旁皎姿,對(duì)另一側(cè)的森寒置之不顧,玩世不恭般揮起水墨扇,朝著街市穩(wěn)步前行。

    楚扶晏滯于房中凝思良久,終是跟步而上。

    他默不作聲地跟于其后幾步之遙,唯恐她遭遇不測(cè)之禍。

    燭影搖紅,絲竹之音輕揚(yáng)勾魄,縷縷香艷隨笙歌娉婷起舞,暖香閣中紅綠弦音蕩漾,嬌容艷影,朱顏似火。

    閣中粉黛,笑語(yǔ)頻傳,青樓管事艷娘婀娜走出,見方才無故離去的赫連公子又回了來,心底松下一口氣。

    本以為遇上個(gè)賴賬的地痞,此時(shí)看來,應(yīng)是錯(cuò)怪了。

    “赫連公子,您回來啦,奴家……”艷娘輕甩繡帕,話至一半,雙腿驀地軟下,只因緊跟來的凜姿是她如何也不敢招惹。

    “楚……楚大人�!�

    眼見楚大人緘默跟在后,一臉凝肅,散著萬般疏離之感,艷娘良晌才立直了身,清了清嗓,一面問著,一面畏懼般退了退步。

    “敢問楚大人是……是要喚姑娘嗎?”

    他仍是未語(yǔ),緊隨著赫連公子上了樓階,在那香帷風(fēng)動(dòng)的雅間前止了步。

    艷娘只覺云里霧里,忙跟上步履。

    幃帳前舞衫歌扇,勾得看客春心涌動(dòng),赫連岐扶著柔婉女子一入房中:“美人兒看看,這里有不有趣?”

    “有趣……有趣得很!”

    溫玉儀迷糊地張望起四周,滿樓紅袖,映戶凝嬌,令她歡欣不已,便伏于幾案,微恍地續(xù)飲著酒。

    得意萬分地挺直腰身,赫連岐與她一同而坐,欣然酌酒觀起美人蹁躚而舞。

    偷瞄著身側(cè)端凝肅影,艷娘逢迎作笑,回身又與赫連岐道:“那可不,赫連公子點(diǎn)的可都是暖香閣的招牌�!�

    沉默瞧望房中景象,似已忍耐至極,楚扶晏斟酌半刻,覺她興許真是對(duì)此有著喜愛,鎮(zhèn)然道著。

    “同他一般,上一樣的美色與好酒�!�

    隨侍聽罷忙取出幾錠白銀,輕置于艷娘跟前的承盤上。

    “楚大人,最好的姑娘都在這了,”艷娘頓時(shí)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道,“您這般,奴家……奴家如何是好……”

    心頭怒火難以排解,卻還犯愁著此人對(duì)她欲行不軌,楚扶晏沉寂片晌,緩慢又道:“那便為本王尋一椅凳來,本王坐于此處等候�!�

    “奴家遵命�!�

    此地還是先離為妙,艷娘裊娜而走,吩咐著侍女搬一木椅去。

    走回堂中,四下竊語(yǔ)紛紛,話中時(shí)不時(shí)飄來楚大人幾字,艷娘輕拭額上冷汗,轉(zhuǎn)首長(zhǎng)嘆著息。

    旁有女子輕步走來,面上詫色還未淡去:“楚大人竟來暖香閣尋樂,這可是稀客呀……”

    艷娘抬起繡帕掩上朱唇,小聲相告:“莫說了,這楚大人是來陪王妃行樂的�!�

    “王妃帶著大人來暖香閣尋歡作樂?”

    聞?wù)Z更覺不可思議,那女子抬目朝上端閣樓瞧看:“大……大人還在雅間外候著?”

