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次日,朝會。
袁雄上書,彈劾魏淵十大罪,其中便包括縱容下屬貪污,敲詐百姓;貪功冒進(jìn),導(dǎo)致八萬將士埋骨他鄉(xiāng)等等。
元景帝在朝會上,當(dāng)著諸公、以及殿外百官的面,怒斥魏淵誤國。
朝野震動。
左都御史劉洪府,書房。
劉洪憤怒的摔碎一只古董花瓶,這位黑發(fā)中摻雜些許銀絲的正三品大員,憤慨怒罵,大聲咆哮:
“無恥小人
“老夫與袁雄勢不兩立,勢不兩立”
寬敞的書房里,坐著御史張行英,兵部尚書,以及幾名前魏黨骨干。
大家都是一籌莫展。
在朝堂上,沒人能跟一個年富力強(qiáng),完全掌控權(quán)力的皇帝扳手腕。
尤其是這個皇帝麾下還有許多愿意為他沖鋒陷陣的獵犬。
“事已至此,僅憑我等,恐難以挽回大局�!币晃还歉沙蓡T嘆息道。
張行英神色難掩悲涼,道:
“魏公朝堂為官二十年,兢兢業(yè)業(yè),說他以權(quán)謀私,斂財(cái)無度,可有人知道,他在浩氣樓住了二十年。這京城繁花似錦,卻沒有一處是他家。
“這些年他時常與我等討論新政,試圖革新,挽救國力日衰的朝廷。他無兒無女,舉目無親,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獻(xiàn)給了朝廷,沒有魏公,陛下這二十年修道能修的這般安穩(wěn)
“為什么陛下連身后名都不愿意給他”
沉重和哀傷的氣氛在書房里蔓延。
兵部尚書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保全自身,等魏公的事情了結(jié),就該清洗我們這些魏黨成員了。呵,秦元道又開始盯上我的位置了。
“至于魏公的案子,只要我們不倒,只要我們中有人挺過來,來日,來日自有翻案的機(jī)會�!�
一時的成敗不能說明什么,老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元景朝不能更改,那就等新君上位。歷史上兒子打老子臉的例子比比皆是。
很多冤案錯案,都是在十幾數(shù)十年后,才沉冤昭雪。
“也只有這樣了�!眲⒑閲@一口氣,旋即道:“只是,太子將來登基,未必會替魏公翻案�!�
“對了,許七安呢”兵部尚書突然問。
張行英抹了抹眼角,聲音低沉:“我前些日子派遣去看過,許府大門緊閉,人去樓空。寧宴他,大概已經(jīng)離京了�!�
劉洪苦笑一聲:“走了也好,他不走,誰都保不了他。我們也保不了他。唉,他大概是對朝廷徹底失望了�!�
這天,魏淵貪功冒進(jìn),以致八萬大軍葬身敵國的消息,終于傳到民間。
百姓對此反應(yīng)極為激烈。
“都說了不要支援妖蠻,妖蠻吃我大奉百姓,騷擾邊境,為何要支援妖蠻,這下惹怒祖宗,降下懲罰了吧。如今可好,死了整整八萬將士,咱們大奉二十年來,就沒吃過這樣的敗仗�!�
“要我說,都是這個魏淵該死,要不是他貪功冒進(jìn),怎么會打敗仗”
“這天殺的狗賊,一個宦官領(lǐng)兵,這不是兒戲嗎,皇帝陛下信錯人了�!�
“混賬東西,魏公是你們可以隨便羞辱的二十年前,要沒這個宦官,你們能有現(xiàn)在的太平日子”有老人站出來鳴不平。
“老倌,你沒聽說嗎,這魏淵是個大貪官啊�!�
“哼,誰說的”
“朝廷說的�!�
“朝廷還說淮王是英雄呢,朝廷還說楚州是妖蠻屠的呢,最后呢老夫早就不信朝廷了,不如信許銀鑼�!�
四下啞然。
經(jīng)歷了楚州屠城案后,京城百姓,乃至大奉各州百姓,不可避免的對朝廷產(chǎn)生信任危機(jī)。
“那,那許銀鑼不也沒說話嘛。”
皇宮。
老太監(jiān)緩步入內(nèi),停在床榻邊,躬身,細(xì)聲細(xì)氣道:“陛下,首輔大人求見。”
元景帝閉目打坐,沉穩(wěn)回應(yīng):“不見”
老太監(jiān)低聲補(bǔ)充:“首輔大人在外頭跪著呢,說如果您不見,他便不走�!�
元景帝嗤笑一聲,沒有回應(yīng)。
老太監(jiān)便不敢在勸,安分的侍立在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zhuǎn)瞬過了一個時辰,老太監(jiān)看了眼兀自打坐的元景帝,小步離開寢宮。
人剛走,元景帝就睜開眼,從蒲團(tuán)起身,站在寢宮內(nèi),他蹲下身,手掌貼著地面。
幾秒后,元景帝隱約聽見耳畔傳來凄厲的龍吟。
“還不夠,還不夠”
元景帝沒有說話,體內(nèi)卻傳來某個聲音。
“等明日,宣告對巫神教戰(zhàn)役失敗,便夠了。”元景帝笑道。
