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你還拿過來?不是故意寒磣人么!”蕭初樓翻了個白眼,直接動手搶過來了事,好在楚嘯沒有再刁難,舉了蠟燭過來為他點煙。
“到底什么事竟然勞動楚大管家大駕?”蕭初樓吐了個煙圈,舒服地靠在軟墊上,瞇著眼瞅他。
楚嘯卻不回答,只道:“那魘皇教主豈是好相與的人物?既然沒有萬全準備,還跑過去與那人正面硬撼,你也太魯莽了,現(xiàn)在好了,落了一身傷回來,差點把命都丟在那里�!�
他頓了一頓,別有深意地望著蕭初樓,幽幽道,“真不像從前的你了啊....”
蕭初樓握著煙桿的手一頓,怔然盯著裊裊散去的青煙,眼光中說笑的意味漸漸淡了,自嘲道:“或許吧,人總是會變的,只是忽而之間,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清了一些事情,也看淡了一些事情�!�
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不也是?我記得你從前說過,有生之年絕不踏足西楚半步,如今不也變了么?”
“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的?”
“我.....”
話還沒說到一半,帳外突然響起一陣激動地歡呼聲:“退兵了!西楚退兵了!那幫孫子逃跑了!哈哈!”
第一百章
心思
天策三年春末,西楚與玄蜀聯(lián)軍麓戰(zhàn)于茫石山腳之下,雙方對峙十余日,互有攻守,最終以西楚軍損傷過大,且戰(zhàn)且退,敗走退回國都為結(jié)局告終。
聯(lián)軍乘勝追擊,終圍困西楚軍于國都之內(nèi),足有一月之久。
——《大玄野史》
官道兩旁綠樹蔭蔭,長長的鐵流滾滾壓過,塵土黃沙在馬蹄之下震動揚散,玄黑的皇旗在裝榮肅穆的軍隊中高高飄揚。
隊伍中間一輛玄青色馬車不緊不慢穩(wěn)健地駛在道路上,垂下的簾攏刺繡云紋蛟龍,栩栩如生,好不華貴。
這四月末的天氣,不冷不熱,不干不濕,暖陽當照,天有云,樹有蔭,間有風,委實舒服極了。
蕭王爺垂了紗簾,收回四處溜達的目光,懶洋洋地伸個懶腰,隨手拍拍身后的軟枕,墊高一些,身子一歪便靠了上去,口中嘖嘖有聲道:“要是來上幾碟小菜,一壺美酒,再來幾位美人唱個小——”
話到嘴邊,忽然瞥見對面端坐的男人養(yǎng)神緊閉的雙目裂開一條縫,蕭初樓急忙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孟浪話吞回肚里,輕咳一聲道:“這蠻荒大漠,真是少有這般綠樹成蔭的美景啊,呵呵....”
“美景?眼下可是戰(zhàn)事要緊關(guān)頭,莫非蕭王爺當自己是來郊游的不成?”接連沉默寡言了數(shù)日的耀帝陛下總算開了金口,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久就要到西楚國都城下了,如何攻克那最后一方城池,王爺心中可有應(yīng)對之法?”
話說回來,那日楚嘯忽然出現(xiàn)軍營之中,兩人的談話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之后,待到蕭初樓再想詢問楚嘯,對方卻轉(zhuǎn)眼改變了主意,又閉口不言了,蕭初樓心中納悶,但也不愿拜主子的架子逼迫好友,出于信任之下,無語一番也終究沒有追根究底。
只是兩人單獨相處神神秘秘,弄得耀帝陛下心里頗不是滋味,再加上后者素來對于蕭王府那幾位大人在蕭初樓心中占據(jù)頗大分量心存芥蒂,此刻就更加沒有好臉色了。
不過嘛,至于蕭王爺覺得自己跟管家二人之間清白跟小蔥拌豆腐似的,頓覺委屈至極,一個人窩在帥帳的小角落里邊,渾身難受地動也動彈不得,嗚呼哀哉,徒呼奈何。
“應(yīng)對之法?”此刻馬車之內(nèi)說到正事,蕭初樓垂了眼眸微微搖頭,嘆道,“我的陛下,那西楚國都歷史雖不及東玄帝都,卻也有數(shù)十年之久,況楚人好戰(zhàn),這城池堅固耐久,門闊城高,而且開戰(zhàn)以來西楚雖然損失慘重,但也并未到那山窮水盡的地步,依仗國都地利人和,我們則深入敵軍腹地,想要強攻下西楚王宮,談何容易?”
