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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而他的獵物……已在掌中。

    沈妄感受到東爺虛軟無力的手指,毫無知覺地攬住了自己的肩。

    他也仍然在自己頭頂,不三不四地罵著;“臭婊子……真騷……”

    少年英俊的臉上,只是露出一個隱秘的、幾近瘋狂的笑。

    他低低地說:“東爺,您還沒盡興嗎?”

    “盡興?還、還沒玩到那個騷娘們,怎么能盡興……”

    于是本該清亮的少年聲音,卻變得低啞而誘哄:“既然如此,我知道附近有個好地方,您想不想去看一眼?”

    醉漢自然連聲說好。

    而他架著東爺,慢吞吞地,繼續(xù)往僻靜無人之處走。

    原本沈妄只是想教訓(xùn)一下這個男人。

    但此刻他改變了主意。

    這個人該死。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前院的聲音越來越吵鬧,甚至有人開始放鞭炮助興。沈妄聞到了硝煙的嗆鼻氣味,和這冰冷的、鉛灰的夜,最兩相得益。但震天的巨響還是不能令肩頭的男人產(chǎn)生任何警覺。他像是一具灌滿酒精的尸體,一個毫無知覺、被使用過度的容器。

    沈妄勾了勾唇。

    他知道最佳時機已經(jīng)到來了。

    他攙扶著東爺,依照剛才腦中計算好的路線,從后門重新回到了石府。

    走廊上空蕩蕩的,誰都沒有。所有人都在前院忙碌著。

    一路暢通無阻。

    兩人一起上樓,醉漢拖著沉甸甸的腳步,在樓上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烏鴉的慘叫。醉醺醺的酒氣不斷噴到他臉上。

    但沈妄很平靜。

    手臂穩(wěn)穩(wěn)地支持著沉重的身軀,從始至終不曾動搖過。

    直到他們終于走進了他的臥室。

    手還沒松開,東爺自己先掙脫出來,俯身趴在地上,“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而沈妄靜靜地轉(zhuǎn)身。

    “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黑暗里,他不緊不慢地拉上了窗簾。

    最后一縷月光——

    如同溫柔的輕紗,照亮了他床頭的那只女神像。

    木雕像的身體是殘缺不全的,甚至于還沾著一點褐色的血。

    但每一夜,他都只有凝視著女神慈悲的微笑,才能夠安然入睡。

    于是他最后俯視了那只木神像一眼。

    寬恕我。

    薄唇無聲地默念道。

    接著長臂一伸。

    他再沒有回頭過,任由黑暗將他的世界徹底吞噬。

    地上的東爺在罵罵咧咧地說:“人、人呢……死哪里去了……”

    沈妄輕輕道:“這就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倒在嘔吐物的男人。對方像狗一樣癱倒在地上,滿身污濁,嘴里還不知道在罵些什么。酸臭而腐爛的氣味慢慢在空氣里發(fā)酵開來。仿佛自己身在垃圾場。

    他不禁想,自己做過這件事以后,會害怕嗎?會失眠嗎?

    不,一定不會的。只是從此每一夜他入睡時,眼中所見不僅是頭頂?shù)呐裣瘛?br />
    還有伏在地底的惡鬼。

    但他甘之如飴。

    沈妄終于俯下身,用枕頭蓋住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掌心用力。

    向下壓。

    起先那個男人在奮力掙扎著。像一條被剖腹的魚,最后一次在案板上血淋淋的翻滾。

    但這樣的反抗對于年輕氣盛的少年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恨意讓他的手更加用力。青筋在手背上一條條暴起,像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他想起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就恨不得將那雙肆意妄為的眼睛給挖出來,將那雙碰過他姐姐的、粗肥的手指,給一根根斬斷……

