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小姐，你的情況我了解了。”Kasey很客氣地說，“但你也知道，我們樂隊四個人，現(xiàn)在三個都進(jìn)了搶救室，還有一個重傷，實在是亂了套了……”

    松虞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和之前想得一樣。委婉的拒絕。

    她抱著店家那只臟兮兮的公用手機(jī)，飛快地思考自己該說些什么來挽回她。

    這是她最后的機(jī)會了。她在S星不認(rèn)識任何人，否則絕不會來找楊倚川。

    但就在此時，聽筒對面出現(xiàn)了另一個更清亮、更悅耳的聲音。

    楊倚川。

    “誰��？”

    “今晚的紀(jì)錄片導(dǎo)演。”

    “怎么了？”

    “她說她……”

    Kasey的聲音模模糊糊，越來越遠(yuǎn)，松虞并沒有聽清。

    楊倚川卻突然激動地抬高了聲音：“等一下，你說這個導(dǎo)演是陳松虞？？？我超喜歡她的電影！你快去接她！”

    于是Kasey不情愿地又舉起聽筒。

    松虞大腦中那根緊繃的弦，在這漫長的一夜，第一次放松了下來。

    轉(zhuǎn)過身來，她第一次看清這舊旅館的情形。

    墻上掛著破舊的羊毛掛毯，褪色的曼陀羅花。墻角有只魚缸，碩大的金魚在藍(lán)盈盈的水波之中搖曳，像被泡開了的向日葵。

    她沒想到，最后還是自己的導(dǎo)演身份，救了她一命。

    *

    事情就是這么巧。

    公爵的兒子竟然是影迷，還恰好是她的影迷。

    一坐上飛船，楊倚川就主動湊過來跟松虞打招呼。

    “Kasey沒跟我說臨時換的導(dǎo)演是誰，沒想到竟然是你！我好開心！”他咧嘴一笑。

    靠近了看，他其實有一點男生女相，骨骼纖細(xì)，五官小巧，不笑時會顯得太過漂亮和倨傲。或許這就是世家教養(yǎng)所帶來的距離感。

    但一旦笑起來，就露出了單邊一只小酒窩，倒顯得很單純，甚至一團(tuán)孩子氣。

    松虞笑了笑：“謝謝你�！�

    她原本只想心平氣和地向他道謝。

    沒想到楊倚川完全拉著她不放，又開始大談特談她的作品：儼然是對她的每一部電影都如數(shù)家珍。

    恍惚之間，松虞簡直覺得自己回到了什么電影節(jié)紅毯或者首映禮上，面對著狂熱的影迷。

    話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她兩年前的那部滑鐵盧作品上。

    他果然十分義憤填膺，先是怒罵那一年電影節(jié)的評審團(tuán)都是瞎子，然后又說：

    “長片怎么了！我就不明白，為什么現(xiàn)在電影越拍越短了。這么短的時長，怎么能講好一個故事��？”

    松虞聽到這里，倒有點詫異。

    因為這兩年以來，為她打抱不平的人雖然不少，卻從來沒有人真正支持過她拍“長片”這個決定。

    似乎大家都默認(rèn)了，電影越拍越短，才是這個時代的真正趨勢。是市場的選擇，是人心所向。

    她不禁笑了笑：“你是第一個這么對我說的人�！�

    楊倚川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真的�！�

    她語氣很誠懇，又直視著楊倚川的眼睛——對于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來說，這樣的眼神，實在是太過專注和清澈了。

    他莫名感到一絲赧然，簡直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耳后根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燒。

    松虞沒注意到他的失態(tài)。

    但她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燈突然暗了下去。

    她笑容一僵，警惕心立刻冒上來。

    盡管這艘飛船早已經(jīng)離開了S星，但……

    誰知道那群人還能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種，廣播里突然放起了生日歌。

    坐在另一客艙里的經(jīng)紀(jì)團(tuán)隊，連同兩個空中管家，都滿面笑容地走了進(jìn)來。經(jīng)紀(jì)人Kasey站在最前面，手里捧著一塊精致的生日蛋糕。

    “生日快樂！！”

    幾個人齊聲喊道。

    松虞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如果真有任何意外，她本打算打碎酒杯，拿玻璃碎片來做個防身武器。

    一片歡聲笑語里，只有楊倚川本人興致并不高。他神情懨懨地吹滅了蠟燭：“好了好了，快開燈吧。”

    之后就連蛋糕也懶得切，完全交給Kasey張羅。

    松虞：“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啊。”楊倚川唉聲嘆氣道，“不然我為什么要來S星開演唱會呢？”

    為什么？她一時間沒想明白他的腦回路。

    接著就聽到他繼續(xù)忿忿道：

    “就是因為不想在生日這天，去做那個鬼基因測試！”

