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說著他無視趙開陽青黑的臉,將刑捕頭的話學了一遍:“什么叫,趙侍郎府的名帖,就想從牢里提人?只怕不夠分量!”
“那捕頭,顯是有所倚仗�!�
這小廝出生商戶,最是機靈,他很清楚,今日自己一番作為,會狠狠得罪趙開陽。
但那又如何?若是叫公子出事,不能再考取功名,他定會被活活杖斃。
大景雖說不像前朝,商戶不得為官,但也管控很嚴,科舉就是商戶改變出身的唯一途徑,若是此路斷絕,不但他自己,連帶父母都必被牽連。
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保住樊瑎。
趙開陽知道,這小廝是故意激他,不但他知道,隨行的人也知道。
但知道是一碼事,必須做是一碼事。
圈子里混的就是面子。
趙淮停職在家,本就是丟了大臉的,樊瑎此事,趙開陽不但得管,而且得管到底!
他強壓心中怒火,斟酌許久,冷冷看了一眼地上那個小廝,半晌才道:“走,回書院,將此事稟報師長。”
第151章
樓牌賭坊
趙開陽一行人從客棧出來,沿著長街緩緩離開。
街角的茶樓上,一只手輕輕放下竹編的簾子。
“盧爺,為首的是戶部侍郎趙淮的長子趙開陽、還有吏科侍中甘民次子甘瑜,國監(jiān)司業(yè)嚴正長子嚴戶……”
一個便衣校尉翻閱著無常簿,一一將客棧一行人的身世家底道出。
從這些人進入客棧布控圈子的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在調(diào)查他們的情報。
盧照也一身便服,坐在桌邊飲茶,聞言面上扯出一個冷笑來:“戶部侍郎趙淮長子,趙開陽……”
那校尉愣了一下,不知盧照是不是顧忌趙鯉,有些猶豫道:“這趙府是趙千戶本家,我們是不是該問問趙千戶的意思?“
盧照斜眼睨他一眼:“著人傳信給鄭連,叫他給趙千戶帶個話,就說此事牽扯到趙家,要不要弟兄們留一手。”
那個校尉拱手點頭領命而去。
正好與兩個壯碩漢子擦肩而過。
這兩個漢子倒也都是熟人,一個是之前合作過的馬百戶,還有一個就是曾被趙鯉救下的絡腮胡漢子。
他們兩人同樣一身便裝,腰間系著巴掌寬的牛皮革帶,一副游俠打扮。
在他們身后,是穿著綾羅綢緞的李慶。
李慶胎里就帶著咳疾,白面皮時不時咳嗽上兩聲,看著就是一個中等家境的年輕公子。
他們?nèi)艘徊⑦M來,看見盧照邊齊齊一拱手:“盧爺!”
盧照放下茶杯,起身仔細看了他們的打扮。
滿意的點點頭,只最后拍了一下李慶的手:“旁的都行,就是你這兩只手虎口的繭子,想法子擋一擋�!�
李慶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手,他常年使的是雙刀,兩手虎口是一層厚厚的繭。
李慶頓時垂下頭去:“是盧爺�!�
盧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靖寧衛(wèi)也是提頭的活計,以后誰知會接觸多少牛鬼蛇神,平常出任務都小心點,能不露破綻就不要露破綻。”
又對最年輕的李慶叮囑了兩句,盧照看他尋了兩張布帶纏住虎口的繭。
三人這才并肩出了客棧,一路走到了一處牌樓旁邊。
大景盛京明面上是禁賭的,但這里是河房,黃賭一條街。
街面上賭坊掛著茶樓的幌子,就這樣大剌剌的開在牌樓旁邊。
門前立著兩個店小二。
但這兩人肩頭搭著油膩膩的毛巾,衣襟敞著,露出濃密的護胸毛。
與其說是店小二,不如說是望風看場子的潑皮打手。
看見李慶帶著兩個護衛(wèi)樣的漢子過來,三人都是生面孔,小二迎了上去:“幾位來我們茶樓,有何貴干��?”
李慶心說這問話就不像是正經(jīng)做買賣的。
他沒有說話,一邊偽裝的馬百戶上前一步道:“我家公子來玩兩把�!�
說完隱蔽的對著這小二擠了擠眼睛。
這小二的看了一眼時不時咳上兩聲,病秧子似的李慶,唇角扯出一個笑來。
心道原來不知是哪來的愣頭青,被街面上的混子哄騙來賭博耍錢。
這種人傻錢多的,正是他們最歡迎的!
店小二立刻換了一副嘴臉,一左一右的讓開:”公子里邊請!”
