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趙鯉抬眼看,便見立在遠(yuǎn)處的那身白袍,以極緩慢的速度轉(zhuǎn)身。
在那些虛影的簇?fù)硐逻h(yuǎn)行,漸隱入遠(yuǎn)山。
所以,這團(tuán)子是給她的?
在撿與不撿之間,趙鯉猶豫一瞬后彎腰撿起,將乒乓球大小的白面團(tuán)子捏在指尖。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裸露的皮膚上都粘了不少灰燼,指尖一揉就是一團(tuán)灰。
趙鯉觀察掌心里的面團(tuán)子,對系統(tǒng)的吐槽是有點認(rèn)同的。
她沒往嘴里放,打算拿回去給沈晏看,然后讓沈晏幫她收藏起來。
這般想著時,耳邊卻傳來含糊的呼喊聲。
“趙千戶,趙千戶!”
這聲音帶著些哭腔,猛然將趙鯉從那灰燼紛飛的記憶片段拉回。
一睜眼,趙鯉看見了兩片紫紅香腸嘴。
邢捕頭看趙鯉站定不動,雙眼瞳孔都散開。
著急得腫起的雙唇包不住口水,險些哭出聲來。
趙鯉猛然清醒,身手敏捷朝后跳開一步:“老邢,口水噴出來了�!�
險些濺她身上。
邢捕頭見她清醒,并且還有閑工夫嫌棄人,頓時哭唧唧。
“娘的,以后再也不吃商戶給的豬頭肉了�!�
邢捕頭斗雞眼看自己腫起老高的嘴唇片子,抹了一把眼淚。
“您二位別逗了!”
一旁瘸著腿的張大人,都沒工夫?qū)@兩活寶生氣。
他兩股顫顫,褲子上全是荊棘扎的小血眼。
見他路也走不穩(wěn),邢捕頭伸手扶他。
兩人就這般相互扶持著站定。
趙鯉打量四周,便發(fā)現(xiàn)她們所在的地方又變了。
天上那拿著小秤的神祇依舊在,但秤盤已清空。
邢捕頭見狀大喜:“趙千戶,我們是不是審?fù)炅�?�?br />
張大人也期待看著趙鯉。
沒等趙鯉回答,天上神像眼窩中生出的手一拂,秤砣晃了兩下。
一扇掉色大門,出現(xiàn)在趙鯉三人面前。
是五城兵馬司大獄的門。
顯然,前面的長橋?qū)徟兄皇乔安恕?br />
趙鯉認(rèn)出五城兵馬司的門,張大人和邢捕頭就更加認(rèn)出了。
相互攙扶的兩人互看一眼,藏身在了趙鯉背后。
大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隙。
印入眼簾的,是滿院浸泡在綠色尸液人膿中的異變尸骸。
這些屈肢反關(guān)節(jié)的尸體,無一不是怪異又可怖。
這是根據(jù)趙鯉三個親歷者記憶,完全還原的場景。
“啊——”幕后觀察之人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泣。
這哭聲慘極絕望至極。一直探查的真相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時,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頭發(fā)花白的人影跌跌撞撞沖入院中,猛然抱住一具異變的尸體。
她伏在那尸體上哭泣,花白的頭發(fā)散落在膿水中。
“姜、姜婆子!”
顫顫巍巍指著伏尸哭泣的人,邢捕頭認(rèn)出了她的身份。
趙鯉對這婆子也有印象,五城兵馬司中鹵雞蛋有一手的灶上仆婦。
“怎么會是……”邢捕頭話說了一半?yún)s頓住換為一臉苦笑,“是了,是你也不稀奇�!�
邢捕頭對趙鯉解釋道:“當(dāng)日五城兵馬司大獄之變后,死了不少人犯�!�
“人死賬消,更何況很多人犯下的只是小偷小摸的罪行。”
“沈大人曾撥來一筆款項用以補(bǔ)償,并令各司留些空閑位置給這些家屬�!�
“姜婆子,就是那時來了五城兵馬司。”
否則監(jiān)獄灶上這種油水大的活,哪輪得到姜婆子這樣的外人?早被關(guān)系戶包圓了。
邢捕頭還沒說完,伏尸哭喊的姜婆子猛抬頭,如喪子母狼似的眼神看著趙鯉三人。
“我兒就是這樣被燒死的?”