    松虞：“……”

    這時她才終于懂了，為什么楊倚川一個首都星的貴公子，非要千里迢迢，跑到S星來開演唱會。

    因為帝國公民每年都要在生日這一天，去做一次「基因匹配測試」。

    而他顯然是想要借異國他鄉(xiāng)的演唱會，來渾水摸魚，逃過今年的測試。

    “可別再任性了小川。要不是你非要來S星，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還好最后是有驚無險�！盞asey一邊教育他，一邊遞給他切好的蛋糕。

    楊倚川氣鼓鼓地接過了蛋糕：“都這樣了，今年不能不去嗎？”

    “不行。”對方無情道，“剛才你父親已經(jīng)跟我掛過電話，下飛船之后，我們先去醫(yī)院，之后就去基因檢測中心�！�

    “煩死了。”楊倚川一臉不高興地舉起叉子，好端端的蛋糕，很快被攪成了一團(tuán)爛泥。

    Kasey柔聲勸他：“基因檢測有什么不好？你不想早點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嗎？”

    楊倚川：“什么命定之人��？明明就是陌生人而已。我喜歡誰，跟誰結(jié)婚，應(yīng)該是我自己決定，而不是幾個莫名其妙的數(shù)字百分比！”

    他越說越火大：“這跟動物配種有什么區(qū)別？”

    Kasey笑：“孩子話�！�

    她又轉(zhuǎn)過頭，將另一塊蛋糕遞給了松虞：“陳導(dǎo)演，你說是不是？”

    松虞知道對方話里有話。

    這其實是在暗示自己，這些私房話聽過就算，不要隨便傳出去。

    楊倚川卻完全沒聽出來，甚至于十足不屑道：“嘁，陳老師肯定是支持我的�！�

    她詫異地看向他。

    就見楊倚川又一臉熱切地看向自己：“陳老師，我還記得你拍過一部電影，講的就是一對情侶，他們明明真心相愛，卻因為基因匹配度不及格，不被帝國婚姻法認(rèn)可，而沒有辦法結(jié)婚。于是他們選擇了私奔�！�

    “那簡直是我看過的，近十年內(nèi)最好的愛情片！”他熱情洋溢道。

    松虞一怔。

    接著才掩飾地笑了笑：“那也是我自己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我也記得那部電影�！盞asey突然插嘴道，“女主角當(dāng)年拿了星際電影節(jié)的最佳女主角，對吧？好像她還是個素人，沒學(xué)過表演。陳老師，你可真是會調(diào)教演員。”

    她話鋒一轉(zhuǎn)，看松虞的眼神里，明顯多了幾分熱情：

    “陳老師最近有在籌備新戲嗎？下次有什么合適的角色，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們家小川？你別看他玩樂隊，其實更喜歡電影，一直很想拍戲的，只是對劇本實在太挑剔了。但陳導(dǎo)演的劇本，那肯定沒問題吧？”

    楊倚川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當(dāng)然了！讓我跑龍?zhí)�，不，讓我演一具尸體都好！”

    Kasey轉(zhuǎn)頭啐了他一口：“說什么不吉利話！”

    楊倚川卻一臉蠻不在乎：“行了，昨晚不是沒出什么事嗎，干嘛這么大驚小怪？”

    松虞在旁邊聽著，不禁心想，怎么能這么心大？

    大概真是被家里保護(hù)得太好。

    她原本有考慮過，要不要在飛船上向楊倚川告知事情的真相。這時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他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他這樣不諳世事，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有藝術(shù)，貿(mào)貿(mào)然告訴他，又有什么用呢？知道得太多，反而是害了他。

    而到底該如何處理那塊燙手山芋一般的芯片，也最好是等她安全抵達(dá)首都星，再從長計議。

    但松虞躊躇片刻，又對他說：“我也送你個生日禮物吧。”

    楊倚川：“哎？什么？”

    他一臉期待地望著松虞。

    就見她轉(zhuǎn)過身，拿出一只芯片遞給楊倚川。

    “……這是今晚的演出視頻�！彼捎菡f，“雖然紀(jì)錄片應(yīng)該是拍不成了，我還是把素材粗剪了出來。就當(dāng)留個紀(jì)念吧。”

    這當(dāng)然不是原始芯片，而是另一只備用芯片。里面只有演出，襲擊的部分被剪輯了。

    其實將它拿出來還是有風(fēng)險，最好的做法是保持沉默，并且咬死自己什么都沒有拍。

    但松虞到底是心軟了。

    “希望你會喜歡。”她說。

    楊倚川：“什么？你拍了？！”

