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楚州屠城案后,楊硯便留在了那里,朝廷任命他為楚州總兵兼楚州都指揮使。
即使在魏淵死后,他也一直留在那里楚州,不曾回京。
“召集所有潛伏在京城的兄弟,等待命令。”楊硯側(cè)頭,看向左邊的下屬。
“是!”
下屬雙手抱拳,接著拽住馬韁,輕輕一拽,與隊伍分離,朝另一條道疾馳而去。
義父生前沒能扶上六皇子登基,如今,該是我們這一派執(zhí)掌乾坤了……楊硯移動視線,順著寬敞的主干道,眺望皇宮方向。
……
打更人衙門。
四名金鑼齊聚一堂,門窗緊閉。
金鑼趙錦盯著對面的銀鑼宋廷風,瞇了瞇眼,道:
“許銀鑼真的這么說?”
許銀鑼已經(jīng)成為一種稱號,而非官職了。
在大奉,只要說出“許銀鑼”三個字,誰都知道指是哪位。
宋廷風笑道:
“如今中原動蕩,朝廷也處于危機之中,幾位金鑼能否在這場洪流中抓住機會,就看今日選擇。
“寧宴是魏公的弟子,四位大人與他亦有交情,并不陌生,還怕他坑你們不成。再說,講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如今大奉,效忠誰最有前途?
“不是坐在金鑾殿里,向云州叛軍搖尾乞憐那位,而是我的兄弟�!�
趙錦和其他三位金鑼對視一眼,沉吟一下,道:
“許銀鑼為什么不自己來?”
宋廷風不答,而是取出一張紙條:
“看完你們自然知道�!�
趙錦接過,展開紙條看了一眼,先是松口氣,評價道:
“是他的字跡�!�
接著,眸光一凝,盯著紙面看了許久。
趙錦深吸一口,壓下內(nèi)心翻涌的激動情緒,不動聲色的把紙條交給另外三名金鑼,傳閱完畢后,他說道:
“你回復許銀鑼,只要他沒騙我,我趙錦可以把這條命交給他,但我們要和他見一面�!�
……
驛站。
姬遠握著傳音法螺,道:
“無趣!
“大奉的小皇帝無趣,朝堂諸公也無趣,國子監(jiān)學子更無趣。
“我聽說當初鎮(zhèn)北王尸體運回京城時,元景閉宮不見百官,有個叫許新年的庶吉士,堵在午門從早罵到晚,罵的元景妥協(xié)開門。
“可惜朝堂上沒有見到此子,談判中亦沒見著,許是位卑言輕,沒資格與我同案辯論�!�
關(guān)于許新年的事,他是從這幾天的談判中,偶爾聽到有人私底下嘀咕說:
那云州來的小子牙尖嘴利,如果翰林院許大人能來,定罵的他當場痛哭流涕,乖乖滾回云州。
傳音法螺里傳來葛文宣的笑聲:
“那你怕是沒機會見到了,許新年此人,是許七安的堂弟,元霜和元槐的堂哥。
“他并不在京城,而是隨大奉軍在青州打仗,嗯,青州失守后,他被卓浩然砍了一刀,生死不知了�!�
姬遠嘖嘖搖搖頭:
“一介書生,硬挨卓將軍一刀,怕是兇多吉少。不提他了,葛將軍,那姓許的至今沒有現(xiàn)身。”
葛文宣沉吟一下,道:
“看來與我們之前猜測的差不多,姓許的黔驢技窮了,默認了和談,想著爭取時間熬過寒冬,然后向南疆求援�!�
這是很容易就能推理出的事情,大奉超凡戰(zhàn)力緊缺,盡是些三品之流,根本不可能與一品、二品強者爭鋒。
而到了超凡境,從三品開始,再想晉升,那可就難了。
資質(zhì)差的,就像武林盟寇陽州,五百年才勉強晉升,成為二品武夫。
資質(zhì)拔尖的,比如國師、洛玉衡之流,年紀輕輕就是二品,但也在二品境卡了足足二十年。
既然短期內(nèi)無法靠自身晉升來追平戰(zhàn)力,那么求援是許七安唯一的選擇。
姬遠嗤笑一聲:
“南疆蠱族受限于蠱神之力,難以誕生一品,七部中只有天蠱婆婆是二品,卻不擅長戰(zhàn)斗。南妖的超凡強者更是稀少的可憐。
“那具可怕的殘尸不可能離開南疆,九尾天狐倒是有可能會插手中原之爭,可是,她如果來了中原,那西域便沒了牽制,亦可分一部分兵力進攻中原。
“其實唯一的變數(shù)在巫神教,納蘭天祿脫困后,巫神教便有了一位大巫師,一位雨師。
“他們?nèi)绻痛蠓罱Y(jié)盟,倒是有些頭疼�!�
“九公子聰明�!备鹞男χf:
“我亦是如此認為,但老師說,暫時不用理會巫神教,至于緣由,我便不知了�!�
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許七安既然甘愿做縮頭烏龜,便由他去吧,一個三品武夫,翻不起什么風浪了。明日離京?”
