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白首部有一間密室，專門存放機密卷宗，這間密室的背后是白首部的龐大情報網(wǎng)，而這個情報網(wǎng)的頭目，正是被蠻族譽為書呆子的裴滿西樓。
他曾親自書寫那位大奉的傳奇銀鑼。
崛起于京察之年的年尾，至今一年不到，從一個平平無奇的長樂縣快手，一躍而成大奉最閃耀的新星。
他的天賦可怕至極，但最讓人忌憚的絕不是他的戰(zhàn)力，而是他那堪稱一呼百應(yīng)的聲望。
楚州屠城案后，他的聲望達到了巔峰，一個讓人喟嘆的巔峰。
這份聲望有多大，裴滿西樓當(dāng)時的評價是，京城百萬之民，無不愛戴。而現(xiàn)在，目睹了一塊木牌的威力后，他決定回蠻族后，再添一筆：福及家人。
黃仙兒顯然也想起了那位傳奇銀鑼，一臉驚訝。
在我們神族里，只有首領(lǐng)才有這樣的威望黃仙兒對這趟京城之行愈發(fā)期待。
蠻族擁有神魔血脈，一直自稱神族。
在京城百姓夾道歡迎中，許新年帶領(lǐng)妖蠻使團進入驛站。
安頓好使團后，被元景帝打發(fā)來做苦差事的許新年，在裴滿西樓的強行挽留下，待了半個時辰，這才匆匆告退。
他也沒回衙門報到，曠班半天，悠哉哉的回家去。
“兄長已是罕見的人杰，沒想到這個弟弟，牙尖嘴利，才華也不錯�！迸釢M西樓送走許新年后，坐在院子里喝茶。
半個時辰里，他說的每一個典故，對方都能接上，談歷史談經(jīng)義，那許新年妙語連珠，聊到大奉和北方神族的舊怨時，他還會口吐芬芳，話中帶刺，冷嘲熱諷。
黃仙兒坐在石凳上，故意擺了一個撩人的坐姿，把周圍的驛卒勾的魂不守舍，聞言，嬌哼道：
“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臭書生而已�！�
她途中不斷暗示，不斷勾引，誰知那臭書生視而不見，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黃仙兒吃著石桌上的干果和肉脯，問道：“明日進宮去見人族皇帝，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沒把握在短期內(nèi)搬回救兵，記得早點通知我�！�
裴滿西樓打發(fā)走院子里的驛卒，含笑道：“你待如何應(yīng)對”
黃仙兒打著哈欠，姿態(tài)慵懶嫵媚：
“那我就不回北方啦，在京城挑個當(dāng)大官的，做人家小妾，不比回北方受罰更好么。也不怕族人報復(fù)對吧，京城有監(jiān)正俯瞰，咱們神族沒人敢來�！�
裴滿西樓笑了笑，說道：“要讓大奉出兵相助我神族，割讓利益在所難免，我等前來的意義，無非就是“討價還價”四個字。
“神族有求于大奉，失了先機，要想讓彼此對等，咱們就得先打擊他們的銳氣、傲氣。他們敬你三分，才能在談判桌上的退讓三分。
“當(dāng)然，還得需要你們狐部在談判桌之外出力。酒、色、財三毒中，色字當(dāng)頭�！�
豎瞳少年玄陰，找到插話的機會，冷哼道：“人族卑微如螻蟻，上古時代，是我們神魔先祖圈養(yǎng)的牲血食。即使神魔時代結(jié)束的而今，人族平民依舊是食物�！�
他知道使團這次來大奉是求援，但他依舊看不起個體弱小的人族。
裴滿西樓看了他一眼，瞇著眼睛笑起來：
“這些話，私底下說說便是，你若敢在外頭口無遮攔，我剝了你的皮�！�
玄陰撇嘴：“我知道，我不是等驛卒走了才說嘛�！�
裴滿西樓從本次攜帶的貢品里，取出一只小箱子，他小心翼翼，鄭重其事的打開箱子，里面擺著一本本書籍。
這些書，都有共同的名字：北齋大典
“北齋是我的書屋，我自幼好讀書，不求甚解，只會死記硬背，后來隨族人南下劫掠人族讀書人，前三年，聽他們講學(xué)。中三年，與他們論道。后三年，北境能劫掠到的讀書人，學(xué)問再無人能及我。
