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待到反應(yīng)過來，他渾身一哆嗦，癱倒在地。
見狀，沈晏像是見著了什么愉快的事情，陰沉的眉眼緩和了一些。
“趙小姐�！彼掷事暤�，“初次見面，便贈你一顆人頭為禮，可好？”
沈晏說著，真有靖寧衛(wèi)撿起淅瀝淌血的頭顱，送給趙鯉來。
趙鯉坐在石階上，剛對囂張這兩字有了新的認知，鼻子摔歪的人頭捧到了她眼前。
她抬頭看了一眼沈晏。
這帥哥病嬌值有點高，還是順著他比較好。
“謝謝大人。”雙手接過后，她努力露出真誠的笑容。
昏暗光線下，少女捧著人頭乖巧坐著，看不清長相，只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濃郁的血腥氣中，沈晏心口一疼驟然恍惚。
耳旁似聽少女的聲音喊了一聲——沈大人。
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但那瞬間尖銳疼痛與伴隨而來的洶涌貪婪妄念，讓沈晏失神一瞬。
電光火石之間，他在腦海中搜索著相關(guān)記憶卻一無所獲。
視線落在趙鯉傷處，見她半邊袖子都被血染紅。
沈晏心頭無端怒起，摩挲著扳指，叫人后脊生寒的注視著趙開陽。
被這仿佛打量死人物件的視線一掃，趙開陽遍體生寒，張嘴便要呼喊。
“有勞沈大人關(guān)心趙某家事！”趙淮大步走來，面色難看至極。
今日他不在府中，與同僚在游船上飲酒，未料到家中生出大亂。
他護在模樣不堪的長子面前，目光如箭，怒瞪趙鯉。
對于這個女兒他的感情十分復(fù)雜，一分憐惜九分厭惡。
可憐她吃了苦，但更恨她讓瑤光身份尷尬，趙家十六載培養(yǎng)造勢付之流水。
“阿鯉，你還要鬧到什么地步？還不快回家來？”他厲聲訓斥道。
“回家？”把那顆‘禮物’放在膝蓋上的趙鯉冷笑，“無家可回�！�
“胡說八道！”趙淮面色鐵青，卻不能當眾發(fā)作，“不要賭氣，只要你回家，一切既往不咎�！�
趙鯉嗤笑，既往不咎個鬼！他們愿意她還嫌惡心呢！
“這位沈大人送的禮物，我甚是喜歡！”
失血讓她十分口渴，趙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從今往后，我就是靖寧衛(wèi)的人了！”
聞言沈晏微微挑眉。
與之相反的，是趙淮更加陰沉的面色：“你若是執(zhí)迷不悟，便不再是我的女兒�！�
在趙府人面前，曾經(jīng)的趙鯉就是下人也會陪笑討好，就是因為自卑。
趙淮以為，他能拿捏住趙鯉的軟肋。
未料話音剛落，便傳來她帶著笑的回答：“不是就不是吧！趙鯉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趙淮心中一突，第一次正眼去看趙鯉。
嬌小的少女半邊袖子被鮮血浸透，把‘禮物’擱在石階上，搖搖晃晃從街道的陰影中站起走到月下。
面色慘白之極，臉頰上一道刺目血痕。
趙淮有些恍惚。
他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個女兒生得并不比瑤光差，如此狼狽之時仍尤有勝之。
為何從前他從未發(fā)現(xiàn)？
趙鯉身形搖晃走到趙淮面前，舉起沾染著她自己的血與仇敵之血的手掌：“擊掌為誓，不斷親是王八蛋！”
趙淮一愣之后，驟然暴怒：“好！便如你的意！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氣！”
他也豎起手掌，算定了趙鯉是不敢的。
趙鯉看向沈晏：“請大人做個見證。”
沈晏這才第一次看清趙鯉模樣，少女清透的眼睛就像一只貓。
他胸口一悶竟下意識避開視線，嘴上應(yīng)道：“可！”