另一邊,老太監(jiān)出了寢宮,高高的臺階下,一襲緋袍跪著。
“首輔大人啊,你這是何必呢說出去你和陛下面子上都不好�!�
老太監(jiān)躬身著,苦口婆心的勸:“回去吧,老奴伺候了陛下大半輩子,陛下的脾性老奴還是知道的。你就算跪死在這里,也休想動搖陛下的決心�!�
王首輔臉色發(fā)白,眼皮半睜半閉,似乎隨時都會昏厥。
這個年紀(jì),能跪一個時辰,大概只能說意志力驚人了。
“我明白了,多謝公公提醒�!�
王首輔眼里的光漸漸熄滅,掙扎著起來,身子一動,卻斜斜摔倒。
“哎呦,您小心,首輔大人身子金貴,您要出了問題,誰來替陛下分憂�!�
老太監(jiān)急忙攙扶他起來。
王貞文呼出一口氣,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正了正衣冠,然后,朝著御書房深深作揖。
接著,他做了一個讓老太監(jiān)瞠目結(jié)舌的舉動。
王貞文摘下官帽,輕輕放在臺階上。
起身時,他的眸子是亮的。
王貞文起身,不再留戀,大步離去。
無官一身輕。
觀星樓。
兩架馬車緩緩駛來,俱是紫檀木所造,玉片包邊,明黃綢緞裝飾。
馬車在觀星樓外的廣場停下來,兩列騎乘駿馬的侍衛(wèi)隨之勒住馬韁,與馬車一同停下來。
車門敞開,車廂里各自鉆出一位女子,穿素色宮裙的麗人猶如冰山雪蓮,矜貴冷艷;穿火紅宮裙的女子,戴著小鳳冠,玉簪珠釵等昂貴首飾。
像一只高貴的金絲雀。
而她的美貌和嫵媚,完美的駕馭這些奢華的首飾,讓人覺得像她這般姿色天成的內(nèi)媚女子,就該是這副華麗打扮才對。
撇下侍衛(wèi),兩位公主進(jìn)了觀星樓。
“懷慶,你來啦”
褚采薇等在一樓大堂,開心的迎向好姬友。
裱裱則不顧公主儀態(tài),提著裙擺,“噔噔噔”往樓上跑。
跑了幾步,猛的反應(yīng)過來,回頭喊道:“他在幾樓”
“七樓”
褚采薇應(yīng)了一聲,笑容甜美的和懷慶說話,從鹿皮小包里摸出肉干:“吃嗎”
懷慶搖頭。
裱裱跺腳道:“還不帶路”
褚采薇領(lǐng)著兩位公主來到七樓,推開臥房的門,滿屋子的藥味,裱裱的目光瞬間落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
桃花眸子登時染上一層水霧。
“他,他為什么還沒醒,他還有沒有危險(xiǎn)呀”裱裱哽咽道。
懷慶不說話,看向褚采薇。
“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他被送回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離死不遠(yuǎn)呢。身體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守城時,他使用儒家的法術(shù),遭到反噬。另外,腰上的傷也很麻煩,久久沒有愈合。”
大眼萌妹露出愁容,解釋道:“老師說他的意太霸道了。”
懷慶問道:“他的“意”是什么”
褚采薇搖頭:“老師只說傷人傷己,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懷慶微微動容。
許七安在晉級四品時,到底處在什么樣的狀態(tài),又是怎樣的心境,讓他踏出了這一步
裱裱已經(jīng)坐在床邊,手里捏著帕子,哭成了淚人。
她想呼喚許七安,搖醒他,又擔(dān)心這樣對他不好,就只有哭了。
裱裱抽抽噎噎的說:“父皇都不讓他做官了,他還這么拼命,魏淵一世英名毀于一旦,他要是醒來,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父皇怎么能如此絕情,我雖然不喜歡魏淵,但也知道他做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魏,魏公”
裱裱正哭著,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嘶啞的聲音。
裱裱大喜過望,懷慶和褚采薇也跨前一步,靠近床邊,看見許七安臉色蒼白,嘴唇干裂,但一雙眼睛,此時已經(jīng)睜開。
“呀,你終于醒了�!�
褚采薇開心的叫了一聲,道:“我去給你取一些滋補(bǔ)的藥丸�!�
臉蛋笑逐顏開,匆匆的跑出房門。
許七安凝眸,望著兩位公主妍態(tài)各異的容顏,略作沉默,道:“我在司天監(jiān)”
裱裱連忙點(diǎn)頭:“嗯嗯”
她長長的睫毛潤濕一片,白嫩的臉頰掛著兩行淚痕。
