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畫押為證。
約翰騎士被揪著手指,在文書上按下殷紅指印時,東市的泰西使團還在四處尋找走失的他。
“趙千戶,請問可有找到我們的騎士?”
雷德明憂心忡忡來尋趙鯉,他們既要參加這次的斗花大會,又擔心著走失的同伴。
便是雷德明也憂心忡忡,一路南下,他們折損了太多的人手。
碩果僅存的兩個騎士,一個戰(zhàn)損還未恢復,一人走失。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了。
趙鯉坐在團花錦簇的廂房中,將一枚圍棋子大小的荷花酥放進嘴里。
淺飲一口八寶茶道:“請放心,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
“我大景民風淳樸,定不會有事,你就安心吧,妥妥的!”
許是她胡說八道時的表情太真誠,雷德明稍微安心,告辭去到樓下。
沈晏在側(cè),瞧也沒瞧他,掏出帕子給趙鯉擦去唇角的點心碎屑。
這時,樓下一聲鑼響——這秋海棠的斗花大會正式開始了。
從這專門的觀花臺,趙鯉可以不必受人群擁擠,下方景色盡收眼底。
往來參賽之人,都將自己精心培育的花卉展出。
各色各樣,趙鯉不是懂花之人,只聽著點評倚在沈晏旁邊,吃點心湊個熱鬧。
下方人群,大大方方介紹著自己花卉的優(yōu)點。
此會并不限制參會人身份,無論官宦人家還是尋常花農(nóng),在這都是平等的,少有欺壓之事。
趙鯉點心正吃得歡,忽而聽見場下一陣嘩然。
循聲望去,她也不由眼睛一亮。
只見一輛牛車,拉著一只巨大的半人高,兩人合抱的木桶而來。
桶中滿是黑潤的泥土,其間種植了一株極美的海棠。
綠葉團簇之下,盛著一團團艷紅花簇。
這花紅得艷極,色也極正。
便是常在宮苑中行走,見過無數(shù)好花的沈晏,都從趙鯉身上轉(zhuǎn)移視線,看了這花一眼。
更奇的是,隨著牛車一步步向前,花簇微微晃動,一股香味瞬間蓋過了東市中的百花。
便是泰西苦修士也出來觀賞,臉上露出驚愕之色。
他們的海棠是找宮戰(zhàn)借錢買的良品,加上信教獨有的手段,已經(jīng)足夠顯眼。
但在這有香的海棠面前,便顯得很不夠看。
馥縣中都是愛花人,這樣一株奇品出現(xiàn),引得人人圍觀。
趕車的主人帶著斗笠,被周圍人稱贊,他卻似乎沒有太過高興。
一手拿著趕車的鞭子,一手扶著斗笠,瞧著一副社恐模樣。
周圍人都在點評著這株艷品海棠,趙鯉緩緩咽下了嘴里的點心。
“沈大人?”
沈晏唔了一聲,放下手中的帕子,緩緩張開右手掌心。
接著他眉頭緊緊蹙起:“有問題�!�
下邊牛車上的花,香得甜膩,膩得帶上一些不好的味道。
趙鯉和沈晏對視了一眼,看著下方人群不欲引起騷亂,暫隱忍不發(fā)。
接下來的賞花大會,因這株極品海棠的到來,氣氛熱烈。
但輸贏卻沒了什么懸念。
沒有什么個人喜好選擇不同,這株海棠的花勢,直接壓了全場。
便是某些評審有私心,也不能違心亂來。
參賽的泰西人,紛紛扼腕嘆息。
這次的斗花大會,那純金招牌再無懸念。
銀子碼在朱色托盤上,送到獲獎之人手中時,一直看著那邊的趙鯉,才在此人臉上看見了麻木之外的神情——狂喜。
與此同時,一紙身份調(diào)查文書送了進來。
顧遠,馥縣豐永鄉(xiāng)人士。
以制售香膏為生。
家中雖有幾畝花田,但從未聽聞他曾種植海棠。
趙鯉捏皺了手中的文書,對魏世道:“去叫鄭連,玩耍時間結(jié)束了!”
