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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但門已經(jīng)全部被鎖上了。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場館里的保安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令人不安的死寂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一只血淋淋的斷手垂在舞臺邊。鐵架子上一排不整齊的彈孔,像被鯊魚的鋸齒狠狠咬住。鏡頭緩緩搖過,記錄了這令人窒息的恐怖畫面。

    松虞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害怕嗎?當然。

    但是她的手還很穩(wěn),姿態(tài)也極其專注。跟在片場時并沒什么區(qū)別。

    當然,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多危險。她離舞臺太近了,一旦被發(fā)現(xiàn),等待她的就會是一顆射穿心臟的子彈。

    但是,假如主唱真是公爵的兒子,那么……

    這也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恐怖襲擊。

    她拍到了重要的線索。

    其他三個樂手都已經(jīng)中了槍,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只有主唱還跪在同伴的血里,冷冰冰的槍口抵著他的太陽穴。他垂著頭,半張俊美的臉,依然楚楚可憐。

    兇手站在他身后,手指因為過分興奮而微微痙攣。像只失控的獸,迫不及待要咬斷這只鳥雀的喉嚨,一根根拔掉他名貴的羽翼。

    松虞無聲地將鏡頭再次搖到舞臺之外,想要檢查有沒有觀眾受傷。

    突然,她似乎在鏡頭的邊緣看到了什么——

    二樓。貴賓區(qū)。

    帷幕背后,一個男人緩緩站了起來。

    明暗之間,鏡頭里最先拍到的是一點星火。

    他的指尖還夾著一支未燃盡的煙。

    搖曳的明燭將他的身形投射在暗黃的帷幕上。巨大的陰影在墻上浮動著,宛如一只蟄伏在黑暗里的兇獸,極富耐心地伸出了利爪。

    接著她聽到了某種細微的爆破聲。

    利器劃過空氣。

    她飛快地將鏡頭切回舞臺。

    轉(zhuǎn)瞬之間,一切已成定局。

    兇手死了。他倒在地上抽搐,像條可憐巴巴的毛蟲。

    一槍正中他的眉心,干凈利落。

    主唱則癱倒在一邊,顫抖著、睜大眼睛望著這具尸體。

    那男人依然氣定神閑地倚著二樓欄桿,左手斜握一支消音槍。

    他望著年輕的主唱,微微頷首致意。

    此人西裝革履,黑領(lǐng)結(jié),胸口插一支玫瑰。

    這本該是最文明的打扮,但文明這個詞似乎又與他毫無關(guān)系。

    只因他生來一張野性難馴的臉,刀鋒般的輪廓,像獵豹,每一寸肌肉都繃到最緊。英俊到極致,反而令人不敢逼視。

    他抽出胸口的玫瑰,于鼻尖輕輕一嗅。然后轉(zhuǎn)過身,毫不留情地將它扔開。

    皮鞋的尖頭踩著名貴的仿生花。

    柔軟的、鮮嫩的花瓣被碾碎了,自二樓的邊緣徐徐飄落,仿若春夜落櫻。

    突然之間,這男人又仿佛有所警覺,直直地看向鏡頭。

    松虞心頭閃過一句古老的孟買諺語——

    “如果你敢于直視猛虎的雙眼,你就能逃過一死�!�

    她的心尖猛地一顫。

    某種難以形容的、危險的戰(zhàn)栗感,過電一般,席卷了她的身體。

    第2章

    基因悸動

    在那一刻,松虞的心跳得極快。

    大腦轟地一聲炸開了,像是后頸被叼住的幼獸,她的皮膚立刻驚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她從未對某個人產(chǎn)生過如此強烈的反應。

    但那時的她并不知道,這就是「基因悸動」。

    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生理反應。只有當兩個基因匹配度高于90%的人,見到彼此時,才會產(chǎn)生。