    輕咳一聲,艷娘淺觀雅堂,再度與女子道:“還有更令人驚訝的,王妃是與另一位赫連公子一同入的雅房�!�

    “楚大人怕不是瘋了吧……”

    詫異一捂唇,女子無言指了指上方樓廊,再三確認(rèn)起此事真假。

    這話自當(dāng)是千真萬確,然而最讓人難以置信的,當(dāng)屬楚大人最終還為赫連公子買了賬。

    折了夫人,還耗損了錢財(cái),為他人尋得紅帳雅趣,楚大人真是思慮得周全……

    溫玉儀倒于醉夢(mèng)里,在那眠花醉柳的琴音曼舞中入了眠,在雅房?jī)?nèi)再未動(dòng)彈。

    以至于后來如何回的府邸,她已難回憶起。

    酒醒之時(shí),正是一日后的晚間。

    清塵收露,千門月淡,蟲鳴聲起伏不斷,廊上宮燈清晰映照清輝一片,月華鋪地,猶如覆霜蓋雪。

    從榻上坐起,前額便傳來一陣昏沉,渾身仍有昏昏欲睡之意,她抬手輕揉起頭額,驀然一望,竟見著榻邊正坐著一人。

    溫玉儀訝然端正起嬌身,極力憶著醉酒后遭遇之事,卻始終一無所獲。

    思索了許久,她緩聲而問,確是憶不起當(dāng)日后續(xù)情形:“大人可否告知,妾身怎會(huì)在此入睡?”

    “你不記得了?”

    楚扶晏回得極為淡漠,目光落至手中奏本,侃然正色,未朝她看來。

    回思起那日午后飲酒閑談,她再揉玉額,徐緩言道:“妾身只記著……本是在清樂茶館飲茶,而后便瞧見了大人……”

    正說于此處,她覺察大人所觀的竟是奏帖,不禁心生疑惑:“大人為何來寢殿批閱奏折?”

    “怕夫人有恙,便將書室需翻閱的冊(cè)子都搬來了�!彼C然回語(yǔ),長(zhǎng)指輕掠過軟榻一角疊放的折子。

    溫玉儀這才望見旁側(cè)奏本與書冊(cè),身著寢衣便跪拜而下,恭順垂眸:“妾身已醒了酒,大人無需擔(dān)……”

    “躺著再多睡幾個(gè)時(shí)辰,醉意就能緩解�!�

    指尖輕點(diǎn)著身側(cè)軟榻,清影微許蹙眉,似不愿聽這些恭維之語(yǔ)。

    未聞動(dòng)靜,他抬眸相望,凜聲問道:“怎么,又不聽本王的話了?”

    “妾身未有此意……”

    她遲疑起身,猶豫著回于床榻,又見一本書卷被擲落在地,定睛看去,她全身一僵。

    楚扶晏一指地上草擬的文書,從然自若般開了口。

    “也好,夫人若沒了睡意,可來同本王翻看這烽州勾結(jié)案的奏本�!�

    正是此案牽連著溫家滿門,父親的生死憂患皆在他一念之間。

    所應(yīng)期限已過,他是要履行此諾,免去溫氏罪罰。

    她未去拾奏冊(cè),凝滯了片霎,不知他用意為哪般,只得佇立在原地。

    寢殿陷入幾瞬死寂,她無聲俯首,聽得他再言:“提點(diǎn)刑獄司還未寫罪狀書,溫煊之名是否該除去,本王仍在思量中。夫人可有高見?”

    面前之人細(xì)微洞悉著她的神色,似在等著一番懇求,她尋思少時(shí),暗忖著該怎般應(yīng)對(duì)。

    “溫大人一向秉公無私,曾有奸佞之臣混亂朝綱,此人也是不偏不倚,”溫玉儀拾回奏折,一頁(yè)未作翻閱,原封不動(dòng)地還了回,“大人可去問尋一些口供,若不出所料,溫大人應(yīng)是被人構(gòu)陷�!�

    第38章

    大人回,作數(shù)。

    淺笑著拿回那書冊(cè),

    他別有深意般微然頷首,隨即一展卷冊(cè),執(zhí)筆劃去一名。

    “夫人言之有理,

    此罪狀安于溫大人身上,太不妥當(dāng)�!�

    父親的名諱竟然就這樣從名冊(cè)上除去了……

    她怔愣片晌,

    不由感慨起此人權(quán)勢(shì)太大,

    隨性一舉便可撼動(dòng)朝局。

    這也是為何,父親想盡計(jì)策想將她送入王府,成為其布下的最有用處的一枚棋。

    她又驚又喜,輕抿著櫻唇,

    直望著那本名冊(cè):“可夫君還未徹查……”