耀帝陛下眉頭也是微微皺起,輕“嘖”一聲道:“你說的這些,朕豈能不知?只是我聯(lián)軍早已將那西楚國都團團圍住,眼看兵臨城下,最后勝利的果實便在眼前,難道還能止步不前?更何況,拖得越久,與我等而言就越是不利�!�
玄凌耀停了停,轉(zhuǎn)頭盯著蕭初樓漆黑的雙目,別有深意道:“難道就沒有法子逼那西楚與我軍決戰(zhàn)?”
蕭初樓薄唇抿成一條線,沉默良久,搖頭道:“微臣暫時沒有想到。”
玄凌耀聽他自稱略微愣了一下,又見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靠在車壁上,靜靜地閉著眼,頗有些意興闌珊的味道。
“怎么了?”玄凌耀稍微挪過去了一點,輕聲道:“腿還疼么?”
說來,方太醫(yī)的針灸法也用了數(shù)日了,雙腿知覺倒是恢復(fù)得差不多,可是還使不上力,根本無法下地走路,雪涯幾人專門給他做了一副輪椅,可是這人卻是死活不肯坐,寧愿窩在帥帳里發(fā)霉,也絕不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蜀川將士們眼前。
這人雖然嘴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里分明是難受的要死的,換做自己,只怕更是不堪吧...
玄凌耀如是想著,右手不由輕輕撫上那雙蓋著薄毯的腿。
“疼倒不是不怎么疼,就是有些麻,有些癢�!笔挸鯓切α艘恍�,眨眨眼道,“陛下給我揉揉,想必好得更快些。”
玄凌耀無語地瞥他一眼,冷冷道:“朕手不方便,愛卿還是自己來罷,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家管家呢,據(jù)說可是貼心的很�!�
蕭初樓也不在意話里的刺,哈哈一笑,道:“所以說嘛,你斷胳膊我斷腿,你我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也不能嫌棄誰�!�
玄凌耀忽而心中一顫,沉聲道:“別胡說!什么半斤八兩,你的腿總會好的....”
說到這里,后面的卻說不出了,他怔怔望著那人面上神情,不知為何忽而就有眼角發(fā)酸。
蕭初樓嘴邊笑容依舊,端的是俊朗如昔,額頭抵在玄凌耀肩膀,只是嗓音卻仍舊帶著些微的嘶啞,有些難聽:“可是我寧愿用我的腿,換回你的手....”
默然片刻,玄凌耀沒有再開口,只是無聲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握得緊緊地,再也不松開。
——即使一只手不能用了,也還能用另一只手握住你。
驕傲啊,說到底,他們骨子里都是同樣的人。
同樣學(xué)識過人,才華橫溢,同樣在常人難以忍受的艱難中攀登至世間頂峰,同樣孤芳自賞,同樣執(zhí)拗堅決。
也同樣驕傲。
亦或許,蕭初樓骨子里的驕傲還要更勝于自己?
即使無法容忍這雙殘廢的腿,即使無法忍受從生生從大宗師的武道巔峰硬被扯落云端,也要在人前,強顏歡笑。
玄凌耀握上對方手腕,衣袖里的紅豆手鏈滑出來,顏色早已不再復(fù)從前的鮮紅。
他們兩個在情場上,總是自己輸多贏少。
可是如今細細較來,最終贏的卻是自己。
這個人吶....終究是把一切都輸了,輸?shù)脧貜氐椎祝數(shù)母手顼崱?br />
然而再論這些,又有何意思?
