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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怕這溫宅的府婢對娘親不敬,她瞥目示意剪雪,讓其跟后而去,才沉靜下心,在冷肅凜姿身邊端方而坐。

    待楊宛潼歸于膳堂時,菜肴美饌皆已上齊。

    此家宴難得,能攀上楚大人更為千載難逢,溫煊舉盞朝這道凝肅身影恭維拜去,面上布滿奉承笑意。

    “楚大人光臨寒舍,溫某有失遠迎,先自罰一杯�!�

    “前些日子,楚某忙于朝廷瑣務,一時抽不開身,只得讓王妃孤身行回門之禮,”楚扶晏從容回敬,所言是指讓她獨自回溫府一事,有意為她樹著威嚴,“楚某懊悔數(shù)日,此次是來請罪的�!�

    當初并非是楚大人冷落,而是被朝務所耽擱……

    此言一出,便是給她漲盡了顏面,溫玉儀暗自作嘆,心覺此人脾性雖是捉摸不透了些,可對于施威,他確是掌控得輕而易舉。

    聽聞“請罪”二字,溫煊面色稍變,飲盡清酒,忙接話道:“這是哪的話,能與楚大人攀親,已是溫某我?guī)资佬迊淼母猓 ?br />
    “敬了一家之主,自當要再敬一敬大夫人�!背鲫虖娜莶黄鹊卦僬辶揖�,將匆忙上前伺候的女婢遣退,隨后朝楊宛潼敬上一盞。

    “大夫人操持著大小府務,這些年費心了�!�

    “謝過楚大人。”平素哪遇過此等場面,楊宛潼慌亂敬之,坐回雅座后不禁望向那清麗姝色。

    溫玉儀輕微頷首,微不可察地斂回視線。

    像是告知著,大人是刻意為之,不必過于擔憂。

    這敬酒之舉便就此而終,唯剩坐于桌案一角的邵雨蘭無人相敬。

    本是柔白的容色掠過一絲鐵青,似是難堪至極,高低貴賤之分顯而易見。

    桌上玉盤珍饈悠緩地映入冷眸,楚扶晏忽地了然在心,意有所指般微垂眼眸,輕道著許久前便想知的事。

    “王妃一直未說過喜愛的菜肴,今時一瞧,便都明白了�!�

    楊宛潼聞語婉然一笑,抬手將幾盤佳肴移至他眼前,悄聲掩唇著:“那可不,這幾道菜都是玉儀兒時最喜愛的�!�

    兒時喜愛的……

    默然僵住了身,似從未在意過所喜肴膳,溫玉儀只覺羞慚。

    這一趟回了溫宅,更像自取其禍,怎地不知不覺,便將一切往昔展于大人眼前,被他樁樁件件地得知。

    她無言埋頭用起膳來,心頭涌著萬般異樣之緒,總覺著這些私己之密是不該讓他知曉的。

    連樓栩都不曾耳聞之事,他又怎能知得一清二楚……

    原先就時常覺著,自己被他看了穿,如今一來,是絲毫秘密都不會有了。

    而她卻對他……依舊毫無所知。

    膳堂不知幾時唯剩了動筷聲,膳桌周圍似被肅穆之息籠罩。

    幾人各懷著心事,其中當屬邵雨蘭最是為難。

    似乎終是按捺不住,難得迎見楚大人來了溫府,邵雨蘭眼見此威凜之影一一敬酒而過,卻偏是將自己遺漏。

    可論主客與君臣之系,又不得不行酒禮。

    不情不愿地直立起身,邵雨蘭輕撫小腹,只手抬起斟滿茶水的杯盞,半晌吐了言:“賤妾有孕在身,不便飲酒,只能以茶代酒敬楚大人一杯。”

    “僅是一口清茶便想將本王打發(fā)?”

