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那個人醒了。
太糟糕了。
下一秒鐘,松虞被按倒在硬梆梆的床板上。
后背撞得很疼。
她聞到被單上一股潮氣,混著廉價漂白劑的味道。
看不清臉的青年,慢慢地朝她俯下身來。
他在細細地嗅她。
像野獸在審視自己的獵物。
2.
十八歲這一年,池晏決定送自己一個刺青。
他和親姐姐吵了一架,出于某種賭氣的心理,在刺青店里選中了一幅最不倫、最離經(jīng)叛道的圖案。
按照規(guī)定,他本該當時就完成這幅作品。
但他的養(yǎng)父臨時將他叫走了。
于是在那個雨夜,在子彈同時穿透兩個人的身體的一瞬間,池晏眼前詭異地出現(xiàn)了那幅畫:
他并沒有想到,這竟成為了他人生中最邪惡的寓言。
刺青還未刻上他的皮膚。
那一夜的鮮血,就徹底洗刷了他的記憶。
一周之后,同樣是個下大雨的夜晚,池晏又回到了這家刺青店。
此時他的身份已經(jīng)截然不同。
老大死了,群龍無首。作為繼子,他理應繼承養(yǎng)父的一切。他站在了離權(quán)力中心最近的位置。
但是養(yǎng)父的死尚有疑點。
他手下那幫老人,有誰真正服他?
人人都心懷鬼胎,只想著扳倒這個孤立無援的年輕人。
在這樣暗流涌動的時刻,池晏反而還記得回來完成這個刺青。
也許將邪獸刻在身上,它就不會爬進噩夢里侵擾他。
但這一次仍然沒有成功。
因為紋身器還未碰到他的皮膚,他已經(jīng)喝得爛醉。
年邁的刺青師錯愕地看著面前爛醉如泥的年輕人。他并不明白,為什么這樣一張年輕的臉上,會有如此復雜而悶痛的眼神。最終老人只是嘆息了一聲,將他扔進了閑置已久的休息室里。
長夜過半,池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即使最濃烈的酒精,對他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邊多了一個女人。
第一反應當然是懷疑。
他知道最近那些蠢蠢欲動的幫派老人總是在想盡辦法往他身邊塞女人。
他沒興趣,也從來沒接受過。
可是他沒想到,這次這個人膽子竟然能這么大,直接趁自己喝醉,就睡到他的身邊來。
池晏在心底冷笑一聲,正要發(fā)作的時候,就發(fā)覺對方動了。
看樣子是要下床。
哦,這是得手了要向人交差?
還是要趁他喝醉了,喊人來動手?
池晏漫不經(jīng)心地伸手。動作卻凌厲。
像窮追不舍的豹子,一把撲倒自己的獵物。
他本該揪住她的頭發(fā)。
但很奇怪,手在半空中本能地換了個方向,改為按住她的腰。
她的身體很柔軟。
腰也很細。
還有……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
是某種雨后更清新的氣息。
好像她根本不屬于這里,不屬于這個陰暗而潮濕的雨季。
黑暗之中,他們都無法看到彼此的臉。
他慢慢地朝著她傾身,想要看清她的眼睛。
*
少年人的力氣是松虞根本無法抗衡的。
她的掙扎對他而言也毫無意義。
她渾身僵硬。
直覺告訴自己,黑暗里,一雙危險的、森森發(fā)亮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野獸的窺伺,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而他的呼吸里甚至溢出了淡淡的酒氣。
所以,他可能隨時會失控。
也許對方誤解了什么。
但松虞一時間也啞口無言。她根本無從解釋,因為她也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就在這時,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過天空。
短暫的一瞬,這間陋室明亮如白晝。
憑借導演天生對于人相的敏銳,松虞立刻認出了面前的青年。
她的震驚無以復加。
那張電子屏——
她曾經(jīng)見過這個男人最英俊、最意氣風發(fā)時的面容。
也見過他走到窮途末路時,被毀壞的、飽受摧殘的臉。
但她從未想過,原來他年輕時是這樣的。
轟隆隆的雷聲在耳邊炸裂開。
天崩地裂的聲音。
而她面前的這張臉,這么年輕,飽滿,甚至堪稱是……美麗。他的眼里是被冷電光照耀的鋒芒,太明亮,太尖銳,甚至令人刺痛。不曾存在的時間,帶走了這張臉上哪怕最細微的褶皺,每一寸弧線都寫滿了最恣意的青春。
她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只覺得這一刻應該被鏡頭所定格,擁有這張臉的人,永遠都不該老去。
可是,他的確老去了。
時間——或者某種更殘忍的東西,像一把無情的、血淋淋的刺刀,飛快地從這張臉上奪走了什么。
但面前的青年,尚不知等待自己的未來。
他只是用手指扣住她的下頜。
仔細地看她的臉。
池晏意識到這是個很美的女人。
她或許并不年輕,但歲月并不曾折損她的美。
他想要問她叫什么名字。
卻聽到對方難以置信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池晏?”
