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山市城市道路分布簡單,幾條主干道貫穿東西南北,這兩天巫時遷帶著她跑,蘇曈多少能記得幾座比較明顯的建筑物。
蘇曈看著對自己而言稱得上陌生的街道,心想著,下次再見時希望自己能調(diào)整好心情。
只是,短時間內(nèi)她都不想吃炒薄殼和五果湯了啊。
蘇曈都不記得昨晚是怎么回的房間,她撲倒在床上哭得腦殼疼,本來想就這么哭到無力接著昏睡過去,終是過不去沒洗澡這關,硬是撐起身子進了浴室。
洗了個熱水澡腦袋也清楚了一點,她還記得自己沒收拾行李,便吸著紅透了的鼻子拉出行李箱。
蘇曈原本買的是傍晚的車票,她改了簽,改成了早上最早的那一班高鐵。
該吃的吃了,該看的看了,沒打算見的人也見了,他還施舍給你一個擁抱,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改好車票,蘇曈把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先簡單收拾了一下,看見剛剛換下的衣服,她抬手取下。
她捧著今天穿了一天的T恤,微微俯首,把自己埋進柔軟的回憶里。
布料上面還殘存著些許巫時遷的味道,不多,和自己的味道交織著。
嗅覺是記憶在呼吸,把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指間閃爍的火星,細長的眼睛綴著午后艷陽的光斑,那些她聽不明白的方言,通通烙進她的腦海里。
蘇曈把仙女棒留在酒店里,因為高鐵不讓帶煙花爆竹上車。
她把灑落在斜挎包里的魚飼料仔細地拾起,從洗漱包里取了隨身帶的止血膠布,貼住了破洞的塑料袋子,再把魚餌一顆顆重新裝進去。
東西不多,蘇曈收拾好后給服務中心打了個電話,討了個餐廳打包外帶用的塑料飯盒。
她從小冰箱里拿出巫時遷給的蛋糕卷,把融化坍塌的那一半切掉,還完好的那一半裝進了飯盒里。
她就這么一手行李一手蛋糕走進高鐵站,行李安檢過機時,安檢人員提醒她,手提袋也要過機。
“我袋子里頭是塊蛋糕而已,能不能不過機呀?”蘇曈看著行李箱從X光機的另一端東倒西歪地掉落地面,她不想這塊可憐的蛋糕再受到什么磨難。
安檢人員讓她打開紙袋檢查了一下,搖搖手讓她過去了。
她買的是一等座,早班車的乘客不多,旁邊的座位空著,斜對角的中年男子從一上車就開始悶頭補眠,后兩排的嬰孩在母親懷里哭鬧。
蘇曈掰開塑料蓋子——因為飯盒太小,她只能將蛋糕上的奶油和刮掉,本還算完整的蛋糕硬塞進逼仄的空間里,最后搞得一塌糊涂。
蘇曈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只是半截蛋糕而已,她都不愿意放棄。
黑色塑料叉子挖了一勺蛋糕送進嘴里,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被折騰了兩天的奶油早已過了最佳賞味期限。
蘇曈嚼著沒了水分的蛋糕,含著嘗不出是甜是酸的奶油。
哎,真討厭,是咸的。
蘇曈擦掉流進嘴角的淚液,又挖了一勺。
?
汪汕轉(zhuǎn)進接客車道,對著藍牙耳機說:“我已經(jīng)轉(zhuǎn)進來了,你站在原地……啊,我看到你了。”
蘇曈拿著手機,認出了汪汕的車,對著他揮了揮手。
汪汕打了雙閃,下車后往車后走,幫蘇曈把行李箱放上車。
“謝謝你汪叔叔,麻煩你了�!�
“沒事,正好你媽媽的事情有兩份文件需要你簽個名,上車吧�!蓖羯菗P了揚下巴。
汪律師的車干凈整潔,一直縈繞著新鮮木質(zhì)香氣,蘇曈靠在后排座椅的椅背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熟悉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
窄長的后視鏡里,汪汕看著那失了魂魄的女孩,開口問:“你這幾天在水山市玩得怎么樣?”