“有何不舒心的事,不能與我說,何必悶在心里?”玄凌耀抱著男人的肩,嗓音低沉磁性,說不出的溫和。
蕭初樓難得地流露出一點疲憊之色來,淡淡道:“沒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茫石山上,花林皓既身死不復(fù)生,而朗風又重傷下落不明,身邊得意愛將四去其二,恨得蕭王爺是咬牙切齒,派去尋朗風統(tǒng)領(lǐng)的人遲遲沒有音訊,怎不叫人失落煩悶?
原本戰(zhàn)事的節(jié)節(jié)勝利,蕭初樓應(yīng)該是高興的,可是既然一統(tǒng)天下回到故鄉(xiāng)的愿望終究落空,勝與不勝也無甚意思,但事已至此,既然關(guān)系到兩國生死存亡問題,也不是一句罷手言和就能了結(jié)的事了。
一想到這些,一想到自己二十年間的付出卻換來這樣一個結(jié)果,說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即使是他選擇了玄凌耀,可是心里終究是不甘心的,這股心情裹挾著雙腿的痛覺揮之不去。
他每日獨自呆在營帳里,一思及至此,便覺得一陣夾雜著痛恨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然而這人生在世,多得是的不公平,多得是的失敗遺憾,沒有什么道理可講,不過有得有失,有取有舍罷了。
并非后悔,只是悵然。并非憤怒,只是疲倦。
馬蹄聲陣陣,跟隨在馬車之后,不徐不疾地前行。
楚嘯跨坐在一匹高頭駿馬之上,默然注視著各種情報急信呈遞入馬車之內(nèi),又迅速地收到如雪花般的命令片片飛出。他知道那架馬車里面所談?wù)摰臇|西,決定著將來西楚的命運。
自從茫石山一役西楚大敗而逃,在玄蜀聯(lián)軍的刻意大肆宣傳之下,這次敗仗在西楚國內(nèi)的不利影響遠遠大于這次軍方損失本身,直至聯(lián)軍兵臨西楚國都城下,西楚百年基業(yè)處在炮火硝煙中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在下一秒徹底消失在歷史洪流之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聯(lián)軍一路行來,隨處可見四散逃難的難民,無家可歸,妻離子散。這場由蜀川暗中挑起的、西楚悍然發(fā)動、東玄強龍過江以勢壓人的戰(zhàn)爭,三國所扮演的角色,究竟誰是誰非,恐怕沒有任何人能說得清。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戰(zhàn)爭永無正義,不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耳。
在這場以天下為棋局的游戲之中,那三位真正執(zhí)棋者,最大的贏家看來就是一直不動聲色的耀帝陛下了,不光贏了天下,還得了“美人”。
至于蕭初樓,旁人以為他風光無限,楚嘯卻是清楚,那人所付出的代價。
最大的輸家無疑便是魘皇教主了——
嘖,唐...先生啊。
楚嘯默默想著,若無其事地瞥一眼馬車窗口里時隱時現(xiàn)的蕭王爺,在心底嘆了口氣。
到頭來,這個男人還是決定永遠留下了。曾經(jīng)設(shè)想過許許多多的結(jié)果,卻沒想到過這一種。
“管家。”身后一聲清脆冷漠地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頭一看,正是雪涯扯著馬韁緩緩策馬而來。
楚嘯早已換了一身玄青長衫,攏了攏袖口,道:“阿涯,有何要事?”
雪涯搖了搖頭,低聲道:“楚管家,王城那邊...小世子可還安好?”