李慶負手跟著他們往里走。
這間茶樓外邊看著不大,但里頭很深。
路過冷冷清清臟兮兮的大堂,從后院的一個小角門進,通過一道長長的巷子。
便能聽見里面牌九馬吊的嘩啦碰撞聲。
這里面的賭徒竟是奮戰(zhàn)到了天亮。
又從一道隱蔽的小角門進去,便能進了一處烏煙瘴氣的大堂。
里邊滿是蠟燭燃燒后的煙氣,昏暗的屋內(nèi),都是一桌一桌的賭徒。
李慶微微瞇著眼睛,面上掛著好奇,在這些賭徒身上掃了一圈。
常理來說,一般的賭局早晨也該散了,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這處的賭徒,現(xiàn)在還依舊亢奮,全部圍在一個青衫年輕人旁邊,大聲的鼓噪。
那年輕人雖是文士書生打扮,但面上的表情與讀書人沒有一點關系,他雙眼通紅,額角頸側(cè)青筋暴起。
正緊緊的盯著骰盅,跟著身邊的賭徒高聲大喊:“開!開!開!”
在這青年書生的面前,竟堆著一大摞籌碼,顯見贏了不少。
坐莊的莊家是一個唇畔兩撇老鼠須的中年人,干瘦,看著就不是省油的燈。
現(xiàn)在這人卻是不停的抬手擦拭著額上的汗珠,手掌蓋在骰盅上,在賭徒的鼓噪下,一時間漏了怯,不敢開盅。
引著李慶馬百戶進來的那個店小二,也沒料到里邊是這樣的場景。
馬百戶上前一步,悄聲道:“兄弟,你們莊家是不是失手了?”
店小二沒有回答,只是面色鐵青。
“開!開!開!”
賭徒們跟隨著那青衫公子下注,賭大的那個格子里堆滿了散碎銀子和籌碼。
這一莊,他們?nèi)羰莿倭�,定能翻本�?br />
手掌蓋在骰盅上的莊家,卻遲遲不敢開。
他是賭莊老手,手上的功夫不知道坑害得多少人傾家蕩產(chǎn)。
他很清楚骰盅里細微的變化。
他之前分明搖的是小,現(xiàn)在骰盅里的骰子,卻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撥弄過,變成了大。
莊家熱汗長流,按住骰盅的手微微顫抖。
就在此時,一個打扮光鮮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走到莊家的身后,竟是不由分說,將骰盅一扣,弄亂了里邊的骰子。
莊家見到他來,長出了一口氣:“當家的�!�
賭徒們頓時不干,罵罵咧咧就推攘起來。
那中年男人在一片罵人的聲浪中,滿臉堆笑道:“今日超出營業(yè)時間,不再賭了,這把自然不算,早先各位也贏了不少,見好就收吧�!�
說著一揮手,身后數(shù)個彪壯的漢子走到了這些賭徒的后面。
這些混油了的賭徒知道莊家是翻臉了,識趣的不再說話,各自悄悄取了賭本回來,順著墻根就溜了。
只有那個面前籌碼堆得像是山一樣的青年書生,不滿道:“什么叫超出營業(yè)時間,你們就是賭不起想耍賴了!”
他說著,將面前桌子一推:”我不管,今日必須繼續(xù)。“
眾人只當他是賭紅了眼,不知好歹。
但李慶心細,敏銳的察覺到那個青年的袍子下擺正微微顫抖,竟好似在害怕得抖腿。
第152章
賭棍與賭鬼
李慶如此細心的關注這個年輕人,自然是因為此人就是他們的目標——袁孟之。
袁孟之的喊話,讓那打扮光鮮的老板面上笑容一僵,眼中暗色一閃而逝。
“這位公子,小人叫王求,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您,還請您高抬貴手,原諒則個。”
說完王求恭恭敬敬的朝著袁孟之行了一禮道:“接連三日,公子都在我們賭坊徹夜耍錢,也贏了不少,我們這小本經(jīng)營,實在經(jīng)不住高人的折騰,還請公子放我一馬�!�
他話中暗指袁孟之是高人,也明說了袁孟之贏了不少,該收手了。
“公子,您看我遣人去帶公子兌換籌碼可好?”
王求自認為,容忍這年輕人賭了三日,贏了三日,做買賣已是夠意思了,末了也不想和袁孟之交惡,愿意讓他帶走贏得的籌碼。
他的一番動作,作為一間賭檔老板,也還是算是有風度了。
不料袁孟之卻歪了歪頭,好似在聽耳邊人說話,下一秒露出著急神色:“不行!不行!今日必須繼續(xù)賭下去�!�
聽見賭坊要趕人,他慌亂道:“不賭夠了,他不會高興的!必須繼續(xù)賭�!�
他慌亂的話,并沒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只有李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瞳孔卻猛的一縮,注意到了袁孟之話中的違和之處。
他會不高興?哪一個他?