“……唔,就那樣吧�!�
“你幾號要去學校報到?”汪汕沒追問,換了個話題。
“二十八號�!�
“到時候你怎么去?第一個學期應該要帶不少東西吧?”
“高鐵吧,學校好像會安排專車去高鐵站接新生……”
蘇曈想到行李的問題也覺得頭疼,自己的生活習慣沒辦法立刻改變,一樣樣生活小物件零散瑣碎。本來葉瑄是準備開車跑一趟高速送她過去,可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只能往清單里劃掉一些東西了,盡量縮減至一個行李箱才好拿一點,不夠的生活用品,到學校那邊再買就好了。
汪汕趁著紅燈的時候看了看自己手機里的行程:“要不我送你去吧,有輛車還是方便一點�!�
“啊?”蘇曈沒反應過來。
“那個禮拜我暫時沒有確定好的行程,可以陪你跑一趟水山市�!�
“這樣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就行,這段時間我已經(jīng)麻煩你很多事情了�!�
“沒事,我也好久沒去過了,早上去,下午回來時就可以順便帶些牛肉丸回來,家里有小孩愛吃�!�
汪汕想著上次有朋友帶回來一保溫箱的牛肉丸,他分了好一些給宮欣家,宮欣的兒子宮白羽喜歡得要命。
蘇曈自然是感動的,這段時間媽媽的朋友們都在她面前伸出援手,除了汪律師幫她處理媽媽去世后的各種遺產(chǎn)手續(xù),還有其他阿姨叔叔都讓她隨時有事都可以找他們。
“謝謝你,汪叔叔�!碧K曈誠摯地道謝。
車子到了蘇曈家小區(qū)門口,汪汕還要回律所,就直接在這里把文件遞給她:“你先看看,確認了沒問題再簽�!�
蘇曈一行行看著文件,聽著駕駛座上的汪汕接了個電話。
“嗯,我送完蘇曈就回律所……你中午吃了什么?……下午沒客戶,你有空嗎?我陪你去做頭發(fā)?……好,你約好了告訴我……”
蘇曈之前也見過汪律師像現(xiàn)在這樣瞬間“變臉”,一接到“某人”打來的電話,他的語氣就會變得溫柔到不行。
“那人”也會對別人露出這樣的神情嗎?
蘇曈垂下眼,收好自己亂飛的心緒,認真核對著文件。
第十八章
心亂
巫時遷被黃妍甩在肩背上的巴掌拍醒。
黃妍瞪了大兒子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魂不守舍的�!�
巫青山剛洗好茶盤家伙,問他:“想喝什么茶?”
