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幸而,比起大多數(shù)詭案現(xiàn)場,這豬圈臟臭埋汰真算不上什么。
趙鯉從腰間扯出一根細布帶,八字形繞過手臂和肩膀,綁住肥大礙事的袖子,在肋下打個結(jié)。
隨后認命的手握木耙,套上免污鞋履的高齒木屐,踏進了濕滑惡臭豬圈。
借著引來的水,很快便把滿場的豬糞以木耙推攏至一處。
干得順手了,還將豬糞順便鏟到了旁邊的糞車上。
一個時辰后,老屠戶后腰別著煙鍋袋,看見的就是化名張河的趙鯉,在打水沖洗祭祀用的黑豬。
環(huán)視一圈,見滿當當?shù)募S車。
又看一口口肥豬,被趙鯉揪著耳朵一點不掙扎。
老頭不由嘿了一聲,贊道:“看著小小個,有把子牛勁!”
事實證明,干活利索的孩子討人喜歡。
羅煙桿咳嗽清嗓,喚道:“姓張的小子,干完活來吃飯。”
趙鯉三指扯著豬耳朵,給豬沖掉身上污穢,聞言應了一聲。
到了下午,一身臭氣腌入味的趙鯉,破天荒得坐到了羅煙桿的手邊。
羅煙桿煙袋不離手,看著扒飯的趙鯉,是越看越喜歡。
忍不住問:“小子,定親了沒有?”
羅煙桿家有個小孫女,正好需要這么一個肯干活還性子糯的小子。
趙鯉縱著急扒飯,也不得不停�。骸斑,沒呢�!�
她羞澀道:“沒姑娘瞧得上我�!�
羅煙桿又打聽她家世,趙鯉道出瞎編的孤兒身份。
一聽沒爹沒媽,羅煙桿暗自更加開心。
能在太常寺官署干活,想來也是身家清白的。
老頭喚人給趙鯉又添了滿滿一碗雜糧米。
將自個面前的燉豬雜,撥了大半給趙鯉。
看她的眼神,儼然已是自家孫女婿。
狠咂一口煙氣后,他道:“今夜厲祭你跟著我打下手,好好看好好學�!�
趙鯉驚喜抬頭,她本想著能遠遠看一眼祭祀便成,不料竟有機會走到祭臺邊。
頓時真心實意笑而謝道:“多謝老爺子�!�
羅煙袋被她裝出來的公鴨嗓,一聲老爺子喊得心花怒放,再細看他五官,發(fā)現(xiàn)除了一雙瞇縫眼,其實生得不差。
甚至好看得有些俊美女氣。
如此算來,眼睛小點也沒什么不好,小眼睛聚光有神呢!
羅煙桿更高興,連連點頭道:“好,好�!�
就這樣,厚臉皮搭上了關系。
吃完飯將牲口運入宮中,這時本該苦哈哈趕豬的趙鯉,已經(jīng)背著手看人干活。
一個下午,升級成了小監(jiān)工。
路過宮門大漢將軍時,她還故意作叫黑瘦仆役小心點。
值守的大漢將軍,習慣了厲祭的流程,掃了兩眼名冊便放行。
又一次進到宮中,趙鯉才夾著尾巴低調(diào)下來。
跟著運送祭祀牲口的隊伍一路前行,到了一處宮殿前。
抬眼便見匾額——泰昌殿。
第824章
碑林
押運牲口的役夫隊伍,在進入宮中后,便紛紛垂頭斂目。
說來也怪,過了宮門的一瞬,一直嗷嗷叫的祭祀牲口安靜下來。
一路過來,目之所及都是年久失修灰撲撲的建筑,和大片斑駁水印的褪色宮墻。
將黑未黑的暮色里,整座皇城籠罩著一片壓抑的灰色。
忽而看見泰昌殿鮮亮朱紅門楣,趙鯉不由一晃神。
仿若,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未失控的時空。
這一恍神,趙鯉后肩被羅煙桿推攘了一下。
“小子,大人物來了,低頭下去別亂看。”
趙鯉忙先低下頭去,隨后才側(cè)耳聽。
行來一個大漢將軍,他未著面甲露出黝黑面膛,對廬牲令喝道:“速速讓道,以免驚擾圣駕!”