許七安朝她笑了笑,旋即如釋重負(fù)的吐出一口氣,看來李妙真把他救回來了。
“雖然撿回來一條命,但還是太冒險(xiǎn)了,我這段時間應(yīng)該一直在鬼門關(guān)反復(fù)橫跳�!彼恼f。
想要在萬軍叢中斬殺努爾赫加并不容易,首先,他得鑿穿大軍,然后斬殺一位雙體系四品巔峰。單憑這一點(diǎn),就不是任何體系的四品高手能辦到。
其次,努爾赫加兼修巫師體系,擁有很多控制手段,他的玉碎版天地一刀斬,未必能成功斬出。
因此,需要李妙真的金丹護(hù)持。
最后,儒家法術(shù)的使用方式也是一個關(guān)鍵點(diǎn),他用言出法隨換來短暫的狀態(tài)巔峰,其實(shí)比“元神增強(qiáng)十倍”
代價(jià)要小很多。
當(dāng)初可是直接魂飛魄散了,幸好氣運(yùn)之子命不該絕,身邊恰好有一位天宗的美少女戰(zhàn)士。
而這一次,他顯然沒有當(dāng)場去世,不然睜開眼看到的就不是裱裱和懷慶,而是產(chǎn)婆和下輩子的生父。
不多時,褚采薇捧著木盤子,擺滿瓶瓶罐罐,腳步輕盈的返回。
“你醒了就好,你能醒過來,證明那兩股磨滅你生機(jī)的力量已經(jīng)徹底消散,以你現(xiàn)在四品的體魄,兩三天便能痊愈。”
褚采薇顯得很開心,許寧宴重傷臥榻期間,她吃小魚干都不香了,每天都郁郁寡歡,一餐只能吃兩碗飯,人都消瘦了。
現(xiàn)在許寧宴蘇醒,她又可以快樂的享用美食,不用在為他擔(dān)憂。
在褚采薇的指導(dǎo)下,他服了幾粒藥丸,只覺腹部暖融融的,阻塞的氣機(jī)重新在經(jīng)脈中運(yùn)行,氣色紅潤許多。
并且,腹中饑餓感也消散了。
他又喝下裱裱遞來的溫水,在她的“服侍”下從床上坐起,靠著床頭,背后墊著軟枕。
“我剛才聽臨安殿下說到魏公了”
臨安立刻看向懷慶,一臉猶豫不決的模樣。
懷慶略一沉吟,輕聲道:“陛下不愿給魏公一個身后名,便是有,可能也是惡謚。”
一顆心掛在許七安身上的裱裱并沒有注意到,姐姐懷慶對父皇的稱謂用的是“陛下”二字。
惡謚就是含貶義的謚號。
謚號,對于這個時代的臣子而言,是對一生功績、品性的蓋棺定論。
惡謚,相當(dāng)于是把魏淵的一生,打上了“壞人”的標(biāo)簽,載入史冊,遺臭萬年。
懷慶把這幾日來的事詳細(xì)的告之許七安。
“這樣啊,意料之外,倒也情理之中�!�
許七安很平靜的說了一句,而后便是沉默。
許久后,他說道:“魏公是死在靖山城的,這一點(diǎn)很好,總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強(qiáng)。不過他要是沒死,哪些跳梁小丑也不敢拿他怎樣。
“回頭想想,他這一生都挺悲苦的,祖籍豫州,年少時家族被巫神教給屠了。到京城投奔世交,因?yàn)楹湍羌业墓媚锵鄳�,私奔不成,被凈身了�?粗膼鄣墓媚锛拮鋈藡D,自己還得在她身邊守護(hù),對男人來說,這是最大的恥辱吧。
“他這一生無兒無女,舉目無親,臨了,還要這樣對他。不應(yīng)該的”
許七安紅著眼,強(qiáng)笑道:“懷慶啊,你幫我把貞德的案子,把魏公的事,詳細(xì)的告訴楚元縝。問他明日之前,愿不愿意回京�!�
他再看向臨安,握著她的小手,捏了捏:“殿下,幫我研磨。”
“哦”
臨安全程旁聽,似懂非懂,唯有一件事很清晰很明白,他現(xiàn)在很難過。
許七安掀開被子起身,坐在桌邊,提筆寫信。
好一會兒,信寫完,他收入信封中,看向褚采薇:“妙真還在觀星樓嗎”
妙真裱裱微微蹙眉,認(rèn)為這個稱呼過度親密了,她聽著不太舒服。
“在的,我?guī)湍愫八��!瘪也赊碑?dāng)即出門。
李妙真此時正在自己的臥房里打坐,聽說許七安醒了,那個高興,匆匆奔過來。
推開門,迎面撞見兩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公主。
飛燕女俠收斂喜色,平靜的看了一眼桌邊的許七安,頷首道:“醒了就好,找我何事。”
許七安把信封交給她,聲音略有嘶啞:
“幫我把這封信送給武林盟的老祖宗,他在武林盟后山,有犬戎守護(hù)的那座石門。
“你去的時候,一定要記住,親手交給他,不能假托任何人,包括現(xiàn)任盟主曹青陽。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老盟主手里。報(bào)我名字便成,曹青陽會帶你去見他的�!�
“我能看嗎”天宗圣女大大方方得詢問。
你說呢許七安搖頭:“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