“那年我十八歲，為南下求學(xué)，不惜把頭發(fā)染黑。二十歲那年，我突然萌生了著書的念頭。在中原求學(xué)十年，把自身所學(xué)編著成書，修修改改。那時候還沒想給書起什么名字。
“直到我返回部落，回到北齋書屋，突然就明白它該叫什么了。而后六年里，我嘔心瀝血，北齋大典終于問世。
“此書卷帙浩繁，共三百零八卷，囊括了士農(nóng)工商史天文地理。大奉不是說我妖蠻無史嗎其實是有的，因為他們還沒看到北齋大典。大奉的史官若是看到這本書，必定欣喜若狂。
“當(dāng)然，我這一生最得意的，還是兵書。大奉的兵書我?guī)缀醵伎催^，前人之作不談，當(dāng)世真正拿得出手的兵書，是云鹿書院大儒張慎所著的兵法六疏。所說不錯，但過于注重修行者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
“忽略了尋常士卒在戰(zhàn)爭中的重要性，倘若把修行者剔除出去，只剩普通士卒，那他的兵法六疏就是狗屁不通�！�
黃仙兒聽的昏昏欲睡，聽到兵法，終于來了點興趣，問道：
“凡人在戰(zhàn)斗中能發(fā)揮的作用本就微小，注重修行者的作用有何錯�！�
裴滿西樓搖頭：
“你知道魏淵為何能打贏山海關(guān)戰(zhàn)役么，他一代軍神的威名是如何來的只有魏淵能把普通士卒用出神來之筆。他是真正的領(lǐng)軍之人。剔除掉修行者，只用普通士卒的話，給魏淵五十萬大軍，他能橫掃九州。
“我研究過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各方兵力投入超過百萬，普通士卒的數(shù)量積累到了相當(dāng)可怕的程度。當(dāng)這股力量被完美的掌控，調(diào)度時，它將所向披靡�！�
很厲害，但我聽不懂黃仙兒嫣然道：“你說我去勾引魏淵如何，若能搞定他，咱們這次才算功德圓滿�！�
“你不想活了”裴滿西樓反問。
黃仙兒咯咯嬌笑，媚態(tài)橫生。
她當(dāng)然只是隨口一說，能被選為使團領(lǐng)袖之一，她是極聰慧的女妖。
次日，妖蠻使團進宮面圣，穿過午門，過金水橋，在金鑾殿中朝見皇帝。
這一路上，黃仙兒絲毫沒有面見一國之君的自覺，煙視媚行，勾搭著侍衛(wèi)、大臣，途中的一切男人。
進了金鑾殿，兩側(cè)是袞袞諸公，元景帝高居龍椅。
黃仙兒這才稍稍收起媚態(tài)，依舊嗲聲嗲氣的拜見皇帝。
而后是妖蠻兩族向元景帝進貢，除了貢品之外，還有三名千嬌百媚的狐族女子，上品鼎爐。
外族朝貢時，貢品里有美人是正�，F(xiàn)象。
等老太監(jiān)唱誦結(jié)束，元景帝滿意的開口，說道：
“聽聞北方戰(zhàn)事如火如荼，朕亦是心憂的很，然秋收將近，百姓忙于秋收，抽調(diào)不出兵力北上。朕著翰林院修撰兵書，望能助汝等抵御外敵�！�
先表達一下朝廷的難處，秋收將盡，不宜輕啟戰(zhàn)事。再送上兵書，彰顯大奉兵道強盛。
“多謝陛下愿大奉和我神族永結(jié)同約，友誼千古�！迸釢M西樓跪伏在地，恭恭敬敬。
結(jié)束朝見，裴滿西樓直至離開，也沒有提過半句求援之事。
倒是沉得住氣
朝堂諸公有詫異，有冷笑，有戲謔。
在他們看來，妖蠻是比武夫還要粗鄙的存在，在朝堂上迫不及待的要求朝廷發(fā)兵援助才是正確打開方式。
沒想到這個裴滿西樓竟是個沉得住氣的，但就算如此，他終究還是要開口的，在朝堂上展現(xiàn)一下城府，并無太大意義。
出了宮，豎瞳少年玄陰再也憋不住，急忙問道：
“裴滿大兄，你不是說大奉兵法稀爛呢，不是要在他們最驕傲的領(lǐng)域擊敗他們，贏得尊重么，為何剛才不說”
黃仙兒咯咯笑道：
“你顯擺給那些人看有什么意思，便是顯擺到天上去，他們也會視而不見。該怎么吃你，還是怎么吃你。”
她扭頭看向裴滿西樓，道：“你打算先拿誰開刀”
裴滿西樓淡淡道：“國子監(jiān)”
