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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他打開折扇一遮面顏,忽感陛下的心太難猜測,正色再言:“此舉悔了締盟之約,怕是要將晟陵置于騎虎難下之地,幾位老臣都勸著陛下三思�!�

    “可陛下偏要悔那盟約,說那盟書是和楚大人簽的,與傀儡皇帝有何干�!�

    “你們說奇不奇怪,陛下竟只認楚扶晏執(zhí)掌萬晉朝權……”回想昔日締盟時還曾見過李杸一眼,赫連岐悄然看向美人,好奇般輕聲一問。

    “那位萬晉皇帝當真無能?”

    剪雪倏然清嗓,將斟好茶的杯盞放至公子面前:“只能說,和楚大人一絲半點都不可比。”

    楚大人雖是性子冷,可論才干與膽識,陛下本就比不得大人。

    丫頭思來想去,覺此話無咎,所說極是,讓公子無需多想。

    第92章

    楚大人怕是歿了。

    “那我可要對萬晉皇帝再好好觀察上一番……”赫連岐意味深長地輕瞇雙眸,

    驀地抬眼一笑,得意萬分地收扇一指自己。

    “因撤兵這一舉失了信,那皇帝來我朝討要說法,

    陛下又指派了我前去招待。身為議和使,這都是我分內之事�!�

    因晟陵皇帝無端毀約,

    李杸竟親自前來此地,

    欲與晟陵之帝對峙上幾番。

    想必李杸是被此舉氣昏了頭,亦或是走投無路,已想不出解局之法。

    櫻唇微不可察地勾起,溫玉儀抬袖飲上清茶,

    似瞧戲般想看看李杸會作何收場:“成此局面還敢來晟陵見駕……難怪被操縱多年無力還手……”

    “美人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一時聽得云里霧里,

    赫連岐茫然瞥向丫頭,困惑相問,“夫人聽懂了嗎?”

    剪雪自也不明她所言,畢竟是關乎楚大人回朝奪權一事,公子身為晟陵人,知得越少越好:“反正公子盡量離那位萬晉皇帝遠些,以免無端受禍,

    殃及池魚�!�

    皇命當前,不得再有耽擱,

    赫連岐朝二人恭敬行禮,欲行步退離膳堂:“明白,可我朝還需盡到待客之道,

    我先去籌備,

    暫且告辭�!�

    然公子說了諸多話語,卻只字未提那人行蹤。

    她忙起身將之喚住,

    又不失禮地向他俯身而拜。

    “敢問赫連公子,可有聽聞楚大人的音訊?”

    溫玉儀容色平靜,心下卻是忐忑,而今她唯一掛念的,是那人的音信。

    倘若失敗,她遠在溫府的母親便岌岌可危,這份擔憂拋開情愛不談,楚大人只是她謀劃后路的途中賭的一盤棋。

    她本是泰然自若,覺大人言明在香坊中靜候便可,她便只需安靜而候,不必再多慮旁的事。

    可如今已過了半月有余,她聽不著從京城傳來的訊息,終有些亂了神,欲從他人那兒打聽風聲態(tài)勢。

    赫連岐搖頭嘆息,他這身份低微,想于朝中知一些消息,怕是難乎其難。

    公子愛莫能助般嘆息,回語道:“那倒是沒有,我只是個小小的議和使,這些關乎朝政的事,不敢多問陛下。”

    心知他這一無階無品的使臣自是難知更多音訊,她攥了攥裳角,低聲拜托道:“還煩請赫連公子多作打聽了,我……我是有些擔心的�!�

    “美人放心,就算從陛下那兒問不出,我去青樓楚館時也能從那些姑娘口中探聽到微許�!�

    一雙剪水明眸似要現出清淚來,赫連岐見景趕忙安慰,執(zhí)扇一指坊外,勢必會為她打探。

    這位赫連公子分明已成婚娶妻,怎還去煙柳之地,溫玉儀遲疑地問出聲,又朝一旁的丫頭瞧去:“有了夫人,公子怎還去眠花宿柳?”