廬牲令嚇得不清,他們還是第一次在祭祀泰昌殿撞上陛下車駕。
須知,人還好管,這些牲口可不懂事。
若是陛下車駕過時,哪個牲口拉上一泡,讓陛下發(fā)怒,他全家腦袋不夠掉的。
黑膚黑衣小黑豆似的廬牲令急忙吆喝起來。
現(xiàn)要進殿已經(jīng)來不及,只得將牲口全拉到路邊靠墻。
再叫仆役們結(jié)成人墻,遮擋在祭祀的牲口前。
管黑犬的倒還好,白羊黑豬數(shù)量眾多,分管的把式頓時有些亂了陣腳。
羅煙桿的煙桿子揮起來,抽在兩個仆役的背脊,催促他們以竹竿趕豬。
趙鯉機敏,不想白受皮肉之苦,早已拽著肥豬耳朵,將這些黑豬趕至路邊。
又有廬牲令協(xié)調(diào),好歹在圣駕挪開了御道。
趙鯉和身邊人一樣,跪在路邊。
只聽腳步聲陣陣,車輪轆轆碾過地面,緩緩行至近前。
鎧甲的甲葉子嘩啦啦碰撞。
一隊大漢將軍先行走過。
趙鯉竭力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不讓自己露出半點異樣。
包裹著黃銅的車輪壓過,趙鯉嗅到一陣熏香。
強忍抬眼看的沖動,直盯著石板間生出的一根蔫巴小草。
車輪駛過,眼見將要無事時。
趙鯉聽見了一聲,渾厚沙啞的貓叫。
從皇帝的御輦上,躍下一個敦實橘色身影。
蒜瓣毛的橘貓,大臉蛋子如圓盤,落地咚的一聲。
翹著尾巴,慢悠悠走來,歪著肥臉蛋打量趙鯉。
趙鯉有一瞬間牙疼,腦中喊出這肥貓的名字——沈大黃!
肥貓瞳孔縮成一線,又將臉朝跪地的趙鯉湊近了些。
趙鯉受驚一般,立時以額觸地,瑟瑟發(fā)抖。
肥貓鼻子翕動,在趙鯉耳邊呼哧呼哧。
趙鯉甚至能敏感感覺到,貓鼻頭觸碰耳垂微涼濕潤的感覺。
在決意暴起前的一瞬間,趙鯉身后一頭肥豬忽然呼嚕兩聲。
隨后聽見什么啪嗒啪嗒落在青石地面,豬糞惡臭彌散開來。
趙鯉身邊的橘色肥貓,登時后退了兩步。
再看趙鯉,眼中疑惑稍稍散去。
它轉(zhuǎn)身甩著尾巴小跑離開,身上肥肉顫顫。
趙鯉心中暗自慶幸她掃豬圈時間夠久,整個被腌入了味。
但她額頭觸地不敢動彈,觸發(fā)的警覺被動告訴她,有人在看著她。
灼灼視線從稍高的位置投來,落在她的發(fā)頂上。
純黑楠木馬車的車輪滾過,趙鯉聞到了熟悉的木香。
是沈晏。
趙鯉耳邊回響自己的心跳聲。
幸而無事發(fā)生,馬車駛過時,許是厭惡牲口臭味,那道視線消失。
待整支隊伍行過,趙鯉抬頭以眼角余光望去,只見馬車車窗還微微晃動的窗簾。
冷汗岑岑的趙鯉才悄悄對著眼前的青石板呼出一口氣。
見她不動,羅煙桿還道這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小子被嚇壞,探手來拉她。
“莫怕,那是宮中的御前貓侍衛(wèi)�!�
趙鯉順著羅煙桿的力道,站起身,誠惶誠恐道:“我嚇壞了。”
羅煙桿一直對趙鯉印象是怯懦小子,見狀也沒說他,只是道:“走吧�!�
趙鯉卻站定不動,看身后青石板上,救了她一命的糞穢:“我取工具清理了吧�!�
原本照馮鈺所說,厲祭只有隆慶帝會到場,可現(xiàn)在沈晏也來了。
趙鯉只有一條命,不打算讓自己陷入險境。
她準備想法子開溜。
觀看祭祀之事,還是寄希望于小紙人不受干擾吧。
羅煙桿卻沒給她機會,只道:“不必你動手�!�
攀關系走后門的弊端顯現(xiàn)出來。
羅煙桿根本不叫趙鯉再干這臟活,而是指了一個仆役:“你把地面清理了,免污貴人眼睛�!�
分派了任務,羅煙桿拽著趙鯉的胳膊繼續(xù)前行:“快些走吧,錯過時辰,大家都擔待不起。”
身邊有太常寺官員,有宮中侍衛(wèi)。
趙鯉不愿惹人注目,只得跟著羅煙桿朝泰昌殿走。
萬幸的是,因等級差異,圈養(yǎng)祭祀牲口在泰昌殿右后側(cè)殿,不必在沈晏等人眼皮子底下。
但跟著羅煙桿去祭祀臺邊殺豬,趙鯉是不敢了。
“老爺子,方才嚇到了,我肚子好疼�!�
她又撒了個謊,試圖藏身后院。
趙鯉在這與人打交道,全程開著惡毒女配的欺騙技能。
羅煙桿并不疑她,只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她兩眼:“上不得臺面!”
趙鯉賠笑兩聲,彎著腰抱著肚子。
羅煙桿沒得法,只好對他道:“別在宮中亂走�!�
而他又狠狠點燃煙袋,打算在干活前再過一把煙癮。
天色已暗下,趙鯉緩緩后退,欲尋個無人之地。
不料,外頭傳來些騷動。
趙鯉豎著耳朵,便聽有人喊查驗腰牌。
她知道,沈大黃那一嗅到底引起沈晏疑心。
又聽聲音,領人查驗腰牌的是鄭連。
事情到了這地步,趙鯉并無太多選擇。
她直起身子,討好地捧著皮圍裙:“我肚子又不疼了�!�
“還是去見見世面吧�!�
既然兩頭為難,那便選擇利益最大化的。
若是事情敗露,想法子挾持隆慶帝或得一線生機,祭祀臺找肉票當然要方便些。
羅煙桿不知道她怎么回事,還是一指邊上的皮圍裙:“見過血殺過豬吧?倒不需要你幫忙,只別慌亂就行�!�
趙鯉連連點頭,在鄭連帶人進到院中時,與羅煙桿的徒弟一塊牽了頭肥豬出去。
趙鯉手中拽著拴豬的麻繩,眼尾余光瞧了一眼泰昌殿前廣場。
沿廣場擺放了一圈熊熊燃燒的火盆。
躍動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泰昌殿廣場。
廣場上灰白的無字碑林,緊緊立在國祭鼎周圍,像是一座矮小的死寂森林。
第825章
造神
鉛色天幕垂下,整個泰昌殿籠罩在壓抑氣氛中。
居中的青銅大鼎擦得光亮無比,火光跳躍其上,閃爍幽深光芒。
鼎四周簇擁無數(shù)墓碑。
這些石碑很矮小,約只及趙鯉腰部。
墓碑緊緊簇擁著中央的大鼎,與鼎共同構成了肅穆的列陣。
四處掛著無字白幡,樹立的安杖棍上白紙隨風簌簌作響。
趙鯉聯(lián)系早趴在殿頂?shù)男〖埲�,想俯瞰前殿,卻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
對此結(jié)果,也在趙鯉意料之中。
她面上淡定,跟在羅煙桿身后,在一整塊白石雕刻的祭臺前站定。
這殺豬的白石祭臺上,刻著深深的紋路。
石臺看著鮮亮,邊角沒有明顯的風化痕跡,是新物件。
趙鯉垂眼看,便見石臺邊古樸的石雕。
雕刻分三層。
上部日月同時凌空,形態(tài)十分古樸原始的龍、蛇、鳥等神獸圖案。
中部則描畫人間,線條簡單的小人伏地跪拜,祭祀。
下部卻是象征死地江河大海的無盡波濤,水浪中有骷髏亡魂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