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魯建興和魏世剛走出門外,便聽見范秀才和王氏對話。
莫看范秀才為人師表,下頜胡須青青,對著老妻說話卻是膩歪得很。
走來就撒嬌道:“娘子去取一壺涼茶費了好長時間�!�
“我都口渴死了�!�
“娘子怎么那么久都還沒來,我一直等你呢!”
魯建興和魏世聽了,兩人對視一眼。
聽了人家夫妻私房話,都有些別扭。
卻不知王氏突然一怔:“怎么還沒來,怎么還沒來?”
“一直在等……”
她魔怔一般喃喃自語著。
范秀才見狀心中一急,急忙扶她:“娘子,莫不是累著了?”
王氏年輕時在清波樓中傷了身子,贖身時年紀又比較大。
兩人一直沒有孩子,但范秀才是真心愛憐于她,一直很寶貝。
還欲問,就被王氏一把推開。
只見王氏拎著裙擺,追了出去
“官爺,兩位官爺!”
王氏也是小腳,跑得跌跌撞撞。
她心中焦急,怕魯建興兩人已經(jīng)走了,只得高聲呼喊。
幸而,魯建興兩人都沒走遠,聽見她喊就止住腳步。
魯建興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迎上去:“夫人可是想起什么了?”
王氏的腳不是從小裹的,是幾乎成年后,為了順應江南的潮流,把腳板硬生生打折包成的。
跑了幾步,便覺得腳板像是刀割一樣的疼。
但她顧不得那些,對著魯建興道:“官爺,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十年前,確實有一個女孩被賣進了清波樓�!�
“但這女孩的腳不是在清波樓里裹的,被賣進樓里之前,她已經(jīng)裹了腳!”
“賣的時候,她還拿著一根糖葫蘆,心心念念以為她只是來清波樓暫住�!�
王氏鬢角都是細汗,急聲道:“這女孩每日嘴里念著的,就是為什么還不來。”
“她在等什么人接她回家�!�
魯建興面上一陣狂喜,立刻追問道:“你可還記得那女孩家人住在何處?”
記憶,就是一點通了,就能瞬間回憶起來。
何況王媽媽印象中,像姜囡這樣的女孩很少。
大多數(shù)女孩后來都能認清楚現(xiàn)實,自己是被家中拋棄。
但姜囡不同,她堅信著,爹爹會來接她。
“就住在德如坊!”
姜囡不像別的女孩,認清現(xiàn)實就不再提家里。
她一直一直念著,她的家住在德如坊,院里有一株大槐樹、
最疼她的爹爹,還在樹下給她打了秋千。
她還在家中有一個心愛的布娃娃,是親娘給縫制的。
她念著,旁人也聽著。
聽多了,自然就記下了。
王氏一股腦說完,魯建興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是有了大的進展。
他們說著這些時,范秀才也追了出來。
想要上前,但被魏世攔住。
魯建興抬眼看了一下面色驚疑不定的范秀才。
他肅色,朝著王氏一拱手。
“多謝夫人,提供了很大幫助!”
他這一行禮,可以說是給了很大的面子。
王氏知道他們是靖寧衛(wèi),哪里敢受,急忙側(cè)身避開。
魯建興又對范秀才亮了一下腰牌:“盛京靖寧衛(wèi),找尊夫人查訪一樁舊事,多有叨擾,還請原諒�!�
范秀才平常打交道,最大也不過是里長,縣衙里的吏目。
突然空降一個京城靖寧衛(wèi),一時手足無措。
又見對方鄭重道謝,沒有半點不端,心里隱秘之處的擔憂,終于放下。
他不由帶上一絲與有榮焉之色,上前來扶住了王氏:“哪里,大人實在客氣了�!�
魯建興見狀只點了點頭:“公務在身,不便多叨擾,先行告辭。”
言罷叫上魏世,一同前往王氏所說的德如坊。
范秀才扶著王氏,見他們走遠了這才輕聲問:“兩位官爺所問究竟何事?娘子幫了什么忙?”
王氏卻望著一只探出墻頭的花枝。
許久,才嘆了口氣。
“并沒有幫上什么忙,只是……贖罪而已。”
第313章
姜家舊事
從王氏那里得到了消息,魯建興又領(lǐng)著魏世馬不停蹄朝著德如坊趕。
怪不得他著急,實在是拖延不得了。
靖寧衛(wèi)的樓船一直停泊在外水。
釣著的清秋姑娘,是每日唱著鬼戲。
雖然被船上狴犴神像震懾,不敢上來。
但每天晚上,便嘩啦嘩啦地撓船底。
依附寄生在船底的螺螄寄生物,都被撓掉了一層。
船上的小吏和水手,每天夜里,就在大霧中,聽江水中鬼戲喊冤。
怨氣森森的鬼戲,還唱來不少水里的怪東西。
甚至有水手,大著膽子去船舷窺看。
看見霧氣中影影綽綽,有無數(shù)磨盤大小,似烏龜?shù)墓治�,朝著船集合�?br />
住在船底的水手,偶爾還能聽見這些東西,用腦門上肉繭撞船底的聲音。
船上官吏急得滿嘴是泡,老擔心這樓船被搞廢了,自己吃罪不起。
魯建興領(lǐng)著熟悉源寧的魏世,在下午就進了德如坊。
比起范秀才兩口子住的里坊,這處德如坊的環(huán)境要差上兩等。
正是下午,坊間孩童聚集在一處。
男孩用尿和泥,或是騎著掃帚玩官兵抓賊的游戲。
女孩就湊一塊過家家。
在坊門東面,還有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樹。
魯建興眼尖,一眼看見坐在樹下聊天的里坊老嫂子團。
這些情報專員,一個個吃著炒的南瓜子,手里做著針線活。
吐瓜子皮的間隙,嘴巴不停,東家長西家短。
沒她們不知道的。
魯建興給魏世使了個眼色,便走上前去。
趙鯉手下幾人,論皮相最好的是李慶,論詭異的女人緣,最好的是鄭連。
但無論盧照還是魯建興,年輕時也是十里八鄉(xiāng)帥小伙。
否則光是靖寧衛(wèi)面試那關(guān)就過不去。
現(xiàn)在年紀大了,那也可稱濃眉大眼婦女之友。
魯建興剛一走過去,一個納鞋底的老嫂子便抬起頭來。
上下掃了他兩眼。
舊時百姓流動性不強,沒有那么多街溜子。
常住的里坊來了陌生面孔,這些老嫂子一眼就能看出來。
魯建興任她打量,也不氣惱,大方上前,叉手一禮,問道:“請問這位嫂子,可知坊中有一姜姓人家?”