    “無妨,本王樂意,

    以博夫人歡心�!�

    回她的卻是云淡風(fēng)輕的一語(yǔ)。

    楚扶晏淡然將名冊(cè)放回冊(cè)本中,前思后想,似有何事從思緒中一閃而過。

    深眸忽而一沉,他有意提點(diǎn),令人不明居心何在:“夫人可借由此事回溫府一遭,待遇定與從前截然不同�!�

    仿佛已將幾日前她那傷切的原由知曉得透徹,將她耳聞目睹之事探聽了遍,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提醒著,欲將一切煩擾除散。

    此言倒真是點(diǎn)醒了她。

    娘親正當(dāng)失寵時(shí),

    若她回溫府邀功領(lǐng)賞,為娘親立下一威,至少那有孕在身的侍妾暫不敢耀武揚(yáng)威。

    念及回門時(shí)大人未有閑暇相隨,

    溫玉儀柔聲問著:“夫君愿隨我同歸嗎?”

    倘若帶大人一道入溫府,

    她和娘親在府中的地位便不可任旁人動(dòng)搖分毫。

    仰仗他所擁之勢(shì),原是如此淋漓暢快……可她凝思之際,

    眼前肅冷沉默了幾時(shí),良久不語(yǔ)。

    “妾身逾矩了,大人莫怪罪。”

    她慌忙垂目,驚覺適才陷于喜悅里,卻忘了他難以捉摸的脾性。

    “提早一日告知,本王好做些打算。”

    深思之時(shí),她已聽回應(yīng)之言縈繞在耳,清冽若凍雪,震顫著心下沉湖。

    楚扶晏冷哼一聲,揚(yáng)眉忽作反問:“有些事可利用本王的,為何不早利用?”

    浮于唇邊的話莫名被堵了回,不知他是得了何種病癥,竟會(huì)甘愿被他人利用,她迷惑不解,只當(dāng)他是忽然良心醒悟,欲慷慨解囊,好善樂施了。

    她半晌未回言,他也未理會(huì),于此,又繼續(xù)閱起書卷,目光順著冊(cè)上墨字悠緩而移,心緒不可辨。

    端著糕點(diǎn)行至寢殿時(shí),剪雪便瞧望主子直立于榻前,靜觀楚大人翻看卷冊(cè),回榻上不是,干站著也不是,很是進(jìn)退兩難。

    平穩(wěn)將糕點(diǎn)放置在案,眉目染上笑意,剪雪悄然指向糕點(diǎn),燦然一笑:“主子醒了?這糕點(diǎn)熱乎著,主子快嘗嘗�!�

    “奴婢錯(cuò)了,應(yīng)讓大人先品嘗。”

    又瞧主子默然擠眉一使眼色,丫頭瞬間明了其意,忙將糕點(diǎn)端于大人面前,低聲輕語(yǔ)著。

    楚扶晏一瞥眸前玉盤,似是興味索然,目色再垂落回書冊(cè):“本王不喜甜食,顧好你家主子便可�!�

    見大人這模樣,當(dāng)真是對(duì)此甜食不喜,溫玉儀困惑萬般,居于偏院之時(shí)可是被他奪了許多糕點(diǎn):

    “大人不愛糕點(diǎn),當(dāng)初可是吃盡了妾身的棗泥糕……”

    還未道完,她忽感心頭猛烈作顫,一股惶恐之意隨迷霧散去而漫上心間。

    彼時(shí)他坐于膳桌前,知曉那棗泥糕是樓栩所贈(zèng),裝模作樣地問她從何處而得,是成心將她試探……

    他好似一直在洞察,想將她看穿得徹底,囚她于牢籠之中。

    “那一舉,大人也是在試探?”