    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微弱。

    最后終于停止。

    東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沈妄知道這個男人已經(jīng)死了。

    這死亡來得如此迅猛而無聲,而他的雙手甚至不曾沾過血。

    奇怪他卻根本感不到恐懼。原來這就是殺人的感覺,他只能感受到快意,甚至于還有一點遺憾:一切都被枕頭蒙住了。他不曾見到這條有罪的生命,是如何在自己的手中,一點點失去生機。

    他仍然坐在原地,長腿交疊,久久不曾移動過。

    像一尊雕塑。

    靜靜在死寂的夜里,品味這一刻的百感交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聽到了一點響動。

    嘎吱。

    一只腳重新踩上了樓梯。

    沈妄警覺地轉(zhuǎn)過頭。起先他渾身肌肉都收緊了,像只蓄勢待發(fā)的豹子,死死地盯著門的方向。

    但很快這具充滿力量的身體放松下來。

    因為他從那熟悉的腳步聲里聽出來,來者并非別人,而是他的姐姐,蓮姨。

    而他甚至不想費心將那具尸體給藏到床下。

    因為他知道姐姐不會真正走進來。

    她總是這樣,在深夜里悄悄來過,倚在門邊,與自己說幾句私房話,或是將什么東西,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留在門邊,再悄悄離去。

    就像一縷夜間的風(fēng),來去無蹤。

    起先姐姐對今天筵席上所發(fā)生的事情只字未提。而仍然像平時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一些生活瑣事。

    但她慣來溫柔的聲音,卻罕見地令他感到一絲煩躁。

    沈妄又站起身來,打開窗戶。一陣?yán)滟娘L(fēng)灌進來,沖淡了室內(nèi)糟糕的氣味,但不能抹殺這房間里罪惡的存在,地板上還躺著一具尸體,臟兮兮地,倒在嘔吐物里。他殺人了,就在剛才,為了門外的女人。這令他也不能不一時熱血上頭——

    “你為什么不能離開他?當(dāng)年你為了這個男人,拋棄了我們,離家出走。可是你跟他這么多年,他甚至連一個名分都不肯給你……”

    沈妄的聲音里還有一絲少年的血氣方剛,叛逆與不甘。

    門邊另一邊的蓮姨怔忪了片刻。

    一向沉默的弟弟,好像從未這樣質(zhì)問過自己。

    但過了一會兒,她才用某種奇特而甜蜜的腔調(diào),曼聲道:“因為我愛他呀�!�

    他不禁冷笑:“愛?你管這叫愛嗎?”

    “你不懂的。”她說。

    “那就教我�!彼虉�(zhí)地說。

    蓮姨沉默了片刻。

    起先沈妄以為她又想說些什么粉飾太平的話來打發(fā)自己——姐姐的一貫做法。

    但他并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知道基因匹配測試吧?”蓮姨溫和地說,“每個人到了十八歲,都要去做的。十八歲那一年,我去做了,然后我就找到了他——我和東哥的匹配度有90%�!�

    沈妄愣住了。

    他對于基因匹配了解不多,但也知道,90%是一個多么罕見的數(shù)值。

    難怪他們平時總是那樣恩愛,簡直親密無間,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但是他又想到今日筵席上的事情,難以置信地開口:“那他還……”

    “噓,你聽我說。我們見面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他已經(jīng)跟另一個女人訂婚了。那個女人匹配度的確不高,跟他也沒什么感情,但這是一樁政治聯(lián)姻。沒有她父親的幫助,東哥寸步難行。所以他們還是結(jié)了婚。”

    “……而你今日所見到的那個東爺,就是東哥從前岳父的手下�!�

    她并不知道東爺已經(jīng)死了。

    沈妄低低地哂笑一聲,無聲地踢了踢腳邊的尸體。

    他聽到蓮姨說:“假如東哥真的當(dāng)面維護我,那更會激怒他們。我也不愿意他為了我,破壞兩個幫派之間的關(guān)系。他不可能娶我的。但我們能在一起生活,我就很滿足了�!�

    姐姐說話的語氣還是這樣溫柔。

    她像是一株蘭花草,永遠溫順地依附旁人,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沈妄卻不能。

    少年的聲音里帶著冷冷的鋒芒;“這樣的懦夫,也配說愛你嗎?”