    楚扶晏冷目而望,眉心稍攏,未有一星半點回應之意。

    玉額滲出絲許冷汗,邵雨蘭無措般瞧向閉口不作聲的溫煊,便知自己已無處可倚靠,孤立無援地回著話語:“賤妾絕非有得罪之意,實在是……”

    “以茶水相敬并非不可,只是論這高低貴賤,妾室是不可同桌而席�!背谅暤赖们逦ひ艟徣晦D冷,此道清肅隨即瞥望溫煊,使其心驚膽寒。

    “不知此規(guī)矩……溫大人之妾可知曉?”

    求援未果,轉眸又一望大夫人,邵雨蘭壓低了語調,可憐楚楚地輕聲問道:“賤妾能一同用膳,全是溫大人授的意。加之楊姐姐也好意相邀……盛情難卻,賤妾是不得已才坐上了堂桌�!�

    “楊姐姐,妹妹說得可對?”

    然而楊宛潼未回答,也未止手中的動筷之舉,眸色柔婉,帶了幾許淺淡疏離,這便使得佇立的女子更是難堪。

    從未像這般給娘親攢足顏面,溫玉儀好不痛快,唯見這侍妾驚慌得似要落下淚來。

    想必父親是再不敢欺辱娘親一分一毫了。

    那被燙傷的手腕由紗布遮掩,藏于案桌下,她微微凝目,至此終為娘親撐門拄戶。

    “母親絕非膽小怕事之人,本宮亦是�!彼创接餍�,為這場戲碼說出最終一語,言道時還不忘將余光落于大人身上。

    “將來母親有本宮與楚大人撐腰,免得被一些貧賤驕人氣壞了身子。”

    眉間冷意又凝結了幾般,楚扶晏隨聲附和,對她所語認同不已:“敗壞家風事小,傳笑四方,辱了溫氏名望為大�!�

    “陷溫大人于不義者,本王不姑息�!�

    此后又陷入死寂里。

    堂內(nèi)之人想快些散了家宴,邵雨蘭更是如坐針氈,良晌拿不穩(wěn)碗筷,顫顫巍巍地用完這一午膳。

    在心底悔了千百回,這側室早知是這局面,便無論如何也不會來了。

    園中花木交錯生姿,綠意盎然依舊,偶聞幾聲蟲鳴響于石徑邊,云縫日光投落著二道人影。

    杏眸時不時垂落而下,凝望起小徑上的淡影,溫玉儀端步與大人并肩而行,不覺又慢下一步。

    可身旁之人卻也慢了步調,她垂目跟著,憶起用膳時的景象,快意翻涌不休。

    疏簾輕卷,回于閨房之中,待闔緊了房門,她才嘆落一息,對他言上一謝:“今日多謝大人了�!�

    楚扶晏隨性地在案幾旁撩袍而坐,低望壺中涼透的清茶,將壺蓋淡然蓋了回:“僅僅附和了幾語,何需言謝�!�

    婉笑著端過壺盞,遞至正于房外待命的剪雪,她再闔軒門,千恩萬謝似的恭拜著。

    “此番家宴過后,應無人敢再對母親冷語相向……算是大人的功勞�!�

    “論功行賞,賞賜是什么?”

    豈料他驀然抬眸,極為正色地問道。

    賞賜?

    他已權勢無上,在朝堂上可呼風喚雨,此刻向她這茍且偷安的深閨女子問起賞賜來,她有何物可給的……

    凝眉細細深思了起來,溫玉儀轉目四望,目光不禁停至衣榻柜下,眸色微亮,而后翻箱倒柜地似尋起了何等物件。

    他本想讓此道嬌姝以美色作償,又或是順口而說,根本未真想將她刁難。

    可這玲瓏嬌軀似鳥雀般縮至壁角,溫婉之下使著一股勁兒。

    楚扶晏想去搭力,便見那物什已被拖出。

    竟是兩壇未曾開封的酒。

    抬袖輕撫過額上輕汗微痕,溫玉儀捧起一酒壇,眸光謹慎地飄向窗外:“大人可想小酌幾杯?這是我偷藏的酒�!�

    “偷藏?”