午后剛過，便有一則消息從國子監(jiān)里傳出，蠻族使團領(lǐng)袖，裴滿西樓拜訪國子監(jiān)，與大祭酒比斗學(xué)問，勝之。
此人博學(xué)而精，吾不如也這是大祭酒的評價。
他并未就此離開，堂而皇之的在國子監(jiān)講學(xué)，并將自身所著北齋大典留在了國子監(jiān)。
區(qū)區(qū)一個蠻子竟然還著書
國子監(jiān)學(xué)子起先憤怒難平，但隨著北齋大典的口碑發(fā)酵，謾罵聲漸漸平息，更多的是震驚與一個蠻子的學(xué)問。
北齋大典卷帙浩繁，涉獵之廣，之精，令人驚嘆，絕非一朝一夕能編撰出來。
這種規(guī)模的書，通常只有朝廷才會編撰。無法想象，它是由一位蠻族年輕人獨力編撰。
單憑此書，裴滿西樓便能躋身當(dāng)世大儒之列。
最令人震撼的是，北齋大典其中幾卷，詳細記錄了妖蠻兩族的歷史，兩族的由來、演變，尤其是近代八百年歷史之詳盡，并不比大奉編寫的史書差。
給了國子監(jiān)響亮的一巴掌，給了大奉讀書人響亮的一巴掌。
裴滿西樓一時間名聲大噪。
“難以相信，粗鄙的蠻族有這樣的讀書種子”
“那裴滿西樓是白首部的，白首部以聰慧著稱，但像他這樣的，極少極少。”
“我若能著成此書，必定名垂青史。這蠻子太厲害了�！�
“慚愧慚愧，老夫像他這般年紀(jì)的時候，還在求學(xué)。而今年事已高，再沒精力著書。”
“此人可恨，先是與大祭酒比斗學(xué)問，而后故作大方的留下北齋大典，這是打我們大奉讀書人的臉。”
正因為對方蠻族身份，有此學(xué)問，才凸顯出大奉讀書人的“無能”，因為絕大部分讀書人，都沒能力做出他這樣的壯舉。
“要說年輕一代里有誰學(xué)問能與此人比肩，只有懷慶公主了�！�
“懷慶公主先后求學(xué)于國子監(jiān)、云鹿書院，而此人蠻族出身，無師自通，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妖蠻使團進京備受矚目，不僅是官場和士林矚目，京城里的平民們同樣關(guān)注這件大事。
他們的話題原本是朝廷該不該出兵援助妖蠻，慢慢的，北方蠻子有大學(xué)問的消息，通過酒樓、青樓等地方傳了出來。
“胡說八道，粗鄙的蠻子哪來學(xué)問可言，讓國子監(jiān)大祭酒甘拜下風(fēng)哪個憨貨編造的流言�！�
對于這樣的傳聞，但凡聽到的人，沒一個相信，嗤之以鼻。
國子監(jiān)在百姓眼里，是官學(xué)，是盛產(chǎn)文曲星的地方。
讀書人的地位非常高。
但正因如此，消息被證實后，市井之中怒罵聲一片，京城百姓茶余飯后，不再討論是否出兵，而是共同抨擊國子監(jiān)，罵他們?nèi)铔]國體，辱沒大奉。
尸位素餐，草包一群。
“許銀鑼一介武夫，都能能為大奉詩魁，可見國子監(jiān)的讀書人有多差勁，一群酒囊飯袋�！�
“你這話聽起來就像在鄙夷許銀鑼。”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氣不過國子監(jiān)的廢物�！�
“奇恥大辱，竟然在學(xué)問上輸給蠻子，奇恥大辱啊，我大奉無人了”
驛站。
豎瞳少年玄陰從外頭返回，肩上扛著一小箱的書，故意用力放下，制造動靜，朝著院子里的裴滿西樓和黃仙兒，大聲笑道：
“國子監(jiān)一群無用書生，我只說替裴滿大兄借書，他們攔都不敢攔。別看外頭罵大兄罵的狠，恰恰說明他們怕了。怕了您的學(xué)問�！�
雖然他覺得讀書無用，但能在讀書領(lǐng)域殺一殺人族的銳氣，實在太爽，太揚眉吐氣了。
“換書而已，換書而已”
裴滿西樓如獲至寶，挑揀著箱子里的書。
“那個什么大祭酒，是最有學(xué)問的人，連他都不如大兄你，看來人族讀書人不過如此�！毙幋笮Φ�。
揚眉吐氣
“大祭酒學(xué)問深厚，但人族文道昌盛，他代表不了整個人族。皇宮里有位奇女子，學(xué)問才叫厲害。”
裴滿西樓挑了一本四書注解，津津有味的讀起來。