    “聽曲,僅是聽曲而已……”赫連岐玩鬧般笑笑,隨后帶上幾名隨侍,疾步走了遠。

    堂中唯剩二人之影,溫玉儀隨之看向旁側的丫頭,想讓丫頭作些解釋,何故縱容著這一人輾轉于各處青樓間。

    “主子莫不信,公子他真是去聽曲!”剪雪肅聲而答,悄聲走近著,附她耳旁,竊竊私語道,“奴婢有一回偷偷跟了去,見公子在雅間內光聽曲了兩個時辰,愣是沒碰姑娘一下�!�

    “真從良了?”將信將疑地回望此丫頭,一想赫連岐的品性,她如何也想不出那雅間景致。

    聽罷,剪雪噗嗤作笑,深知主子是費心關切,欣然而答:“奴婢知主子的好意,公子是真心待奴婢好�!�

    畢竟是丫頭的家事,就此,她再是未去多管。

    雖與剪雪調侃了幾言,心緒仍是不寧,溫玉儀再度遙望了一夕千里皓月,清暉了如雪,一夜比一夜難眠。

    至次日午后,云散風清,忽從午夢中驚醒,她只覺心上莫名發(fā)著慌,一理淺素裙擺,踏出了云間香坊。

    “主子要去哪兒?”

    剪雪正巧撞見主子一聲不響地欲出宅門,立于長廊另一端,高聲一喊。

    步子未停分毫,她一面輕步而行,一面溫聲答道:“茶館酒肆,哪里人多便去哪兒,總能探聽到一些消息�!�

    “主子是想知楚大人近況,奴婢派香坊的人去打聽便可,主子盡管歇著……”一心只想著楚大人臨行前的交代的事,剪雪說至一半,卻見主子已快步走遠,再喚不回,“主子!”

    晟陵雖不比萬晉城中的上京繁華,可街巷深處亦熱鬧非常,巷旁店肆林立,隱隱飄來酒香。

    溫玉儀當真擇了間最是喧嚷的酒館,坐至閣樓雅房中,等堂倌前來點酒。

    這酒館的生意似是極好,人手像是缺上一些,她等了約摸二刻鐘,才見有堂倌來將她招呼。

    行入雅間內的小廝舉袖一拭額汗,朝她逢迎一笑:“客官想要點些什么?”

    “隨意,”她不甚在意,示意堂倌隨性點之,頓了頓話,凝眸小聲問道,“你可知近來有何小道消息從萬晉傳出?”

    聽了此言,小廝展眉再笑,想那鄰國太是動蕩不安,姑娘是想問當今之局:“萬晉乃我朝鄰國,近日發(fā)生那么大的事,小的我自是知上一些�!�

    “可否告知?”溫玉儀聞聲追問,知趣地將錢袋輕置案幾上,“這些銀兩你都可收著。”

    “這銀子小的收不得!”未想此姑娘竟如此闊氣,小廝仰著脖頸從樓廊俯望,輕指著館中一處角落。

    “這樣吧姑娘,瞧見那位公子沒?想必姑娘也知,張公子為這皇都一帶的財氣大戶,成日行商,天南地北之事最是靈通�!�

    “姑娘不如去問問張公子,便可知曉所有想知之事�!毖哉f而終,酒館掌柜高喚了幾聲,小廝便匆忙退去。

    她直直地望著堂倌口中所說的人,那公子身著錦緞長袍,腰佩珠寶玉石,與幾位富商子弟有說有笑。

    此人她并非不識,正是曾招待于香坊多回的張琰。

    當初回京之際,她走得倉促,想令這張公子莫對她有所惦念,便將京城中最不堪的名聲盡數告知,惹公子甩袖而走。

    那般不歡而散,這公子怕是記恨在心了。

    現下要與張琰言和,才能知曉她想知的朝訊,溫玉儀沉心一思,端然走下了樓階。

    恰逢于桌案旁言談的紈绔公子嬉笑著退了場,她淡雅走上前,怕公子不愿和她說上一言,索性坐至案幾前,朝面前貴公子無聲行拜。

    張琰一見是她,面色驟變,談笑風生的面容生起幾分難堪。

    公子一瞥眸光,良晌說不出一詞。

    頓時回憶起往日相談甚歡之景,溫玉儀婉然輕笑,啟唇柔聲問:“張公子既通曉各路的小道消息,曾經怎未聽聞上京城中溫家之女的名聲?”