    他不明所以,靜觀著被捧于她懷里的壇罐,隨后也朝房外瞧去。

    悄然抬指噤著聲,她輕斂視線,又從柜中拿出幾只酒盞,穩(wěn)然將清酒倒入杯中:“身為女兒家,父親不讓飲酒�!�

    “這酒可比那膳桌上的要香醇許多,我還未與他人共飲過�!�

    末了,她輕語上一言,像是為適才的威懾之舉道著謝。

    第41章

    本王不過是瞧不慣樓栩,與夫人無關。

    楚扶晏思忖片刻,

    接過酒盞,與她肅然相告:“你已嫁出了溫府,想做的事已不歸他們管,

    之后可隨心而為,有夫君作依靠。”

    輕笑著一綻桃靨,

    她舉盞朝大人作敬,

    想了半刻卻想不出敬詞,終在無言中飲了下。

    眸前嬌柔自在合意,他似也舒坦萬般,盞中酒水微漾,

    一想洞房之夜將她冷落,于此時不由升起一股悔意。

    既已成過往,

    現(xiàn)下彌補還為時不晚。

    薄唇輕然勾起,他對酌而飲,又將玉盞斟滿,漫不經(jīng)心道:“曾錯過了合巹交杯,今日倒可補上�!�

    “虛文浮禮罷了,妾身從未在意,又何需彌補。”

    溫玉儀聞言低笑作罷,

    繼續(xù)飲著醇酒,對此提議未作任何回應。

    是了,

    她對這婚事本就無所用心。

    那虛浮禮數(shù)她從來不在乎,他何必又提起舊事,不讓往事如煙去……

    放落懸于空中的杯盞,

    楚扶晏忽感心上泛涼,

    原先平息了好些時日的愁緒再度紛擾。

    “本王安歇一陣,夫人早點休息。”

    話語言盡后,

    他當真脫了錦袍,入于帳中無詞而眠,仿佛確有愁悶未解,卻不知癥結生在何處。

    好似原本確信不已的幾縷情思,在朝朝暮暮之下輕緩偏移。

    想為大人一解衣袍,不想他竟是自行解下,未喚她服侍,也未怪罪,便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入眠了。

    溫玉儀微感茫然,覺大人是真的累了,就獨自飲酌。

    直到深夜燈火昏暗,當空明月照落如練月華,她褪下素裳躺于榻上,良久啟了唇。

    “大人睡了嗎?”

    嗓音清若銀鈴,蕩至羅帳內(nèi),柔和得似一縷晨時微風。

    深眸微睜,如同思索了許久,他低沉一笑,輕盈地將她攬入懷中:“方才已入睡,此刻是醒了。”

    “妾身曾幾次三番地討好,大人有何不滿的……”淺思幾時辰,心覺此人興許還在為那丟棄棗泥糕一事而氣惱,她眼望窗臺,身后灼息于頸處流竄。

    “何故要將怒氣撒在他身上……”

    話中的“他”自是指那皇城司樓栩。

    “未有不滿之處,夫人多慮……”楚扶晏冷哼一聲,念及話中之人,尤為不屑著,“本王不過是瞧不慣樓栩,與夫人無關。”

    果真是因樓栩而怒惱……

    枕邊清影似一直無端憤懣著,自她來了這座府邸,他似乎一直對樓栩隱隱記恨。

    雖說是互為心上人的替品,可他仍是對那兩袖清風的男子心懷芥蒂。

    這幾日所受的不安漫向全身,委屈一涌而來,溫玉儀忽覺無辜,想到當初他扔棄那糕點也是為試探,清淚莫名浮于眼眶。

    “夫君只會欺我,只會將我試探……”

    分明道得明白,是各有傾慕的意中人,他怎能仗勢欺人,恃強凌弱……

    酒意不住地撩撥著思緒,她霎那間未忍住,玉容淚水潸然,半晌啜泣了起。

    這下便使楚扶晏猛然怔了住。

    身前嬌色清淚闌干,聲聲抽泣震顫在心,輕融著濁浪排空般的意緒。

    他默然一頓,平日陰寒化為虛無,極為溫和地問著:“往后不試探了,好不好?”

