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四處可見的斑斑銹痕,褪色壁畫上的抓痕,一些帶著血跡的鞭子……
都在淡金燭光中褪去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大景色彩明麗的朱紅彩鼓樓梁柱。
趙鯉略抬高了手中蠟燭,灼熱的燭液滴到她的指尖,又燙又痛。
可她暫顧不得許多,只這幾息的時間,手中蠟燭已經(jīng)燃燒了三分之一。
她必須在蠟燭燃盡之前,查明鼓樓中供奉的神像發(fā)生了什么,并重建聯(lián)系。
“來幫忙!”
趙鯉一拍威廉騎士的肩膀,示意他來舉蠟燭,照亮神龕。
牛高馬大的泰西騎士,是最佳的人形燭臺。
光之照處,趙鯉看見香案上的狴犴雕塑。
石制的雕塑,不知被何人點(diǎn)黑血蒙眼。
趙鯉松了口氣,抽刀橫叼在口中,右手在后腰一摘,得了小半囊虎血。
她給威廉騎士使了個眼色,便敏捷一躍,跳上了供桌。
趙鯉摘下裝著虎血的水囊塞子,正要以指沾血抹去狴犴雙眼上黑色血痂時,聽得頭頂一陣烈風(fēng)。
“小心�!�
威廉騎士示警同時,急踏前半步,手中寬大巨劍橫檔在趙鯉身后。
叮叮兩聲。
兩團(tuán)千足蚰蜒撞在巨劍劍脊。
趙鯉也仰頭,看向梁上撲來的半人千足生物。
此物下身為千足蚰蜒,上身黏合了‘半個人’。
軀體半截攀附在梁上,半截朝著趙鯉撲來。
趙鯉手中拿著裝虎血的水囊,口中叼刀側(cè)步一讓一斬。
半身濺得淡綠蟲汁,將那巨大蚰蜒人體部分?jǐn)芈洹?br />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了半截身子,掛在梁上的千足蚰蜒翻騰不已。
足爪擺動,便要來抱趙鯉。
趙鯉不耐至極,踢出一腳將這巨蟲踢到泰西騎士的巨劍上。
短暫騰出一只手,向下一按。
千足蚰蜒的軀體在巨劍上摩擦了一個來回,頓時斷成兩截。
趙鯉甩手后撤,眼尾余光見得威廉騎士手中蠟燭燃燒得只剩一截尾巴。
她心中一急,一抖手捏緊水囊,攥得滿手虎血在狴犴像眼上一抹。
然而,什么都沒發(fā)生。
狴犴像依舊木胎泥塑無半分神韻。
燭光飄搖,蠟燭將要燃盡。
朱紅塔樓眼見著,又要被那古舊的雪峰古塔覆蓋。
趙鯉在刀上一抹,食指中指頓時涌出汩汩鮮血。
她手指一探,滿是鮮血的手按在狴犴像雙眼。
趙鯉張口,叼在口中的長刀當(dāng)一聲掉落,她道:“狴犴大人,請看看這里�!�
趙鯉話音落,威廉騎士手中香灰金燭撲哧一下燃盡。
眼前黑暗了片刻,趙鯉后頸發(fā)絲中滴落的細(xì)汗,已感知到雪山冰涼的寒風(fēng)。
“是……失敗了嗎?”舉殘燭的威廉騎士問。
話音未落,眼前金光乍現(xiàn)。
黑暗中浮出一雙金黃虎目。
整個盛京人事物好似都凝固了片刻,下一瞬,一聲虎嘯響徹大景。
便是極北、西南都是一震。
鎮(zhèn)撫司證物大庫最深處,一間幽深房間,四角垂掛重重帷幕。
在這重重帷幕中,容色無雙的裝臟尸傀,猛然張開無目的眼睛。
看守證物大庫的小吏心驚肉跳,只覺莫名威勢如山壓身。
下一瞬,門上胳膊粗細(xì)的鐵索锃然繃斷。
門扉洞開,一個身影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沖出證物大庫。
蹬爛了地面的一塊青磚,竄上墻頭。
伴著聲聲虎吼,眨眼間消失在將暗的夜色中。
看守的小吏顫顫巍巍蹲在地上,朝著那背影無助伸出手。
“狴、狴犴大人?”