楚嘯一愣,淡淡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小世子一向安好,有絕對信任之人貼身保護,雪涯和王爺皆可放心。”
聽到素來認真的執(zhí)事大人作保,雪涯松了口氣,赧然道:“抱歉,雪涯越矩了�!�
“無妨,還有什么事么?”楚嘯放緩了馬速,與對方并排而騎,溫聲道。
“雪涯還有些擔心,不知朗風如何了...”雪涯秀美的臉蛋細眉緊蹙,罕見的露出了極少有的神情。
楚嘯搖搖頭,道:“我也不知,此時大概只能看老天了,但愿朗風統(tǒng)領(lǐng)吉人天相,搜索隊早已派出去了,可是遲遲沒有什么消息�!�
雪涯眼神飄忽望著前方——地平線上緩緩露出的一抹雄偉的黑色巨城,輕聲道:“這場仗,不知何時能打完...”
楚嘯隨著她的眼光望過去,低聲喃喃自語:“很快了...就要做個了斷了....西楚.....”
夜幕漸漸降臨了,宛如一股無邊無際的黑暗張開噬人的大口緩緩?fù)淌芍鞒䥽碱^頂?shù)纳n穹,沉悶的死寂壓抑在每個人的心底。
國都早已戒嚴,不許進亦不許出,入夜便實行宵禁,空蕩蕩的大街上,不復(fù)昔日的繁花似錦,只余下寂寥落寞的月色冷階。
西楚王城的城墻十分高大,論堅固雄壯之程度恐不輸于東玄或蜀川王城,然而此刻城門緊閉,漆黑一片的城樓與城外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玄蜀聯(lián)軍大營形成鮮明對比。
今晚的月色,甚是凄寒的瘆人。
王宮之中,那個著一身明黃九龍皇袍的男人靜靜立在窗前,凝視著透過紙窗灑下來的如霜月光,如是想著。
也不知站立了多久,他身后內(nèi)寢的大門終于緩緩打開,明亮的燈光爭先恐后地撲出來,斜斜打在這位西楚最為尊貴的人物側(cè)臉之上,憔悴之中又透著絕然和堅毅。
數(shù)位太醫(yī)魚貫而出,兢兢戰(zhàn)戰(zhàn)伏跪在楚輕桀面前,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道:“陛下,國師大人已經(jīng)睡下了。”
“國師情況如何了?”楚輕桀抬起眼簾朝里間掃了一眼,淡淡問道。
太醫(yī)暗自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斟酌道:“回稟陛下,國師大人受傷不輕,而且這傷口無論怎么上藥也不見好,反倒日益惡化,實在匪夷所思,國師大人一直靠著深厚的功力維持生機不失,但是長久下去,只怕是...”
楚輕桀無語良久,冷聲道:“只怕怎樣?”
太醫(yī)齊齊磕頭道:“請恕微臣無能,國師大人恐怕回天乏術(shù)!”
但聽“砰!”的一聲,楚輕桀一只手掌猛地拍在那深厚高聳的墻壁之上,剎那間深深陷入一個五指掌印來!
太醫(yī)們嚇得一抖,紛紛伏頭告罪,生怕這位至尊陛下一生氣就令自己腦袋搬家,自古宮廷之內(nèi)被遷怒至死的太醫(yī)不計其數(shù),最吃力不討好的便是太醫(yī)院當職的了。
等了半天,卻也不見陛下下令,太醫(yī)硬著頭皮偷瞥一眼,卻見皇帝陛下沉著一張臉,眉宇間強掙著流不出的悲傷苦澀。
“陛下,保重龍體為重啊�!�
“龍體?”楚輕桀哼了一聲,冷笑道,“東邊那條都打到朕的宮門口來了!”見太醫(yī)們唯唯諾諾不敢接口,嘆口氣道,“師尊,究竟還剩多少時日?”
“回稟陛下,樂觀估計,恐怕不出這幾日了....”
楚輕桀剛毅高大的身軀略微一晃,很快又穩(wěn)住了,低語喃喃:“這么快...”
他修長的雙眉高高隆起,揮手示意太醫(yī)們退下,緩步走到內(nèi)寢門口,朝里深深望了一眼,布滿血絲的雙眼掩不住的疲憊和傷悲。
“內(nèi)憂外患,西楚,當真難以撐下去了么....”