    他們會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大量出汗。

    他們會臉泛紅潮,會心跳加快;血液加速流向大腦,大腦發(fā)出危險而緊張的信號。而這一切全部都是因為——

    他們找到了那個人。

    靈魂伴侶。命定之人。

    松虞對此一無所知。

    她只是以為她被發(fā)現(xiàn)了。

    二樓那個男人,他的眼神實在太陌生,太兇悍,也太有進攻性。

    不過隨后她又很快推翻了這個想法。

    她確信自己藏得很好,這是她勘景時特意考察過的位置,整場的視線盲區(qū)。他絕無可能會發(fā)現(xiàn)她。

    心跳慢慢恢復平靜。

    在一片驚疑不定的死寂里,松虞聽到劇場外傳來了隱約的撞門聲和高聲喊叫。她意識到救援的人已經(jīng)來了。

    幾秒鐘后,厚重的劇場大門轟然倒塌。

    一群人出現(xiàn)在了場館盡頭。他們?nèi)蔽溲b,手持軍用激光槍,甚至戴著防毒面罩,仿佛天兵降世。冷色的霓虹燈管將他們一身防護服照得寒光粼粼,逆光之下,有種說不出的威懾感。

    “都別慌�!闭咀钋懊娴娜寺曇魷喓�,“你們安全了,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這句話像根定海神針,離得近的觀眾遲疑地抬起頭,見到他們一身陣仗,立刻松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

    救援有條不紊地進行,很快又有人搬醫(yī)療艙進來,將傷員抬出來。這群人訓練有素,行動高效、安靜又敏捷。

    松虞調(diào)整鏡頭,想將這一幕也紀錄下來。

    但突然間,或許是職業(yè)病發(fā)作,她察覺到一絲微妙的不和諧。

    職業(yè)關(guān)系,她也跟星際警察打過幾次交道,她清楚那些人工作時的狀態(tài):帝國是個龐大的、逐漸從內(nèi)部瓦解的機器;吃官餉的公務員,則是生銹的齒輪。

    這些人做事總有幾分輕慢和高高在上,從不好好說話,張嘴就訓人。

    絕不可能是……這樣的周到和小心。

    太刻意地扮好人,反而不像好人。

    松虞本能地起了一點疑心。

    也許今晚這場襲擊,根本還有蹊蹺。

    她飛快地將機器關(guān)了,把攝影機的儲存芯片拿出來藏在身上。

    遲疑一秒,又換了一張備用的新芯片進去。

    攝影機肯定是不能拿的。這么一個大機器,太顯眼,會被盤查。

    松虞彎腰低著頭,不動聲色地潛回人群里。

    *

    在劇場外的大廳里,松虞找到了季雯。

    季雯顯然已經(jīng)嚇傻了,又在打電話。她看到松虞走過來,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松虞的手,掌心又濕又燙,滿手是汗。

    “我今晚就訂最早一班太空船回來�!奔决┱f,“爸你說得對,S星真的太亂了,好端端出個差,居然能出這種事……”

    她轉(zhuǎn)頭問松虞:“陳老師您呢?要一起嗎?”

    松虞想了想巨額的改簽費,公司未必會報銷,頓時有些猶豫。

    但季雯繼續(xù)苦口婆心勸她:“S星這幾年一直鬧獨立,治安太差了。而且剛才我爸爸還說,明年就要換屆選新總督,正是亂的時候呢……”

    松虞記掛著剛才拍的素材,只好同意了。

    季雯歡天喜地,轉(zhuǎn)頭跟她父母繼續(xù)說話。大廳內(nèi)早已擠滿了被疏散出來的觀眾,一張張驚惶的臉被紅藍燈管照得變形,人聲鼎沸,亂成一團。兩人如同身在湍急洪流,轉(zhuǎn)瞬就被沖散了。

    松虞正要再湊近去,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機卻振動了起來。

    是公司老總李叢撥來的視訊電話。

    她來S星很匆忙,沒帶智能眼鏡,不方便在公開場合接視頻電話。于是松虞匆匆向季雯比劃了個手勢,躲進旁邊的樓梯間。

    李叢的投影出現(xiàn)在半空中。

    “小陳啊,我看到新聞了,你們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實際上李叢比松虞大不了幾歲。但他總喜歡故意顯得老成,所以才喊她“小陳”。

    松虞:“我和季雯都沒有事,今晚就回來�!�

    但李叢聽了這話,并沒有很安慰,反而露出幾分躊躇:“這么快嗎?其實我是想說,既然你們也在現(xiàn)場,不如趕快出個短視頻,一定能搶到熱搜�!�

    松虞臉色一沉。

    這還真是個盡責的老板:她們剛剛死里逃生,而他半點不關(guān)心員工安危,倒還記得榨干他們的最后價值。

    更何況他們明明是個電影公司,什么時候淪落到要跟花邊小報搶頭條了?

