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已經(jīng)滿臉是淚的老婦人聞言，急忙抬頭擺手：“不是，我們沒有逼阿洵，是她自己自愿的。”
村長長嘆一聲，這才抬起頭來，他的臉上也滿是淚水：“村子里的人做完那個夢后，本不想這樣做。”
“可我們實(shí)在太餓了�！�
“阿洵便道，什么都不做也是餓死，倒不如搏一把，然后便自愿沉了泉水�！�
趙鯉暫時無法辨別他們所說的是真是假，繼續(xù)問道：“你們是怎么將你家阿洵沉入泉水的？進(jìn)行了什么特殊的儀式？仔細(xì)說來！”
村長夫婦還跪在地上。
似乎是趙鯉的問話，讓他們長久的愧疚有了宣泄的口子。
村長也不像之前那樣顧忌隱瞞，開口道：“按照大家做的怪夢，夢中泉眼說，祂喜歡清凈，沉入泉眼中的尸體，需要干凈無聲，必須用泉水滌身。”
“而這些尸身的怨恨和煞氣，需要有人來背負(fù)承擔(dān)�！�
老村長頓了頓，面上又淌下一行淚水：“我家阿洵，就自告奮勇做了這背負(fù)之人�！�
“眼耳口鼻中，塞上米糠，長發(fā)覆面，赤身進(jìn)入一口大缸�！�
聽見村長說眼耳口鼻塞上米糠時，趙鯉心中一凸：“米糠？還是腌菜米糠膏？”
村長被她的問話弄得一懵，回答道：“自然只是濕米糠，為何要用腌菜的米糠膏？”
趙鯉心說也是，況且那是一具男尸。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什么大缸？用什么封口？”
“當(dāng)時村中遭災(zāi)，沒條件置辦，只尋了一口腌菜的黑缸。”
“封口的是白布濕泥，紅芯的稻草繩。”
黑缸，草繩。
趙鯉在心中默念了兩遍，頓覺得腦仁疼。
泉眼中一定是有東西的，只是尚不知是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立場。
表面來看，泉眼向清泉村的村民討要活人，不像什么好東西。
但在那種背景下，只要一個活人，換全村活命，而且四年來沒有滋擾，卻又不能說在作惡。
趙鯉又扭頭看向那眼泉水。
正想著應(yīng)對的法子。
鄭連去而復(fù)返。
他走到趙鯉的身邊，低聲道：“趙千戶，有發(fā)現(xiàn)�！�
趙鯉看了看屋里的村長夫婦，帶著鄭連走到屋外無人處。
“那棺材里全是水，尸體都泡發(fā)脹了�！�
鄭連一邊說，一邊攤開手掌。
在他掌心有一個布包，輕輕抖開露出里面一根慘白的食指。
“棺中尸體未著寸縷，呈蜷縮狀，我尋機(jī)掰了一根手指�！�
趙鯉也不知道鄭連就是去搬個棺材的時間，怎么就偷摸掰了尸體的一根手指頭回來。
不過她還是鼓勵地豎起大拇指，低聲道：“干得好�！�
“但是，掰下來的？”
就算是泡爛的死人，手指頭也不是什么能輕易掰下來的東西吧？
鄭連看出她的疑惑，將那根手指遞來：“趙千戶一看便知。”
趙鯉拿在手里仔細(xì)一看，立刻發(fā)現(xiàn)了問題。
眼前這根慘白的手指，并不像是一般尸體殘肢呈青紫色。
反而白得讓人感覺不對勁。
再仔細(xì)一看斷處，竟看著有一些類似白色菌子。
趙鯉將斷指湊到鼻下去聞，驚異地發(fā)現(xiàn)，沒有一點(diǎn)肉腥味。
要知道現(xiàn)在正值熱天，一塊豬肉泡水里，也會發(fā)出肉腥臭味。
但是斷指味道很干凈，干凈得根本不像人類的手指，倒像是植物。
趙鯉不由得想到村長說的：祂說祂喜歡清凈，沉入泉眼中的尸體要用泉水滌身，保證干凈無聲。
再看這手指，只怕所謂泉水滌身，就是將尸體轉(zhuǎn)化成這種菌類一般的形態(tài)。
所以，心眼才看不見骴氣。
只是無聲，又作何解？
趙鯉將那根手指包起，遞還給鄭連。
她思考了很久，猛然想到，那東西要村長家的阿洵沉入泉眼，背負(fù)尸身的怨恨和煞氣。
四年前，清泉中餓死許多人。