    果然和松虞預(yù)料得一樣，他高興得快要瘋了，大聲宣布：“這是我最喜歡的生日禮物��！”

    他簡直恨不得要立刻就打開了投影，讓Kasey和自己一起看。

    他們倒是完全沒有對她起疑。

    畢竟事情已經(jīng)在警方那里結(jié)案。當(dāng)然，也沒人會認(rèn)為，在那樣危險的情境下，她還能繼續(xù)端起攝影機(jī)。

    松虞又想，即使暫時不能明說，或許她還是能夠先對楊倚川稍作暗示。

    于是她斟酌地開口道：“你昨晚見到的那個……”

    楊倚川興沖沖地轉(zhuǎn)過頭來：“那個什么？”

    她的話卻驟然被打斷了。

    因為智慧型手機(jī)再次振動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屏幕，在看到上面文字的一瞬間，松虞愣住了。

    接著她聽到自己對楊倚川說：“不，沒什么�！�

    這條消息來自季雯。

    她說自己在首都機(jī)場被人搶劫了。

    “行李全丟了。警察查遍了監(jiān)控，也沒找到搶劫犯的蹤跡，最后還罵我自己不小心，太過分了……”

    這時飛船猛地一震。

    宇航員在廣播里通知，飛船即將返航進(jìn)入大氣層，請他們回到座位。

    楊倚川抱著芯片，戀戀不舍地回去了。

    而松虞卻手一軟，握不住的智慧型手機(jī)，“啪”地一聲摔到了地上。

    這行簡短的文字，瞬間戳破了飛船上歡聲笑語的泡沫，將她從日常生活，又拖回到那個噩夢里。

    她意識到自己到底還是太天真了。

    搶劫季雯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本以為逃出S星就算安全。但這樣看來，根本不是噩夢的結(jié)束，而只是開始。那群人的勢力范圍，遠(yuǎn)遠(yuǎn)比她想象中要更大。

    飛船落地，在首都星等待她的會是什么？

    那個二樓的男人，那個危險的政客……他會放過她嗎？

    飛船已經(jīng)開進(jìn)大氣層，沖撞力令松虞想要嘔吐，無法呼吸。氣流，顛簸，重力，升溫，幾乎要震破鼓膜的尖銳轟鳴——

    智慧型手機(jī)靜靜躺在她腳邊，屏幕卻再一次又亮了。

    松虞低下頭。

    屏幕上出現(xiàn)一道極深的裂痕，是剛才被摔碎了。

    一條新消息卻彈了出來。

    第8章

    好久不見，陳小姐……

    今年的基因檢測中心推出了全新的宣傳片。

    巨幅廣告牌上，當(dāng)紅女星尤應(yīng)夢和她的新婚丈夫榮呂，年輕有為的議員先生，一臉甜蜜地依偎在一起。

    “是的，人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我和阿呂的基因匹配度高達(dá)91%。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心跳加速，大腦砰地一下子炸開了……”

    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行科普關(guān)鍵詞。

    松虞發(fā)出一聲冷笑。

    這可真是胡說八道。

    她還記得，自己在S星的那個夜晚，同樣心跳加快，渾身發(fā)熱，大腦炸開——簡直完美符合宣傳片里的描述——但哪有什么悸動？

    尤應(yīng)夢繼續(xù)道：“我們經(jīng)常這樣坐在一起，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就算一句話不講，照樣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心有靈犀嗎？你們說這是不是心有靈犀？”

    她捂著嘴，露出嬌媚的笑容。

    屏幕上出現(xiàn)下一個關(guān)鍵詞。

    “天哪，真是神仙愛情！”松虞聽到旁邊一個女孩發(fā)出十分夢幻的感慨，“我也能遇到90%的他嗎？”

    她的同伴笑著推了推她：“你想得美��！沒看去年檢測中心出的報告嗎？匹配度高于90%，這種概率只有不到1.5%呢！”

    那100%的概率是多少呢？

    松虞不禁又想笑。

    她甚至懷疑，如果眼前這幾個小姑娘，知道她有一個100%匹配度的對象，會把自己當(dāng)成活的月老來拜。

    而松虞之所以會站在這里，耐著性子看完這個不知所謂的宣傳片，純粹是以一個導(dǎo)演欣賞同行作品的心態(tài)。

    尤其是，尤應(yīng)夢是她很欣賞的女演員。

    從前有人這樣形容《亂世佳人》里的費(fèi)雯麗：“她有如此的美貌，根本不必有如此的演技；有如此的演技，根本不必有如此的美貌�！�

    這句話放在尤應(yīng)夢身上，同樣適用。

    前幾年，松虞和她一度有機(jī)會合作，項目都已經(jīng)遞到了尤應(yīng)夢面前，尤小姐也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