撐到此時，趙鯉已是強弩之末。
滿是鮮血的手掌在趙淮掌中拍了三下，完成玄學上的斷親儀軌后松口氣，趙鯉安心往后栽倒下去。
早候在旁邊的沈晏將她接住。
“事情已了，人歸我了！”
不知為何，沈晏心臟在胸腔怦怦跳，將在滾得一身青苔污水的趙鯉打橫抱起，一刻也不耽誤走向馬車。
趙淮愣愣立在原地，他掌心還沾著趙鯉的血。
一種玄妙的感覺告訴他，他可能真的徹底失去了這個女兒。
第5章
壓到頭發(fā)了
趙鯉醒來，已經(jīng)是次日下午。
她看著頭頂?shù)那嗖紟ぷ�，腦子還迷糊著。
“趙小姐，你醒啦？”
干瘦婦人局促站在房中，似乎有些顧忌。
“你口渴嗎？我給你倒水�！�
趙鯉嘴里一股子苦澀怪味，動了動嘴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那婦人很快在房中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來，托著趙鯉的肩背將她扶起。
水尚溫熱，剛一沾唇，便刺得唇上的裂口生疼。
趙鯉把杯中水全喝下去，才覺得火燒火燎的喉嚨緩解了一些：“嬸嬸，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鎮(zhèn)撫司衙門長吏院舍。”照顧著她喝下水，這婦人又將她扶回枕頭上。
見趙鯉還想問些什么，婦人急忙起身：“我去廚房看看藥熬好沒有！”
趙鯉看著婦人逃一樣的背影，不知道是什么情況，緩了口氣，開始檢查自己的狀況。
她穿著內(nèi)衫，身上簡單擦洗過，手臂上纏著一圈圈繃帶。
躺在一架好料子的千工拔步床上。
只是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想來很久沒有住過人。
擺脫了生死危機，趙鯉躺在床上。
開始復(fù)盤自己來到這里的始末。
許久，她嗚咽一聲，把頭埋進了薄被里。
沒了！全沒了！
從靈學院畢業(yè)后，干著除靈人工作，腦袋拴在腰帶上同詭物打交道，四處奔波。
辛辛苦苦攢小錢錢，帝都圈剛買下套高檔小區(qū)房。
眼看就能過上歲月靜好的日子。
現(xiàn)在打拼的一切全成空，一夜回到萬惡封建社會。
趙鯉包著兩顆淚珠子，吸了吸鼻子。
人間最悲慘的事情是什么？
錢還在，房還在，她人沒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工作臺上還沒畫完的小黃漫線稿。
一想到，知名重口小黃漫畫師的馬甲會被揭穿。
還有房間書架、電腦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素材……
繼肉體死亡之后，還要面臨社會性死亡！
趙鯉生無可戀的躺平，兩顆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她這樣，卻叫端著托盤進來的婦人，生出了一些微妙的誤會。
今日京中最驚爆的消息，莫過于侍郎府千金與父親擊掌斷親。
趙侍郎被參不修內(nèi)闈，圣上下旨責令其思過。
而作為女兒，趙鯉的行為，在當世之人的價值觀中也是大逆。
可現(xiàn)在看來，其中或有隱情。
看著心如死灰無聲流淚的少女，婦人心中一軟。
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個嬌弱女孩會那樣做呢。
想著她放軟了聲音：“趙小姐，喝藥了。”
托盤上除了一碗黑漆漆的藥汁，還有一碗清雞湯面和一小碟佐藥的蜜餞。
婦人本想喂她，但趙鯉不喜歡這樣，堅持自己下床坐到了桌邊。
“多謝嬸嬸。”
不是什么下不來床的傷勢，只是失血過多，有些發(fā)虛，趙鯉仰著臉向婦人道了聲謝。