    蓮姨:“你還小,你不明白,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身不由己的�!�

    他卻淡淡地說:“這不過是在為他的無能找借口。”

    他慢慢站起身來,將那只作為兇器的枕頭挪開。

    東爺死得很凄慘。大張著嘴,雙目圓睜,整張臉都扭曲變形。

    而沈妄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具尸體。

    月光一寸寸照亮這張年輕而冷厲的臉。

    他微微勾唇,輕聲道:“沒關(guān)系,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夠做。”

    “我會保護你的,姐姐�!�

    第44章

    砂鍋粥

    今天片場的人尤其多。

    很多原本沒有工作安排的人,

    也要找借口過來幫忙。往常張喆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們都趕走,這一次卻罕見地放了水。因為他知道,大家的目的都很一致:主要是想一睹影后的風(fēng)采。

    而尤應(yīng)夢的表現(xiàn)果然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連松虞都沒有在看監(jiān)視器,

    反而直接盯著兩人的表演。

    這場戲演得酣暢淋漓。她甚至也一度忘記自己是導(dǎo)演,

    完全沉浸在兩人的對手戲里。

    旁邊的張喆不禁道:“陳老師,你有沒有覺得,

    今天楊公子的表現(xiàn)特別好�!�

    松虞:“嗯,

    跟尤應(yīng)夢對戲,帶出了他身上的潛力�!�

    “不愧是拿過影后的人�!彼指袊@道,“連演配角都能夠拿捏得這么恰如其分。既不會搶戲,又有很強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是啊�!彼捎菪α诵�,“那句臺詞也改得很好�!�

    張喆:“改臺詞?”

    松虞:“你看劇本。”

    “哦哦�!睆垎吹皖^去看劇本,

    之后很快發(fā)出了一聲驚嘆,

    “這句臺詞……竟然是即興的。我根本就沒有看出來,她的表演太一氣呵成了。”

    「你還小,

    你不明白,

    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身不由己的�!�

    這句話,原劇本里,

    根本就沒有。

    但由那一刻的蓮姨說出來,

    卻是那么恰如其分。

    這個美麗而哀愁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外。甚至不敢將臉貼在門板上,

    只敢遠遠地低著頭,仿佛生怕自己驚擾了什么。這場景令人想到雨夜的月亮,柔和的,昏黃的,又總是朧著一層迷離的輕紗。

    一時之間,

    松虞也分不出來,說出“身不由己”這四個字的人究竟是蓮姨,還是尤應(yīng)夢自己。

    就在此時,攝影師卻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不好意思,陳老師,剛才我……”

    一聽這個開頭,就知道大事不妙。原來剛才他的助理一時混亂,機位沒擺好,角度稍微偏了一點。

    松虞立刻回到監(jiān)視器前,發(fā)現(xiàn)也的確如此。剛才那場戲雖然演員表現(xiàn)完美,但瑕疵也很明顯,能用的鏡頭不多。

    “只好重來了。”她蹙眉道。

    這種事經(jīng)常在片場出現(xiàn)。而作為導(dǎo)演的她,就不得不兩邊斡旋。

    例如現(xiàn)在她就只能親自過去,向演員道歉,麻煩他們重新再演一次。

    楊倚川倒是很好說話,就是不知道尤應(yīng)夢……

    走過去時,松虞發(fā)現(xiàn)尤應(yīng)夢獨自窩在角落里,兩個助理很尷尬地站在一邊。

    她目光低垂,看似是在看劇本,但分明有什么透明的液體,落在了器上。

    像雨滴一樣,慢慢暈開。

    很明顯,她哭了。

    松虞一時間進退兩難,只好站在原地,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不要打擾到對方。

    偏偏一個助理刻意在旁邊提醒:“陳老師來了。”

    尤應(yīng)夢的身體微微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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