餓死一直是能占據(jù)人死亡痛苦排行榜前列的死法。
餓死的人怨氣極大，所化餓鬼難對付，也時常叫人感覺可憐。
但這些餓死的人，泉水滌身后，竟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化身餓鬼為禍一方，或許就是與泉水滌尸有關(guān)。
他們的怨煞被凈化了，留在泉眼里的是異化的尸囊。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趙鯉有些松了口氣。
這會不會說明，泉眼中的東西，至少在立場上是與人類能保持一致的呢？
她立刻轉(zhuǎn)身走回房里，問村長：“當(dāng)年放入泉眼的只有清泉村餓死的村民嗎？”
村長還跪在地上抹淚，聞言想也沒想地道：“不是�！�
“夢里泉水說，餓死之人容易吵鬧，喊餓的聲音吵得祂睡不著。”
“叫我們盡量收集起周圍餓死之人的尸體，收斂入泉水�！�
趙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或許搞明白一些事情了。
現(xiàn)在只需要再查出腌菜缸里那仁兄是誰，清泉村的事情大抵就能水落石出。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之后的問題就是，要不要試探著接觸一下泉水里的東西。
她站著思考，鄭連和雷嚴(yán)守衛(wèi)在旁邊。
鄭連小心地將作為物證那根手指頭收好，卻察覺到在窗子背后，有一道視線窺看。
他默默地朝著窗邊移動了兩步，猛地大叫出聲：“什么人竟敢窺看?”
喊完，他撐著窗臺一躍而出。
窗邊偷聽的人被他一喊，嚇了一跳，等反應(yīng)過來想跑，已經(jīng)被鄭連追上。
他的手中提著一柄柴刀，抬手就要揮砍。
但被鄭連輕松打落，整個人被壓制擒拿在地。
趙鯉等聽見聲音紛紛追出。
村長老胳膊老腿，只能站在窗邊。
看清楚鄭連壓著的那個提刀人，村長愕然道：“二狗，你怎么在這？”
原來，地上那人就是今天第一個認(rèn)出靖寧衛(wèi)魚服喊話的人。
這人面相精明，眼珠子一轉(zhuǎn)就道：“我砍竹子，順路來看村長你，剛才路過窗邊被嚇了一跳。”
聽了他的話，在場所有靖寧衛(wèi)同時冷笑。
跟他們玩這套是不是太天真了？
鄭連毫不客氣反手給他一嘴巴。
趙鯉抱著手臂站在旁邊：“很好，看樣子最后一個問題很快也能解決了！”
“這答案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真的很感謝啊！”
第255章
黃鱔鉆洞
在眾人的注視下，這個叫做諢號二狗，正名叫馮全的男人被押進(jìn)屋中。
村長家磨石上的麻繩將他一圈一圈捆死。
他驚慌地向著村長求救：“村長，云叔，你救救我啊，我真的只是路過�！�
這些村中的年輕一代都是村長看著長大，見馮全被鄭連一個嘴巴子扇得臉頰高高腫起，他有些不忍。
囁嚅著嘴唇，走到他覺得最好說話的趙鯉旁邊，剛想說情。
趙鯉抬手制止，示意他看地上的柴刀：“老人家請看，此人攜兇器前來，只怕不安好心。”
趙鯉很清楚，在這種鄉(xiāng)村辦案不能太囂張。
鄉(xiāng)里人團(tuán)結(jié)，若是太過囂張，惹起公憤，便是靖寧衛(wèi)的繡春刀也比不過村民們的草叉柴刀。
因此她很有耐心地道：“放心吧，靖寧衛(wèi)辦事素來公正，我們絕不會誣陷一個好人，頂多嚴(yán)刑逼供�！�
村長被她說得愣住，一時間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彎，松了口氣連連點(diǎn)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雷嚴(yán)憋笑憋得面上一陣扭曲，鐵針?biāo)频暮陧毝读藘上?