姬遠“嗯”了一聲:
“明日早朝交換文書,而后便可離京返回云州了�!�
這是必要的流程,談判結(jié)束后,雙方交換文書,然后在朝會這種公開場合“告別”。
傳音結(jié)束,姬遠把傳音法螺交還許元霜,笑瞇瞇的問一旁的許元槐:
“元槐,京城教坊司里的花魁,個個都是拔尖的美人,今日離京,趁著還有時間,九哥帶你去享受享受?”
許元槐并不搭理他。
姬遠毫不在意,把玩著折扇出門,他也就隨口一說,可不敢真去教坊司,萬一遇刺怎么辦。
……
次日,朝會。
卯時,天色漆黑,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穿過東西兩座側(cè)門,過金水橋,京官候在丹陛、臺階和廣場,諸公邁入金鑾殿。
今日早朝專為云州使團舉行,主角是姬遠和一眾隨行者。
二十多名身穿云州官袍的“談判團”,邁入金鑾殿,趾高氣昂,帶著勝利者的強勢和傲然。
永興帝高居御座,不痛不癢的聊了幾句后,便讓人交換文書。
“承蒙陛下和諸位大人款待,本官此行甚是開心。”
姬遠笑容滿面的朝永興帝作揖,朝諸公作揖。
金鑾殿內(nèi),眾臣臉色難看,只當看不見他一臉的嘲弄和肆意張揚的氣焰。
“對了,京城近來民怨沸騰,公然辱罵朝廷,辱罵陛下。在下建議,該殺就殺,以儆效尤�!奔нh笑道。
身側(cè)的許元霜則想起,九哥這幾天時常打探民間消息,日日聽著京中百姓、國子監(jiān)學子怒罵云州使團和潛龍城一脈,當時他手搖折扇,看似毫不在意。
原來是暗暗記在心里了。
永興帝現(xiàn)在只想趕緊送走云州使團,道:
“不勞姬使節(jié)操心,朕自會處理。另,銀兩和絹已經(jīng)籌備妥當,可由姬使節(jié)帶走�!�
至于割地,后續(xù)還有一堆工作,比如通知當?shù)毓俑�,撤走鄉(xiāng)紳貴族以及當?shù)剀婈牭鹊取?br />
不可能立刻完成。
“如此,便謝過陛下……”
姬遠話音方落,忽聽“轟隆”一聲,火炮聲從遙遠處傳來,緊接著,密集的鼓聲也同步傳來,是宮門方向。
殿內(nèi)眾人大驚失色,其中包括姬遠為代表的云州使團。
偏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事。
永興帝眼里慌張一閃而逝,強作鎮(zhèn)定,望向趙玄振: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趙玄振領(lǐng)命退去,他跨出金鑾殿,俯瞰殿外廣場,下方官員一片大亂,臉色惶急,宮中禁衛(wèi)一部分涌向?qū)m門,一部分奔向金鑾殿,保護陛下和諸公。
金鑾殿內(nèi),姬遠眉頭緊皺,握緊銀骨這扇,沉吟不語。
許元霜和許元槐,前者蹙眉,后者頻頻朝外張望。
殿內(nèi)文武官員,皇室宗親,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趙玄振狂奔著返回,他拎著衣袍下擺,跑的像是一條喪家之犬,尖叫道: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陛下,叛軍打進來了,打進來了�!�
殿內(nèi)眾人臉色大變,下意識的看向姬遠,自云州起事開始,“叛軍”這個詞就和云州掛鉤,聽了兩個多月,驟聞叛軍二字,本能的反應(yīng)是,云州叛軍殺進京城了。
姬遠等人也愣了一下。
旋即便聽趙玄振喘了一口氣,續(xù)上話來:
“高喊著清君側(cè)……”
喧嘩聲再次于殿內(nèi)掀起,永興帝猛的看向皇室宗親所在之處,接著一愣,因為他看見了炎親王。
按理說,此刻炎親王應(yīng)該不在此地才對,莫非不是他?