    眸中女子依舊溫婉嫻靜,與流言中的紅杏出墻扯不上半點干系。

    張琰偷望身前婉色,良久支吾著:“溫姑娘如此溫良賢淑,小生又怎會和那不守婦道的溫氏長女混為一談……”

    “當初是我之過,明知公子心意,卻未和公子道明,我自罰三杯�!�

    瞧張公子卻非是計較之人,她忙認下欺瞞過錯,斟著清酒,便飲下了三盞。

    “姑娘千萬別這樣……”張琰犯難般擺起手,縱使知曉傳言中的姑娘是她,仍對這婉色惱怒不起來,“先前也是小生纏著姑娘,打擾了姑娘數回,小生也有不是之處�!�

    “張公子既然已知我那名聲敗壞,被溫家掃地出門的女子,便也知攝政王楚大人乃是我舊日夫君�!毖灾劣诖耍瑴赜駜x霍然起身,極為肅敬俯身,眸底透著萬般無奈。

    “懇求公子幫小女去探聽幾番,聽那萬晉朝堂眼下是何等局勢,聽楚大人身在何方……”

    此時才知她心念的是萬晉殺伐果斷的攝政王,張琰怔了半刻,百感思緒翻涌而上。

    前思后想,他欲言又止著,卡于唇邊的話更是道不出口。

    輕望向眼前姝影,張琰握緊手中杯盞,半晌道出幾字:“小生的確是聞聽了有關楚大人的消息,只是……只是怕溫姑娘聽了會……”

    她心底似有了猜忌,微低的目光抬高些許,輕言低語:“張公子大可直言,不論是何結果,我只想知上一點�!�

    那張琰長嘆作罷,將盞中清酒飲盡,正色相言著。

    “楚大人怕是歿了。”

    此語如一陣微風拂過清潭,蕩開層層漣漪。

    聞言,她似比想象中還來得安定。

    無怪這些時日未聽大人的消息,他原是遭遇不測,謀權之策似乎不可再行了。

    “怎會如此呢……”盞內酒水被搖晃得傾灑而出,溫玉儀忽而拉回思緒,沉聲問道。

    “晟陵不是已毀議和之約了嗎,萬晉損失兵將慘重,此乃大好時機,他又怎會……”

    張琰微蹙起眉眼,將折扇自然一抬,遮住兩人面顏,悄然再語:“據說是萬晉皇帝派了皇城使將其刺殺,楚大人在回上京的途中便沒了性命。”

    皇城使……

    為何偏偏是皇城使。

    是樓栩奉皇命而為,是那一生為朝廷效命的剛直男子將他殺害……

    往昔那一人的種種奉命行事之舉映入她的千思萬緒里,樓栩秉公職守,不徇私情,為的是心中道義。

    大人若真是死于其劍下,倒是能說得通徹……

    她曾將愛慕之意悉數放于樓栩身上,如今那人竟殺了她的舊日夫君,所謂因果,好是荒唐。

    第93章

    那樓栩是如何殺他的?

    聽到死訊,

    她未覺太過傷切,只想著她的攀附計策成了一場空,謀劃多時的后路付之東流。

    陛下與公主會將她逼至絕路,

    母親危在旦夕,再無人相護。

    又或是,

    那鋪天蓋地的傷懷還未到來。

    “此訊可真?”溫玉儀許久回問,

    斂下眸色里的柔暉,鎮(zhèn)靜之色終有了微顫。

    聞見眸前姝影狐疑,張琰忙輕然揮扇,極是篤定道:“小生有位友人在萬晉都城做著布行生意,

    交友甚廣,其友是朝廷議事之官,

    此訊錯不了�!�

    張公子沉靜再思,似將所聞的每一字盡力相道:“萬晉皇帝對此十分欣喜,還當著百官之面賞賜了皇城使黃金萬兩�!�

    未料李杸平日見著昏庸無能,卻在除奸佞一事上深謀遠慮,知大人會為此回朝圖謀反叛,便于回京途中守株待兔。

    周圍仍舊喧鬧,意緒已逐漸紛亂,

    她實在不愿再待著。

    “多謝公子既往不咎,將得知的訊息告知,

    我先告辭了。”