……
鼓樓中,狴犴小像供奉在供桌上。
趙鯉沒個樣的蹲在香案前,接過泰西苦修士遞來的療傷香膏,涂抹指尖傷處。
十指連心,趙鯉呼呼往手指頭上吹氣,抱怨道:“你們這藥膏怎么那么疼?”
苦修士神思不屬,半響沒有反應(yīng)過來趙鯉說了些什么。
隨行的泰西人,都看出了他失態(tài)。
就是還躺在地上的騎士約翰也收了俏皮模樣,有些正經(jīng)教廷騎士該有的肅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苦修士長嘆一聲:“你們捂上耳朵�!�
這命令后有沒有人偷聽,全看個人覺悟。
幸好在場泰西人都算聽話,地上的約翰騎士也尋了兩團(tuán)碎布堵上耳朵。
苦修士這才定定看向趙鯉。
以堅(jiān)定信仰支撐漂洋過海來傳教的修士,背都佝僂下去。
他雜亂胡須后的嘴唇苦澀一笑:“異鄉(xiāng)的神選者啊,你相信嗎?”
“那冊子中說……我們一直信仰的圣母是個殘酷的騙局。”
第1036章
真假
神的神典有可能是騙局嗎?
當(dāng)然可能了!
流傳下的典籍中,神的起源出生都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變遷,有大量人為改寫的可能。
泰西人的圣母會不會是殘酷的騙局?
這個問題是肯定的。
雖在神典中贊頌美化,但邊角還是可以窺見聯(lián)想出一些殘酷真相。
后世研究神學(xué)者,便曾提出過類似猜想,并有理有據(jù)質(zhì)疑。
例如,永痛會稱為第一次‘奇跡’的大瘟疫。
那場瘟疫究竟是痛苦渴求的奇跡,還是因信徒聚集自殘自戕,大量尸體堆積腐爛導(dǎo)致?
又例如圣母瑪麗蓮出生區(qū)域主教家中。
有趣的是,這位主教后來成為新教第一任教宗,權(quán)勢如同國王。
再比如,趙鯉那個世界,明確知曉靈氣復(fù)蘇的時間在二戰(zhàn)。
那么更早之前的,發(fā)生在圣母瑪麗蓮身上的所謂永痛奇跡,究竟是什么?
……
細(xì)枝末節(jié)處,似乎能拼湊一個可恥的造神過程。
這個猜想最終沒能應(yīng)證。
提出猜想后的第二個月,這位神學(xué)研究者死于暗殺,相關(guān)資料全部焚毀——連帶著他全家。
現(xiàn)在聽得舊事重提,趙鯉神情淡漠。
苦修士慘笑一聲:“這本冊子,是瑪麗蓮親筆書寫的日記�!�
苦修士張手,掌中躺著一張桑皮紙。
半刻鐘前,這還是一本被投映扭曲的羊皮冊子。
現(xiàn)在這桑皮紙上只有河房定勝糕的方形紅印鑒。
這紅印子好似提醒苦修士——虛假。
他扔燙手東西一樣,將這張桑皮紙丟出。
趙鯉打破了沉默:“日記上寫了什么?”
鐵處女正位于供神位,被約翰騎士帶出來的冊子,必有重要意義。
那上面都是極為偏門的泰西古語,趙鯉讀不懂,只得交給苦修士去解讀。
聽她詢問,苦修士木然道:“少女瑪麗蓮,并非自愿�!�
什么戴上燙熱面具毀去傾世美貌,什么為了人類承受永無止境的痛。
不過是為了新教派,聯(lián)手打造炮制出的謊言。
生來美貌的少女,被父母如神妓一般養(yǎng)大。
一次次匍匐禮拜,露出得體的,完美的微笑。
再后來,傳言中獨(dú)自踏上尋找世界樹之旅的少女,被囚禁在尖刺高塔中。
在合適的時候,她‘被’戴上燒得燙熱的鐵面具。
一次次發(fā)熱,潰爛感染,傷口流淌出的膿水似金液。
……
看著鐵窗飛來的小鳥和外頭新發(fā)的嫩芽的枝條死去的瑪麗蓮在想些什么呢?