池晏懶洋洋地扯了扯唇。
不置可否。
兩只冷冰冰的手指,沿著她脖頸脆弱的線條,慢慢地向下游走。
最后輕輕地扯開她的衣領(lǐng)。
他從未與人調(diào)過情。
但此刻這一切似乎很順理成章。
“你的聲音很好聽,姐姐。”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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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池晏的過去,有些地方可能和正文里的電影部分不太相同。
大家可以理解為是劇本做了一點藝術(shù)性改編。
另外看了各位的腦洞,好像沒有完全猜中的哈哈哈哈哈不過大家的想法都好好玩�。�!
等我這兩天碼完這部分一起來發(fā)紅包!
第98章平行世界(二)
3.
這是一場夢。
松虞告訴自己。
昨天還在電子屏里見過這個男人,今天自己就見到了年輕時的他。
而且這張臉還如此完美地貼合自己的審美。
這一定是夢。
“你的聲音很好聽,姐姐�!背仃陶f。
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鎖骨上。
很輕的觸碰,帶著雨水的潮氣。但指腹接觸的地方仿佛也有電光,噼里啪啦,令人心驚。
又一道閃電短暫地劈亮了天空。
借著這瞬間的光,她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還在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于是她說:“你也很好看�!�
放在平時,她絕不會說這樣厚顏無恥的話。
但反正她在做夢。
窗外雨聲纏綿不休。
池晏決定將這種贊美視作邀請。
“那么,要做嗎?”他輕聲問她。
只是一聲驚雷從她耳畔劈過。
于是他的聲音恰好被雷聲掩蓋,她并沒有聽清。
這是一陣更令人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從前短促的雷聲不同,這雷陣轟隆隆地響起,不休不止,仿佛帶著摧枯拉朽的決心。
池晏微微蹙眉,突然抓起了松虞的一只手。
她吃了一驚。
他的手指是冰的,掌心卻還很燙,像是一把野火,灼燒著她的皮膚。
不由分說地,她被他帶著往上抬,指腹碰到了什么東西。
柔軟的耳廓和一叢短短的頭發(fā)。
像落水的小刺猬。
原來他握著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耳。
松虞覺得這樣做很可愛。
直到電光一閃。
她看到他輕輕擰著眉,額上有細小的汗珠,臉色也變得很白。
他好像在害怕。
這想法一旦誕生,就深深地刺痛了她。
像一只帶電的鞭子,狠狠地抽了她的心臟一下。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替池晏捂住右耳。
“別怕�!彼穆曇艉茌p柔。
話出了口,松虞才一怔。
為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滿腔柔情從何而來。明明他們不過只是陌生人。
她只知道,這張臉上本該寫滿了年輕、驕傲和恣意。
他不應該害怕雷聲——這么微不足道的東西。
黑暗里,松虞并不知道池晏無血色的唇,慢慢地上揚,輕輕吐出一個“不”字。
他并不害怕。只是轟鳴的雷聲,總是令他想起那個鮮血淋漓的夜晚。
每一聲驚雷,都像是一顆摧枯拉朽的子彈,一次又一次地穿透了血肉之軀,激起一陣血霧。
他想這并不是恐懼。
而是仇恨。
或者說穿了,其實并沒什么區(qū)別。都是濃烈的情感,濃烈的血腥氣。寒光凜凜的刺刀,直直地插.進他的胸膛。
而他的人生中,從未擁有過更濃墨重彩的一筆。
直到現(xiàn)在。
當柔軟的掌心輕輕貼著他的耳廓,那些他最深惡痛絕的回憶,竟然都漸漸地淡去了。
只剩下她的觸感是真實的。
他想起自己床頭的那尊木雕像。
殘缺不全的女神,也曾給予他同樣的溫柔。
是神的庇佑嗎?
才將她送到自己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