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陛下看起來,似乎不愿給魏公一個身后名。至于東北邊境三州的調兵一事”
說到這里,武英殿大學士錢青書停頓一下,沒有往下說。
換成任何一人,這般作為,都可以打上通敵叛國的烙印。
但陛下是一國之君,自然不可能,只能說是近來昏聵了。
篤篤
王首輔敲了敲桌子,等大學士們看過來,他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且溫和:
“午膳后,我去一趟觀星樓,見一見監(jiān)正�!�
他的嗅覺比其他人更敏銳,自從魏淵戰(zhàn)死后,王貞文按照傳回來的情報,復盤了這件事。
他察覺到此事不僅是涉及兩國,更涉及品級巔峰的隱秘,而后者是他們這些文臣無法涉獵的領域。
但監(jiān)正絕對知道。
大學士們緩緩點頭,建極殿大學士陳奇低聲道:“不妨求監(jiān)正壓一壓陛下。”
這話如果傳出去,會成為政敵攻訐的理由,大學士之位都未必能保。但他還是說了,只想著元景帝能迅速給出決策。
可見如今局勢有多緊張。
這時,一名內閣官員來到議事廳門口,匯報道:“幾位大人,一位自稱是張開泰副將的人求見,他要見首輔大人�!�
“張開泰得副將,他不去兵部,來內閣作甚”錢青書皺了皺眉。
東閣大學士趙庭芳說道:“許是去過兵部了,另有要事求見首輔大人”
王貞文沉吟一下,道:“讓他進來�!�
內閣官員退下,俄頃,領著一位風塵仆仆,甲胄遍布刀痕、血跡的中年將領進來。
這穿成這樣怎么進的皇城
大學士們吃了一驚。
“末將李義,張指揮使副將,見過諸位大人�!崩盍x抱拳。
王首輔頷首,問道:“你不在邊境軍中呆著,回來作甚何時回來的”
李義回答:“末將昨日還在襄州玉陽關,今晨剛回京城,司天監(jiān)楊千幻帶末將回來的。”
眾大學士面面相覷,滿臉疑惑,王首輔則問道:“八百里加急的情報屬實”
李義沉著臉,點頭。
一瞬間,王首輔眼里最后的希冀消散,他沉默許久,道:“你求見本官所為何事。”
李義道:“前日,炎康兩國聯軍八萬,攻打玉陽關。”
“什么”
眾大學士悚然一驚。
王首輔捧著茶杯的手猛的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在手背,他卻渾然不覺。
第474章
什么?許銀鑼一劍斬了數十萬敵軍?
“魏淵不是剛攻陷巫神教總壇不是鑿穿炎國腹地”
錢青書驚的瞪大眼睛。
按照諸公們的預估,損失慘重的巫神教極可能忍氣吞聲,養(yǎng)精蓄銳。
亦或者,初步安撫了百姓,修繕了城池,再調兵遣將,而這些工作,沒幾個月,乃至半年時間,根本別想完成。
戰(zhàn)火發(fā)生在巫神教疆土,百姓難逃,城池淪陷,連總壇都被攻陷、破壞。
戰(zhàn)后的重建、安撫等等事宜,可是一個漫長且麻煩的過程。
誰想,距離魏淵攻陷靖山城,也就一個月不到,炎康兩國竟集結八萬軍隊,攻打玉陽關
這不符合戰(zhàn)爭常態(tài)的行為,讓在座的幾位大學士又驚又怒又茫然。
王貞文面沉似水:“戰(zhàn)況如何”
頓了頓,他改口道:“襄州被攻占了幾座城”
兩國聯軍八萬,敵軍裹挾著復仇的烈焰,必然舍生忘死。而邊境守軍經歷了魏淵的戰(zhàn)死,士氣低迷是可想而知的。
數量又懸殊,加之李義回京等等信息都在告訴王貞文,玉陽關淪陷了,襄州百姓正遭遇著鐵騎的踐踏。
這讓城府深厚的老首輔有些焦慮,以致于坐立難安。
聞言,李義本能的露出了笑容,眼里閃過一絲憧憬。
他笑了趙庭芳等人神色略有呆滯,而后便聽李義說道:
“幸好當時許銀鑼在,他幾乎以一人之力,助我們擋下了敵軍�!�
聽到這里,大學士們本能的松了口氣,鑒于許七安以往的辦事能力,他總能把事情解決,不管是通過暴力還是其他極端手段。
旋即覺得不對,許七安的修為水平,“一人之力”這四個字從何說起
王貞文眉頭微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義道:“許銀鑼單人鑿陣,殺穿敵軍,共斬敵軍萬余人,殺康國統帥蘇古都紅熊,于千軍之中一刀斬殺炎君努爾赫加”
聽著李義娓娓道來
大學士們都驚呆了
一張張老臉上凝固著相同的表情。
王首輔捧著的茶杯緩緩歪斜,滾燙的茶水再次流淌
然后把他給燙的驚醒過來
整個人幾乎一顫。
“屬實”
王首輔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
“卑職不敢謊報軍情,卑職已經將塘報送到兵部了
來此,是受了張指揮使之托
希望首輔大人和諸位大人能盡早做決斷
派援軍前往三州邊境。”李義道。
王首輔緩緩點頭,道:“你且去外頭等候,我等商議片刻�!�
等李義走后,議事廳一時沉默。
眾學士的腦海中
不約而同的浮現京察之年
那個小銅鑼的身影。彼時的他,還只是一個依仗魏淵寵幸,上躥下跳的小人物。
而今魏淵戰(zhàn)死,他卻成為能獨擋一面的傳奇人物。
物是人非。
趙庭芳感慨道:
“想不到,他竟然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
短則五年,長則十年
取代鎮(zhèn)北王,成為大奉第一武夫不成問題�!�
城下殺敵近萬
一刀斬了炎君努爾赫加。
僅憑這份功勞,封侯爵不在話下。
可惜這樣的人物
當初一刀砍斷腰牌
不再當官。
性格火爆的錢青書冷哼道:
“陛下為了淮王
為了皇室顏面,徹底與他決裂。他不可能再入朝為官。而且以許七安的性格,就算陛下既往不咎,他也不會再回朝廷�!�
可惜,太可惜了
華蓋殿大學士低聲道:“魏淵死后,他也許會離開京城”
大學士們沉默了。
錢青書一拍桌子,嘴唇張了張,終究沒有罵出那兩個字。
王首輔掃了一眼這位至交好友,扯開話題:“沒想到,巫神教的報復來的如此迅捷,這并不合理�!�
建極殿大學士陳奇,思考片刻:“努爾赫加可能被仇恨沖昏頭腦,但康國不至于,其上更有巫神教的高品巫師。
“靖國在北境交戰(zhàn),炎國損失慘重,急需休整,也就康國兵力保存尚好。這般洶涌而來,或許能逞一時之快,但大奉一旦反應過來,調兵遣將,對于炎國來說,會有滅國的風險�!�
現在的局勢是,北境的靖國有妖蠻牽制,靖山城總壇淪陷,中低品巫師死傷慘烈。
只要大奉咬咬牙,再跟巫神教打一場大型戰(zhàn)役,炎國就會有滅國的危險,康國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王首輔才提議從各州再調兵馬,但被元景帝否決。
大學士陳奇環(huán)顧眾人:“那么是什么原因,讓他們不顧一切的南侵”
“或許監(jiān)正能告訴我。”王首輔沉聲說,接著看向錢青書,道:“青書,把那位將軍請進來�!�
李義重新進入議事廳,王首輔語氣溫和:“還有什么事”
李義猶豫了一下,道:“陳嬰可有抵達京城”
王首輔略一回憶,想起陳嬰是誰了,搖頭道:“不曾,此中還有何事”
看來他沒這么快李義頓時露出憤慨之色:
“除了出征時所帶的糧草,后勤部隊就再沒送糧草支援過一次,大軍在敵方廝殺,三州戶部卻斷了我們的補給。我們撤回后,找三州戶部官員質問,才知道軍糧沒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學士們臉色大變,錢青書“蹭”的就站了起來。