他心道，這趙千戶真是個妙人。
鄭連他們臨時征用了村長家的茶室，就地審問干活。
趙鯉單獨(dú)將一個校尉叫到一邊，命他掏出無常簿記錄。
靖寧衛(wèi)任務(wù)標(biāo)配，除了制服、銅哨、繡春刀，還隨身攜帶無常簿。
無常簿相當(dāng)于靖寧衛(wèi)個人的任務(wù)日志。
無常簿采用的是和銀票一樣的防偽標(biāo)識。
每一頁都有記號。
記錄無常簿時，不得涂黑修改，不得撕毀。
記錄在無常簿上的事情，便代表記錄者對其真假負(fù)責(zé)。
趙鯉將這里的情況一一寫下。
核對后，她用筆尖在大拇指上涂黑畫押。
“我與雷百戶等人，暫留清泉村�！�
“你將這記錄交給沈大人�！�
趙鯉隨手扯了片竹葉擦去拇指上的墨跡，對那校尉叮囑道：“請沈大人盡快向京中發(fā)公文，向陛下討要一紙文書�！�
“想來應(yīng)該能派上大用場。”
那校尉皮膚微黑，一臉認(rèn)真地聽趙鯉說完，立刻肅聲拱手道：“是！屬下這就去！”
說完他抄著繡春刀就去牽馬。
就在這短時間里，村長家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慘叫。
趙鯉忍不住皺眉嘀咕道：“鄭連在詔獄混那么久，也不知道跟老劉多學(xué)學(xué)手藝，怎么一開始這人就叫這么慘，真擔(dān)心他給弄廢了�！�
一旁那個館驛采辦，將她的自言自語全聽了進(jìn)去，頓時嚇得像是小雞仔瑟瑟發(fā)抖。
見趙鯉轉(zhuǎn)頭看他，他打了個哆嗦，小聲問道：“這位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他手里還提著一只竹簍，里面?zhèn)鱽砘钗镌谒袚潋v的聲音。
“這黃鱔是吃不成了，我還得去買的地方把錢換回來，重新采買些東西。”
聽他說起泉水里產(chǎn)的黃鱔，趙鯉頓時感興趣，叫他拿竹簍來看。
掀開竹蓋，里面便甩出一條肥壯的黑黃尾巴，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趙鯉的袖子。
只見竹簍里底下鋪滿了竹葉，防止水漏出。
筐里裝了大半的黃鱔。
這些黃鱔極肥，帶著濕滑粘液的軀體在水中纏成一團(tuán)。
趙鯉看得很仔細(xì)，
那采辦擔(dān)心她上手拿，急忙提醒道：“趙千戶，可不能上手啊，清泉村的黃鱔特別兇，一咬就是一個血印子�！�
趙鯉心想，她就是吃撐了也不會上手的。
誰知道這些黃鱔怎么長起來，牙上會不會帶有不好的東西。
不過她還是感謝了采辦問道：“不知貴姓�。俊�
聽她詢問姓名，這采辦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急忙回答道：“小的姓王，叫王素�！�
趙鯉點(diǎn)了點(diǎn)頭，叫他去尋兩根樹枝來。
他很快尋來一根竹枝，跟趙鯉協(xié)作從簍子里帶了抓了一條黃鱔出來。
這黑黃的黃鱔約兩指粗細(xì)，十分有活力，也十分的兇。
張嘴咬在竹枝上，尾巴亂甩。
趙鯉一直盯著這黃鱔看，就在王素莫名其妙時，聽趙鯉道：“你說這黃鱔會不會是吃尸體長大的？”
王素忍不住一哆嗦，還沒回答，就聽趙鯉又道：“當(dāng)然是吃那些沉尸長大的啊，否則怎會這樣肥壯�！�
她接著自言自語道：“那么，這黃鱔能不能啃動骨頭呢？”
就在趙鯉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地上撲騰的黃鱔突然松口，朝著地面石板的縫隙間鉆。
那縫隙窄小，根本進(jìn)不去。
黃鱔張嘴就去咬塞在縫隙里的泥，然后將其中的碎石子吐掉。
趙鯉看見它奮力朝著小縫鉆的模樣，冷不丁打了個寒戰(zhàn)。
她或許明白那具詭異的尸體是怎么回事了。
趙鯉忍不住抬腳，踩住地上那黃鱔的尾巴。
將那條黃鱔半截身子都踩得癟下去。
王素不知她是為什么，也不敢問。
就在此時，村長屋中的慘叫停了下來。
趙鯉在石板上蹭了蹭鞋底腥臭的黃鱔粘液，走回屋中。
村長擔(dān)心村中后輩，趙鯉也就大大方方地讓他旁觀審訊。
趙鯉進(jìn)去時，村長夫婦面色慘白地坐在一邊。
而村民馮全，被綁在一張豎起的條凳上。
看著倒是沒有什么明顯的外傷。
只是雙手指甲縫，插滿了一指長的竹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