“院里有棵大樹�!�
魯建興描述著姜家的特征,接著道:“我與他家主人多年前有舊,近日正好來源寧,便前來尋訪舊友�!�
他的問話指向性很強,幾乎一瞬間所有在樹下做針線活的婦人,都想起了他說的是哪個姜家。
她們中有些年長的頓時色變。
有些后嫁進來的,顯然也聽說過傳聞,訥訥不敢言語。
一時間樹下一靜,
下一秒,這些婦人收拾針線簸箕筐子,四散就要離開。
魯建興一看,就知道必有蹊蹺。
他眼疾手快攔住一個。
這婦人約莫四十來歲,十分消瘦,看人時眼睛好像有鉤子。
并不是說她眼神勾人,而是她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審視和不安分,像鉤子刮人一樣,讓人不舒服。
“嫂子留步�!�
魯建興也不伸手拉扯,免得鬧出點桃色趣聞來叫魏世看笑話。
他只是伸出手,然后展開手心。
里面碼著五個銅錢。
“只是問兩句話�!�
那婦人見了錢有些意動,不過有點嫌少。
魯建興又從懷里掏出拳頭大小一包麻糖。
這糖本來是他用辦案經(jīng)費買來,打算哄坊里這些小孩的。
現(xiàn)在也遞了過去:“這還有包麻糖,嫂子拿著給家里孩子甜甜嘴�!�
伸手不打笑臉人。
魯建興蓄著短須,看著也算英挺。
兩人推拒,手挨了一下,這婦人頓時臉一紅:“那、那行吧,您大老遠來的�!�
說完了含羞帶怯的邀魯建興兩人坐下說。
魯建興笑著應了。
魏世卻默默往旁邊走了一步。
心說不愧是京城來的,辦事就是不講究。
為了打聽情報消息,江南老嫂子也豁得出去勾搭。
魯建興幾個蹲富樂院盯梢,練出來的本事,派上了用場
很快就從這個婦人的嘴里,打聽到了姜家的消息。
德如坊有四戶姓姜的,但院中有大樹的,只有一家。
十年前,這家人一夜之間,全家消失。
聽到此時,魯建興一愣:“消失?”
那婦人給魯建興遞了把炒的南瓜子,一邊道:“當時姜家當家的得罪了大人物,咱們同坊鄰居都知道�!�
“姜家當家的卻不愿意遠走避難,在道上丟了威風臉面�!�
“就將一雙兒女送走避難,自己領(lǐng)著妻子在家�!�
這婦人頗有八卦天賦,故事說得詳細又動聽。
“姜家當家的,尋了一柄閘刀,說是與人決一死戰(zhàn)。”
“但是某天晚上過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姜家也沒什么近親遠戚的,房子就荒廢在了那。”
婦人手指了一個方向。
清秋姑娘,也就是姜囡的爹,叫姜許,從事大景特色職業(yè)——喇�;熳印�
不知怎么得罪了高人,被人放話尋仇。
本著混江湖最重要的面子這一原則,他不愿意遠走避難。
就先將一雙兒女送走了,自己領(lǐng)著倒霉老婆在家迎敵。
這兩個孩子坊間鄰居不知去向,但魯建興知道啊。
姜囡被賣進了清波樓。
姜許把女兒送窯子避難,看似腦子缺根弦,卻很符合他這喇�;熳拥男愿窈托∪宋锏乃惚P。
當時姜囡年紀小,清波樓不會逼她賣身。
好吃好喝供著,若是姜許躲過了這一關(guān),拿著賣身契去衙門一告。
就能白白胖胖將女兒領(lǐng)回來。
若是他躲不過這一關(guān),按照姜家沒有近親遠戚的說法,一對兒女難免也下場凄慘。
倒不如賣進他挑好的清波樓里。
魯建興吐了嘴里的瓜子殼,若有所思地站起來。
對女兒姜囡是這樣的安排,那么對獨子姜遠,姜許當年又是怎么安排的?
魯建興向這嫂子打聽好了去姜家的路,就帶著魏世朝那邊走。
那嫂子站在樹下,還有些不放心提醒道:“二位小心�。〗鼛啄昴钦硬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