王首輔指頭疾點桌面,語氣更急:
“什么叫軍糧沒了,大軍出征前,押往邊境的糧草呢三州戶部沒有清點嗎你們沒有清點嗎押運官呢糧草督運呢”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糧草排第一位,十萬人,人吃馬嚼,沒糧草是要嘩變的。
“我們自然是派人清點過的,但等我們撤回來時,才發(fā)現糧草沒了,早已被人偷偷運走。押運管和糧草督運等負責的官員不知所蹤。
“陳嬰找戶部官員質問,那些狗官只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說。所以陳嬰一怒之下就把他們全砍了�!�
李義低著頭,說完這一切。
轟
猶如五雷轟頂,大學士們身子一晃。
“奉命行事,奉了誰的命奉了誰的命那,那個陳嬰誰讓他把人都砍的,他把人砍了,我們問誰去
“莽夫,該死的莽夫”
性格暴躁的錢青書氣瘋了。
唯有王首輔枯坐不動,久久的沉默著,等大學士們吵的差不多了,他默默的把手邊官帽拿起,戴好,緩步往外走。
“我去見監(jiān)正�!�
他的聲音無喜無悲。
此時的兵部衙門,兵部尚書坐在堂中,審視著塘報的內容。
上面記載兩件事,其一,炎康兩國聯軍攻打玉陽關,為許七安一人所敗,斬萬敵,殺炎君,聯軍潰敗
其二,糧草無故失蹤。
除了塘報之外,還有張開泰手書一份,懇請兵部尚書和張行英等御史幫忙救陳嬰。
殺戶部官員,已經形同嘩變。
自古嘩變,士卒可恕,領頭者必死。
兵部尚書是魏淵一手提拔的人,是魏黨的骨干。
兵部尚書沉吟許久,召來心腹,道:“把塘報內容泄露出去,只說其一,不說其二。”
糧草的事,尚未有定論,且關系重大,現在不宜泄露。
但許七安的事跡可以傳播,目的是宣揚此戰(zhàn)的勝利。陛下不是猶豫不決嗎,不是不愿給魏公身后名嗎那他就推一把。
很快,許七安一人獨擋炎康兩國的事跡,便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在京官口中,以及市井之中開始傳播。
內城某座高檔酒樓里,一群京官結伴而入。
進了包間,點好酒菜,大肆談論著,一名京官小酌幾杯后,說道:
“剛才兵部的一位好友那里得知消息,前日,炎康兩國聯軍集結八萬精銳,攻打玉陽關�!�
同僚們臉色大變:“襄州淪陷了”
“沒有沒有。”
那京官擺擺手,環(huán)顧眾人,繪聲繪色道:“恰好許銀鑼在場,一人一刀,殺了兩萬多敵軍,殺了康國的統帥,連那炎君都被他斬了�!�
“胡說八道,多吃點菜,少喝酒,盡說醉話�!蓖艂儾恍拧�
“此事啊,千真萬確。索性這么大的事你們遲早會知道,我騙你們作甚。難道蘇某的名聲不值錢”
“到底怎么回事,快說說”
包間外,伺候著的小二聽的清清楚楚,當即就跑下樓,興奮的面紅耳赤,去找了掌柜。
“掌柜的,掌柜的,出大事的�!�
柜臺后的掌柜臉色一變:“有客人打架”
小二連連擺手,然后手舞足蹈,大聲道:“炎康兩國個人殺了個精光。連炎君都死了�!�
喧鬧的酒樓大堂,瞬間一片寂靜。
某座勾欄。
“你聽說了嗎,許銀鑼在襄州邊境獨擋炎康兩國十萬大軍,殺的片甲不留。”
“許銀鑼不是在京城嗎”
“誰告訴他在京城的,這是朝廷機密情報,我是一個親戚在朝為官,才知道這件事的。整整十萬大軍啊,好家伙,尸體堆起來都比城墻還高了。”
巷子口。
有人大聲吆喝:“大家聽我說,我接下來要講一件振奮人心的大事,你們可以不信,但我能保證,句句屬實�!�
“什么事”
行人紛紛駐足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