“師尊,徒兒無能,您若是撒手而去了,這祖宗的基業(yè)恐怕就要毀在徒兒手中了...”
“與其耗盡西楚最后一點力量,倒不如...”
楚輕桀闔上眼簾,怔忪站立良久,他不知自己的自言自語能否傳入離間熟睡的病弱老人耳中,終于拖著腳步在黑暗的宮殿中遠去。
這幽冷的月色同樣籠罩在另一片山水之下,月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那寧靜如世外桃源的溪水鎮(zhèn)上,薛大夫的小屋之中,驀然在安寧的夜里爆發(fā)出一陣驚喜至極的女聲。
薛大夫磨著藥材的手一抖,急忙慌慌張張地往里間跑去,差點和沖出房間的女兒迎頭撞上。
“女兒家家的跑什么跑?成何體統(tǒng)!”薛大夫狠狠瞪了自家丫頭一眼。
薛琪吐了吐舌頭,忙扯著老頭的袖子往里走:“爹,對不起嘛,快去看看,他...他醒了!”
第一百零一章
密商
月色幽幽,透過單薄的紙窗灑落在床頭。
“咚”的一聲,一個黑影忽然從床上跌倒下來,發(fā)出一陣悶哼,簾帳也被扯破了,稀稀拉拉落在地上,男人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全身上下針扎似的疼痛著。
“呀!你怎么起來了!”薛琪駭了一跳,急忙丟下老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窗前,將那男子扶起,“你知道你的傷勢有嚴重么?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腿都斷了,還想著下床走動不成?!還不快快回床上躺著!”
那不斷掙扎的男子聽到這句話驀然一震,就安靜不動了,他低下頭來怔怔望著那小截空蕩蕩的褲管,顫抖著伸手似乎想要摸上去,伸到一半突地又生生頓住,五指緊攢成拳頭,“砰”地錘到床榻上。
可是卻連那手勁都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男人緊緊閉上眼,喉嚨里掙扎出咯咯的嘶聲,似是有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狠狠扼著他的咽喉,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薛琪見他這副樣子心有不忍,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只得救助似的望著老爹。
薛大夫年過半百見多識廣,搖頭嘆口氣道:“閣下傷勢未愈,切莫大喜大悲,能從這樣的傷勢之下活下來人之人想必心志遠高人一籌,活下來已是萬幸,至于閣下的腿...老夫也無能為力,務(wù)必節(jié)哀�!�
“爹....”小丫頭見那男子面頰蒼白如霜,眼神更是晦暗如死灰,整個人融進寂冷的幽暗之中仿佛被死氣包裹住一般,直叫人透不過起來,只好咬著唇扯了扯薛大夫衣袖。
“...多謝二位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蹦侨顺聊肷危瑔÷暤�。
薛大夫一擄胡須,笑道:“不必不必,要謝就謝老天將你沿著溪水從來咱們村才能被村民們救起,夜寒露重,閣下傷勢頗重,還是安靜修養(yǎng)為好。誒,還沒請教閣下大名?”
“老先生客氣了,在下,”男人沉淡的聲音一頓,更低了幾分,“在下朗川。方才一時失態(tài),倒叫先生見笑了�!�
薛大夫看他一眼,點點頭道:“小老兒姓薛,是這個溪水鎮(zhèn)的郎中,這位是小女薛琪,朗公子先好好休息罷,有何事也等明日再說。”
“多謝。”朗風應(yīng)了一聲,待二人走后,才緩緩躺倒在床榻上。
榻上棉被還帶著溫溫的溫度,朗風手指扣進柔軟的被單里,卻是手腳冰冷,這股冰冷像是從心臟蔓延出去,夾雜著身體的鈍痛,如潮水般向四肢百骸涌去。
沒想到,本以為窮途末路的必死境地,竟然讓自己終究是茍延殘喘偷生下來....
他不知道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來到這里,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不知道那些兄弟們怎么樣了,不知道戰(zhàn)事如何,不知道——
王爺是否平安無事?