她通過卜筮看見了些許片段,知道兒子并不是如官府所說被燒死。
可真親眼看見尸骸死樣,又是另一碼事。
姜婆子捧起她兒子尸體白透的頭發(fā),厲聲再問:“我兒才二十歲,為何如此油盡燈枯模樣?”
“他的,他們的命數(shù)究竟如何被奪?”
姜婆說這些話時,眼睛死死看著趙鯉。
“莫不是,某些權(quán)貴拿去延壽了?”
她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深深怨毒。
趙鯉長嘆一口氣。
對官府的信任從古至后世一直延續(xù),百姓對官方天然質(zhì)疑不信任。
陰謀論是不分時間與國界的。
趙鯉知道,解釋一萬遍也無人信。
她對姜婆子道:“你既然豁出一切布下這個局,便自己去看�!�
趙鯉仰頭看天上握秤桿的神像,平靜道:“這些人的死與我們無關(guān),便是事后為了局勢穩(wěn)定而隱瞞了某些事實,也無法抹殺我們的功績�!�
“請裁決。”
聽得她的要求,立在云端的巨大神像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彎腰來。
頭顱懸在趙鯉頭頂,眼窩中生著的兩只細(xì)手,張開眼睛看趙鯉。
巨大壓迫感,讓在場所有人都微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神像直起腰重回云端。
眼窩中生著的小手虛虛一抓,自趙鯉三人身上抓得些光點,投進(jìn)秤盤中。
秤上秤砣一墜。
下一瞬,諸人所在場景又變換。
第1080章
裁決2
“阿晏,應(yīng)當(dāng)沒事吧?”
隆慶帝端坐官帽椅上,看著倒是穩(wěn)得很,但小聲詢問沈晏的聲音泄露了他的擔(dān)心。
在他面前數(shù)步,紙人手捧潛英之石雕刻的石符。
石符縈繞的黑霧中,趙鯉的臉清晰可見。
那聲請裁決,也清晰傳出。
聽得隆慶帝問話,立在他椅子之側(cè)的沈晏肯定道:“陛下無須擔(dān)心。”
話音落,霧中趙鯉的臉消失,竟又顯出些畫面來。
五個白鹿書院學(xué)子,在一處倒塌的墻壁中尋得一本請神法。
這五個人家中殷實富裕,都不走正道。
得了這本冊子,便迫不及待學(xué)。
看見這些人殺貓放血淋在夾生飯上。
或招來鬼魅盜取試卷,或泡在賭坊沒日沒夜的賭。
最后在教坊司,竟欲當(dāng)場奸淫蘇三姑娘,
不但隆慶帝眉頭緊緊蹙起,身后一眾人無不面露厭惡。
林明遠(yuǎn)沒什么表情道:“幾人當(dāng)殺!”
唯林著細(xì)一回想,臉色越發(fā)難看下去。
那日,他曾與白鹿書院山長去五城兵馬司。
是因書院學(xué)子抗議同窗被捕,被沈晏施庭杖之刑打得血肉模糊。
那時的林著氣憤不已,如今想來卻是羞愧得很。
“蘇三姑娘,與我共飲此杯�!膘F中畫面里,嘴角生著痦子的生員,將酒杯湊向蘇三姑娘。
他一手強(qiáng)脅迫這蘇三,手里那盞酒杯還印著一個油膩膩的嘴唇印子。
蘇三肩頭不知被誰咬了一個深深的淌血牙印,趁機(jī)掙脫開來一頭撞上桌角尋死未成,額角撞出一大片青紫。
畫面定格在蘇三姑娘絕望的臉上。
隆慶帝忍不住一拍大腿:“這些混蛋玩意!我大景的廩生米糧就養(yǎng)出了這些東西?”