日記中斷沒有記載。
只言片語中,苦修士只見得滿紙寫的痛苦二字。
“她說,她喜歡花,喜歡植物,喜歡鳥�!�
苦修士雙眼直勾勾,徘徊于信仰崩塌和悲憫之中。
趙鯉沉默不語,她理解苦修士信仰崩塌的苦痛。
但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苦修士悲傷神典虛假記載,趙鯉著急的是查清楚這件事。
救出她的乖寶,把相干人等的腦袋摘下來當(dāng)球踢!
趙鯉顧不得手指疼痛,在地上寫了幾個關(guān)鍵字。
昆古尼爾、受脅迫的瑪麗蓮、白毛泰西侍從、花朵、鳥羽、篡奪……
趙鯉指尖在這些文字上,一一拂過。
她忽而一頓,猛然扭頭望向苦修士。
“我記得,在泰西貝克格地區(qū)有個傳說。”
“圣母瑪麗蓮,有一位忠實(shí)但貪婪的狂信徒�!�
“他貪婪癡戀,信奉瑪麗蓮似神似主又似戀人。”
趙鯉終于在混沌中,尋得一絲線索,她越說越快:“傳說這狂信徒是一個富裕的領(lǐng)主,也有傳說,他本身就是教廷守護(hù)騎士!”
“他見瑪麗蓮的雕塑而傾心,從此墮落色欲之中�!�
“沉溺于淫夢,最終劣化為狼人,被罰永遠(yuǎn)流浪徘徊在世界樹之外�!�
“什么?”苦修士愕然張大了嘴,顯然趙鯉所說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
苦修士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節(jié)奏,嘴巴數(shù)次開合,卻不知從何問起。
眼前這個大景的少女,對他們的研究和了解似乎,遠(yuǎn)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源雅信身邊的名為三浦的隨從,便是一個狼人�!�
趙鯉舉手,示意他先不要發(fā)問:“記載這條神話的羊皮手冊,現(xiàn)在還沉在海底�!�
得一千年后人們研究海上航路時,才在海底沉船中打撈出來——在趙鯉那個世界。
趙鯉胡亂抓扒自己的頭發(fā):“沉船在哪里被打撈上來的?”
“在倭國本州海域,海船名叫尤克特拉之舟!”
聽到這時,苦修士渾身戰(zhàn)栗,他猛然站起身來:“尤克特拉之舟在我們啟航前一年出港,此后再無消息,竟……”
趙鯉接話道:“竟先你們一步抵達(dá)了倭國�!�
那艘?guī)е鴤髡f古卷的船,沉沒在本州,船員卻不一定全軍覆沒。
至少,名為三浦的異鄉(xiāng)人活了下來。
根據(jù)船上的羊皮卷,化身為了狼人。
趙鯉喃喃自語:“如果,狼人遵照神話記載,他的目的是什么?”
“淫欲或是……愛情?”
這兩種目的,會讓事件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前者為具現(xiàn)化活圣母,后者……卻極有可能是為了將圣母從神話的永痛中解脫。
可這些都需要一個載體,一個醞釀極致痛苦可以召喚出神典中‘苦痛奇跡’的載體。
冥思苦想的趙鯉身旁,苦修士早因她大膽的猜測心驚魄顫。
數(shù)獨(dú)深呼吸后,他正要說些什么。
便見趙鯉猛站起身來。
在塔樓中翻找一通后,果尋到一方小小的乩盤。
趙鯉摳開手指傷口上敷著的藥膏,用勁擠了些鮮血出來。
拎著金質(zhì)的陰差馬頭鈴,張開手指讓鮮血滴答流淌在乩盤之上。
無鈴芯的馬頭鈴陡然震顫。
趙鯉右手無名指微微一動,一縷紅線虛虛纏繞指尖。
趙鯉借由這媒介,向沈晏傳遞了一條訊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