生得一副好樣貌的姑娘，面頰蒼白凹陷還有一道結(jié)痂的血痕，睫毛上沾著淚水，叫人看了就心疼。
趙鯉客氣禮貌沒有架子，張氏也放松了許多，一同坐在了桌旁。
手搟面泡在寡淡雞湯里，算不上特別好吃。
趙鯉卻吃得津津有味，一天一夜水米不粘牙，她早就餓得狠了。
沒受傷的手拿著筷子，邊吃邊詢問著張氏問題。
可惜，張氏只是受雇的院舍仆婦。
趙鯉昨夜被帶回鎮(zhèn)撫司后，府衙的李管事安排她來照料。
其余的多半還是灶間仆婦中聽來的小道消息。
從張氏口中得知，趙淮被御史參了一本時。
趙鯉及時垂頭，掩去眼中的幸災(zāi)樂禍。
這模樣，張氏看在眼里，只當她是難過。
笨口拙舌安慰兩句，約好明天來送朝食，張氏抬著空掉的碗，關(guān)門走了出去。
穿過小院，走了許久，張氏走到大廚房門口，就聽里面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
“你們聽說了嗎？趙侍郎家啊……嘖嘖�！闭f話的胖婦人一邊摘菜一邊搖頭晃腦。
“聽說了聽說了！外邊都傳遍了！”她未說完的話，被一口接過。
正值要給在衙門中的人準備飯食，廚房中的婆婦娘子聚在一起，開啟了每日八卦模式。
靖寧衛(wèi)作為大景情報機構(gòu)，在散播消息時也無比效率。
現(xiàn)在世坊之中，關(guān)于趙家的傳言早已傳遍京師。
有鄙視趙家門風做派的，也有非議趙鯉忤逆不孝的，當然質(zhì)疑者、從眾者更多。
“行了行了！”消瘦的李管事從外走來制止道，又叫來張氏，“你跟我來。”
兩人在廚房外的大樹下站定，李管事才問道：“趙家小姐怎么樣了？”
“精神還好，剛喝了藥�！痹诶罟苁旅媲埃瑥埵嫌行┚o張。
李管事也沒見怪，他就是因為張氏老實，才挑了她去照顧。
“好好上心點�！崩罟苁露诘�。
趙小姐可是沈大人親自抱回來的。
那位爺什么脾性態(tài)度誰都摸不準，還是上心些，免惹事端。
聞言，張氏有些猶豫：“可是，趙小姐住那間屋子，是不是不大好？”
李管事聞言，瞪了張氏一眼：“有什么不好的？”
現(xiàn)長吏館舍住滿了官員家眷，只那空著。
不安排到那里，難道安排去跟一幫糙老爺們住長屋嗎？
張氏囁嚅了一下，眼前這位李管事才來一年，不知其中舊事。
那間院子一直空著是有緣由的。
她掙扎了一會，道：“那間院子里，曾有一位閨中小姐穿著嫁衣懸梁自盡�！�
“從那以后，便常有人夜里看見女子身影，坐在窗邊梳頭�！�
“后來，有一個主簿，全家九口橫死在芳蘭院中�！�
張氏壓低的聲音，配合著此時暗下的天，一陣風吹過，李管事猛的打了個哆嗦。
“胡說什么？”他呵斥道，“咱們這鎮(zhèn)撫司是什么地方？哪個孤魂冤鬼敢在這造次？”
張氏挨罵，悻悻閉嘴。
李管事雖然嘴上罵著，心里卻盤算著，明日還是重新準備個住處。
那邊，失血過多的趙鯉喝了藥很快又睡去。
只是渾身發(fā)冷，睡不踏實。
女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陰測測道：“壓到我的頭發(fā)了。”
第6章
窺視的石人
院中還未來得及打理。
荒草橫生，風吹過，草木簌簌作響。
屋中沒有點燈，趙鯉躺在拔步床上。
喝下去的藥有安神效用，她睡得很沉。
只是左邊身子像是貼著一塊冰，凍的她嘴唇發(fā)白。
耳邊有人神經(jīng)質(zhì)的呢喃：“壓到我頭發(fā)了�！�
窗外夜風呼呼作響，卷起的草葉石子拍打在窗欞上。
“壓到我頭發(fā)了�！蹦锹曇粜跣踹哆�，逐漸暴躁起來。
窗欞啪嗒一聲洞開，風卷得床上青布帳子嘩啦翻卷。
一只慘白的手緩緩黑暗中探出，伸向趙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