“隨便……”巫時遷癱躺在紅木椅背上,他這兩天都睡得不好,總是整宿整宿地做夢,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只能睜著眼到天光。
做的夢他一個也記不住,破碎凌亂的,像被撕碎的相紙被風吹到地上,浸在泥水里又冷又臟。
“哥,我們二十八號去學校報到哦,你那天有工作嗎?”坐在他對面的巫柏軒問。
“應該沒有吧。”巫時遷也不用想,他都好幾個月都沒有接工作了。
黃妍問小兒子:“你報完到就回家吧?等開學那天再過去�!�
巫柏軒一臉不情愿:“啊……我不要,我想當天就住進宿舍里,這樣才能和室友們先熟悉一下。等到開學再過去,都晚了好幾天了……”
黃妍沒同意:“你的身體情況跟他們能比嗎?乖乖的啊�!�
巫柏軒沒再回應,低著頭刷起手機。
一股清透的茉莉茶香飄至巫時遷鼻下,他吸了吸鼻子,哦,是白龍珠啊。
“今天剛到的新茶,試試看。”巫青山把一小杯茶放到巫時遷面前的茶幾上。
茶杯燙手,巫時遷兩指捻住杯緣,先聞了聞茶香,再讓馥郁的茶湯入口。
巫青山問他怎么樣,他點點頭,說:“還行吧�!�
跟那小孩兒有點像的味道。
母親還在叮囑弟弟開學后的軍訓和體育課要請假,巫時遷摸出手機按開微信,看著一連串的未讀信息心煩氣躁。
更讓他煩躁的,是蘇曈都回去好幾天了,不僅沒給他發(fā)過信息,朋友圈更加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想窺探一下小孩這幾天過得好不好都沒辦法。
巫時遷不時點進去蘇曈的朋友圈看看,看看可見內(nèi)容沒有變成一條灰直線就安了些心。
行,沒把他拉黑就行了。
黃妍碎碎念完小兒子,又來碎碎念大兒子:“前幾天相親的那個女孩還有沒有再聯(lián)系你��?我問過蘭姨了,她說女孩沒挑你的毛病哦,看來這次你有點希望�!�
“沒有沒有,還有,你別老去跟你那些農(nóng)友工友說我娶不到老婆好不好?搞到我好像哪里很不行……”巫時遷呲聲。
“什么不行?哪里不行啊哥?”巫柏軒笑著插嘴。
“小孩子別管�!蔽讜r遷瞪了他一眼。
黃妍也瞪了巫時遷一眼:“別教壞你弟弟了!”
茶喝了幾泡,黃妍捧著紙錢準備到樓梯間的鐵桶里燒:“時遷,過來幫我點火�!�
被歲月熏得焦黑的鐵桶吐著火舌,吞噬著紙做的金銀元寶。
黃妍嘴里念著保佑巫柏軒身體健康,保佑巫時遷不要孤獨終老,保佑巫青山事事順心。
巫時遷也撒了幾把元寶,他在熱氣繚繞里跟老天爺討了個愿望。
你要開心啊,小孩。
海水湮沒卷走了那些或璀璨奪目或普通平凡的情感,日復一日的潮起潮落著。
浪花把承載了太多秘密的海螺推上岸,被磨得光滑柔軟的海螺安靜陷在沙里,等著有哪個路過沙灘的赤腳小孩把它拾起,把它貼近自己耳畔,聽聽它將別人的故事講給你聽。
八月底的南方小城午后悶熱依舊,今年夏季連暴雨天都少了一些,說要直面而來的臺風轉(zhuǎn)了個彎,到別的城市遛彎去了。
進校門后才剛走了一小段,不寬且長的車道像華容道一樣塞滿來自各地的小車。
現(xiàn)在的孩子在家里都是大寶貝,上個大學,家長們差點把整個家都給他們搬來,一個個車尾箱裝得滿滿當當,每個人都想停得離宿舍樓近一點兒。
學校特地給外來車輛劃了停車點,但車輛太多了,停車點位置不夠,有些家長便在路邊隨意把車停下,占用了半條車道。
車多,自然就多碰撞,前面就有三四輛車接連相碰,這下直接把那條狹窄的車道給堵死了。
巫時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不�?諒椫�,看著前方自家車輛有輕微剮蹭的司機們吵架。
“要不你們先下車吧,現(xiàn)在完全走不動,等會兒到了還不一定能有位置停。”巫時遷側(cè)過頭對后排的黃妍和巫柏軒說。
巫柏軒作為巫家的大寶貝,黃妍自然要號召全家陪同著。
“行,那我們走過去報到處�!备瘪{駛的巫青山解開安全帶。
巫時遷目送著三人在步道上遠去,見前方還爭得臉紅耳赤,干脆把車窗天窗都打開,叼起根煙抽起來。
打開微信看了眼……呵呵,蘇曈這小家伙還是沒有回復他。
他猛抽了一口煙后憋著沒吐氣,尼古丁在胸肺跑了幾圈,才像氣球漏了氣,嘶嘶聲從齒縫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