一眾親王、郡王同樣用怪異的眼神看著炎親王。勛貴中,有幾個修為在身,不動聲色的向炎親王靠攏。
如果說,朝廷里有誰能造反、敢造反,大概只有這位太后所出的親王了。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沒人不懂。
炎親王懵了。
“什么叫打進來了?可有攻破宮門?”
勛貴里,一名國公大步出列,惡狠狠的瞪著趙玄振:
“把話說清楚。”
臉色蒼白的趙玄振正要說話,殿外忽然傳來喊殺聲,兵刃碰撞聲,以及慘叫聲。
這下不用說了。
叛軍有內(nèi)應(yīng),而且規(guī)模不小……殿內(nèi)眾人立刻做出判斷。
把守宮門的是禁軍,守皇城的是十二衛(wèi),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連續(xù)攻下皇城和宮城,除非叛軍就是十二衛(wèi)和禁軍。
什么人竟然能策反禁軍和京城十二衛(wèi)?
眾人念頭閃爍間,喊殺聲越來越近,直到有大內(nèi)侍衛(wèi)慘叫著摔入金鑾殿。
殿門外,人影閃動,一馬當先殺進來的,是穿著打更人差服的兩名金鑼,以及穿輕甲拎長槍的楊硯,再往后則有銀鑼銅鑼、羽林衛(wèi)、御刀衛(wèi)等。
成員非常復雜,但他們手臂上都纏著一條紅綢。
他們提著帶血的刀,將殿內(nèi)諸公、宗室、勛貴,團團圍住。
“楊硯?
一位郡王認出了他,又驚又怒:
“亂臣賊子,你敢行謀逆之事,不怕誅你九族嗎!”
永興帝壓下所有情緒,維持著君王的鎮(zhèn)定,撐案而起,看一眼炎親王,轉(zhuǎn)而望向楊硯和幾位金鑼,強作冷靜,道:
“你們的主子是誰�!�
與此同時,兩位勛貴一左一右,鉗制住了炎親王。
看到楊硯和幾位金鑼現(xiàn)身,明眼人就知道幕后之人是誰了。
這些魏淵的黨羽,當初可是支持六皇子的。
若非魏淵死的早,許七安殺了貞德后,登基的絕對不會是太子,而是當初的六皇子。
姬遠很懂得在關(guān)鍵時刻低調(diào),握著折扇冷眼旁觀。
“九公子,大奉朝廷內(nèi)亂了�!�
一位緋袍官員半喜半憂的說道。
這和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如果和談能讓朝廷內(nèi)部亂起來,那么成與不成,都無所謂了,甚至比談成議和效果更好。
一旦中樞亂了,大奉朝廷會以讓人驚喜的速度崩潰、瓦解。
當然,使團的生命安危就有些不受保障,所有是一半喜一半憂。
“靜觀其變�!绷硪晃痪p袍官員低聲說:
“不管誰勝誰負,如果不想國破家亡,必定要與我們客客氣氣�!�
依目前大奉的局勢,與云州撕破臉皮,那是死路一條。造反的人不會看不到這個事實。
“這,這和我沒關(guān)系……”
炎親王只是練氣境修為,被兩位修為高深的勛貴制住,毫無反抗能力。
這時,殿外的廝殺聲停了下來,似是分出勝負。
當然,遠處依舊有火炮聲和鼓聲,其他處的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
“不必為難六皇兄,此事與他無關(guān)�!�
清冷悅耳的聲音傳來,殿內(nèi)眾人或回頭,或側(cè)目,看見金鑾殿外,一襲素白長裙的倩影,跨過高高的門檻,裙擺拖曳于地,走了進來。
長公主?
不明真相的人一臉愕然。
永興帝愣住了,沒想到出現(xiàn)在眼前的人會是她。
“懷慶?”
永興帝指著她,怒道:
“你想干什么,回答朕,你想干什么?!”
他用力一拍大案,氣勢猛的高漲了幾分。
懷慶一步步走到御座之下,望著永興帝,語氣平淡,聲音卻不低:
“請皇兄退位!”
此言一出,殿內(nèi)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姬遠瞠目結(jié)舌,端詳著懷慶的背影,眼里有著難以掩飾的驚艷。
“你?懷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