言罷,她轉(zhuǎn)頭給了沈晏一個尷尬的笑容。
第632章
地窖
馥縣不算大縣,但縣中香膏香油行當極為發(fā)達。
便是私人的小作坊也有不少。
這位摘得斗花大會金招牌的顧遠,家中便是專制香膏的。
油脂為煉制的上佳豬油,凝固在專門的方形木盤中。
收來當季的鮮花,稍洗凈后,花芯朝下貼在一板一板的油脂上。
茉莉、梔子等,都是上佳吸香材料。
待到植物香味被油脂吸取,便及時更換下一批新鮮材料。
直到脂肪吸滿花卉的香氣。
此法相比起傳統(tǒng)的溫浸法,更加繁瑣。
溫度控制不當時,油脂動輒變質(zhì)報廢。
是一種相當耗費時間,并且考驗師傅控溫手藝的工藝。
然一旦香膏成形,香脂香味便十分純正,可以直接添加入貴價的胭脂中。
顧遠的父親,便曾經(jīng)是遠近聞名的制香大師。
所制香脂,是各大商戶千金所求的佳品。
但,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
技藝高超不代表人品好,顧遠的父親一把年紀,人老心不老。
什么好的也不愛,就愛吃喝嫖賭。
這幾樣東西,一沾上就是萬貫家財都得敗光。
顧遠的父親成日里醉生夢死,喝得一個碩大酒槽鼻和一雙顫抖得拿不穩(wěn)筷子的手。
更糟糕的是,獨子顧遠似乎沒有繼承父親的手藝。
便是手把手教出來,也常常將事情搞砸。
一門手藝,便斷在了顧遠這里。
沒了手藝頂梁柱,顧家漸漸沒落。
雖不至窮苦吃不上飯,但幾畝花田產(chǎn)出,也難保顧家富貴。
尤其,顧遠父親如吞金獸,不停往窯子賭坊里砸錢。
這一次,顧遠這株海棠花王,為他掙得紋銀六百兩。
但問題就在于,經(jīng)過魏世一下午的查訪,顧家從沒聽說過有種植海棠。
這種突然冒出,艷驚四座的事情,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花卉行當。
且沈晏以掌心之眼觀測時,很清楚的看見了木花盆里的東西。
根須盤繞著一些零碎的肉塊。
便是趙鯉這樣不懂花的,也想象得出,用什么肉才能種出此等艷紅的花兒和有香的海棠。
沒有當場發(fā)作拿下,只是顧慮其中陰私。
若是這以肉養(yǎng)花的秘法光天化日曝光,說不得會有那愛花的花癡,以后鋌而走險。
黃昏的光照射在墻頭,趙鯉一身公服,立在女墻后,看著那拖著花盆的牛車走遠。
……
膚色黝黑的青年,吆喝著牛車。
懷里揣著幾張薄薄的銀票。
拒絕了無數(shù)人想要買花的請求,他火速去了錢莊將賞銀換做了銀票。
揣在懷里,死死抱住。
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成了,真的成了!
從親眼看見一截爛枝子,抽芽生長,眨眼開出美麗的花兒。
但現(xiàn)在,真的揣著銀票走在歸家的道路上。
顧遠依舊沉浸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里。
乍富之人,心中多有忐忑。
他不敢在縣城多呆,以苫布蒙了花樹,便踏上了歸家的道路。
他臉上掛著笑容,連帶著平常聞著惡心的甜膩花香,都覺得不再難聞。
“駕,駕!”
眼見天色將晚,他鞭子高高揚起,毫不留情地抽打在牛屁股上。
這老牛哞哞兩聲,吃痛加快了腳步。
緊趕慢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
顧家在村子一角,周圍沒什么住戶,只有幾畝滿是干泥的花田。
他家磚瓦房,外表瞧著還算體面。
但只有顧遠知道,里頭已經(jīng)凋敝得不像樣子。
賭坊討債的,都不好相與。
家里值錢物件,是一樣不剩。
門吱呀一聲打開。
里面是亂糟糟的院子,許多制香膏的工具雜亂堆在院子一角。
已經(jīng)落了厚厚的灰。
房中門沒關(guān),也沒點燈。
顧遠動了動鼻子,沒聞到酒臭。
知道父親不知又去哪里耍玩,并不在家。
他心中松了口氣。
急忙將牛車趕進院子。
想著先將懷中銀票分開藏好。
他得了花王牌子的事情一定會傳開,到時父親必來討要。
不先藏好,屆時定又是一文不剩。
他急匆匆進了屋,瓦下、床下,臭鞋子里,都藏了些。
正松口氣。
忽然聽見后院地窖,傳來些聲響。
就像是什么人,在貼著墻壁細聲細氣地咳嗽。
顧遠一驚,將銀票都拋在了腦后,自去地窖,查看那真正的寶貝疙瘩。
后院的地窖上,壓著許多重物,顧遠挨個移開,便聽下邊的咳嗽聲越發(fā)清晰。
“等等啊,別著急。”
他同人說話一般小聲地安慰著,加快了搬東西的速度。
很快,黑黢黢的地窖門露了出來。
門上纏著重重鎖鏈。
顧遠耐心解了,將地窖門一下拉開。
一股子玫粉色霧氣,從地窖中冒出。
像是花粉一般,香不香臭不臭的,帶著一股甜膩的味道。
顧遠沒有半點顧忌,也不點蠟試一下空氣。
徑直順著爬梯,便下到了地窖。
進了地窖,還不忘扯動鏈條,將地窖門牢牢關(guān)住。
叮�!�
地窖中一片黑暗,只有顧遠敲擊火石的聲音。
滿鼻子嗅得甜膩的香味,顧遠聽黑暗中有人問道:“今日如何?”
“贏了贏了!”顧遠語氣興奮地答道:“都是你的功勞�!�
說話間,點火的火絨亮起火星,顧遠輕輕吹燃,將手中燭臺點亮。
一株占據(jù)了整個地窖的花樹,映入眼簾。
這花樹的枝蔓,爬滿了整個地窖。
與顧遠臉對臉的,是一張蒼白的女人臉。
女人黑發(fā)散亂,披散在頰邊,眸子似閉非閉。
在她的額角,有一個巨大的凹陷。
像是被什么硬物所砸。
蛛網(wǎng)狀的凹陷里,滿是黑紅凍狀液體。
這些液體不臭,反像是上等的香膏,散發(fā)著一陣陣香味。
若是與顧遠相熟的人,定一眼必能認出,這生在樹上的女人,正是顧遠才娶進門沒多久的新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