距離國子監(jiān)“論道”，已經(jīng)過去三天，使團里的妖蠻們既錯愕又驚喜的發(fā)現(xiàn)他們的領(lǐng)袖裴滿西樓，一躍成為當(dāng)紅人物。
成為話題中心，給人族帶來巨大震撼。
黃仙兒搗鼓著鋪子里買來的胭脂，隨口問道：“而今你名聲已經(jīng)夠了，接下來便是談判”
這幾天，她也沒閑著，給不少大奉官員塞了姿色極佳的狐女。
“還不夠�！�
裴滿西樓頭也不抬，邊看書邊說道：
“我聽說后天皇城要舉辦文會，正好與北方戰(zhàn)事有關(guān)。文會好啊，文會好揚名。仙兒，你傳話出去，就說我要在文會上向云鹿書院大儒張慎討教兵法，希望他能出席文會�！�
“云鹿書院的大儒，未必會搭理你�！秉S仙兒語氣慵懶。
“戰(zhàn)書下了，不來就憑白便宜了我，豈不更好�！迸釢M西樓笑道，旋即想起了什么，道：
“對了，清云山我們上不去，去了會被鎮(zhèn)壓。去找那個許新年，我打聽過了，他是云鹿書院的學(xué)子。”
“好”
豎瞳少年興奮起來，他能感覺到，裴滿大兄在這些人族眼里，變的“強大”起來。
裴滿大兄的計劃順利進行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士林中人還在研讀、抄寫北齋大典，沉浸在這部巨著的浩渺之中，冷不丁的又被裴滿西樓向大儒張慎討教兵法的壯舉給震驚了。
這蠻子什么意思
打完國子監(jiān)的臉，又要接著打云鹿書院的臉
這下子就熱鬧起來了，對于裴滿西樓的做法，國子監(jiān)讀書人既惱怒又期待。
云鹿書院可不是好惹的。
那蠻子不知天高地厚向云鹿書院的大儒張慎討教兵法，自討苦吃。
他們只希望云鹿書院的大儒，暫時放下高傲，若是不屑一顧，拒絕蠻子的“討教”，那就成了蠻子揚名的踏腳石。
御書房，小朝會。
元景帝坐在大案后，臉色冷峻的掃過下方眾臣。
“眾卿對于近來之事，有何看法”
他指的當(dāng)然是裴滿西樓一系列高調(diào)做法，以學(xué)問制國子監(jiān)，拋出北齋大典揚名儒林，以及欲在文會上討教大儒張慎。
“此人打算在京城揚名，無非是想樹立名望，好為談判增加籌碼。”
“哼，以為這樣，朝廷就會退讓癡心妄想�！�
“他就算真的贏了張慎，我們也不會退讓半分�！�
元景帝皺了皺眉，他們越這么說，恰恰說明越來越忌憚那裴滿西樓，把他當(dāng)成了大人物，當(dāng)成了大儒。
心態(tài)一旦出了問題，就轉(zhuǎn)變過來了。談判時，便會受到影響。
和一位名不經(jīng)傳的小子談判，換成和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儒談判，心態(tài)能一樣
王首輔出列，沉聲道：“需扼制其勢，最好能擊潰他的氣勢，摧毀他締造的聲勢�！�
元景帝冷哼一聲：“而今也只有期待張慎了�！�
魏淵搖頭失笑。
懷慶府。
身穿素雅宮裙的懷慶，手里握著國子監(jiān)借閱的一卷北齋大典，孜孜不倦的讀著。
許七安和臨安同坐一桌，一個眉頭緊皺，一個柳眉輕蹙。
裱裱趁著懷慶不注意，剝了一顆葡萄塞許七安嘴里，后者吐出籽，問道：“這破書真有那么神”
懷慶微微頷首，頭也不抬，說道：“裴滿西樓若是生在大奉，必成一代名儒，青史留名�！�
許七安深吸一口氣：“此人能做出北齋大典，想必兵法之道也醇熟的很。敢挑戰(zhàn)張慎，則說明他有相當(dāng)大的把握。張慎的兵法六疏廣為流傳，這裴滿西樓知張慎，后者卻不知他�！�
平心而論，他并不想看到蠻族得利，大奉出兵勢在必行，但不能這么便宜北方妖蠻。
過去二十年里，妖蠻頻頻劫掠邊境，燒殺戒律，甚至吃人。楚州時，許七安親眼見到逃難的百姓，流離失所，風(fēng)餐露宿。
也見過因為戰(zhàn)事連連，貧戶們?nèi)兆舆^的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