    李叢看到她表情,就知道她什么態(tài)度。

    他“哼”了一聲:“怎么?不愿意?拍短視頻你覺得太掉價?難道還想著拍長片?”

    他提到了「長片」。

    時下的電影有個趨勢——時長越來越短,節(jié)奏越來越快,內(nèi)容也越來越輕松無腦。

    通常的院線片,片長三四十分鐘,最長不會超過一小時。

    但松虞兩年前的那部影片,卻堅持拍足了一百二十分鐘。

    李叢一直堅信這就是她失敗的原因。

    于是他一邊說,一邊舉起茶杯,骨碌碌地灌著茶水,發(fā)出惡心的口水吞咽聲。

    咂摸咂摸嘴,繼續(xù)道:

    “兩年前你就是太狂妄自大了,不聽我的勸,非要那么拍。結(jié)果呢,票房慘敗。當時多少雙眼睛看著,多少人笑話你?也就只有我還敢用你�!�

    “你別怪我總是揭你的丑,跟你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你自己想想,還有哪個老板會對員工這么掏心掏肺?你都二十六歲了,也不是小姑娘,該學會變通了。你看看人家阿春,還比你小兩歲,好歹解決了終身大事,你呢,你可未必能找到匹配度那么高的對象……”

    夠了。

    越說越荒唐。

    松虞心想,她明明剛從鬼門關(guān)里逃回來,見過了生和死,為什么還要站在這個空無一人的漆黑樓道,聽他劈頭蓋臉一通訓?

    于是她故意冷冰冰道:“抱歉,現(xiàn)在拍不了。剛才太亂,我把攝影機落在現(xiàn)場了�!�

    然而李叢臉色立刻變了:“什么?你把攝影機丟了?你怎么沒把命也丟了?”

    哦。

    狐貍尾巴終于露餡了。

    裝什么關(guān)愛員工。其實在他心里,他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比不上那么一部不知道從哪個爛倉庫里翻出來的二手攝影機。

    這句話算是徹底觸到了松虞的逆鱗。

    她冷笑一聲,正要反駁他。

    但就在此時,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咳嗽。

    ——這里竟然還有第二個人。

    窗戶大開著,冷風灌進來,隱約還有一股煙草的草腥味。

    松虞被吹得頭痛惡心,卻依然很清醒:她絕對不可能在這里,白白跟李叢搭臺唱戲,給一個不相干的人聽。

    于是她對李叢說:“我等一會兒再打過來。”

    也不顧他在對面大呼小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很久很久以后,松虞再回憶起這個夜晚,仍然忍不住捫心自問:

    她的人生,難道就是在這一刻改寫的嗎?

    還是……比這更早?

    但在當時,身在浪潮中的她,對于前路卻根本一無所知。

    她只是站在臺階下,冷冷地問:

    “誰在那里?”

    松虞等了片刻,無人作答。

    于是轉(zhuǎn)頭看向空蕩蕩的樓梯:“那我自己上來了。”

    咳嗽的聲音其實微乎其微,換個人大概根本不會注意到,或者以為只是風刮到了窗戶而已。

    但——

    都說了是職業(yè)病,松虞的耳朵和眼睛一向都很厲害。她不僅聽出來是咳嗽,還準確地找出了聲音的方位。

    于是下一秒鐘,一只煙頭挑釁地扔到她腳邊。

    “別過來�!睂Ψ秸f。

    松虞下意識抬頭。她依然看不到他。他藏得極好,恰好在樓梯的死角,完完全全是她視線里的盲區(qū)。

    這聲音卻令她一愣。

    他的嗓音很低。

    低沉,喑啞,像煙燃盡后的灰,燙進她心里。

    “怎么不說話了?”那低沉的嗓音繼續(xù)道,“你的聲音很好聽,多說幾句�!�

    松虞:“?”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一個見不到臉的陌生人調(diào)戲。還是在這種場合。

    奇怪的是,她的心跳再一次加快了。

    砰砰砰,砰砰砰。

    刻意壓低的嗓音,像是在她耳邊無限放大。

    輕佻而誘人,像半浮在空中的煙圈,一圈圈落到她的臉上,不依不饒,勾纏著她。

    誰能配得上這樣一把聲音?

    鬼使神差地,松虞腦中浮現(xiàn)出二樓的帷幕下,那張若隱若現(xiàn)的、英俊至極的臉。

    不過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這不可能。

    他殺了人,還有閑心躲在這里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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