隆慶帝本身有點多管閑事的俠氣在身,這些惡行看得他腦袋疼。
還要罵時,聽得一聲巨響,趙鯉踹門而入。
眨眼間放翻幾人,扯著一人的衣領(lǐng)扇他大嘴巴子。
清脆的耳光聲回響。
隆慶帝長出一口氣,滿足靠回椅背上:“不愧是我乖女,這耳光打得真舒坦。”
他這聲感慨說出不少人心聲,換做平常附和者甚多。
可最捧場的黃大人,今日家眷受脅迫,沒了附和的心思。
倒是林明遠(yuǎn)認(rèn)可的點了點頭:“便該將這些人打死當(dāng)場。”
趙鯉的便宜老舅張嘴就是打打殺殺,平常林著說不得會說教要他修身養(yǎng)性。
但現(xiàn)在的林著只恨不得將腦袋埋進(jìn)襠里,哪有教兒子的心情。
潛英之石的黑霧中,趙鯉命人將這些人送到五城兵馬司。
畫面突然定住,有鴻音詢問道:“有罪否?”
趙家門前諸人齊聲答道:“無罪。”
林明遠(yuǎn)甚至道:“阿鯉此舉合理合法,只是還是心軟了些�!�
“便該當(dāng)場打斷這幾人一手一腳,徹底斷了他們的路�!�
聞言沈晏扭頭看來,神情極為認(rèn)同,儼然尋到知己。
霧中畫面繼續(xù)。
只是這一次的主角換了個人。
看見外甥趙開陽的臉時,林明遠(yuǎn)驚疑不定:“這其中,還有開陽還有參與?”
他的疑問很快得了解答。
來跟那幾個渣滓打茶圍的趙開陽,遣小廝拿了名帖去五城兵馬司要求釋放人犯,卻被邢捕頭拒絕。
林明遠(yuǎn)看著,神情從之前的驚疑逐漸轉(zhuǎn)為冷漠。
他忽而冷笑,牙疼似的咬緊后槽牙:“我那好妹妹妹夫,養(yǎng)的好兒子�!�
“不問緣由,拿著名帖便想疏通釋放人犯,當(dāng)真氣派。”
隆慶帝笑瞇瞇接嘴道:“可不是?我那幾個逆子都沒這般風(fēng)光過�!�
他看起來只簡單一說,卻叫林著等人跪了一地請罪。
這時,霧中又問:“有罪否?”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罔顧司法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趙開陽,自是有罪。
邢捕頭反因未徇私,而逃過一劫。
處罰未至,畫面繼續(xù)。
五城兵馬司獄中,幾個渣滓請來的五通神開始作祟。
大批巡夜司人手將五城兵馬司包圍。
之后趙鯉親至,被拉入五通神幻境,生受蛇噬之苦時。
霧中,化身幼鼠的趙鯉被黑蛇活吞,眾人甚至能聽見她細(xì)骨嚓嚓折斷的聲音。
這是尋常人絕對承受不了的痛苦與恐懼。
隆慶帝猛從椅子上站起。
沈晏呈遞上的卷宗中,并不是沒有提過這些。
但記錄歸記錄,親眼看卻又是另一碼事。
隆慶帝手一抖,從袖中摸出一塊小手帕:“我家阿鯉竟遭遇過這些�!�
半路便宜爹尚且心疼得要死,更不必說沈晏,他沉默不言只手在袖中握緊。
黑霧顯出的畫面里,巡夜司的行動還在繼續(xù)。
裝臟的狴犴,跟隨狴犴下到監(jiān)室的沈晏。
一直被巡夜司藏匿起來的這樁五通神詭案,終于徹底在眾人面前原原本本還原。
那些遍布監(jiān)室的藤蔓,粘黏如花枝的人體,還有一個個沉溺幻境之中徹底異化毫無拯救可能的人犯。
隨意一個畫面,一個怪物,都能叫小孩止啼,往后余生永遠(yuǎn)畏懼。
旁觀的官吏中,眼睛一翻嚇暈過去的有,直接趴在路邊嘔吐的也有。
諸般種種,終在此時大白天下。
林著還跪在地上,卻不由口中喃喃:“阿鯉她們一直面對的都是這種敵人啊�!�
數(shù)次面臨危機(jī)又及時跑路的黃禮黃大人也咽了口唾沫。
他暫放下對家人的擔(dān)憂,贊同道:“我們一直被人這樣保護(hù)著。”