    溫玉儀俯首恭然拜別,神思略為恍惚地走出這充斥著嘩鬧叫嚷的酒館。

    這里的繁盛、吵嚷與清寂,與她不曾有絲毫關系。她仿佛霎那間一墜深潭,

    直到潭水灌入五臟六腑,

    才覺痛徹心扉之感。

    端酒來的小廝與她擦肩,忽地一愣,

    為難地瞧向手中酒盞:“姑娘,酒水都給您上好了,這……”

    片刻扯出一抹笑意,她猜得出此刻的笑顏有多難看,便故作冷聲而回,慌忙走遠:“酒錢我已放桌上,你都可收下,不必找了。”

    “客官慢走,下回再來!”

    一聽方才那錢袋中的銀兩皆是酒錢,堂倌明了點頭,諂媚高呼。

    出了酒館,她直徑回了香坊,默然坐于雅房內,倚靠至長窗邊,傷切才遮云蔽日般席卷而來。

    那隱隱作痛之感迅速蔓延至寸寸思緒間,占據著所有心思,讓她幾近窒息。

    剪雪行來時,望主子獨自一人在窗旁沏茶,神色和素日無異。

    卻不知何故,主子那端著玉壺的白皙素手無端發(fā)著顫。

    本覺著應沒有大礙,可又過了半日之久,夜幕已低沉而下,溫婉端坐的姝色依舊不言語,僅是這般坐著,連沏上的茶也未動分毫。

    丫頭覺察反常,趕忙走進房中,啟唇欲問。

    主子尋常時是安靜了些,可如此安靜早已逾常,剪雪悄然立至她身側,輕聲問道:“奴婢看主子茶飯不思了半日,便想來問主子是何緣故。”

    “我興許……再等不到大人了�!�

    豈料主子緩慢開口,眸中泛了些光,若明若暗,令人一時不明是何意。

    “等不到?為何會等不到?”剪雪聞言極為不解,想楚大人離別時所言,脫口又道,“楚大人不是讓主子……”

    驀然如夢初醒,丫頭渾身微滯,似乎了然了什么,詫異看向面前姝影,話語戛然而止。

    主子方才出門探聽消息,定是聞聽了關乎楚大人之訊,剪雪不自覺搖頭,恍然道著:“主子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楚大人他……”

    “大人說,我若等不來他,便再尋一人嫁了……”溫玉儀忽而打斷丫頭,揚唇作笑,婉笑浸染了微許悲凄,讓旁人聽著尤為疼惜。

    “我現在就在想著,該尋哪個俊朗翩翩的公子表明心意,才能過完余生……”

    “或是不嫁了吧,我靠制香也可過活�!�

    剪雪眸光輕顫,心底已有了不祥之感,一想公子去了宮中還未歸,忽覺還有轉機在。

    “赫連公子被陛下召去了,應馬上歸來,待會兒奴婢再去問問公子,主子聽聞的或許是以訛傳訛之訊,當不得真�!�

    然而案幾旁的嬌影只緊攥衣袖,眉目低垂,雙眸卻未落一滴淚。

    她僅微闔著秋眸不語,似極力隱忍著悲不可遏的哀痛。

    “剪雪,我從未這么惶恐過……”再次言說時,溫玉儀微睜眼眸,朝丫頭望去,“當初和大人一同入天牢,我都未像如今這樣恐慌……”

    仍不信楚大人已遭不測喪了命,剪雪連忙接著此話再道:“楚大人定會沒事的,主子只是道聽途說,不可當真�!�

    “因為我知大人活著,大人定在這世上某一地……我便不覺惶恐�!彼Z,將許些時日不敢與他人說的話悄聲道出。

    “遇見楚大人,就好像是我做的一場夢……”

    衣袂被攥得更緊,十指皆顫抖無休,她似心藏不甘,往昔親手遞出的休書懸于思緒里。

    一切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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