袁孟之的話,引起了王求的不滿。
王求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下來:“公子,當知道見好就收!何必鬧得大家都覺得難看�!�
袁孟之帶著一絲哀求道:“王老板,求求你,繼續(xù)賭吧,求求你�!�
王求嘿了一聲,沒想到會遇上這樣不識好歹的:“袁公子,這幾日我們也查清楚了您的來路。”
“我知道您是白鹿書院的學生,您有背景有人撐腰,但我們也不是就隨您欺負,話都不敢說�!�
“三日來,您在我們賭坊贏了整整八百兩銀子,也該收手了!”
王求說著不愿再與袁孟之攪纏,便道:“請袁公子見好就收,否則鬧去您的書院師長面前,也耽誤您的前程不是?”
好賴都說完了,王求便命人往外趕人,一邊四處拱手致歉道:“各位對不住啦,等清掃干凈,各位再接著耍�!�
他看見李慶三個生面孔站在門邊,面上掛著笑,就要過來打招呼,不料卻被袁孟之一把抱住了手臂:“王老板,讓我繼續(xù)賭吧!”
“他不高興了!他在生氣!”
袁孟之的語氣比先前更慌亂著急數(shù)分。
王求乍一下被他抱住了手臂,還道他是要干什么,正要呵斥,卻看見了袁孟之的眼睛。
袁孟之說話時,并沒有看王求,視線的落點是在王求的身側(cè)。
王求眼神極好,他看見袁孟之瞳孔印出來的倒影里,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影。
一個趴在自己肩上的人影。
王求的視線正好與那個影子赤紅的雙眼對上。
一陣戰(zhàn)栗順著王求的后背爬上,他忍不住猛的回頭看向自己的右肩,那里空蕩蕩的,只有肩頭一片衣裳,好似被一雙手爪揉皺巴了。
“��!”
王求這樣道上混的老油子,反應靈敏,他抬腳,一腳踹在了袁孟之的身上,然后一個滑步,閃身到了一邊:“什、什么東西?”
袁孟之先是一愣,而后卻開心的笑了起來:“王老板,你也看見了!你也看見了!不是我一個人了。”
隨著袁孟之的喊聲,王求覺得肩頭一沉,一個冰一般沁骨寒涼的東西攀上了肩頭:“賭。”
那東西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個音節(jié),一些東西順著肩頭掉下,落在了王求的手里。
是半根碎掉的牙齒,上面還帶著血。
王求像是燙手一般,手忙腳亂將著牙齒扔了出去。
然后瘋狂的撕抓后背,想將趴在他肩頭的東西丟下去。
賭坊中一片寂靜,賭客和伙計都站在遠處,看王求突然發(fā)瘋,而袁孟之則坐在那里笑。
“中、中邪了?”先前領著李慶三人進來的店伙計嘀咕了一聲。
撞見這樣的邪門事,再怎么嗜賭的都不敢再待,很快賭坊里只剩幾個伙計。
還有幾個實在是好奇心爆棚,膽子肥的。
先前喧鬧的賭坊,安靜下來。
王求發(fā)了一陣瘋,發(fā)現(xiàn)那東西牢牢的黏在他的背上,冰涼涼的手環(huán)抱著他的脖頸,怎么都甩不下來。
他再蠢也知道,自己背上這東西跟袁孟之脫不了干系,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將人提了起來:“你做了什么?這是什么玩意?“
袁孟之卻哈哈大笑道:“王老板難道不知道嗎?”
“這賭坊里,這東西不是最多的嗎?賭鬼,一個拿命的賭鬼!”
袁孟之扯住王求的手腕:“快點,陪他賭,否則便要拿命�!�
隨著袁孟之的話,王求只覺得換在脖頸上的手猛的收緊,一個冰涼涼的東西貼在了他的耳邊:“賭�!�
隨著這含糊的聲音,又是幾粒帶血的碎牙掉落下來。
王求道上混了很久,人狠心也狠,立即站起身來:“快,來人,擺投瓊!”
他喊是喊了,他手下人卻無一人敢動。
誰都不是傻子聾子,知道遇上邪事,要和真賭鬼耍錢,誰敢上?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王求脖頸爆出青筋,指著剛才那個留著兩撇胡須的中年人罵道:“快點!不然老子殺你全家�!�
有時候,人比鬼惡。
那兩撇胡須的中年人沒得奈何,苦著臉回到了桌旁,抖著手將一個骰盅放在了桌上。
王求揪著袁孟之的領口,將他臉按在了桌上:“賭!”
“袁公子,今日受您恩惠,過了這一關,老子一定百倍回報�!�
王求此時已經(jīng)徹底撕開了先前偽裝的笑模樣,惡狠狠的看著袁孟之。
袁孟之哭喪著臉:“王老板,你別怪我,我也沒料到一個游戲招來的東西,竟這樣兇。”
一直冷眼旁觀,仔細觀察著的李慶和馬百戶交換了一個眼神,舉步上前。
帶他們來的店小二沒料到病秧子似的李慶居然還敢往前湊。
一時間,堂內(nèi)只有骰子撞擊在骰盅上的清脆嘩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