可是他已經(jīng)成為一個廢人!這世上已經(jīng)再也沒有蜀川第一大將!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辦不到!朗風緊緊咬著牙,雙手顫抖的覆上那猙獰的斷腿處,削瘦蒼白的臉深深埋進被枕里。
仿佛有股擋不住的苦澀悲哀從喉嚨深處抑制不住的涌出,聚集在眼眶里,被緊閉的眼皮死死遮住。
在蕭王府十余年的歲月里,朗風從沒哭過,如今,卻也不懂怎么哭了。
有冰冷的東西浸濕了干凈的枕套,那是什么?
當清晨的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嗚嗚的號角聲再次嘹亮的吹響在國都城墻外,大片大片的黑壓壓的營地里。
養(yǎng)精蓄銳了一整晚的玄蜀聯(lián)軍又開始新一輪的叫陣和佯攻,可不管怎么攻擊甚至辱罵,那陰森森的巨大城門就是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回應(yīng),似乎打定主意拖下去。
耀帝陛下立在帥帳不遠處的一方矮坡上眺望城頭,長眉微皺:“看來西楚是想跟咱們比耐心了�!�
北堂昂元帥和常裴將軍都站在陛下身后,北堂點點頭道:“不錯,只是,咱們能拖下去么?”
“那也無妨,”一旁坐在椅上的蕭王爺扯了扯腿上薄毯,似乎頗為厭惡的樣子,苦笑道,“只是,可不可以拿掉這個,搞得本王好像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子似的�!�
玄凌耀放下遠望鏡,瞅他一眼,淡淡道:“不行,方太醫(yī)吩咐過,你雙腿的經(jīng)脈正在慢慢恢復(fù),絕對不可以受一點風寒。眼下畢竟才春末,早晚還涼著呢,你且忍忍罷�!�
見對方依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玄凌耀不由無語道:“你堂堂大男人,計較這些作甚,還是快些想想攻城之事罷。難道你不想盡快趕回蜀川?”
這話說得蕭初樓立刻沉默下來,他垂了眼,從懷里摸出一副冰冷的鐵甲護腿——上面還帶著被金屬擊打的凹痕,透著深黑的血色,似乎怎么洗也洗不盡一般。
這么久時間,朗風全無半點消息,恐怕.....
蕭初樓面沉如霜,瞇起的鳳眼深深透出一股炙熱又寒冰的恨意,緩緩道:“唐肅遲毀我蜀川兩元大將,又廢你一臂,本王定要親眼見他死——�。 �
“只可惜,阿皓和阿風,連他們的骨灰,我也無法帶回故土...只能報仇以慰他們在天之靈,”蕭初樓閉了眼,話鋒一轉(zhuǎn)冷聲道,“那西楚不是不肯開城門與我軍一決雌雄么?哼!那敢情好,反正西楚的有生力量已經(jīng)不多了,俱都縮在那烏龜殼里面,咱們何必去硬碰硬?”
“他們要躲,就讓他們躲。我們直消派兵進駐西楚各大要地,只管去接管那軍務(wù)財政、糧食商賈,如今西楚大半土地早已事實上歸我們所有,就是讓這孤零零的國都當個孤立無援的國中之國又何妨?”
蕭初樓連連冷笑,語氣越見尖銳:“就算城里糧草再多,那數(shù)萬大軍,數(shù)十萬平民難道不吃不喝?一個月、兩個月,能消耗多久?與其活活餓死在里面,遲早都是要投降的!”
“大不了,更狠一點,在四周城墻外堆上易燃的干草枯木,一把大火將這烏龜殼燒個底朝天去!”
蜀川王殿下狠辣至極的一番話聽得北堂昂瞠目結(jié)舌,冷汗直流,倘若真的這么做了,恐怕整個西楚都要怨恨地揭竿而起了!
平日里見蕭王爺溫和雍容,即使偶爾無恥了些,那也至少還有身為蜀川之王的氣度在,可眼前這....委實特狠毒了些。
寧惹閻王,莫惹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