    “夫君……今夜不想要我?”她攥著衾被擦拭起淚痕,隨之埋入被褥間,小聲嗚咽道,“不想我便真睡了……”

    字字若鴻羽掠過心間,玉腰上的長指微泛薄寒。

    緩緩松下,他輕闔雙眸,再未將她驚擾。

    “玉儀,本王有時真不知該如何待你……”片晌在夜色下沉聲低語,楚扶晏背身而寢,轉瞬又言。

    “不鬧你了,睡吧。”

    窗外月落星沉,帳內(nèi)抽噎聲漸漸止了。

    被中的嬌婉桃面仍未鉆出,宛若已隨著檐下銅鈴清響而入了眠。

    她不知今晚因何而泣,許是長久堆積起的怨憤于頃刻間傾倒而出,昔時的惶恐與如履薄冰之感崩塌下落。

    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稱心安逸。

    暮色若輕紗籠罩,子夜之時,細微夜雨敲窗,草木間的蟲鳴徐緩停歇,庭院寂靜幽冷。

    冷風蕭瑟,寒星孤月隱于層云,忽有黑影一閃而過,隱入黑夜里。

    “快來人!有刺客!”

    幾聲高喊忽地穿透雨夜,如道道驚雷擊打,將睡夢劈裂開來。

    一道玄影破窗而入,帶過凜凜寒風,溫玉儀倏然睜眼,心驚萬分,本能地縮至榻角,頓時丟魂失魄。

    寒光乍現(xiàn)于夜幕下,劍氣凌厲,劍刃直直逼近。

    她未來得及喚出聲,便被一身影遮擋,下一瞬聽得長劍砸落在地。

    房門被聞聽見此動靜的府侍撞了開。

    “大人……”

    她呆愣一霎,天色雖暗,也能望大片殷紅從他的袖上滴落。

    驚覺方才是被大人擋下了一劍。

    若是那一劍無人作擋,她應已命喪九泉。

    闖入的刺客已被銀劍貫穿了胸脯,徒睜著雙眼,嘴角溢著鮮血,氣息已斷。

    榻旁肅影掌心血流如注,想必是徒手接了那劍刃,趁其不備,電光石火間將之絕了命。

    她心有余悸,裹著被褥,多時說不出話。

    楚扶晏冷望倒地之影,漠然拔出長劍,朝侍從吩咐道:“刺客已身亡,將尸身拖下去�!�

    屋外細雨如絲,盡染庭園,待地上血跡擦拭干凈,府侍紛紛退去,長廊傳來急切步履聲。

    楊宛潼匆忙行來,驚慌地打量著屋內(nèi)之勢,張口便問:“聽聞方才有刺客入房行刺,玉儀可有大礙?”

    目光仍落至滴血不止的臂膀上,血紅染透了寢衣,太是觸目驚心,她鎮(zhèn)靜些許,恭然起身回道:“娘親放心,我安好無恙,只是楚大人……”

    “小傷,不礙事�!�

    他卻似不以為意,輕擺著帶血的衣袖,回眸望向受了驚嚇的姝色。

    正于此時,有女婢端來了膏藥與紗布,溫玉儀見此傷勢頗重,恭敬回答:“娘親回房去歇著,我為大人上藥包扎�!�

    深知今夜遇襲之事非同小可,楊宛潼趕忙跪拜,正聲道著:“楚大人在房中遇刺,是溫府看守不當,我定會查明此事,給大人一個交代�!�

    “不必查了,本王知曉是何人所為�!�

    楚扶晏泰然自若地回坐于軟榻,輕伸著臂手,似是依從地由她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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