    輕然啟唇,她一想那幾包糕點(diǎn)是樓栩候了半日才得來,若有慍怒淌過:“大人早就懷疑那棗泥糕并非妾身買的,所以那一晚的糕點(diǎn)……”

    “本王命人扔了�!�

    他答得極其冷漠,如若丟棄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扔了?”慍色不由地漾于眉梢,溫玉儀頓了一霎,輕攥玉指于掌心,仍是柔聲細(xì)語(yǔ)地發(fā)著問,“大人怎能平白無故地扔了他人之物?”

    大抵是隱約感受到了怒意,榻上清肅一放奏折,抬目望她,不覺也有憤意燃起:“夫人因這等小事要與本王慪氣?”

    她微斂黛眉,心知不可冒犯,生硬地將慍惱之色平息了下:“妾身無膽量�!�

    提及這話中之人,像是尤為厭惡,楚扶晏意味深長(zhǎng)而道,眸光直落于姝色上:“那糕點(diǎn)是何人贈(zèng)的,本王可是查得一清二楚,當(dāng)初未予你發(fā)難,已是最大的仁慈。”

    “敢問若是公主所贈(zèng)的物件被妾身丟棄,大人可還能不怒惱?”

    她原本僅是暗自忖量,回神之刻,卻發(fā)覺已不經(jīng)意問出了口。

    而身前男子眸色尤暗,怒氣似要翻涌而來。

    “你還沒這個(gè)膽!”

    云袖一揮,疊放的奏本霎時(shí)掉落于地,幾聲清響回蕩于殿內(nèi),他似怒火中燒,憤懣甩袖,大步行出了寢殿。

    溫玉儀只感自己太過冒失,本是掌控得當(dāng)?shù)乃季w忽地傾倒而出,論尊卑之儀,如何能那般相言……

    獨(dú)自收拾著散落在地的書冊(cè),她喚人送去了書室,待心緒漸緩,再回了雅房。

    說來也怪異,本以為他惱羞成怒會(huì)降下一道罪,可幾個(gè)時(shí)辰過去,就連閉門思過都未曾有之。

    她逐漸忐忑,疑慮他是否真生著悶氣,亦或是對(duì)她全然不在意,已留心去了旁的事。

    又過了兩日,他仍舊未作喚,也未來偏殿瞧看。

    似乎她不去尋他,此局便難破解了。

    待到第三日的夜間,月輝懸檐,庭院內(nèi)寒光寥寥,她于院中長(zhǎng)廊來回行步,心念娘親失威一事,覺不可再拖延而下。

    他分明應(yīng)了一同回溫宅,眼下又是哪般局勢(shì)。

    夏蟬遠(yuǎn)望王妃踱步已有好些時(shí)辰,瞧出她是為尋楚大人才心憂至此,便上前正聲道:“娘娘已候了半日……若有話想與大人說,奴婢可傳達(dá)�!�

    默了片刻,溫玉儀遙望那燈火通明的書室,不作避諱,沉穩(wěn)而回:“本宮決意明日回溫府見家母,不知大人之前說的話,還作數(shù)與否�!�

    俯首行上一禮,順回廊恭敬前往書室,夏蟬了然入屋,默默無言地闔上軒門。

    月色覆于浮云上,清霧繚繞至檐角花木,予石徑樓臺(tái)染了層淺暈,夜空更為朦朧。

    未過多久,夏蟬穩(wěn)端走出,回至游廊,朝她再拜。

    “大人回,作數(shù)�!�

    女婢恭肅回稟,語(yǔ)畢便欲走回室門處。

    溫玉儀將之喚住,思忖幾霎,輕聲又問:“他可還有說別的?”

    “大人僅回了二字,并未說別的。”

    似回憶了一會(huì)兒,夏蟬緩慢擺首,隨后緘默著行了回。

    竟未言及他事,連在寢殿中的觸惹之言也不曾提起,不論是賜罪,亦或是言歉,他都未有所表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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